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靈

(中國政法大學 人文學院，北京 100088)

絕望的主體與“惡毒”的挽歌
——論《四十一炮》的思想

張 靈

(中國政法大學 人文學院，北京 100088)

《四十一炮》是一首關(guān)于生命主體精神的絕望而“惡毒”的挽歌。小說中的“雙城市”象征一個“欲望器官”，隱喻人們就是圍繞著它在謀財、弄權(quán)、縱欲而無所顧忌。小說對其所揭示的社會內(nèi)容的敘述采取了悲憤至極而生的“惡作劇”式的、宣泄性的同時也是具有深刻揭示力量的“歸謬法”策略，或者說“養(yǎng)癰遺患法”的策略，從而產(chǎn)生了獨特的審美效果。另外，作品中“四十一炮”的故事情節(jié)安排也大有寓意，值得挖掘。

《四十一炮》；莫言；主題思想；“歸謬法”策略；敘述策略；寓意

《四十一炮》這部杰作無疑可以讓人們從中讀出很多東西，但要一言以蔽之地給出這部小說的一個整體性的閱讀感受，我寧愿認為它是一首關(guān)于生命主體精神的絕望而“惡毒”的挽歌。如有的論者所指出的，“讀這部小說的時候，實際上我更多地在體會著孤獨，孤獨感是這部小說自始至終繞不開的意象和氛圍，小說中的人物是一群精神和情感極度孤獨和空虛的人”。[1]當然，它是通過對當代中國社會現(xiàn)實的深刻描繪，通過對當下中國現(xiàn)實中的人們真實生活狀況的敘述而展示、表達的，或者說這首挽歌不是作者發(fā)出的，而是現(xiàn)實中的人物的命運無聲表達的，是人物發(fā)出的。小說令我們思考，什么是人在當下的現(xiàn)實中安身立命的依托？什么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我們追求幸?？梢砸蕾嚨纳鐣?guī)范或生存的“游戲規(guī)則”？生命存在的價值在哪里？等等。

一、“雙城市”與“五通神廟”所象征的現(xiàn)實

《四十一炮》的敘述是通過一個叫羅小通的年近二十的小青年滔滔不絕的講述展開的。這個叫羅小通的小青年此刻坐在家鄉(xiāng)城市一個重要干道邊的五通神廟里，他對坐在自己面前的蘭大和尚講述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這個講述的最初動機是希望通過這個講述，獲得蘭大和尚的認可，接納自己歸入佛門。羅小通所講述的這個人生經(jīng)歷構(gòu)成了小說的主線索。當這個滔滔不絕的講述完成的時候，小說也就結(jié)束了。

20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的社會生活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商品經(jīng)濟的大潮洶涌而起、席卷全國，當時中國農(nóng)村的生產(chǎn)生活狀況，用作品中人物的話來說已經(jīng)是：“現(xiàn)在的莊戶人不是從前了。從前的莊戶人從土里刨食吃，要看老天爺?shù)哪樕燥?，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鍋里有饃，碗里有肉；風不調(diào)雨不順，莊稼歉收，鍋里湯，碗里糠?，F(xiàn)在，但凡不呆不傻的，沒人再去地里受罪。汗珠子澆透十畝地，趕不上販賣一小拖豬皮……”于是，這個靠近城市的村子在老蘭的帶領(lǐng)下成了遠近聞名的屠宰村。老蘭靠賣摻水肉發(fā)了財，“當上村長后，毫無保留地把高壓注水法傳授給了眾鄉(xiāng)親，成了黑心致富的帶頭人”，于是，“在屠宰專業(yè)村，觸目皆是活著行走的肉，和躺著不會行走的肉，鮮血淋漓的肉和沖洗得干干凈凈的肉，用硫磺熏過的肉和沒用硫磺熏過的肉，摻了水的肉和沒有摻水的肉，用福爾馬林液浸泡過的肉和沒有用福爾馬林液浸泡過的肉，豬肉牛肉羊肉狗肉還有驢肉馬肉駱駝肉……”后來，由問題肉引起的社會不良反應(yīng)越來越大，政府開始加強監(jiān)督，也由于市場經(jīng)濟進一步向規(guī)?；l(fā)展，以個體屠宰戶為存在形式的屠宰村面臨被取締淘汰的危險，嗅覺靈敏的老蘭村長又及時組建了昌華肉類聯(lián)合加工廠，向外界宣傳將堅決拒絕注水肉，并在開業(yè)當天舉行了焚燒注水肉的配合宣傳活動，市動物檢疫局還在昌華肉聯(lián)廠的門口設(shè)立了專門的肉類衛(wèi)生檢疫所。但隨后肉聯(lián)廠發(fā)現(xiàn)，不注水的肉還是難以立足市場，如果繼續(xù)拒絕注水將面臨著被注水肉打垮的危險。于是，他們發(fā)明了新的注水方法，即將原來的屠宰后給肉注水改為給活著的牲畜注水，這樣不僅維持了拒絕生產(chǎn)“注水肉”的承諾而且還美其名曰這是屠宰前的“洗肉”。為了讓昌華變成全市、全省乃至全國、全世界的肉類品牌，以蘭總經(jīng)理為首的領(lǐng)導層不僅將肉類衛(wèi)生檢疫所的所長和工作人員賄賂收買，而且通過巧妙手段將前來摸底、暗訪的記者變成了與肉聯(lián)廠利益共享的得力宣傳員。如此，肉聯(lián)廠不僅蒸蒸日上而且還發(fā)展成有名的股份制企業(yè)。為了擴大企業(yè)影響，在省市支持下，他們創(chuàng)辦了規(guī)模宏大的“肉食節(jié)”，將肉食節(jié)辦成了昌華各種肉類產(chǎn)品的訂貨會、交易會，變成了人們大嘗各種肉類美食的狂歡節(jié)，節(jié)日期間各種與肉食為主題的學術(shù)研討會也同時在全市的多家賓館展開。為了鼓勵吃肉、大力倡導肉文化，還舉辦吃肉比賽，吸引全省乃至全國、全球的食肉能手進行面對面的較量，為肉食節(jié)營造更熱烈的氛圍，制造新的高潮，而且隨著關(guān)于食肉能手羅小通的傳聞越來越大、越來越神奇，人們甚至將他視為“肉神”，于是，在省市文化主管部門的支持下，市里決定將修繕供奉生育之神、性愛之神的五通廟的同時，將新建一座供奉肉神的“肉神廟”。

在羅小通講述10年前在家鄉(xiāng)的人生經(jīng)歷的過程中，廟里廟外也正在發(fā)生著許多事情，比如在廟前的廣場上舉辦著盛大熱鬧的“肉食節(jié)”活動，諸如花車表演、動物表演、謝肉游行、吃肉比賽、燒烤品嘗、肉類加工技術(shù)產(chǎn)品展示交流、肉食學術(shù)研討會、籌備建設(shè)“肉神廟”、廟前搭臺唱戲，等等，這些在羅小通講述的過程中當下發(fā)生的情節(jié)，連同羅小通對自己在城市流浪打工期間的見聞、當年羅小通在家鄉(xiāng)聽到的傳說故事，等等內(nèi)容，被穿插一起，成為了與羅小通給讀者講述著的故事相輔相成的副線索。主副兩條線索被以不同字體排出，在作品中形成一種互相對照、互相穿插、互相聯(lián)系的互文關(guān)系。如果說主線索是羅小通以第一人稱講述的“我”兒童少年時期、即90年代在家鄉(xiāng)屠宰村度過的人生歲月的話，副線索所講述的內(nèi)容突破了這十年的范圍，而把小說講述的內(nèi)容擴展到了幾乎整個20世紀的當代中國歷史，特別是，小說通過這個擴展的副線講述，以蒙太奇般的手法拼貼出了小說中心人物之一的老蘭的家族歷史，老蘭引以為榮的祖先的情況和老蘭的三叔的傳奇而又撲朔迷離的故事都通過這條副線講述了出來，兩條線索交織一起，向我們生動深刻地描繪了當代中國的社會生活圖景和人們真實的生存處境與狀況。

我們對主副兩條線索主要講述內(nèi)容稍加總結(jié)還可以看到，主線索講述的以羅小通為中心的故事主要是一個饞肉而又無肉可吃的孩子如何變成了一個吃肉能手的傳奇故事，而副線的故事主要是講一個一天內(nèi)可以和四十一個女人交合的具有超常性功能的傳奇人物的風流奇絕的人生故事。兩個故事一起將人類對食色的欲望的極度想象和無窮渴望作了生動、戲謔的表現(xiàn)，當然也是極度辛辣的譏諷，更為重要的是小說通過這兩個欲望故事展示了當下中國的社會生活現(xiàn)實，暴露了權(quán)錢交易為基本內(nèi)容的政治腐敗在如何為社會的欲望泛濫推波助瀾，社會的政治清明、政府廉潔、官員有德這樣古往今來被普遍信仰和向往的人類理想遭到怎樣的踐踏、辱沒，從而向社會發(fā)出了振聾發(fā)聵的批判之聲。這一點我們通過小說給故事發(fā)生地所繪制、安排的特殊地圖可以進一步得到印證。

我們通過小說知道，這個新興的縣改市，分為東西兩個城區(qū)，五通廟前的寬闊公路是連接兩個城區(qū)的主干道，整個城市就像是一個由這個主干道連接起來的一副啞鈴，五通神廟和神廟對面舉辦肉食節(jié)的開闊廣場正處在這兩個城區(qū)之間的中點！而這個圍繞著屠宰村的故事展開的滔滔不絕的講述就發(fā)生在這個狂歡節(jié)般的肉食節(jié)期間，就在這個不同尋常的五通神廟里。五通神廟供奉的則自然是“五通神”，這個神其實是“淫神”。小說也指出“五通神”出自《聊齋·五通》，在《聊齋·五通》的一開始蒲松齡即寫道：“南有五通，猶北之有狐也。然北方狐祟，尚可驅(qū)遣；而江浙五通，則民家美婦，輒被淫占，父母兄弟，皆莫敢息，為害尤烈?！睆摹读凝S》可進一步清楚知道，五通實是由五種動物修煉成魔所變，不僅性能力過人而且一般百姓吃了啞巴虧也無力除害。而在《四十一炮》中，蘭氏家族不僅修建了五通廟來供奉所謂“五通神”，而且在經(jīng)歷時間和歷史變遷之后的當下意欲捐款并鼓動政府撥款將之重新修繕，在這個五通神廟的對面、肉食節(jié)舉辦的廣場上還將建設(shè)供奉肉神的“肉神廟”。如此，根據(jù)作者所呈現(xiàn)的城市地理規(guī)劃和所繪制的地圖，無疑“雙城市”的布局、名稱和五通神廟的位置安排絕不是隨意而為，恰恰是大有寓意所指：對于這個欲望泛濫的“雙城市”來說，兩個城區(qū)無疑暗示、隱喻兩個睪丸，而神廟的位置正是欲望宣泄的中心渠道所在，因此，這個城市布局，就將“雙城市”隱喻為了一個“欲望器官”，人們就是圍繞著它在謀財、弄權(quán)、縱欲而無所顧忌。

二、“惡毒”的歸謬法式的宣泄性敘述及其他

總體上說來，《四十一炮》是莫言長篇小說的又一部杰作，它在整體營構(gòu)和敘述方式上都有新的創(chuàng)造，取得了新的成就。在總體上或就敘述的主體部分而言，這是一部故事的敘述如行云流水一樣流暢、生動的作品，雖如奔騰的大江大河一路上波折迭生、漩渦回流層出不窮，卻畢竟青山難遮，滔滔而下，一任東流。就小說以宋體字排出的文字即小說主線索所述故事而言，《四十一炮》是莫言長篇小說中最好讀、最酣暢的作品之一，因為這一部分原就是一個“炮孩子”——慣于說謊、善于吹牛、喜歡神侃的孩子，對于10年前自己的大約十年歲月里的人生故事的一次傾訴。對這個孩子而言，“訴說就是目的，訴說就是主題，訴說就是思想。訴說的目的就是訴說”，因此，這一部分故事原本就是“一個少年滔滔不絕地講故事”。 莫言在后記中還曾說：“這部小說的部分情節(jié)，曾經(jīng)作為一部中篇小說發(fā)表過。但這絲毫不影響這部小說的‘新’，因為那三萬字，相對于這三十多萬字，也就是一塊酵母。當我準備了足夠的‘面粉’‘水分’，提供了合適的‘溫度’之后，它便猛烈地膨脹開來?！薄拇_，這部小說的宋體字排出的主體部分真像是在“準備了足夠的‘面粉’‘水分’，提供了合適的‘溫度’之后”，“便猛烈地膨脹開來”的產(chǎn)物，它有非常美妙的閱讀滋味。如果我們再仔細地考察、體味，就會發(fā)現(xiàn)這條主線的敘述其實采取了一種“歸謬法”的講述策略，或者說，因為講述的主體是個能說會道的“炮孩子”，而這個“炮孩子”又是一個復仇未遂、流浪多年、意欲斷絕俗緣歸隱佛門的少年，他的傾訴、他的宣泄充滿了“惡毒”的怨氣，充滿了在時間的流逝中醞釀發(fā)酵后的喧騰，因此，這些敘述也就是這個“炮孩子”連續(xù)發(fā)出的幾十響“炮彈”，這也就是為什么作者沒有將小說名為一章一章、一回一回或一節(jié)一節(jié)，而稱為一炮一炮的原因。因為有“惡毒”的怨氣，因為這些怨氣經(jīng)過了時間的發(fā)酵，因為對造成自己家庭命運悲劇的現(xiàn)實中的腐敗墮落的仇恨，作者的敘述除了具有膨脹的外在特征之外，作者對小說所揭示的社會內(nèi)容的敘述采取了悲憤至極而生的惡作劇式的、也是具有深刻揭示力量的“歸謬法”策略，或者說在這種“歸謬法”策略的背后“總是有著一種難言的悲戚和義憤”[2]。歸謬法作為一種理論證明方法，它的特點是對于錯誤的觀點、命題、看法，并不在一開始就否定它，相反，在開始的時候，且假設(shè)它是正確的，然后將這個錯誤的觀點、命題、看法放在邏輯的加工儀器上進行處理，將之延伸，將之放大，將之推開，從而在新的尺度下、新的角度下、新的環(huán)境中使之自行顯出它的荒謬、荒唐、錯誤乃至反動。有個成語叫“養(yǎng)癰遺患”，這個歸謬法的論證、敘述方法，借助這個成語隱含的表述“邏輯”，我們做個變通，也可以很好地用來說明這種“歸謬法”敘述策略的優(yōu)點與特點，即“歸謬法”的敘述方法其實也是一種“養(yǎng)癰法”，即先把“癰”——膿瘡——養(yǎng)大，然后一刀或一針挑破，放出膿水，從而除去內(nèi)毒，實現(xiàn)療救之效。具體說來就是，為了深刻揭示現(xiàn)實生活中的腐敗墮落，作者將推動、催化人們走向腐敗墮落的欲望作了極致化的表現(xiàn)，在這種極致化的放大、夸張、渲染、膨脹等等方式的作用下，物欲橫流、腐敗墮落的現(xiàn)實社會狀況得到了更鮮明、清晰、準確的反映，這就好比是“養(yǎng)癰法”、“歸謬法”，將那些冠冕堂皇的華美語言與各種包裝覆蓋遮蔽下的現(xiàn)實“膿瘡”剝離出來、凸現(xiàn)出來，而小大人羅小通將自己的經(jīng)歷講述出來，并發(fā)出這樣的感慨，豈不就是對現(xiàn)實社會膿瘡的一種獨特的剝離與定位嗎？—— “這個社會，勤勞的人，只能發(fā)點小財，有的連小財也發(fā)不了，只能勉強解決溫飽，只有那些膽大心黑的無恥之徒才能發(fā)大財成大款。像老蘭這種壞蛋，要錢有錢，要名譽有名譽，要地位有地位，你說還有公道在人間嗎？”

一個要強的母親要通過節(jié)衣縮食、艱苦奮斗來攢錢蓋起明亮的大瓦房，他的兒子就得不到油水，但他偏是一個能吃肉的孩子，于是這個孩子對肉的欲望，他的饞肉達到了異乎尋常的程度，以至于當他有了吃肉的機會、能夠放開肚皮吃肉的時候，他的吃肉的本事和能耐就達到了驚人的地步。于是，這個孩子因為吃肉而成了一個傳奇式人物。吃、食欲在這里做了“養(yǎng)癰式”處理。而屠宰村的人們?yōu)榱顺浴榱隋X財，又在吃上、食肉上、屠宰上大做文章，于是有了各種注水的物理技術(shù)、化學秘方，有了動物尸體注水法，有了動物活體注水法，等等不一而足的各種無所顧忌的發(fā)明；有了肉食節(jié)，有了謝肉大游行，有了肉類加工機械設(shè)備展示交流會，有了與肉類生產(chǎn)有關(guān)的各方面的學術(shù)研討會，更有了吃肉大賽，有了燒烤節(jié)，最后還有了上綱上線、神乎其神的肉神崇拜、肉神信仰——因為有了肉神，有了肉神廟。這個肉神就是那個饞吃肉、善吃肉、能吃肉甚至能與肉對話，與肉談情說愛的屠宰村小孩——羅小通——轉(zhuǎn)世升仙而成。與此同時，還有了講述、表演這個傳奇、神話的《肉孩升仙記》的大戲隆重上演……

一切腐敗墮落的毒根無疑是人的貪欲，人的貪欲首當其沖的無疑是食欲，肉欲則是食欲的代表。當莫言采取如上的敘述邏輯、敘述策略將“吃肉”放在現(xiàn)實的生活中做了如此這般的天花亂墜的盡情神吹之后，他無疑像一個冷峻的外科大夫?qū)⑹中g(shù)刀插在了最明亮、最鮮艷的社會膿瘡處！

而小說副線對于五通神、對于蘭大官的性能力的撲朔迷離、極盡夸張的渲染，其敘述的方法、策略、意圖與關(guān)于“肉神”的敘述一致，兩條線索一主一副一詳一略，相得益彰，互相襯托，共同完成了這部小說藝術(shù)動機的實現(xiàn)。

就“雙城書”而言，食色二欲以不受約束，不受道德合法性、不受正義與公平的良知等等的拷問和限制而肆意追逐與宣泄的時候，當不受約束的欲望和社會的腐敗墮落互相串通、沆瀣一氣、相互催動的時候，“還有公道在人間嗎”？

因此，我們從《四十一炮》的敘述中也感到了作者的悲憤，感受到了一種“惡毒”的敘述快感，感受到一種將現(xiàn)實生活放在其荒謬的軌道上任其奔向生命意義的反面，從而形成對之“揭短”的“邪惡”的痛快。

如果說《四十一炮》的主體部分、主線敘述部分讓人領(lǐng)略到一種快樂的閱讀的話，它的輔助部分、副線敘述內(nèi)容則另當別論。

關(guān)于“五通神廟”的廟里廟外所敘述、展現(xiàn)的故事、景象，給作品涂抹了特殊的心理、哲學、幻覺、夢境等等色彩和意味玄秘的情調(diào)，大大增加了小說囊括的時空幅度和生活內(nèi)容，如，講述的開始，暴風雨前后，在廟墻豁口和廟里廟外出現(xiàn)的神秘的女人身影，亦真亦幻，營造出神秘的氛圍和意味，充滿了哲理、禪趣，當然也充滿了現(xiàn)實的俗趣和閱讀的興味，特別是在夜晚的油燈下，這個迷人的神秘女人做飯的情節(jié)里蘊藏著某種玄秘的奇跡、神跡，給夜晚的廟室如燈之放光般注滿了詩意：“大和尚揚起下巴，往房梁上指了指，我看到，那里吊著兩穗谷子，在跳動的燭光下，宛如黃鼠狼的尾巴。她踩著方凳，掐下三個谷碼子，然后跳下來，將谷碼子放在手中搓搓，捻去糠皮，再放到嘴邊吹吹，幾十粒黃澄澄的谷米就在她的手中了。她將手中的谷米投放到鍋里，蓋上了鍋蓋。……小米粥的香氣彌漫了小屋。女人揭開了鍋蓋。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鍋里的粥很多，足可以盛滿三碗。女人從墻角端過來三個黑色的大碗，用一把燒焦了邊沿的木勺子往里盛。一勺一勺又一勺，一勺一勺又一勺，一勺一勺又一勺，盛滿了三大碗，鍋里還有很多。我很納悶，很驚喜，很糊涂。這許多粥，難道就是那幾十顆谷粒熬出來的嗎？這個女人，到底是個什么人呢？是個妖精嗎？是個神仙嗎？那兩個在大雨傾盆時沖進廟堂的狐貍，被米粥的香氣吸引，大大方方的走進了我們的小屋。母狐貍在前，公狐貍在后，在它們中間，蹣跚著三個毛茸茸的小狐貍。它們憨頭憨腦，十分可愛。雷電交加、大雨如注的時刻，畜生們喜歡分娩，此話果然不假啊。兩只大狐貍蹲在鍋前，時而抬頭看看女人，眼睛里閃爍著乞求的光芒……大和尚嘆一口氣，就將自己面前的大碗，推到母狐貍的面前。女人也跟樣學樣地將自己面前的粥碗推到了公狐貍的面前……”這樣精彩的段落在故事的輔助部分還點綴著不少。

不過作者的某些文字也許因為某種敘述的不便或者是為了敘述的特殊效果而顯得撲朔迷離，令人難以捉摸。當然這一部分的原因在于在這些輔助部分、副線敘述的部分，作者主要采取的是波普、卡通的手法，拼貼、嫁接的手法，寓言、寫意的手法，蒙太奇的手法，而不是普通的敘述。不過，根據(jù)筆者的閱讀感受，筆者認為，這里的有些關(guān)于歷史的敘述動機的表達、呈現(xiàn)，有些繁文縟節(jié)，不夠嚴密、精煉，因而加劇了給人的晦澀難懂之感。如大和尚的獨門功夫、大和尚胸部腹部酒盅大的槍疤，蘭老大、沈公道的女兒沈瑤瑤，曾靠自己的性能力為炎黃子孫掙來光榮的愛國華僑、老蘭三叔要回來捐款修建五通神廟的傳說，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伊甸園”的大耳朵的男人，被一梭子彈打爛了胸膛的沈瑤瑤的父親，蘭老大年輕時每月?lián)碛?萬美元卻不知怎么花的經(jīng)歷，蘭老大對沈瑤瑤的一往情深，蘭老大干爹生日聚會的情景，三叔的情人、鳳凰山別墅女主人影星黃飛云，廟門外舞臺上《肉孩成仙記》演出結(jié)束后蘭大官跳上舞臺脫光衣服與四十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女人表演神功，洋人從懷里掏出左輪手槍瞄準那匹駿馬襠間的器官……——圍繞蘭老大的情節(jié)一段段穿插點綴在全書，閃閃爍爍地暗示、傳達出豐富的歷史情景，但這些人物、事件之間又的確很難理出一個較為清晰的秩序、線索，也許作者故意地追求這樣的打亂了次序而鑲嵌在一起的彩畫玻璃般的效果，但作為讀者，筆者覺得還是有些晦澀難解，作者似乎可以把這些內(nèi)容處理得更簡潔一些，即使作者要含蓄，可以使故事間的線索如草蛇灰線一樣隱蔽，但總是要讓讀者可以找到必要的線索，或能更清晰地理解敘述的意圖才好。這些恐怕是這部小說在敘述上存在的一點瑕疵。

三、“四十一炮”的可能寓意

《四十一炮》的命名，有兩個問題值得探討：一是“四十一炮”的命名寓意是什么？二是小說中打出去四十一發(fā)炮彈這一情節(jié)的安排問題。

《四十一炮》這部小說的命名“四十一炮”蘊含著特殊的藝術(shù)意圖。這其中，“炮”的依據(jù)很清楚，一個是“炮”字在方言中的寓意，即指那種愛撒謊、愛吹牛的孩子，小說中的羅小通這就是一個這樣的孩子，這部小說就是以他的講述構(gòu)成主要部分，因此可以說，羅小通是個“炮孩子”，而小說的四十一章被叫做“四十一炮”，也就是指他的“四十一次”吹牛?！八氖慌凇钡牧硪粋€命名依據(jù)是小說中的主人公羅小通的確收購過一門大炮，后來又得到了四十一發(fā)炮彈，他就將這四十一發(fā)炮彈轟向了自己的仇敵——村長老蘭。

雖然有以上的理由，但我們依然需要追問，為什么是“四十一炮”？“四十一”有沒有特殊的寓意？盡管不是所有小說中的數(shù)字都有特定的所指，需要給出特殊的闡釋，但《四十一炮》中的“四十一”一定有它的特殊的指涉，我們從幾個方面都可以看出作者之安排“四十一炮”是特意的藝術(shù)安排：如果四十一發(fā)炮彈的數(shù)量安排本身，沒有什么內(nèi)在必然性的話，也就是說，也可以是四十發(fā)，或三十九發(fā)、三十八發(fā)等等，是個隨意的選擇的話，那么將整個小說劃分為四十一個部分，并稱之為“第一炮、第二炮……第四十一炮”，那么這個劃分，根據(jù)小說的內(nèi)容來看就不是偶然的、隨便的安排，或者說就情節(jié)本身來看，整個小說分為四十一個章節(jié)并沒有情節(jié)自身的理由，相反，我們還覺得很多分節(jié)其實并沒有什么理由，之所以分開，完全是為了湊足四十一個章節(jié)。當然，這可以看成是為了照應(yīng)“四十一發(fā)炮彈”的安排。莫言自己針對小說名也僅作如此解釋[3]，但小說中還有涉及“四十一”的安排，比如蘭老大一天之內(nèi)連續(xù)與四十一個女性做愛、《肉孩成仙記》演出結(jié)束蘭大官跳上了舞臺脫光衣服與四十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女人表演神功等。顯然，作者在一再強化、突出、提示“四十一”這個數(shù)字的特殊寓意。但四十一在這里究竟有什么特殊寓意，作者沒有、也不能直接給出說明，只能由我們猜測了。

作為一個善于吸收中外文學名著的養(yǎng)分并將其拿來為我所用，并且善于使自己的作品與已有的文學杰作發(fā)生某種互文互動關(guān)系的作家，莫言在這里對“四十一”的安排，自然也需要我們聯(lián)系中外文學名著，以求得到可資參考的信息。那么與“四十一”有關(guān)的，我們想到的是蘇聯(lián)著名作家拉夫列尼約夫的代表作《第四十一》。這部作品的主要內(nèi)容是：蘇聯(lián)國內(nèi)戰(zhàn)爭時期，由政委葉夫秀柯夫率領(lǐng)的一支突圍的紅軍幸存部隊中，有一名女戰(zhàn)士瑪留特卡是個神槍手，她已打死了四十個白匪軍。政委令她與另兩個戰(zhàn)士把撤退途中俘獲的一名白匪中尉從海路乘漁船押送到司令部去受審。途中，起了風暴，兩名戰(zhàn)士被卷入海中，瑪留特卡和白匪中尉漂到了孤島上。本來就迷戀中尉的“藍眼睛”的瑪留特卡與中尉相愛了，但他們的觀點立場迥然不同，經(jīng)常發(fā)生爭吵。一天，當中尉奔向朝孤島靠近的一艘白匪的小船時，瑪留特卡勸阻不住他，就舉槍打死了她的這“第四十一”個敵人。緊接著她又站在海水中抱著她的“藍眼睛”哭泣……。《第四十一》是蘇聯(lián)國內(nèi)戰(zhàn)爭題材作品中的一枚奇葩，小說的選材很有特色，它沒有去展示群眾斗爭那種史詩般的畫卷，而是描寫在杳無人跡的小島上，兩個階級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修養(yǎng)不同、追求不同的青年男女的愛情悲劇。這個悲劇，那聲從寂靜的小島上傳出的槍響，讓我們感覺到那個時代，兩個政治集團、兩個階級之間搏斗的劇烈。而在階級意識、階級斗爭的意識形態(tài)大為淡化的今天，我們可能更會思索，那樣激烈、那樣尖銳的階級斗爭、政治集團斗爭有多少合理性、合法性，或者說正當性？從人性的角度來看，那樣的階級斗爭、那樣的政治斗爭是否有時是對人性的踐踏、侵犯，那樣的政治集團斗爭、階級斗爭是否是對個人權(quán)利、個人生命的一種蠻橫的入侵、傷害？當然我們也可以這么來解讀這部杰作，白匪中尉和瑪留特卡為了崇高的政治理想、為了階級和自己擁護的政治集團的利益毅然決然地放棄、犧牲個人的私情、欲望，表現(xiàn)出對更高尚、更崇高的社會理想的強烈認同與追求。

那么莫言的《四十一炮》是否與拉夫列尼約夫的《第四十一》之間存在某種關(guān)聯(lián)、投射或互文關(guān)系？其實，我們寬松地來看，這樣的推測也并非完全的牽強附會或毫無意義。比如，《第四十一》中主人公打出了置敵于死命的四十一槍，《四十一炮》中的主人公同樣向自己的敵人打出了四十一發(fā)炮彈；《四十一炮》中一再提示、呈現(xiàn)了國共兩黨的斗爭、差異、分歧，當然還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那么，《四十一炮》是否也在暗示小說通過講述的故事提示我們反思，作為今天這個共和國的前史的一部分的國共之間的斗爭的正當性、合法性與意義究竟如何？《第四十一》中，個人為了階級、政治集團的利益，為了崇高的理想，而犧牲了自己的利益、私欲的滿足甚至愛情，但《四十一炮》中的人們已經(jīng)完全為了自己的極度膨脹的私欲而在全面化地腐敗和墮落，那么，這里是否存在一種歷史的反諷和感慨？《第四十一》中的子彈彈無虛發(fā)，而《四十一炮》卻炮炮放空，那么這里是否存在一種暗藏的諧謔、譏諷與無奈？《第四十一》中的崇高、高尚的階級意識、政治意識、思想覺悟今天在它的主人公的祖國已經(jīng)煙消云散成為歷史，今天那里的一切與作品主人公們曾抱有的理想的差別已經(jīng)足以令人感慨萬端，《四十一炮》中的歷史在三四十年間前前后后也已面目全非、寫滿滄桑，當年的政治理想、政治規(guī)則與今天的政治實踐和社會狀況之間的差異，似乎也形成對我們的一種嘲笑與譏諷！《第四十一》里女主人公打死了四十一個階級敵人，《四十一炮》里的主人公用了四十一發(fā)炮彈沒有打死自己的敵人，而這個敵人又很難說是階級敵人，當然這個敵人還有一個身份——村長，那么這又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呢？……《四十一炮》和《第四十一》之間的確存在很多耐人尋味的可資聯(lián)想的關(guān)系。

關(guān)于《四十一炮》的命名的第二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是，小說中打出去了四十一發(fā)炮彈，但這些炮彈卻沒有一發(fā)打中目標。這一情節(jié)安排有什么特殊的藝術(shù)用意？小說煞有介事、大張旗鼓命名為《四十一炮》，但卻在小說的結(jié)尾讓主人公羅小通連發(fā)四十一炮也沒能真正打中自己的仇人——村長老蘭！第一炮：“我擦干眼睛，鎮(zhèn)定精神，騎跨在炮后，無師自通地測距，瞄準，目標正前方，距離五百米，老蘭家的東廂房，圍繞著那張價值二十萬元的明代方桌，老蘭和三個鎮(zhèn)上的干部，正在搓麻將……我雙手接過老頭子送過來的炮彈，放在炮口，輕輕地松了手。是炮筒自己吞了炮彈，是炮彈自己鉆進了炮膛。先是輕微的一聲響，幾乎震破了我的耳膜。那些看熱鬧的小黃鼠狼抱著腦袋吱吱亂叫。炮彈拖著長長的尾巴，飛向天空，在月光中飛行，發(fā)出尖利的呼哨，像一只所向披靡的大鳥，準確地降落在既定的目標上，一團藍色的強光過后，傳來轟隆一聲巨響。老蘭從硝煙中鉆出來，抖抖身上的塵土，發(fā)出一聲冷笑。他安然無恙。……第十六發(fā)炮彈本來是瞄準了肉聯(lián)廠的會議室，但這發(fā)炮彈缺了一個翅膀。一出膛就失去了平衡，落到了姚七家的豬圈里，炸死了那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老母豬?！谒氖话l(fā)炮彈忽忽悠悠地飛上天空，簡直就是一個斷了線的風箏。它飛啊，飛啊，懶洋洋地，丟魂落魄地，飛啊，完全沒有目標，東一頭西一頭，好像一頭胡亂串門的羊羔，最后很不情愿地落在距離超生臺二十米的地方。一秒沒炸，兩秒沒炸，三秒沒炸。完了，又是臭蛋。我的話還沒出口，一聲巨響，封住了我的嘴巴?？諝忸澏?，像老棉布一樣被撕裂。一塊比巴掌還要大的彈片，吹著響亮的口哨，把老蘭攔腰打成了兩截……”——第四十一炮“把老蘭攔腰打成了兩截”！但實際上我們知道，這最后的一發(fā)炮彈連老蘭的一根汗毛都沒有傷著，老蘭地位權(quán)勢越來越鞏固也越來越有錢，老蘭還成了市政協(xié)常委，經(jīng)常上電視大放厥詞！顯然，這四十一炮放得相當蹊蹺！我們通過作者的描述語調(diào)、描述內(nèi)容知道，這四十一炮實在是無中生有、畫餅充饑！再細想想，這個炮彈的來頭——先是一對住在山里的老頭老太將日本人當年遺留的大炮當廢品賣給羅小通，再是在羅小通一家被村長老蘭害得家破人亡之際這對老夫婦又找出四十一發(fā)炮彈幫他運送到家，幫他一發(fā)發(fā)放出！試想，這樣的情節(jié)豈不是莫言假模假式、無中生有的神話、寓言手法的又一次使用??？這對老年夫婦簡直就像是神人，他們竟然還保留下當年日本侵略者遺留下的大炮和炮彈，而且這些家伙依然可以使用??？結(jié)合那四十一發(fā)炮彈打出的情形，我們自然明白，又上了莫言的當！這些情節(jié)豈有一丁點的生活依據(jù)、現(xiàn)實依據(jù)，那四十一發(fā)炮彈打出去后的情形就是在告訴讀者，這是在開玩笑！

但問題就在這里，莫言何以要一本正經(jīng)地、真假摻和地安排這樣的情節(jié)并將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作為小說命名的依據(jù)??？小說的名字任何作家都不會隨隨便便對待的，事實上，小說之名常常對小說主題思想、小說藝術(shù)意圖起到畫龍點睛式的暗示！

所以，這四十一炮的安排，根據(jù)它們打出后的情形，根據(jù)小說前前后后的情節(jié)交代，我們知道，之所以四十一炮一炮也沒打中，就在于，這門炮、這些炮彈原本就不存在啊！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你到哪里去弄一門炮、去弄那些炮彈?。?？因此，作為作家的莫言，怎么可以在作品中讓它們打中目標、打中仇人??？如果那樣，豈不是作家在自欺欺人嗎？因此，這一門炮，打出這四十一炮，轟掉仇人村長老蘭是羅小通的愿望，甚至是讀者的愿望，但這些愿望難道不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嗎？難道不是做夢娶媳婦嗎??？所以這樣正當?shù)脑竿?，事實上是根本沒有實現(xiàn)的指望的??？這是羅小通的無奈，也是讀者的無奈，當然也是莫言的無奈！于是，四十一炮的設(shè)置安排就有了反諷、無奈、諧謔的效果，就有了悲喜劇的冰冷的意味。

如何領(lǐng)會這樣的藝術(shù)手法，這樣的反神話、反傳奇手法的運用，我們不妨參照一下魯迅的那首給人印象特別的“怪味豆”式作品：

《我的失戀——擬古的新打油詩》[4]

我的所愛在山腰；

想去尋她山太高，

低頭無法淚沾袍。

愛人贈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貓頭鷹。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

我的所愛在豪家；

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

搖頭無法淚如麻。

愛人贈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吧。

魯迅這首打油詩的表達口吻如同莫言對那四十一發(fā)炮彈發(fā)出情形的安排和敘述背后所折射出的口吻：調(diào)侃、搞笑、無奈！魯迅的作品中，主人公愛而不得，很是無奈，但他的行為和做法又與他的目標背道而馳，充滿了滑稽和搞笑！在《四十一炮》中主人公恨而不得、仇而難報，他打出的炮彈沒有一顆順順當當奔向自己的目標，而是顆顆有變故，顆顆不遂心，炮彈與目標不說是背道而馳，也是次次錯位，因而也充滿了滑稽和搞笑。

至此我們看到《四十一炮》之名與小說對于四十一發(fā)炮彈的整個安排，充滿了深刻的意味，正如有的評論家指出的：“莫言說他的小說沒有‘思想’，實際上所謂‘沒有思想’，是指對那種說教的、理念的、常識性的、沒有生命和活力的‘偽思想’的拒絕，而不是反對‘思想’本身，從《四十一炮》這樣的小說來看，不是沒有‘思想’，而是‘思想’豐富、復雜得無法總結(jié)和歸納，是‘思想’自己具有生命和活力，它長著雙腳在小說中四處游走，我們無法逮住它?！盵5]從《四十一炮》中我們能讀到作家莫言刻骨銘心的悲憤和無奈，看似搞笑，實則內(nèi)心滴血。

《四十一炮》講述的現(xiàn)實生活內(nèi)容、對準的生活鏡頭和它的整體設(shè)計、敘述策略，再次顯示了莫言作為諷刺大師、批判大師在小說藝術(shù)上的突出特色。

[1] 劉香．敘述的狂歡：寫作者的自我救贖之道——評莫言的長篇小說《四十一炮》[J].名作欣賞，2005(3)：38．

[2] 邱華棟．故鄉(xiāng)、世界與大地的說書人——莫言論[J].文藝爭鳴，2011(2)：122．

[3] 易禹琳．莫言“雕蟲小技”震文壇[N].法制日報，2003-07-25．

[4] 魯迅．魯迅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137-174．

[5] 吳義勤．有一種敘述叫“莫言敘述”——評長篇小說《四十一炮》[N].文藝報，2003-07-22(2) ．

(責任編輯：余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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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824(2013)05-0040-07

2013-06-12

張 靈(1965— )，男，陜西洋縣人，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