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軍
(淄博師范高等??茖W校,山東 淄博 252100)
眾所周知,“齊詩”是漢代今文三家《詩》之一,有漢一代繁盛一時,但其衰亡較早,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齊詩’魏代已亡”,[1](P2311)清代三家《詩》研究的著名學者陳喬樅亦云:“竊唯三家,‘齊詩’先亡,最為寡證?!保?](P2)因此利用現(xiàn)有資料復(fù)現(xiàn)“齊詩”學派的歷史面目,考辨“齊詩”的各種佚書、佚文,對漢代《齊詩》及漢代齊地文化的研究都有重要意義。
“齊詩”產(chǎn)生于漢初,消亡于三國的魏代,故其流傳主要在兩漢時期,且以西漢為主?!稘h書·藝文志》對西漢“齊詩”著述的情況記載最為詳實:
《詩經(jīng)》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 (應(yīng)劭曰:“申公作魯《詩》,后倉作齊《詩》,韓嬰作韓 《詩》?!?(佚)
齊《后氏故》二十卷。(佚)
齊《孫氏故》二十九卷。(佚)
齊《后氏傳》三十九卷 (王先謙:“蓋后氏弟子從其學而為之傳?!?(佚)
齊《孫氏傳》二十八卷。(佚)
齊 《雜記》十八卷。(佚)[3](P1708)
且在《漢書·藝文志》所著錄之“魯”、“齊”、“韓”、“毛”四家《詩》中,“齊詩”著述最為浩繁,共一六十卷,在《藝文志》所收錄之所謂“六家詩”,共“四百一十六卷”①《漢書·藝文志·詩類》實只收“齊”、“魯”、“韓”、“毛”四家《詩》,共三百七十四卷。中占近三分之一強,故西漢“齊詩”之繁盛于此即可見一斑。
正如錢大昭在《補續(xù)漢書藝文志·序》中所言:“班孟堅《漢書》因劉子駿《七略》作《藝文志》,西京書籍略見其梗概矣?!妒稀逗鬂h書》本未及撰志,司馬彪《續(xù)漢書》有《律歷》、《禮儀》、《祭祀》、《天文》、《五行》、《郡國》、《百官》、《輿服》八志,而不及《藝文》,東京諸儒撰述,泯然無聞,良可深惜!”[4](P12)東漢典籍的流傳情況于史不詳,亡佚多多,后人只能根據(jù)當時的有關(guān)史書傳記等加以大致的推理修補,故后常有“補 (藝文)志”之說。參考后人所著之《補續(xù)漢書藝文志》(錢大昭著)、《補后漢書藝文志》(侯康著)②侯康所著之《補三國藝文志》中已無“齊詩”著述,三家唯收“韓詩”一種:《韓詩章句》,杜瓊著?!堆a晉書藝文志》(亦侯康所著)收錄《詩經(jīng)》著述共21中,皆“毛詩”,三家之著述皆無。的記錄,東漢時期出現(xiàn) (或可能出現(xiàn)過)的“齊詩”著述有:
伏黯《齊詩解說》九篇,黯字稚文,瑯琊人,改定章句,成此書。[4](P45)(佚)
伏恭《齊詩章句》,恭字叔齊,官司空,以黯章句繁多,及省簡浮詞,定為二十萬言。[4](P45)(佚)
荀爽《詩傳》,荀悅稱其附正義,無他說,通人學者多好尚之。[5](P56)(佚)
景鸞 《齊詩解》。[6](P71)(佚)
綜上所述,兩漢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齊詩”著述約十種,其中《齊詩》經(jīng)一種,二十八卷;其他“故”、“傳”、“雜記”、“解說”、“章句”、“解”九種,卷數(shù)若干。
另外,劉毓慶先生著《歷代詩經(jīng)著述考 (先秦——元代)》,收錄元代以前歷代的《詩經(jīng)》著作,在《先秦兩漢詩經(jīng)著述考》中收“齊詩”著述十種:經(jīng)一種,“故”、“傳”等解說九種:
詩經(jīng)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佚)
……
齊詩轅氏內(nèi)傳,轅固撰。(佚)
齊詩轅氏外傳,轅固撰。(佚)
齊后氏故二十卷,后蒼撰。(佚)
齊孫氏故二十七卷。(佚)
齊后氏傳三十九卷。(佚)
齊孫氏傳二十八卷。(佚)
齊雜記十八卷。(佚)
齊詩伏氏章句,伏理述。(佚)
伏黯改定齊詩章句,佚[7](P88)
比《漢書·藝文志》、《補續(xù)漢書藝文志》、《補后漢書藝文志》三書所錄又多出三種:
齊詩轅氏內(nèi)傳,轅固撰。(佚)
齊詩轅氏外傳,轅固撰。(佚)
齊詩伏氏章句,伏理述。(佚)
由此可以推知,歷史上可能出現(xiàn)的“齊詩”著述約十三種:①言“可能”是因為其中有些著述是后人根據(jù)后人的記述整理而成 (撰《后漢書》之范曄是南朝劉宋人,是時距東漢滅亡已200多年),事古時遠,事實難考,上述諸書是否真著之竹帛,傳之天下,亦一千古難解之謎。
《詩經(jīng)》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 (應(yīng)劭曰:“申公作魯《詩》,后倉作齊《詩》,韓嬰作韓 《詩》。”)(佚)
齊《后氏故》二十卷。(佚)
齊《孫氏故》二十七卷。(佚)
齊《后氏傳》三十九卷 (王先謙:“蓋后氏弟子從其學而為之傳?!?(佚)
齊《孫氏傳》二十八卷。(佚)
齊《雜記》十八卷。②以上為《漢書·藝文志》所收之“齊詩”著述。(佚)
伏黯《齊詩解說》九篇,黯字稚文,瑯琊人,改定章句,成此書。(佚)
伏恭《齊詩章句》,恭字叔齊,官司空,以黯章句繁多,及省簡浮詞,定為二十萬言。(佚)
荀爽《詩傳》,荀悅稱其附正義,無他說,通人學者多好尚之。③以上為錢大昭《補續(xù)漢書藝文志》所收“齊詩”著述。(佚)
景鸞《齊詩解》④侯康《補后漢書藝文志》收。(佚)(或作《詩解文句》⑤姚振宗《后漢藝文志》、曾樸《補后漢書藝文志并考》命名為景鸞《詩解文句》。)
齊詩轅氏內(nèi)傳,轅固撰。(佚)
齊詩轅氏外傳,轅固撰。(佚)
齊詩伏氏章句,伏理述。(佚)
由此可見在兩漢時期“齊詩”的著述相當豐富,但后來隨著《毛詩》的興起,三家《詩》亡佚,“齊詩”的著述也都消亡殆盡,逐漸成為一種陳跡被人遺棄在歷史的角落里,一晃就是千余年。①《隋書·經(jīng)籍志》曰:“‘齊詩’魏代已亡?!币?(曹)魏的開創(chuàng)年代為魏文帝黃初元年 (公元220年)算,此時“齊詩”已亡,至宋王應(yīng)麟 (公元1223—1296年)作《詩考》,“齊詩”才又重新進入學人的研究視野,此間“齊詩”大約沉寂了一千多年。
由上可知,漢代“齊詩”的著述體式主要有“經(jīng)”、“故”、“傳”(又包括“內(nèi)傳”、“外傳”)、“雜記”、“解說”、“解”、“章句”等幾種形式。其中“傳”(或“內(nèi)傳”、“外傳”)、“故”、“雜記”等體式是西漢“齊詩”經(jīng)師解《詩》的主要體式,而“解說”、“解”、“章句”則是東漢經(jīng)師解《詩》的主要體式。
“齊詩”的“經(jīng)”,據(jù)《漢書·藝文志》有二十八卷,應(yīng)劭注曰:“……后倉作齊《詩》……”而“經(jīng),織從 (縱)絲也。”[8](P644)本來是指織物的縱線,與“緯”相對,如“經(jīng)線”、“經(jīng)絲”。從這個表示“從 (縱)絲”的“經(jīng)”到專指“齊詩”及儒家經(jīng)典的原典的“經(jīng)”,其義中間大約經(jīng)過了三次引申:第一次是由表示“縱絲”之“經(jīng)”引申為表示“綱紀”、“常道”、“規(guī)范”之“經(jīng)”:“王之大經(jīng)也”,②《左傳·昭十五年》,《疏》曰:“經(jīng)者,綱紀之言也?!薄胺矠樘煜聡矣芯沤?jīng)”(《禮記·中庸》),“君子反經(jīng)而已矣;經(jīng)正則庶民興?!?《孟子·盡心下》)第二次是由表示“綱紀”、“常道”、“規(guī)范”之“經(jīng)”引申為表示“歷來被認為是典范的,具有指導(dǎo)作用可作為綱紀、常道、規(guī)范的著作”,[9](P1406)錢穆說:“‘經(jīng)’之稱仿自《墨子》,有《經(jīng)·上下》篇。③《墨子》有《經(jīng)上》、《經(jīng)下》篇,且有《經(jīng)說》上、下篇。荀子儒家,始稱‘經(jīng)’,④《荀子·勸學》曰:“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shù)則始乎頌‘經(jīng)’,終乎讀‘禮’?!笔家浴洞呵铩放c《詩》、 《書》、禮、樂連稱?!保?0](P23)第三次是在漢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時,由泛指“歷來被認為是典范的,具有指導(dǎo)作用可作為綱紀、常道、規(guī)范的著作”而專指《詩》、《書》、《禮》、《易》、《春秋》等這幾部儒家的原始典籍。錢穆先生分析說:
“經(jīng)”者,對“傳”與“說”而言之者。無“傳”與“說”,則不謂“經(jīng)”也?!耪吲c書有“記”、“傳”、“故訓(xùn)”,多離書獨立,不若后世章句,即以比側(cè)本書之下;故其次第先后,若不相條貫,而為其綱紀者,則本書也。故謂其所傳之本書曰“經(jīng)”,言其為“傳”之綱紀也。讀《墨子·經(jīng)說》者,必比附與經(jīng)而讀之,則若網(wǎng)在綱,有條不紊矣。此古書稱“經(jīng)”之意?!聦嶟S謂:因“傳”而有“經(jīng)”之名,猶因子而立父之號。故“經(jīng)”名之立,必在“傳”、“記”盛行之后。[10](P27)
由此可以推知,在漢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齊”、“魯”、“韓”三家被立于學官之時,三家的各種解《詩》之“故”、“傳”、“說”、“記”可能早已廣泛流傳,自成體系了,所以雖然《漢書·藝文志》說:“《詩》《經(jīng)》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3](P1708)但三家的重要區(qū)別應(yīng)在“傳”、“說”、“記”這些解說上,三家所本之《詩》經(jīng)應(yīng)是大同小異的。且《齊詩》與“齊詩”亦應(yīng)加以區(qū)別,《齊詩》是指“齊詩”學派所傳的《詩三百》 (或所傳之《詩》)的文本或“白本”,是“齊詩” (或齊《詩》)學派的“經(jīng)”,是有別于《毛詩》、《魯詩》、《韓詩》的《詩經(jīng)》文本的文本,是確指;而“齊詩”(或齊《詩》)則是指包括《齊詩》及“齊詩”學派的各經(jīng)師對《齊詩》闡發(fā)、解釋的各種“傳”、“記”、“說”等在內(nèi)的整個“齊詩”系統(tǒng)。
“故”在這里應(yīng)該讀三聲(“古”音),是“詁”的通假字。《漢書·藝文志》中提到“齊詩”“《后氏故》二十卷”,“《孫氏故》二十七卷”,共四十七卷。而《藝文志·詩類》共收“故”體解《詩》著作五種,一百三十八卷,占“詩類”總卷數(shù)的近三分之一強。①《魯故》二十五卷,《齊后氏故》二十卷,《齊孫氏故》二十七卷,《韓故》三十六卷,《毛詩故訓(xùn)傳》三十卷,共一百三十八卷,而“詩類”明為“凡《詩》六家,四百一十六卷?!睂嵤账募遥倨呤木?,少兩家,四十二卷??梢姟肮省笔俏鳚h較通行的一種解《詩》體式。“故”通“詁”,而“詁”的本義為“訓(xùn)故言也?!保?](P92)段玉裁注曰:
故言者,舊言也;十口所識,前言也。訓(xùn)者,說教也。訓(xùn)故言者,說釋故言以教人,是之謂“詁”?!瓭h人傳注多稱“故”者,“故”即“詁”也。《毛詩》云“故訓(xùn)傳”者,“故訓(xùn)”猶“故言”也。謂取故言為轉(zhuǎn)也。……賈誼為《左氏傳訓(xùn)故》者,順釋其故言也。[8](P92)
因此,“故”既是“對‘經(jīng)’的大義 (這里主要是指詞義)的解釋、疏通,通過這種解釋、疏通使人們了解‘經(jīng)’文本的意思?!薄稘h書·藝文志》:“魯故,二十五卷”下,顏師古注曰:“故者,通指其義也。它皆類此。今流俗《毛詩》改‘故訓(xùn)傳’為‘詁’字,失真耳?!保?](P1707)又《儒林傳》:“訓(xùn)詁舉其大誼 (義)而已?!雹谶@是講《易》傳授時的一句話,“景帝時,(丁)寬為梁孝王將軍距吳楚,號‘丁將軍’,作《易說》三萬言,訓(xùn)故舉大誼而已,今《小章句》是也?!币痪湎掠蓄亷煿抛ⅲ?“故謂經(jīng)之旨趣也,它皆類此?!边@些也說明顏師古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故”是經(jīng)師們在通經(jīng)、解經(jīng)過程中最基本的工具書,是歷代經(jīng)師對“經(jīng)”的解釋、疏通的匯編,是文本與解經(jīng)之間的橋梁,是闡發(fā)經(jīng)義的基礎(chǔ)。
故“故”是理解“經(jīng)”的基礎(chǔ)。西漢儒生重“通經(jīng)致用”,疏通并不是目的,在疏通基礎(chǔ)上對“經(jīng)”義的闡發(fā)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傳”、“說”、“記”、“章句”、“解說”等重“義理”,重“微言大義”的解說方式就接踵而來。《漢書·景十三王傳》說河間獻王劉德“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在西漢景、武之際,以愛好古書著稱,“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皆經(jīng)、傳、說、記,七十子之徒所論?!边@說明到了西漢景、武二帝時期采用“傳”、“說”、“記”等三種以闡發(fā)古書中的“微言大義”的著述體式的著作就已經(jīng)開始流行了。
“齊詩”的“傳”,《漢書·藝文志》中載有兩種:“齊《后氏傳》三十九卷”(王先謙:“蓋后氏弟子從其學而為之傳?!?,“齊《孫氏傳》二十八卷”。而見于其他史料,經(jīng)后人推測,可能出現(xiàn)的又有三種:“荀爽《詩傳》”(荀悅稱其附正義,無他說,通人學者多好尚之。)、“齊詩轅氏內(nèi)傳”(轅固撰)、“齊詩轅氏外傳”(轅固撰)。由此可見,“傳”應(yīng)該是“章句”出現(xiàn)之前在“故”(訓(xùn)釋詞語,解釋詞義)的基礎(chǔ)上闡發(fā)“微言大義”的一種重要形式。也可以這樣說,東漢的“齊詩”經(jīng)師主要是用“章句”這種著述體式來解釋、闡述“齊詩”學派對《詩經(jīng)》、對當時政治的看法;而最初在西漢,“齊詩”經(jīng)師卻是用“傳”這種體式來完成這個目的的。③“傳”估計是西漢最主要的解說方式,在《漢書·藝文志》所收《詩經(jīng)》著述中所占比重較大:共收三百七十四卷,而“傳”體即占一百零七卷。“傳”(音同“撰”)這種體式是從“傳”(音同“船”)字的意思引申來的,“傳,遞也?!保?](P377)段玉裁說:
……按:“傳”者如今之驛馬。驛必有舍,故曰“傳舍”。又文書亦謂之“傳”:司關(guān)注云:如今移過所文書是也。引申“傳遞”之意。則凡輾轉(zhuǎn)引申之稱皆曰“傳”,而“傳注”、“注傳”皆是也?!?](P377)
在春秋戰(zhàn)國之時,經(jīng)師講授經(jīng)書時往往以口述為主,這些解說在歷代弟子之間口耳相傳,而后才逐漸整理成書,著之竹帛的,即為“傳”(撰)。④當然這其中也還包含著“傳述”、“流傳”的意思。因此“傳”就不同于“故”(或“詁”),不只是對文字的解釋,更重要的是對經(jīng)義的闡發(fā)了。宋代刑昺認為“傳”、“注”同體,同為闡釋經(jīng)義的文字:“注者,著也。解釋經(jīng)旨,使義理著名也?!瓊髡?,傳也。博識經(jīng)義,傳示后人也。此皆后人自題,故或言‘傳’,或言‘注’,無義例也?!?《爾雅》刑昺疏)“傳”又有“書傳”、“記載”的意思:“與傳有之?!?《孟子·梁惠王下》)由此引申出“自傳”、“別傳”的“傳”,這是特指記載一人事跡的文體;后來又指“演敘人物故事為中心的文學作品。”[9](P258)如《水滸傳》,這些都是后來的事了。王葆玹先生總結(jié)說:“總的看來, ‘傳’的名稱主要是指五經(jīng)的解釋性或輔助性的作品?!保?1](P66)我們認為不如這樣來說:“就經(jīng)學而言,‘傳’是一種闡發(fā)‘經(jīng)’的義理的著述體式?!敝劣凇皞鳌敝譃椤皟?nèi)”、“外”,徐復(fù)觀先生說:“《韓非子》之《內(nèi)儲說》、《外儲說》,及《晏子春秋》之《內(nèi)篇》、《外篇》,在性質(zhì)與形式上,并無分別。以意推之,或者先成的部分稱之為內(nèi);補寫的部分,便稱之為外。所謂內(nèi)外者,不過僅指寫成的先后次序而言。據(jù)《儒林傳》‘嬰推詩人之意而作內(nèi)外傳數(shù)萬言’的話加以推測,《韓詩》內(nèi)外傳,在性質(zhì)上完全相同?!保?2](P358)也就是說兩者實是二而合一的關(guān)系,區(qū)別不大。而“說”應(yīng)該是與“傳”性質(zhì)相同的一種解經(jīng)方式了,此處即不再作贅述。
“記”,“齊詩”只有“齊《雜記》”一種?!坝洝被蚴窍蛑袊鴤鹘y(tǒng)的經(jīng)學著述體式“章句”、“箋注”過渡的一個重要階段。“記,疋也?!保?](P95)段玉裁說:
“疋”各本作“疏”,今正?!恶獠俊吩唬阂辉?,“疋,記也?!贝恕榜狻?、“記”二字轉(zhuǎn)注也,“疋”近字作“疏”,謂分疏而識之也?!瓡x唐人作“言主”字,“言主”從“言”,不從“水”,不與“傳注”字同。[8](P95)
前面我們說過“故”是對字、詞的解釋,與“經(jīng)”文的聯(lián)系還是異常緊密的,無法脫離經(jīng)文而獨立存在。而“傳”重對義理的闡發(fā),就現(xiàn)存的《韓詩外傳》而言,“傳”與文本的聯(lián)系不大,即使偶引《詩》句,其內(nèi)在聯(lián)系也較為牽強?!端膸烊珪偰俊芳凑f:“其書(《韓詩外傳》)雜引古事古語,證以詩詞,與經(jīng)義不相比附。”[13](P136)焦循也認為它(《韓詩外傳》)“自抒所見,不依章句”??梢?,“傳”與文本的聯(lián)系就已不是十分緊密了。而“記”是一種對“經(jīng)”的文本“分疏而識之”的著述體式,緊扣文本,那么這就重新出現(xiàn)了一種向文本復(fù)歸的傾向,“記”就成為向“章句”過渡的一個重要階段。
“章句”大約產(chǎn)生于西漢宣、元之際,《漢書·夏侯勝傳》曰:
勝從父子建,字長卿,自師事勝及歐陽高,左右采獲,又從五經(jīng)諸儒問與《尚書》相出入者,牽引以次章句,具文飾說。勝非之曰:“建所謂章句小儒,破碎大道?!苯ㄒ嘀^勝為學疏略,難以應(yīng)敵。[3](P3159)
由此可見,在夏侯建生活的宣、元時期,“章句”這種著述體式雖已產(chǎn)生,但卻還未受到當時經(jīng)師的普遍接受,甚至還受到一部分經(jīng)師的責難?!褒R詩”學派的學者普遍采用“章句”這種著述體式大約是在東漢初年以后。相傳伏恭①東漢初年人?!耙?(伏)黯章句繁多,及省簡浮詞,定為二十萬言”[14](P2870)作《齊詩章句》。至于其他的《齊詩解說》(伏黯)、《齊詩解》(景鸞)等,應(yīng)該是與“章句”相近的一些著述體式。
“章句”即“離章辨句”之意,將一篇分為若干章,再將一章分為許多句子,逐章逐句地進行解釋。如果說先前的“傳”、“記”以闡發(fā)“微言大義”為主,和經(jīng)文的關(guān)系比較松散,還有相當?shù)莫毩⑿缘脑?,那么“章句”由于與文本的句、章緊密相連,竟逐漸成為經(jīng)書文本的附庸了。當然剛開始在宣、元之際的“章句”應(yīng)該還較簡單的,但到了西漢晚期就已發(fā)展到逐字解說、隨意闡釋的程度,經(jīng)成了“分文析字,繁言碎語”了。據(jù)《漢書·藝文志·六藝略》的描述:“后世經(jīng)傳既已乖離,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意,而務(wù)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字之文,至于二三萬言。后進彌以馳逐,幼童守一藝,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習,毀所不見,終以自蔽?!保?](P1731)這種流俗至于東漢而大行其道。
由上可知,“齊詩”的著述體式是經(jīng)過了一個由簡而繁、由脫離文本又轉(zhuǎn)而向文本復(fù)歸的過程。而最終,正是這種繁瑣、迂腐的向文本的復(fù)歸的“章句”體式,成為“齊詩”消亡的重要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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