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星
(香港城市大學,香港)
以學生為中心的學術咨詢及其管理:一個案例研究
程 星
(香港城市大學,香港)
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理念(Student-Centered Learning,或SCL)隨著高等教育的大眾化和市場化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美國大學除了鼓勵學生在課堂里積極參與師生間的互動之外,還通過建立學術咨詢(academic advising)系統(tǒng)來增加學生與學校之間的互動,推動學生參與大學教育的過程,并幫助學生從學業(yè)到職業(yè)生涯規(guī)劃等各方面的發(fā)展。本文是一個美國大學的案例,意在展示如何在現(xiàn)代研究型大學里建立并有效地管理以學生為中心的學術咨詢系統(tǒng)。
以學生為中心;教學學術咨詢
一
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理念的興起,盡管可以上溯到19世紀后期開始的進步主義教育思潮[1]或納入建構主義的理論框架[2],但這個觀念在高等教育領域受到重視并得以實施,始于精英教育的衰微和大眾化、市場化的濫觴。
傳統(tǒng)的教學法將學習當作一個學生被動接受的過程,并將課程做成一個預設的教案向學生傳遞。在這個過程中,教師是學生取得知識的主要來源;前者只要將知識通過授課轉移到后者那里,就能宣告教學過程的完成。在高等教育得以普及之前,這樣的知識傳授模式顯然無可厚非。在精英型的學生群體中學習者之間的差異相對較小,因而教師在設計教學項目時幾乎可以不考慮學生的學術背景、學習方法與接受能力,更無須顧及學生在專業(yè)興趣與職業(yè)取向方面的特殊要求。加上在精英教育時代,不管是在由政府投資的公立大學或是由基金支持的私立大學,進入大學學習對于學生來說是一種特權,一種榮幸,他們完全沒有“顧客”的感覺或“消費”的概念。由于教學的主動權掌握在教授手中,他們可以在學術自由的保護傘下任意馳騁。學術大師可以在研究學問之余隨時與學生分享他們的研究心得,濫竽充數(shù)的教授即使教學效果不盡如人意也不必擔心有人抱怨以至投訴。
然而過去的半個多世紀,世界上許多國家的高等教育都經歷了一個由精英模式向大眾模式的轉化過程。高等教育的大眾化徹底顛覆了大學師生之間傳統(tǒng)的主從關系,而學生權利意識的覺醒更是將原本屬于市場的消費主義引進校園。[3]教師想教什么與學生想學什么這兩者的差異開始顯現(xiàn),學生對于大學教育的期待值也隨著學費價格的飆升而見漲。在為大學教育付出高昂學費之后,整個社會的關注點開始集中到學生的學習成效上。“老師講,學生聽”這樣傳統(tǒng)的教學方法或過程受到質疑,而國外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理念(Student-Centered Learning,或SCL)開始受到關注。其實,東亞國家和地區(qū)在經濟起飛的過程中都痛感其文化中創(chuàng)造性元素的缺失,因而產生了從根本上改造其教育體制的迫切愿望。但韓國、日本、新加坡、中國大陸、香港、臺灣等國家或地區(qū)深受儒家傳統(tǒng)影響,學生往往置集體的意愿于個人之上。與西方學生相比,他們在教育的過程中更多地表現(xiàn)出沉默、順從和被動的傾向,而這種集體無意識行為在教學中的體現(xiàn)就是學生參與程度和意愿都遠達不到西方大學的水平。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學界試圖通過改變傳統(tǒng)的教學法,鼓勵學生參與學習過程,以提高學習效果。事實上,創(chuàng)新教學、小組學習、帶著問題學習、學生自我規(guī)范的學習等SCL的具體方法[4]的運用在西方大學已經實施多年,成功的案例亦不難仿效。在我國,啟發(fā)式教學或調動學生學習積極性的各種舉措亦已倡導多年。特別是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大學教授中很多本身是“海歸”或曾去海外進修,他們對西方大學以學生為中心的課程設計與教學方法,以及學生參與課堂教學的態(tài)度和學習的過程并不陌生。但是,作為教學方法,SCL在國內大學的推行效果似乎并不理想,參與式、互動式教學至今未成為我們課堂的主流。相反,隨著大學擴招和市場化,今天的學校規(guī)模越來越大,學生人數(shù)越來越多,結果是學生不僅成不了中心,還大有被邊緣化的危險。面對如此現(xiàn)實,如果繼續(xù)將SCL僅當作一種教學方法來討論,我們的大學恐怕只會離學生這個中心越來越遠。
二
2010年“教育國際”與“歐洲學生聯(lián)盟”兩個組織在其共同支持的一個研究報告中跳出教學法的狹隘定義,對SCL作了一個較為廣義的界定:“SCL允許學生選擇適合自己的學習途徑;他們必須通過積極參與教育過程以求學有所獲。”[4]9這里所說的參與已經不是簡單地參與課堂討論或與其他師生互動。這是學生對于自己學習目的和專業(yè)方向的思考與界定,是他們?yōu)檫_到自己所選擇的大學教育目標而繪制的路線圖,也是他們在獲得了選擇的自由之后所必須承擔的責任。
至少在美國,大學對于這個寬泛的界定并不陌生。學生參與教育的過程從他們踏進校門的那一刻就開始了,那就是學生與大學之間通過學術咨詢(academic advising)而展開并持續(xù)其整個大學生涯的互動。美國全國學術咨詢協(xié)會對大學的學術咨詢作了以下闡釋:“以實現(xiàn)高等教育的教學使命為目的的學術咨詢,是涉及課程、教學法以及學生學習成果等一系列經過精心設計的互動。學術咨詢在學生志向、能力和生活經歷的框架內對學生的教育經驗進行綜合與分析,幫助學生將學習延伸到校園和大學生涯以外的時空?!保?]克里默教授對一般大學的學術咨詢從目的到內容作了如下總結:學術咨詢的目的是學生學習與個人發(fā)展,這與其他方式的教學完全等同,包括課內與課外。就咨詢的方法而言,用的是啟發(fā)式和互動式。咨詢實施的情境是在學?,F(xiàn)有的教學與政策環(huán)境下幫助學生實現(xiàn)其潛能與目標。咨詢的重點是全人發(fā)展。咨詢的內容應根據(jù)學生特點進行學術指導與生涯規(guī)劃。[6]19-20
學術咨詢和我們所熟悉的大學輔導員制度有著本質的區(qū)別。網上有人對我國的學生輔導所做的總結,可以與美國的學術咨詢進行對照。輔導員是學生思想政治工作的骨干力量,專職從事學生思想教育和行為管理工作。輔導員工作職責包括:(1)對學生進行思想政治教育和日常行為管理;(2)抓苗頭、抓傾向、抓規(guī)律、抓骨干、抓后進;(3)關心愛護學生,經常深入學生宿舍、教室、食堂、晚自習等;(4)積極組織學生參加校、系、部(處)組織的各項工作和活動。①可參見百度知道(2006)“大學輔導員工作職責”。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7677248。由此可見,學術咨詢和學生輔導兩者都是大學對學生進行指導或咨詢的重要機制,但其目的與功能卻大相徑庭。學術咨詢重在學生的“發(fā)展”,而學生輔導則重在校方的“管理”;前者的主動權在于學生,而后者則在校方;前者要求學生參與自己的教育過程,而后者則假定只有校方才知道如何幫助學生成長。
學術咨詢之所以在美國大學占有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這得益于美國大學開放式的課程與專業(yè)設計。一般學生進入美國大學時并不直接進入系科或專業(yè),而是在大學的第一年甚至第二年接受通識教育或修讀核心課程。于是,大學的前一半就成為學生在學術的天空自由翱翔的時間。這樣的自由對于剛從家長和中學老師的呵護下解放出來的大學新生來說是福也是愁,有興奮卻更多的是困惑。英式傳統(tǒng)的住宿學院里師生同吃同住的情形已不多見,而整天為研究經費和出版而奔波的教授們縱然愛生如子也分身無術了。這時,學術咨詢就成為學生與教授、與系科學院之間必不可少的橋梁。
其實,盡管學術咨詢在美國大學實施多年,但大學生的校園生活畢竟不是單元、平面的,它涉及太多的方面與內容。為此,一般美國大學的咨詢機構種類繁多,讓人目不暇接。比如說,美國大學常見的一些咨詢口包括:教授導師(所屬機構:學院、學系)、系科/專業(yè)協(xié)調員(所屬機構:學系、專業(yè))、專職(非教授)導師(所屬機構:學生/學術事務處)、新生導師(所屬機構:學生事務處)、學生事務/活動導師(所屬機構:學生事務處)、宿舍導師(所屬機構:宿舍管理部門/學生事務處)、就業(yè)/實習導師(所屬機構:就業(yè)指導中心)、心理咨詢師(所屬機構:心理咨詢中心)、同學導師(Peer Advisor,所屬機構:學術事務處),等等。問題是,正處于青春期的大學生進入一個開放式的大學環(huán)境后,他們面臨的各種困惑大多無法分門別類,更不用說對癥求醫(yī)。于是乎,大學圍繞學生成長設計的咨詢系統(tǒng)有時反而成為他們健康成長的障礙。就像多功能遙控器的設計,本意是為顧客提供方便,結果由于功能過于復雜,難以操作,反而給顧客造成不便。因此,以學生為中心的討論之于今天的美國大學,早已從理論的層面轉向實踐的層面,而學術咨詢機制的設計與改造則是許多大學管理者不得不面對的棘手課題。
總而言之,大眾化和市場化已經徹底改變了當代大學與其學生之間傳統(tǒng)的教與學的關系。假如說“以學生為中心”的訴求在過去還僅是一個與教學法有關的理念,那么在今天也許更多的是作為“顧客”的學生對于如何充分利用大學時光,如何提高學習效果,以至如何規(guī)劃未來職業(yè)生涯的呼喚。這是當今大學教育中一個揮之不去的主題,也是與教學、教輔和行政三大群體都密切相關的一個結構性的管理課題。
筆者無意在已經汗牛充棟的關于學生為中心的研究和討論中再添一篇可有可無的文字,而是在余下的篇章通過一個美國大學的案例,為正在進行這方面改革或嘗試的同仁們提供一些經驗與借鑒。①這是本文作者親身參與的一個項目。
三
C大學是美國一所著名的私立大學。多少年來,該大學以其眾多的諾貝爾獎獲得者、頂級的教授隊伍和著名的核心課程享譽高教界。但由于位于大都市,很多學生選擇在校外住宿,享受城市生活。結果是,與同類大學相比,校方對于本科生的校園生活缺乏重視,也沒有致力于住宿學院的建設,因此學生與大學社區(qū)的關系若即若離。連本科學院的院長都抱怨,C大學簡直就像是一所走讀大學![7]其實在該校的歷史上,的確曾經有人主張將本科教育從大學剔除,只留研究生,以便教授們更好地專注科研。[8]
美國大學歷來重視學生與大學社區(qū)的融合,特別是私立名校,在建設學習與生活一體的住宿學院方面可謂不遺余力。所以,像C大學這樣“以教授為中心”,在私立名牌大學中實屬罕見。因此,20世紀90年代初,當時的新校長上任之時提出大學應當以本科教育為中心,在校園里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這樣一所頂尖的研究密集型大學里,每一位教授們都是本行業(yè)里的大家。僅僅為了保住在學術界的地位,教授們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都不算過分?,F(xiàn)在校方要求他們參與本科學生的日常學習與生活,阻力之大不難想象。為了增加學生與教授之間的互動,校方開始推行教授導師制,規(guī)定每一位教授必須指導若干本科生,定期與他們見面,為他們排憂解惑。結果是,師生第一次“親密接觸”之后雙方都心知肚明,未必再有下次了。
帶著第一次失敗的教訓,校方開始建立以宿舍為單位的學術指導系統(tǒng),試圖在學生宿舍引進教授和非教授專職導師結合的學術咨詢隊伍,以加強學生與教授—大學之間的聯(lián)系。這個系統(tǒng)的原型當然是英式的住宿學院,并加入現(xiàn)代元素,即非教授專職導師參與學術咨詢。問題是,盡管這個系統(tǒng)為參與的教授提供免費住宿,但因宿位有限,不可能有很多教授加入。而專職導師由于缺乏訓練,除了為學生提供一般生活指導外,很難在學術上有所幫助。
經過這兩次失敗,本科生院的新任院長聘請了一位高等教育專家,就如何在C大學建立以學生為中心的本科教育問題進行咨詢。專家在其最后的咨詢報告中提出三點意見:首先,要求教授在如此繁重的研究工作之余擔任學生日常學術咨詢既不合理也不現(xiàn)實;其次,要在C大學提高本科教育的質量,并建立以學生為中心的本科教育體系,必須增加非教授的專職導師,加以培訓,以擔當起學生與教授—系科—學院之間的橋梁;最后,必須在學院增加常任的院校研究人員,收集學生數(shù)據(jù),為本科教育的改革與質量的提高提供管理資訊。
在接下來的十年里,C大學的本科學院以學生的學習與校園生活為中心,圍繞學術咨詢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成效顯著。盡管人們對于各種大學排名及其可靠性見智見仁,但C大學在這十多年的進步卻是有目共睹的:它在美新雜志的大學排名榜上直線上升,目前已經成為美國口碑最好、也最難進的幾所大學之一。
四
為了在C大學實現(xiàn)以學生為中心的本科教育,本科生院根據(jù)專家意見,將學術咨詢制度的建立與完善作為突破口。這種選擇是基于非?,F(xiàn)實的考慮。盡管C大學作為私立名校,其本科學生規(guī)模遠低于公立大學,但要求教授擔任導師已屬強求,何況經過“市場”洗禮的學生(也包括家長們)對于大學生活的要求、對于專業(yè)方向的考量,以及對于未來職業(yè)生涯的規(guī)劃等許多方面的問題的想法,遠非學術領域的教授們所能應付。于是,順應美國一般大學的做法,在本科生院建立綜合性的、能夠滿足學生要求的學術咨詢機制便成為唯一的選擇。
C大學學術咨詢機制的建立與發(fā)展經歷了三個主要階段。
第一個嘗試是建立以年級為單位的咨詢中心。之前在試行以宿舍為單位的學術咨詢系統(tǒng)時,學校有關人員對學生的經驗和反應作了認真的收集和研究。他們發(fā)現(xiàn),學生對于自己年級的忠誠度遠大于他們對宿舍的認同,因為C大學著名的核心課程要求同一年入學的學生修同樣的課程,而經過前兩年的“捆綁式”修課經驗,同年級學生即使在進入專業(yè)后依然有著許多共同的興趣與追求。事實上,C大學學生畢業(yè)后每逢五年回校參加活動,年級是畢業(yè)生與母校的鏈接點。基于這樣的考慮,學院決定將原來以宿舍為單位的咨詢系統(tǒng)改為以年級為單位的四個咨詢中心,每個年級中心都由專職導師組成,并對導師就那個年級學生的課程內容、專業(yè)選擇、教授隊伍等各方面內容進行培訓。比如說,對一年級咨詢中心導師的培訓著重點放在迎新活動與核心課程等方面,而二年級咨詢中心的導師則必須對所有的本科專業(yè)了如指掌,以便能夠幫助學生在完成通識課程后選擇專業(yè)。在校園生活方面,這兩個中心的導師擔負著幫助初入校門的新生適應大學生活的艱巨任務。
為了查驗以年級為單位進行咨詢的效果,C大學聘任的院校研究人員設計了一個年度的在校學生問卷調查,對本科生活的方方面面進行數(shù)據(jù)收集和分析。學生對于年級咨詢中心的反饋意見便是這個調查的重點之一。數(shù)據(jù)分析表明,年級咨詢中心得到學生的認同和贊許。事實上,很多學生在入學后就和一年級咨詢中心的導師建立了良好的關系,有的甚至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但出人意料的是,恰恰是專職導師與學生之間成功的互動成為咨詢中心繼續(xù)發(fā)展的最大障礙:不僅導師與學生之間比例失調(1∶400),使得咨詢時間受到嚴格限制,而且學生抱怨他們與年級導師剛剛建立起來的關系不得不在進入下個年級時從頭開始。校方對問卷結果反復斟酌,發(fā)現(xiàn)大學前兩年學生的要求有相似之處,而進入專業(yè)后三、四年級的學生亦有共同之處。于是,他們決定將四個年級咨詢中心合并成前兩年中心與后兩年中心,希望學生與導師的關系起碼能夠持續(xù)兩年,也使得導師的知識能夠相對專業(yè)、集中。
C大學在學術咨詢方面改革的初衷是為了重建以學生為中心的本科教育并應對研究型大學里漸行漸遠的師生關系。然而,通過一年一度的問卷調查,學院在得到學生對于學術咨詢改革的贊許同時,亦收到更多的批評、指責和建議。此時,正逢分管咨詢的副院長另有高就,本科生院院長決定借此機會對學術咨詢的改革進行一次回顧與總結,并就未來的組織結構作進一步的調整。他為此次行動定下的目標是:為本科生的成長與發(fā)展創(chuàng)造一個暢通無阻的學習環(huán)境。
和以往一樣,大規(guī)模的數(shù)據(jù)收集與分析是此次行動的前奏。院長聘任了一位管理咨詢專家和常任院校研究人員一起,對過去的問卷調查數(shù)據(jù)進行整理分析,并收集新的定性和定量數(shù)據(jù)以填補現(xiàn)有數(shù)據(jù)中的空白。具體來說,這次數(shù)據(jù)收集來源于下列四個方面:一是基準研究,即通過電話訪談對同類大學的學術咨詢進行調查,并對過去近十年通過同類大學數(shù)據(jù)分享協(xié)會得到的問卷調查數(shù)據(jù)進行橫向比較;二是學生調查,即對過往年度學生問卷調查數(shù)據(jù)作進一步的分析,并邀請學生領袖作小組訪談,了解他們對學術咨詢的看法和建議;三是對管理和咨詢人員訪談,意在通過對現(xiàn)任專職導師的訪談了解他們的看法和意見,同時也征求與本科教育有關的所有管理部門人員的意見;四是對校友顧問委員會成員訪談。
行文至此,我們不能不對C大學堅持以數(shù)據(jù)為決策基礎的做法做一點說明。這種做法的特點是民主、明智。民主的決策代表盡可能多人的利益,因此也較不容易受到反對方的挑戰(zhàn)。此法的明智之處在于,如果決策者能夠明顯地感到反對意見對自己推行政策的威脅,那么通過數(shù)據(jù)采集和分析等較為民主的決策過程能夠有效地抵御反對派的攻擊。但是,民主的決策方法也有很多缺點甚至危險。效率低下當然是最明顯的缺點。但此法最大的危險在于,數(shù)據(jù)有時會不聽話,而分析的結論更可能與改革者的初衷背道而馳。因此,我給有意效法C大學進行類似實驗或改革的大學管理者的忠告是:千萬慎重,除非你作好了打一場持久戰(zhàn)的準備。當然了,和在華爾街投資一樣,投入越多、風險越大,潛在的收益也相應更高。前面提到C大學在排名方面的突飛猛進,可以為證。
通過大量數(shù)據(jù)的收集、整理和分析,C大學對于以學生為中心的本科教育有了新的理解,也更加明確地認識到在當今研究型大學中學術咨詢作為學生與教授之間的橋梁,其作用舉足輕重。比如說,通過基準研究,他們發(fā)現(xiàn)多數(shù)同類院校采取教授與非教授專職導師合作進行咨詢的模式。而學生對于選擇怎樣的咨詢模式雖然并不太關心,但他們知道要什么:他們希望得到更多個別的關注,比如一對一的咨詢和指導;希望四年大學有同一個專職導師;希望專職、系科、就業(yè)等不同部門的導師在提供指導前有所協(xié)調;希望在學業(yè)發(fā)展、專業(yè)選擇和職業(yè)生涯等方面都能得到專業(yè)的指導。而校友顧問委員會成員都是C大學的畢業(yè)生,對于學術咨詢有切身體會。因此他們希望看到“一站式服務”(one-stop shopping)的咨詢中心,改變各個咨詢中心散居校園的現(xiàn)狀;他們建議增聘專職導師,降低導師與學生的比例,并希望加強學術咨詢與職業(yè)咨詢兩個單位之間的溝通,以幫助學生盡早開始人生與職業(yè)規(guī)劃。
因此,在權衡各方利益和整合現(xiàn)有資源之后,C大學對學術咨詢中心作出以下的調整:(1)合并年級咨詢中心,并將辦公地點集中在一處,形成一站式服務;(2)每一個本科生有一個專職導師,四年不變;將導師與學生的比例降到1∶150;(3)建立咨詢領導小組,由學生事務與學術事務主管共同領導;(4)通過各種途徑讓學生參與到咨詢過程中去,比如個別咨詢、小組咨詢,并以年級為單位組織活動,如迎新活動、如何選專業(yè)講座、就業(yè)咨詢活動;(5)建立網站或電郵咨詢。
耐人尋味的是,我前面警告效仿者必須作好了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還真不是隨便說說的。C大學的學術咨詢改革從建立以年級為單位的咨詢中心,到合并為前兩年中心與后兩年中心,一直到最后建立一站式服務的咨詢中心,前后居然花了八年時間!不知毛澤東在寫《論持久戰(zhàn)》時是否想到過抗戰(zhàn)會需要八年?;蛟S,他當時心中的持久戰(zhàn)比后來實際更長?
五
在大眾化和市場化的形勢下、特別是在研究密集型的大學里重提以學生為中心,管理者需要遠見、膽識和卓越的管理才能。以學生為中心仍然有關教學法,但并不只關乎教學法,甚至不應過于強調教學法。因為比課堂教學更加重要的是學生的學習、成長和發(fā)展,而后者幾乎包括了大學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至延伸到大學之后的職業(yè)生涯及其人生規(guī)劃。所以,C大學選擇學術咨詢作為以學生為中心重建本科教育的突破口,意義重大。
C大學的案例賦予“以學生為中心”這個流行的口號以艱澀的實踐內涵。在這里你沒有高調可唱,也沒有捷徑可行;有的只是不勝其煩的教授、永不知足的學生、顧此失彼的職業(yè)導師和無所適從的大學管理者。改革的路上每一步都充滿荊棘,而成功的喜悅也許要到畢業(yè)二十年后校友的聚會上才能見到,而且這樣的“成果”無法量化。因此,今天大學的管理者們在采取任何改革行動之前必須想通這個口號背后的理念,即學生的全面發(fā)展,必須將咨詢納入大學本科教育,使之成為學生大學經驗的一個不可分割的部分。不然的話,他們沒有充分的理由在對有限的教育資源進行分配時為學術咨詢注入足夠的資金。
C大學的案例還為院校研究在當今大學管理中所起的作用作了最好的注腳。為了找到一個合適的咨詢模式,他們在數(shù)據(jù)的收集、整理和分析方面可謂不遺余力——用“上窮碧落下黃泉”來形容當不為過。C大學雖然平時就注重數(shù)據(jù)的積累,但在面臨如此重要的改革項目時還是有點“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覺,因此難免“急來抱佛腳”,需要臨時收集更多的數(shù)據(jù)。其實,從領導的角度看,C大學校方之所以如此看重數(shù)據(jù)分析,除了希望設計一個更加合理的咨詢機制而外,也不排除試圖通過數(shù)據(jù)來減輕自己所必須承擔的政治風險。試想,在這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改革項目里,一改再改的阻力實在不小,沒有數(shù)據(jù)說話,誰能信服?
最后一個細節(jié):校友顧問委員會成員自始至終參與了咨詢機制的設計和改造。他們的參與除了為校方提供其親歷的大學體驗和具有針對性的各種建議而外,還有一個原因在于,學院領導清楚地知道,以學生為中心,代價不菲。想要降低導師與學生的比例,那么增加專職咨詢人員需要錢;想要實現(xiàn)咨詢的“一站式服務”,那么裝修辦公地點也需要錢。所以,校友的慷慨捐贈是改善學生大學經驗、實現(xiàn)以學生為中心的理念的必要前提。從管理的角度看,與其在需要用錢時才向校友開口,不如從一開始就邀請校友參與改革的過程。這樣校友們捐助的是他們自己的項目,而不是別人想要、但與他們無關的項目。
[1]丁笑炯.關于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理論與實踐的反思——來自西方的經驗[J].全球教育展望,2005,(11).
[2]任友群.以學習者為中心的建構主義學習環(huán)境的建構[J].教育科學,2002,18(4).
[3]程星.國際化、市場化的大學及其質量評估:一個不對稱信息的視角[J].高等工程教育研究,2012,(6).
[4]Attard A. Student Centered Learning:An Insight Into Theory And Practice[R]. Bucharest:Education International & European Student Union,2010.
[5]National Academic Advising Association. NACADA Concept of Academic Advising[EB/OL]. http://www.nacada.ksu. edu/Resources/Clearinghouse/View-Articles/Concept-of-Academic-Advising-a598.aspx.
[6]Creamer D G. Use of Theory in Academic Advising[G]//Gordon V N,Habley W R. Academic Advising:A Comprehensive Handbook. San Francisco:Jossey-Bass,2000.
[7]Quigley A. Columbia College:A Time of Transition[Z]. Internal Document,2002.
[8]McCaughey R A. Stand,Columbia:A History of Columbia University in the City of New York,1754—2004[M].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3.
[責任編輯:江 波]
程星,香港城市大學協(xié)理副校長,主要從事高等教育與評估研究。
G642.46
A
2095-7068(2013)01-0116-06
2013-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