周玥
內(nèi)容摘要:《史記》中,凡是被司馬遷立傳的人物,都可以看到令人過目難忘的精彩故事,而這些人物的傳記,主要就是由一、二個生動有趣的小故事構成。司馬遷主要采用避實就虛的方法,只用三言兩語就概括了他們的一生,而把重點放在“軼事”描寫之上。本文將以其中的《商君列傳》為例,從商鞅的軼事中,分析商鞅冷靜機智、謹慎賢明的人物形象。
關鍵詞:《史記·商君列傳》 軼事描寫 人物形象
一部《史記》,幾乎就是一部歷史人物的故事集。在《史記》中,有些人物的傳記主要就是由幾個生動有趣的故事組成的。這些“軼事”描寫,不是可有可無的閑筆,而是畫龍點睛,對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種通過著墨不多的小故事來提示人物的思想面貌,表現(xiàn)人物的個性特點的做法,是司馬遷寫人物的慣用手法。
其中,以《商君列傳》為代表,整個傳記內(nèi)容具有很強的故事性。作者從魏相公叔座臨終薦賢落筆,寫得極富情趣。
商君者,衛(wèi)之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孫氏,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學,事魏相公叔座為中庶子。公叔座知其賢,未及進。會座病,魏惠王親往問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諱,將奈社稷何?”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孫鞅,年雖少,有奇才,愿王舉國而聽之?!蓖鹾偃?。王且去,座屏人言曰:“王即不聽用鞅,必殺之,無令出境。”王許諾而去。公叔座召鞅謝曰:“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許我。我方先君后臣,因謂王即弗用鞅,當殺之。王許我。汝可疾去矣,且見禽?!摈痹唬骸氨送醪荒苡镁匀纬?,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卒不去?;萃跫热?,而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豈不悖哉!”
司馬遷明寫公叔座知人識才,實際上暗述商君之德之賢,是堪委重任的“奇才”。一者為商鞅助孝公變法圖強稱霸作鋪墊,二者為后文魏惠王悔不聽公叔座之言設下伏線。在筆法上有一石二鳥之妙。
雖然這只是商鞅發(fā)跡前的一則軼事,但它通過描寫魏惠王、公叔座和商鞅這三個人物之間的對話,展示了三個人物各自不同的性格特點。
公叔座作為一國之相,先公后私,是非分明,為國家著想,他推薦商鞅接替自己擔任相位,頗有識賢之能,可惜不被魏惠王接受,以致錯失了一位棟梁之材;從主人與門客的感情著眼,他又非常富有人情味,勸商鞅趕緊出逃,以免招惹殺身之禍,一種關心、愛護之情溢于言表;更可貴的是,他把自己在魏王面前所說的兩個主張毫不隱瞞地告訴了商鞅,并說明自己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坦坦蕩蕩,真不愧宰相風度。推薦不成則建議殺掉商鞅,看似矛盾其實并不矛盾,而且正是這種矛盾之處,增強了人物形象的立體感。
魏惠王去看望病中的公叔座,體現(xiàn)了君王對朝中重臣的深切關懷,出自真心真情,但是他關于公叔座萬一不幸誰可接班的詢問,則是有口無心,所以當公叔座一本正經(jīng)地推薦商鞅時,他以“嘿然”的態(tài)度作答,并沒有把這個合理的建議放在心上,其實心里是不以為然的,他的許諾殺掉商鞅,也是應付而已,目的是為了照顧公孫座的顏面,并沒有真的當一回事,所以出門時,才會對身邊的大臣說公叔座是老糊涂。從魏惠王的表現(xiàn)中,我們分明看到了一個胸無大志,目光短淺的昏庸君王形象:他一不問問清楚,商鞅究竟有何德何能,以致公叔座要超常規(guī)破格提拔他來接自己班;二是當面答應,轉身就失信于人,與大臣之間缺乏一種互相信任合力興國的責任感;三是自作聰明,暗于識人既不了解自己的宰相,也不了解商鞅,糊里糊涂地埋沒了一個杰出的人才,商鞅如果不出走秦國,可能就永無出頭之日,更何談建立千古功業(yè)。
這個故事真正的主角是商鞅,公叔座的推薦,補充說明商鞅的非凡才干,為商鞅的出場作了很好的鋪墊;魏惠王既不用商鞅也不殺商鞅,為商鞅以后有機會遠走秦國施展才華埋下了伏筆。商鞅對魏惠王態(tài)度的分析,洞察入微,有理有據(jù),表現(xiàn)出驚人的智慧和超常的膽魄,如此冷靜,如此鎮(zhèn)靜的一個人,才是一個可以成大事的人。
而為了突出商鞅的性格特點,這個故事在藝術手法的運用上也頗為講究:
一是側面描寫和正面描寫相結合。文章開頭交代了商鞅的姓氏、籍貫,這是《史記》傳記寫人的慣用方法。接下來即轉入公叔座向魏惠王推薦商鞅的描寫,借公叔座之口說出商鞅是個可以“舉國而聽之”的不可多得的人才,這比正面描寫商鞅如何賢明能干的效果要好得多,同時還能給讀者留下十分豐富的想象余地,又為下面商鞅在秦國變法圖強作好了有力的鋪墊。緊接著,文章寫商鞅不肯離開魏國逃命時,則又用了正面描寫,這里強調(diào)的是商鞅的大膽心細,從容不迫。側面描寫的目的是突出商鞅的賢才,正面描寫的目的則是表現(xiàn)商鞅與眾不同的膽量和氣度。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從不同的側面寫出了商鞅的非凡之處。
二是對話描寫。這個故事基本上是由對話組成的,每個人的對話都非常符合人物的身份,也能表現(xiàn)出各自的性格特點。公叔座摒去身邊的服侍人員才敢向魏王提出“王即不聽用鞅,必殺之,無令出境”的建議,可見他謹慎小心;但他轉眼又把商鞅叫來,告之了他之前給魏王的推薦和建議。一方面可以說是他公私分明;另一方面,這也是他做人的圓滑之處。然后,商鞅在回應公叔座之言時卻更為巧妙,他說:“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這樣的回答實屬于智者的一種推理。這樣平常、淺顯的道理,聰明的公叔座在情急之中卻沒能參悟,身處“險境”的商鞅卻不慌不忙,一語道破,商鞅的鎮(zhèn)定、機智不就比公叔座還要高出一籌么?
在司馬遷的筆下,商鞅是個形象完整、個性突出、栩栩如生的歷史人物。他“少好刑名之學,”“年雖少,有奇才”,這是他推行變法功成業(yè)就的自身條件。他思維敏捷,善于析理,公叔座薦賢未果,勸他逃走,他說:“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真是語出驚人。他長于言辯,三說秦孝公,終見重用;舌戰(zhàn)甘、杜,初戰(zhàn)告勝。對變法,他面臨重重險阻,迎難而上,孜孜不倦,不屈不撓,在斗爭中始終采取進攻的姿態(tài),牢牢地掌握主動權。他高瞻遠矚,刻意進取,對事業(yè)不斷追求,二次變法,一步一個新臺階,收效甚著。這是一個政治家非常可貴的品質。他不僅是個偉大的政治家,而且具有卓越的軍事才能,他以戰(zhàn)略的眼光看待秦魏關系,“非魏并秦,秦即并魏?!彼礈柿恕褒R敗魏軍于馬陵”,太子被虜,龐涓被殺,魏軍元氣大傷,“諸候叛之”的大好時機,力勸孝公“可因此時伐魏”。他分析說:“魏不友秦,必東徙。東徙,秦據(jù)河山之固,東向以制諸候,此帝王之業(yè)也。”秦魏交兵,他誘捕了魏國的統(tǒng)帥公子昂,致獲全勝。這種欺詐手段在道義上雖非光明正大,但于軍家來看,亦屬“奇謀”。但是,在作者筆下,他又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他“天資刻薄”,刑公子虔,欺魏將昂,黯公孫賈,不聽趙良之言,濫刑于百姓,畜怨積仇比于丘山,最后所逃無處隱身,所歸無人容納,導致車裂身死的可悲下場。
在太史公給我們講述的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故事、描寫的一個又一個細致的情節(jié)中,鎮(zhèn)靜機智、謀略過人但又充滿了悲劇色彩的商君,就這樣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了歷史舞臺上,更讓我們對他有了過目難忘的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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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