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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斯特羅姆與布萊通信錄《航空信》①

2013-03-27 21:25:08瑞典圖爾比雍史密特整理
東吳學(xué)術(shù) 2013年2期
關(guān)鍵詞:特朗斯特羅姆詩作

〔瑞典〕圖爾比雍·史密特整理 萬 之 譯

瑞典文學(xué)研究專輯

特朗斯特羅姆與布萊通信錄《航空信》①

〔瑞典〕圖爾比雍·史密特②整理 萬 之 譯

引言

人生某些時刻的會面極具意義,那意義不言自明。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與羅伯特·布萊的友情,就是從這樣一次會面開始。

一九六四年冬,特朗斯特羅姆作為心理學(xué)家已經(jīng)在洛克斯圖納青少年管教所工作了四年。管教所位于林舍平市③洛克斯圖納(Roxtuna)、林舍平(Link?ping)為瑞典中部工業(yè)城市。北邊,自然環(huán)境非常優(yōu)美。最初幾年,時有來自斯德哥爾摩的作家朋友到這里訪問,有些還在管教所轄區(qū)內(nèi)寬敞的工作人員宿舍住一段較長的時間。人們或許可以猜想,是這里的一種鄉(xiāng)野氣息和世外桃源之感讓人留連忘返。一九六三年春,作家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態(tài)終于被打破,特朗斯特羅姆到非洲核心地帶做了一次旅行:在四個星期里穿越了肯尼亞、坦桑尼亞、烏干達、扎伊爾、剛果、乍得和中非共和國。

而此時是冬天,東約塔平原已經(jīng)封凍,道路就如燈光下的油脂那樣閃耀滑膩。

林舍平市立圖書館一直訂有英語期刊 《倫敦雜志》(London Magazine)。在一九六三年十二月號那期里,特朗斯特羅姆讀到介紹“六十年代出版社”④“六十年代出版社”(The Sixties Press),布萊夫婦和達菲(Willian Duffy)等創(chuàng)辦。的一篇文章。這是羅伯特·布萊在美國明尼蘇達州麥迪森縣經(jīng)營的出版社,還出版同名雜志。這篇文章是從一種英國式角度來寫的,本身帶有點酸溜溜的調(diào)子。但讓特朗斯特羅姆感興趣的不是這種調(diào)子,而是文章摘引了布萊的一個朋友杰姆斯·賴特⑤杰姆斯·賴特(James Wright,1927-1980),美國詩人。的幾首詩,其中包括一首涉及艾森豪威爾總統(tǒng)⑥艾森豪威爾 (Dwight David Eisenhower,1890-1969),1953-1961年為美國第34任總統(tǒng)。訪問佛朗哥⑦佛朗哥(FranciscoFranco,1892-1975),西班牙獨裁者。的詩。特朗斯特羅姆有意翻譯這些詩歌,因此寫信給賴特,而請“六十年代出版社”收轉(zhuǎn)——這是輕而易舉的事,因為出版社地址就包括在這篇文章里。

在同一時間點,布萊也聽說有個名叫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的年輕瑞典詩人,可能值得他作進一步研究。布萊從他的農(nóng)場驅(qū)車一個多小時到明尼阿波利斯市,向明尼蘇達大學(xué)圖書館借《半完成的天空》。來回車程是五百公里。布萊回到家時,特朗斯特羅姆的信也正好到了。

布萊也能讀瑞典文,或者更準(zhǔn)確地說,能讀挪威文。他的曾祖父是一八五五年從挪威移民到美國的,先到伊利諾斯州,后來搬到明尼蘇達州。一百年后,布萊回到挪威老家尋根,還學(xué)習(xí)了老家的語言。他還找到了留在老家的親戚。他們住在挪威內(nèi)陸哈爾當(dāng)格峽灣南部布萊地區(qū)——其實他的美國家族姓氏就是由此而來。而他也在這里找到了其他東西,是他事先未能料想到的。在奧斯陸市立圖書館他讀到了幾位歐洲和拉美詩人的詩歌,而當(dāng)時在美國還很少提到這些詩人的名字:帕布羅·聶魯達①帕布羅·聶魯達 (Pablo Neruda,1904-1973),智利詩人。和塞薩爾·巴列霍,②塞薩爾·巴列霍 (César Vallejo,1892-1938),秘魯詩人,死于巴黎。伊奧爾基·特拉克爾③伊奧爾基·特拉克爾(Georg Trakl,1887-1914),奧地利詩人,死于波蘭。和貢納爾·艾克洛夫。④貢納爾·艾克洛夫(Gunnar Ekel?f,1907-1968),瑞典詩人,1958年起至逝世為瑞典學(xué)院院士。布萊從挪威回美后和威廉·達菲在一九五八年創(chuàng)辦《五十年代》雜志,后來改名為《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其宗旨就是要把美國詩歌從對英語詩歌傳統(tǒng)過分單向的依賴中解放出來。布萊的詩歌改革運動得到翻譯詩歌的支持,它們占據(jù)了該雜志的大部分內(nèi)容。所翻譯的詩人就扮演了新詩典范的角色:針對美國詩歌那種已被沖淡的智性,耽于自我的饒舌和啰嗦,布萊提倡的詩歌具有密度,嚴(yán)肅而又深刻,是有一種自身閃光的形象語言。特朗斯特羅姆的詩歌正符合布萊的這種詩學(xué)理想。也許他把這位瑞典詩人看作來自遙遠(yuǎn)國度的一個信使,而那個國度的詩歌創(chuàng)作仍然結(jié)合著魔術(shù)之奇和童稚的爽直。

賴特給特朗斯特羅姆的回信四個月之后才姍姍而來;信是友好的,但多少帶有自我中心主義式的味道,幾乎沒有愿意進一步接觸的表示。相對而言,倒是布萊給特朗斯特羅姆更熱烈的回應(yīng)。兩人的信件來往很快開始。起先還很拘謹(jǐn),但很快這種拘謹(jǐn)就被一掃而光,被信任和親切取代,而且?guī)缀蹩偸怯淇斓膬A心交談的語調(diào)。彼此之間出自直覺的理解從一開始就已存在——這可以證明他們湊到一起絕非偶然!這些信件告訴讀者讓人一目了然的真實共性,一種由友誼的真誠愿望溫暖起來的一致性。詩人之間的良好關(guān)系在他們見面之前就已牢牢建立起來。

一九六五年春天特朗斯特羅姆做了首次訪美之旅,在四所美國大學(xué)朗誦他的詩歌。但這次旅行他沒能見到布萊,因為當(dāng)時布萊去了歐洲。他們倆人首次見面是那年夏天在瑞典,地點是緊靠云加侖湖⑤云加侖湖(Yngaren),瑞典南部大湖。邊的色德曼蘭郡(S?dermanland)貝特納(Bettna)郊外。羅伯特·布萊正在幫助他翻譯艾克洛夫詩歌的克里斯緹娜·比拉特⑥克里斯緹娜·比拉特(Christina Bratt),瑞典出生的編輯兼英語翻譯家。家里做客。

特朗斯特羅姆瘦高個子,讓布萊覺得有點像瑟仁·基爾凱廓爾:⑦瑟仁·基爾凱廓爾(S?ren Kierkegaard,1813-1855),丹麥哲學(xué)家,存在主義創(chuàng)始人。前沖的鼻子,模樣精神抖擻而求知欲旺盛。布萊沒想到特朗斯特羅姆還能背誦他和賴特的好幾首詩,在談話過程中還能憑記憶引用他們的詩句。在七月八日給杰姆斯·賴特的一封信里,布萊講述了他訪問瑞典時的一段插曲:

有一天他(特朗斯特羅姆)帶著我開車整整一小時,穿過瑞典的森林到一個秘而不宣的目的地去。我們在一個農(nóng)場停下來——他問人要來了某種鑰匙——我們到了一個巨大的紅色庫房前面,他用那把巨大的鐵鑰匙將牲口圈的大門打開——里面稱得上是一個北歐駝鹿博物館!那里有一個完整的駝鹿骨架,上百的鹿角、鹿牙等出售,整個建筑里一切都屬于駝鹿。這大概是瑞典唯一的一個完全塞滿駝鹿和駝鹿制品的房子。

第一次會面之后過了三年他們才再次重逢,而這一次是在斯德哥爾摩群島中的仁瑪爾島①仁瑪爾島(Runmar?),位于斯德哥爾摩東部群島中的一個小島,特朗斯特羅姆的外祖父母在此島上擁有一棟夏季別墅,因油漆成藍色而常被稱為“藍房子”。上。時間是一九六八年七月底。此后又過了幾年,特朗斯特羅姆在七十年代初再次到美國訪問,兩人再次見面。在那些年里兩人的友誼已建立起來,幾乎完全是靠通信來交往。正巧這也是瑞典的文學(xué)氛圍明顯改變的年頭,越來越經(jīng)常地要求作家表明清楚的意識形態(tài)立場,排斥那些不能達到這種要求的作家,而這種排斥有時也像法律判決那樣嚴(yán)厲而不可調(diào)和。一九六六年十月間,在對詩集《音色與軌跡》的幾篇書評里,特朗斯特羅姆受到冷酷的批評。很多特朗斯特羅姆詩歌的讀者,很可能占大多數(shù)的讀者,依然欣賞他的詩歌,而且是非常欣賞的,但這沒有用——讓他難過的是那種出于意識形態(tài)的動機而對他詩歌提出的質(zhì)疑。而更讓他難過的是,那種說他對當(dāng)代問題欠缺關(guān)注的批評從根本上說是不公正的。至少在這些信件中可以看出,特朗斯特羅姆一直以清醒和敏銳的良知跟蹤時代的步伐。在一首題為“在自然中”的詩中,當(dāng)代的感受已和其他層次結(jié)合在一起,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多重意義和復(fù)雜性,這和模棱兩可完全不是一碼事。

《音色與軌跡》和下一部詩集《夜視》(一九七〇)之間的那幾年很可能是特朗斯特羅姆在瑞典最不順心的時期。幾乎可以說,他在那種情況下采取的不快的但也是警覺地保持防衛(wèi)的姿態(tài),多少導(dǎo)致后一本詩集的名稱歸結(jié)成了一個唯一的詞“夜視”。正是在多重意義上的黑暗年代里,更要求看清事物的能力。但是他和羅伯特·布萊的友誼依然不變。友誼的紐帶正好在這最恰當(dāng)?shù)臅r刻及時地連接起來。

特朗斯特羅姆翻譯布萊的第一首詩是選自《雪原中的沉默》(一九六二)中的 《午后的落雪》。對瑞典讀者來說這首詩肯定凸顯了真正特朗斯特羅姆的風(fēng)格;這不僅指他的譯作如此,而且在同樣程度上也指美式英語原作就如此。當(dāng)特朗斯特羅姆選擇在他的詩集 《曲徑》(一九七三)中發(fā)表多首他翻譯的布萊詩作(同樣還有匈牙利詩人皮林斯基②皮林斯基(János Pilinszky,1921-1981),匈牙利著名詩人。的詩作),他解釋其動機說,這些詩歌和他自己如此接近,感覺就像是他自己的詩作一樣——而他用這樣典型的一語中的的話作結(jié)語:“到底是我們誰寫的,其實從一開始就無所謂?!庇嘘P(guān)布萊翻譯的他的詩歌,特朗斯特羅姆在一九七四年二月十三日的一封信中寫道:

你的翻譯最好的地方是我總能從中找回我當(dāng)初開始寫這些詩時的感覺。其他譯者提供的不過是已完成詩歌的一種 (蒼白的)臨摹,而你把我?guī)Щ氐狡鹗嫉慕?jīng)驗。

他們就是如此相像,詩歌的基因密碼在互相交流之前就已經(jīng)和諧一致。人們很容易用傳統(tǒng)方式來解釋其相似性,把它看作雙方互相影響的結(jié)果,而且也算符合實際,在他們后期作品的某些地方,可以看到借用對方的手法和有意的暗示。但這種解釋其實似是而非,因為大多數(shù)他們的引入注目的相似性在兩位詩人知道對方存在之前寫作的詩歌中就已出現(xiàn)。如果把相似性試圖解釋為雙方有共同的楷模,例如法國的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也不足以服人,因為有那么多作家都把同樣的楷模當(dāng)作自己的引路人,而沒有因此都在特別重大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上具有共同特點。布萊和特朗斯特羅姆之間的相似性并不主要是運用某些技巧的能力,能熟練地仿照某種模式。相關(guān)的要點其實在更深的一個層面,處在詩作之前。然而,這種相似性可以解釋他們友誼的增長嗎?

其實不需要讀很多信,就能發(fā)現(xiàn)兩位作家其實多么不同,雖然兩人也有一種詩歌上的一致性。特朗斯特羅姆幾乎沒有或者極少表現(xiàn)出布萊的那種好斗,那種匆忙,那種張揚……布萊用詞自由,經(jīng)常到了純粹粗魯?shù)某潭取O喾?,特朗斯特羅姆好像是居高臨下在天上俯視,帶有溫和的嘲諷,有時帶點生氣,而總是溫文爾雅。布萊不怕與人分享臨時寫就的詩作,分享突然異想天開和信手拈來的詩句;而特朗斯特羅姆照例總是先要自己認(rèn)可滿意,再把詩作發(fā)給別人看。特朗斯特羅姆是一個心理學(xué)家,兢兢業(yè)業(yè);而布萊總是不斷編造出新理論,常常自相矛盾,既能橫掃一切,又能擊中目標(biāo)。在他們的書寫通信的筆體里就能充分看出兩人的鮮明對照——特朗斯特羅姆字體是工整而清晰的,而布萊的筆跡潦草,未經(jīng)訓(xùn)練的人簡直難以辨認(rèn),充滿任性的連筆字,很像是一份中世紀(jì)的手稿。

在這些通信中,有些地方兩位詩人之間的分歧特別明顯。在詩選 《戰(zhàn)爭與沉默》(一九六九)的前言里,布萊寫到越南戰(zhàn)爭,推測美國人有深藏內(nèi)心的殺戮沖動——一種和十九世紀(jì)中消滅印第安人有關(guān)的對亞洲人的仇視。特朗斯特羅姆在翻譯該前言時回信說,瑞典讀者是不會這樣理解的——“我們最好能把整段刪掉,行嗎?”雙方都提出了妥協(xié)建議,可沒有及時改好,因為書稿已經(jīng)送到印刷廠了。

八年之后,同樣的故事幾乎重演;這次是涉及布萊為詩集 《散文詩》(一九七七)而寫的前言。在鳥的歌唱和散文詩形式的文學(xué)創(chuàng)新之間的一種平行對比,引起了特朗斯特羅姆的抗議,這是他身上內(nèi)在的一個科學(xué)家立場使其站到了對立面,很可能是他覺得這種比較過分松散。布萊則堅持這段話必須保留,但是在受到批評之后也在某種程度上做了調(diào)整。

我們可以如此繼續(xù)讓兩位詩人對立起來分析,直到他們本人也開始變得像是漫畫人物,但這并不能讓人因此而更好地理解他們。如果把他們的友誼看作一種不同性之間的互動,而不是相同性的證明,也許倒更有幫助?

形式的嚴(yán)格,對表達手段的完美控制……特朗斯特羅姆很早就明白了簡潔主義的價值,懂得了用詞越少而詩歌越有表現(xiàn)力的道理。情緒狂放不羈,傾斜失衡,從來不是他的特色。然而,他不也是恪守在另一種類型的立場上嗎?狂野多于溫和,豐富充盈多于藝術(shù)家的凝練,不正是那些聲音,想象出的或暗示的聲音,使得用詞簡潔的詩歌充滿音調(diào)?這樣的影子詩人可以繼續(xù),差不多就像特朗斯特羅姆從來沒有當(dāng)成的作曲家,通過與藝術(shù)家個人的會面而獲得營養(yǎng)。一位這樣的表面看上去極不相同而特朗斯特羅姆感興趣的作家,是比利耶·舍貝里耶。①比利耶·舍貝里耶(Birger Sj?berg,1885-1929),瑞典詩人。而我相信,和布萊的友誼也可在這種背景下去理解。

在一九八八年獲得“飛行員文學(xué)獎”②“飛行員文學(xué)獎”(Pilotpriset)為日本“飛行員牌”鉛筆制造公司(Pilot Corporation)從1985年開始頒發(fā)的年度文學(xué)獎,表彰用瑞典語創(chuàng)作的優(yōu)秀作家,獎金15萬克朗。1999年后終止。的答謝詞中,特朗斯特羅姆引用了捷克·倫敦小說《馬丁·伊登》中的一段話。這段話在他早先的少年時代就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一個遭受挫折的天才布利森頓,為書中人物馬丁朗誦了一段他本人從內(nèi)衣口袋里拿出來的手稿:

那是一首長達六七百行的詩歌,精彩絕倫,讓人驚奇,超凡脫俗……這首詩歌以雄偉的節(jié)奏,描述我們太陽系外之斗爭的寒冷騷亂,在黑暗的太空中,耀眼奪目的隊伍滾滾向前,熄滅而冷卻的太陽和星云升騰的火焰廝殺成一團……馬丁在最后終于可以說話,他贊嘆道:“在文學(xué)中這真是無與倫比。這太美妙了……太美妙了!”

這樣的句子,很容易被人看作辭藻過分雕飾華而不實。但是其感情的強烈表現(xiàn)會引起一種回應(yīng),而這種回應(yīng)可以是真實的,不是矯揉造作的。如果人們能在這種言外之意詞外之詞中去理解友誼,那么完全可以想象布萊那種感情強烈的反對美國對越南戰(zhàn)爭的詩作 《牙齒媽媽最終赤裸》 也會對特朗斯特羅姆的詩歌產(chǎn)生影響——雖然不可能有什么證據(jù)證明——這首詩在他的書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需要說明的是特朗斯特羅姆提出異議的也不是詩作本身而只是標(biāo)題。)重要的已不再是兩人的相同性,而恰恰是兩人的不同性;值得重視的也不再是書面上的詞句,而是完整的友誼——這種友誼不能在詩作中研究出來,而只在信件中才得以充分表現(xiàn)。兩位摯友之間的相互影響,并不意味著布萊會變得越來越像特朗斯特羅姆,或者特朗斯特羅姆會變得越來越像布萊,而是兩人自身的個性反而越來越突出,越像他們自己。相互的影響不在于移植對方的風(fēng)格特色,或是對方的個性特點,而是喚醒了自身個性中本來沉睡的方面。這在兩人的突破時期尤其重要,這時兩人的藝術(shù)身份需要尋求新的表達方式。而所有的時期都是這種突破時期。

尋找能作為特朗斯特羅姆詩歌寫作動機的書信及書信寫作的人,可能會發(fā)現(xiàn)更多例子,而不僅僅是為本書提供了書名的那首詩。那么,書信在特朗斯特羅姆本人的寫作中有什么地位呢?是否可以說,這些書信填補了所出版詩集之間的空白?不,那是不對的——那就會暗示將詩人的創(chuàng)作要用另一種方式看待,而不是用應(yīng)有方式。好像所出版的十一本詩集和自傳《記憶看著我》就不足了。(思維試驗:將每一頁都乘以該頁能允許閱讀的次數(shù)。)但是,不算書信不是詩作也不為出版等等當(dāng)然如此的因素,人們還是可以把這些書信看作其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書信是一直在進行中的寫作的一部分?;蛘哂锰乩仕固亓_姆本人在一九七三年接受某次采訪時所說的話:

有些詩作是在很短時間內(nèi)完成的,幾乎好像是下意識地寫下來的;也有些詩作是在長時間的并且頗費周折的過程中寫下來的;還有些詩作從來沒完成而只是大題小作的嘗試,但也很難知道人們說的寫作到底是什么,因為寫作可以在一個人的內(nèi)心里一直進行著,并不需要落實在紙上才算。

這些書信也有助于我們更容易識別其詩作中某些典型的特色。至少是信中的語調(diào),能再現(xiàn)特朗斯特羅姆的聲音。這不同于那種說話的語言,而是一種具有所說語言之不在場性的語言。它給人通常說話的親切和口語的印象,以致我們一開始不會注意那種敏銳和豐富技巧,它超越人們一般在日常談話中所能感到的語言。這種特點在他的詩歌中是立即會出現(xiàn)的。他的新書通常能留給讀者的強烈印象,往往較少在于其詩作的藝術(shù)完整性,而更多在于它們是日?,F(xiàn)實中的奇跡。日常性在其感染效果中占有相當(dāng)大的比重。

在寫作時保持自然而不做作的狀態(tài)是不容易的——至少就像在一張照片上要顯得自然放松一樣難。盡管特朗斯特羅姆和布萊一直不斷地講述自己,也涉及他們的困惑和遇到的挫折,但這些信里沒有自怨自艾的色彩。兩個人都一直是在自己的語言中——他們的語言在場感,就如優(yōu)秀演員的舞臺在場感一樣,和演員不同的是,演員表演角色,而他們表演自己。他們不是只讓巧智來經(jīng)營對話,而同時卻讓感覺麻木遲鈍,心不在焉,好像通過窗戶往外看。

羅伯特·布萊和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兩人都高度地忠實于使其賴以為人的那些條件。布萊直到五十歲都住在明尼蘇達州的一個農(nóng)場,從不遠(yuǎn)離自己的成長環(huán)境,而特朗斯特羅姆則一直保留著在斯德哥爾摩群島中仁瑪爾島上的藍房子,他在這里和外祖父外祖母以及母親海爾米度過童年的夏天,那座房子那時對他來說就是世界的中心,而且在某種意義上現(xiàn)在可能依然是。同時,兩人都保持明顯獨立的天性。他們和作家們通常的成功之路保持著距離。他們并不將詩歌和其他寫作結(jié)合,例如結(jié)合文學(xué)批評,特朗斯特羅姆選擇當(dāng)心理學(xué)家,從事此職業(yè)多年,特別是從事犯罪心理學(xué)的工作。羅伯特·布萊一九五〇年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于哈佛,但并不繼續(xù)深造。與很多其他美國作家不同,他們總是在一所大學(xué)的外殼中度過一生,而布萊在紐約孤獨而沉默地住了幾年,作為自己創(chuàng)作生涯的準(zhǔn)備,然后就回到了鄉(xiāng)下。

兩人身上都具有毫不畏懼熱衷發(fā)現(xiàn)的精神,而發(fā)現(xiàn)之旅是去非洲還是去奧斯陸的市立圖書館并無多少意義上的區(qū)別??梢园阉麄兛醋鲀蓚€科學(xué)考察旅行家,一個來自美洲大陸,一個來自歐洲大陸——特朗斯特羅姆從一個古老的世界走向新世界,而布萊方向相反,從一個新世界走向一個古老的世界。沒有這種好奇心,兩人就絕不會追蹤到對方的存在。

布萊對歐洲文化有很深的尊敬,即使他自己不太可能那么虔敬地表達。有許多年,他都在忙于將里爾克的詩歌翻譯成美式英語。他也翻譯過歌德最著名的詩作《在所有山巔上》,譯筆優(yōu)美。他曾說過,他欣賞特朗斯特羅姆的地方,包括這位瑞典詩人對歷史人物和狀況的深切體驗,例如詩歌《公民》中的丹東和法國革命,或者詩歌《巴拉基列夫之夢》中的作曲家巴拉基列夫和俄國革命。

以相當(dāng)?shù)姆绞?,特朗斯特羅姆接受美國文化的啟迪,接受那種民主的多元性和知識分子的言論自由,而這種自由精神又極令人吃驚地與最深的偏見并存。在一九六五年首次訪問美國之后,他在一封給自己的出版商雅拉德·博涅什①雅拉德·博涅什(Gerard Bonniers,1917-1987),曾是瑞典最大出版社博涅什出版社社長,也是特朗斯特羅姆詩集和這本《航空信》的出版社。的信中寫道:

很可能是春天的美國之旅給我動力,膽敢接受在維斯特羅斯這里的半職工作聘書。我在四所大學(xué)朗誦過(沒想到我的詩歌有數(shù)量那么多的翻譯),而能感受到這么多的贊賞,大大提高了我的自信心。

與美國的接觸對特朗斯特羅姆的生活有決定性的意義,這么說或許并不為過。首次美國之旅可以看作是后來七十和八十年代中發(fā)生之事的前兆,那些年代里他在全美大陸的朗誦旅行可以說一個接一個連續(xù)不斷?;氐饺鸬渲笤谛偶斜磉_的感受常常也是大致相同。起初他很受鼓舞,興高采烈,輕松愉快——好像一個氣球飄忽在日常生活之上。這種成功之感后來逐漸減弱,氣球慢慢地但也是安全地降落,最后落到地面,落入官僚機構(gòu)文牘工作中,落入養(yǎng)家糊口的窘迫中,落入瑞典文化生活的自負(fù)自滿中……

但通信還在繼續(xù),信件通過空中以快得令人驚嘆的速度傳遞著。根據(jù)信件日期來看,可以算出,在順利情況下,一封信三天就可到達。在兩位信友最迫切希望交流的時候,他們好像是對面交談,不等前信的回復(fù)到來就會寄出一封新的信。一九七〇年十一月,在《夜視》中的詩作翻譯過程中,兩人的通信達到高潮。緊接著,在十二月份,特朗斯特羅姆接到通知,根據(jù)匹茲堡國際詩歌論壇的提議,一項平行的翻譯計劃也正開始進行。所以在其后大約一年中,連續(xù)有三個譯本在美國問世:《詩二十首》(一九七〇)——雖然印刷是到一九七一年才完成——和《夜視》(一九七一),這兩本都是羅伯特·布萊翻譯的,《窗戶和石頭》(一九七二),譯者為梅貽·斯文森②梅貽·斯文森(May Swenson,1932-1998),在美國的瑞典移民后代,文學(xué)編輯、詩人兼翻譯家。和萊伊夫·舍拜里耶。③萊伊夫·舍拜里耶(Leif Sj?berg,1925-2000),瑞典文學(xué)翻譯家,曾將很多瑞典著名作品翻譯成英文。很多布萊翻譯的詩作也在六十與七十年代之交的無數(shù)較小型文學(xué)雜志上刊登。

七十年代初,特朗斯特羅姆很可能獲得一種感覺,自己能當(dāng)一個用兩種語言寫作的作家。或者,用不同方式來表達這種狀態(tài):他在兩個國家都有一個重要的讀者群。美國公眾對他的接受是開放而熱情歡迎的,沒有小氣感。這既包括他的一般讀者和詩歌朗誦的聽眾,也包括很有影響力的文學(xué)批評家,如《紐約時報》的海倫·凡德勒。④海倫·凡德勒(Helen Vendler),美國文學(xué)批評家。在評論布萊翻譯的包括艾克洛夫、馬丁松和特朗斯特羅姆詩作的《朋友,你喝下了一些黑暗》(一九七五)的書評中,她特別強調(diào),特朗斯特羅姆是美國詩人最值得學(xué)習(xí)的典范。特朗斯特羅姆在美國的頻頻成功就像有一種內(nèi)在動力在推動,順便說一下,這也導(dǎo)致布萊隨時代發(fā)展而不得不和越來越多譯者分享這種空間,與此同時,人們也可注意到瑞典的有關(guān)書評中,七十年代乃至八十年代中那種非常明顯的持保留態(tài)度的語調(diào),最后也幾乎完全消失了。

當(dāng)人們現(xiàn)在讀這些來自詩人聲譽日隆的年代的信件,很容易聯(lián)想到那種老派的成功故事,故事里總有一個瑞典發(fā)明家獲得世界聲譽,比如造出了一個活動扳手,或是一個隱喻。既有權(quán)利自豪,又不難保持謙虛。在本書信選集收尾的信中,也是現(xiàn)存信件中的最后一封信中,特朗斯特羅姆剛獲知他又得了一個文學(xué)大獎 “鈕什塔特獎”,⑤“鈕什塔特獎”,全稱是 “鈕什塔特國際文學(xué)獎”(Neustadt International Prize for Literature),為美國俄克拉荷馬大學(xué)及其出版的 《今日世界文學(xué)》(World LiteratureToday)頒發(fā)的雙年獎,具有相當(dāng)高的國際聲譽。他寫道:“我吃驚得臉色發(fā)灰……瞻望前景,我這一年剩下的時間大概不得不周游各地,向大家道歉,我拿的獎太多了……”

知己的朋友,不需要很多話就能互相理解。也應(yīng)該記住,當(dāng)通信在后來幾年稀疏下來的時候,兩位詩人見面也越來越頻繁了。特朗斯特羅姆幾乎每年都會去美國旅行,而布萊也訪問歐洲。有時候,特別是在布萊寫于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些信件中,人們可能看出某些不安的跡象,他擔(dān)心生活立場的改變或新的興趣,可能讓兩個朋友分道揚鑣。但這種情況從未發(fā)生。友誼的前提改變了,但友誼保持不變。

特朗斯特羅姆在給布萊的信中寫道:“有時我在內(nèi)心和你對話,為你講述故事,提出問題,發(fā)出笑聲?!眱晌粨从呀?jīng)常在各自的思想中出現(xiàn)。但是內(nèi)心的對話沒有文獻記錄,自然也不可能如此。也許,實際證明,正是這一般的——因此也是難以捕捉的——友誼的內(nèi)涵,才是最根本的、最重要的。有一個朋友能讀正在成為詩的詩,能理解——而且不僅是理解,也是欣賞,詮釋翻譯,發(fā)自內(nèi)心地回應(yīng)——這是具有巨大意義的一種無形的因素。它賦予那個老掉牙的問題新的意義:一個作家到底是為誰寫作?有時,就是這樣一種知己,為作家提供了復(fù)活更新自己所需要的有決定性的足夠勇氣。

特朗斯特羅姆和布萊的通信本來都是只寫給對方看而不示于他人的。而現(xiàn)在這些書信發(fā)表之時,他們獲得了一個新的收信人。兩位作家在如此漫長歲月中寄送給對方的鼓勵和安慰,也留給了我們,留給了本書的讀者。

【譯者簡介】萬之,本名陳邁平,為長期居住在瑞典的中文作家、文學(xué)編輯和翻譯家。

圖爾比雍·史密特(Torbj?rn Schmidt),瑞典詩人、文學(xué)編輯。

① 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 (Tomas Transtr?mer)與羅伯特·布萊(Robert Bly)通信錄:《航空信》(Air Mail),信件時間跨度1964–1990。

② 圖爾比雍·史密特(Torbj?rn Schmidt,1955-),瑞典詩人、文學(xué)編輯。曾出版詩集《黑土》(Svarta jord)。1982-1993年間擔(dān)任瑞典詩歌雜志《抒情詩友》(Lyrikv?nnen)的編輯并且編輯《人物圖錄》(FIB)的抒情詩俱樂部叢書,介紹瑞典和國外詩歌。他對特朗斯特羅姆與布萊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友誼作過多年深入研究,搜集資料,而《航空信》就是他整理編輯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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