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龐峰

（東北林業(yè)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40）

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Paul Grice）于1967年在哈佛大學提出具有重要意義和深遠影響的“會話含義理論”（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以及“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隨著國內外語用學的快速發(fā)展，會話含義的研究范圍及應用程度越來越廣泛。合作原則、會話含義理論也由理論研究發(fā)展到對小說、戲劇、影視劇、脫口秀中人物角色的語言研究，為讀者更透徹、更深入、更鮮明地理解說話人及作者的意圖做出了貢獻。

《絕望主婦》是美國熱播的都市生活倫理喜劇。故事背景設定在美國一個寧靜、安逸、舒適的虛構小鎮(zhèn)——美景鎮(zhèn)。劇中描繪了美景鎮(zhèn)紫藤巷以四位家庭主婦為中心的一群美國中產(chǎn)階級婦女的婚后生活。該劇通過主人公瑪麗·愛麗絲·楊——一位以自殺方式了結生命的主婦視角，講述了住在中產(chǎn)階級聚居區(qū)家庭主婦鮮為人知的生活。

本文選用《絕望主婦》中有關人物角色對話的經(jīng)典語料，對主人公刻意違反合作原則后所要表達的會話含義進行剖析。

一、合作原則以及會話含義理論

（一）國內外研究現(xiàn)狀

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由格賴斯提出后，逐漸成為語言學界及相關學科研究者的探究模式。在歐洲，Hartman、Schmidt等人開始進行會話含義分析。隨著大批研究成果的涌現(xiàn)，這門新興學科的雛形開始形成，并在語言學界引起重視。20世紀80年代后，Text雜志在荷蘭創(chuàng)刊，會話含義理論有了一塊屬于自己的領地，這也是其成為獨立學科的標志之一。近十年，人們將會話含義分析與語用學、句法學、功能語言學、認知語言學、跨文化交際、文體學等多門學科相結合加以研究，奠定了會話含義分析在語言學研究中的重要地位。格賴斯認為，會話含義的產(chǎn)生，是因為人們在說話時偏離了正常的行為原則，即合作原則。英國學者利奇（1983）提出：有時是因為禮貌上需要，談話雙方會不遵守合作原則，因此在談論合作原則的同時，也應當充分考慮禮貌原則。列文森與布朗（1983）提出“面子”說，即人們在交際過程中都想樹立正面形象，避免負面印象，為此應注意危及面子的行為。著名學者Horn和Levinson對此提出相應的補充及修正，并引申出各自的會話原則及話語推導機制。近年來，新格賴斯理論闡述了人們在語言交際中總是趨向于獲取最有效的交際目的，付出較少努力，從而豐富并進一步發(fā)展了古典格賴斯的合作原則。

國內至今有關合作原則的文章已有百余篇。1992年，著名學者顧曰國在《禮貌、語用與文化》中首次著眼于中國文化，闡述了與漢文化有關的禮貌準則，不僅具有很強的實用性，還促使會話含義分析正式成為語言學獨立的研究領域，為中國話語分析發(fā)展奠定了基礎。近十年來，胡壯麟在《語用學》一書中將合作原則引入中國；程雨民通過《格賴斯的“會話含義”與有關的討論》一文，更為詳實地介紹了合作原則。1986年，沈家煊的論文《語用學論題之二——會話含義》，在學術界產(chǎn)生很大影響。隨后，關于合作原則的討論廣泛展開。除文章以外，一些教科書也把合作原則作為重要的語用學內容收錄。我國學者利用言語行為理論、合作原則與禮貌原則理論對英語和漢語進行了深入的對比研究。但由于許多學者重在引進，國內的研究程度不如國外深入和廣泛，大多數(shù)研究局限于國外的研究理論，仍有待深入研究。

（二）理論基礎

格賴斯認為真正的會話含義理論，“本質上是一種關于人們如何運用語言的理論”（Levinson，1983）。它不是單純從語言系統(tǒng)內部（語音、語法、語義等）研究語言本身要表達的意義，而是通過透視語境與話語的關聯(lián)性，研究話語的真正含義，解釋話語表達的言外之意。正是因為交際雙方在交談時都能按照需要作出各自應有的貢獻，相互間盡量發(fā)掘并試圖保持一種處于合作狀態(tài)的默契，才能使會話在說、聽者之間暢通無阻。他們傾向于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上的合作欲望，并努力使之付諸實踐，即“按需要作出應有的貢獻”（Grice，1975）。

在會話含義分析中，合作原則尤為重要。格賴斯認為會話含義的產(chǎn)生，是因為人們在說話時偏離了正常的行為原則。并提出在談話過程中，雙方為了溝通順暢，都會潛意識遵守“合作原則”。具體體現(xiàn)為四條準則：數(shù)量準則（maxim of quantity），即說話者只說交際所需要的信息，不要說多于需要的信息；質量準則（maxim of quality），即說話者不要說自己認為不真實的話，不要說缺乏足夠證據(jù)的話；關聯(lián)準則（maxim of relation），即說話前后要有關聯(lián)性，不說與話題無關的話；方式準則（maxim of manner），即話語要避免晦澀、歧義，說話要簡練而有條理。人們在交談時應最大限度地、有效合理地遵守這些合作準則。應該真誠、貼切和清楚地講話，同時提供足夠的信息（Levinson，1983）。如果所有的準則都被遵守，談話中將不會存在“暗示”。

然而，實際的會話模式并非完全如此。正是由于人們常常未能遵守這些準則，才產(chǎn)生“含義”。因此，格賴斯在合作原則的理論基礎上，進一步提出“會話含義”理論。但這種特殊的會話含義是指“在會話交際中一方明顯地或有意地違反合作原則的某項準則，從而迫使另一方推導出話語的含義”（楊信彰，2005）。說話人在交際過程中，由于語境、身份、交際意圖等具體情況不同，不能遵守“合作原則”時，會采用包含言外之意的話語形式，期待聽話人依靠思維推理進行可靠識別，并給予正確的理解。其交際目的一般是為了達到諷刺、試探、委婉、勸服、暗指等效果。因此，聽話人就不得不設想說話人可能是在更深層次上遵守著這些準則，引領其在言語信息的字面含義之外檢索相關信息，從而推導出說話人的含義。雖然，違反了表面上的準則會促使聽話人自覺聯(lián)想說話人的潛在意圖，但這不等于說只要違反這些準則就一定能產(chǎn)生會話含義。因此，還要區(qū)別對待違反準則的不同情況。在絕大多數(shù)情形下，這種不明說的隱含意圖照樣能在雙方談話中間自由通行。學者認為，這是由于交際在進行時，信息發(fā)出者的主觀愿望能夠通過潛在語境和接收者達到共識（mutual knowledge）。但問題在于接收者如何透過復雜語言的層層面紗理解隱含意圖。近年來，此方面研究有很大進展，但構建完整、深入、系統(tǒng)的理論與實踐體系仍有很大研究空間。

二、《絕望主婦》中違反合作原則的現(xiàn)象與語用機制分析

絕大多數(shù)的美國喜劇，都傳達這樣一個思想：事業(yè)女性可愛，單身的事業(yè)女性更可愛，而結了婚的女性在成為家庭主婦之后，就變得不再有魅力?！督^望主婦》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這是一部專注女性，尤其關注美國中產(chǎn)階級已婚女性的連續(xù)劇。劇中的四位女主人公分別代表四種不同的主婦形象：第一個是“超人主婦”Lynette，第二個是“迷糊主婦”Susan，第三個是“性感主婦”Gabrielle，第四個是“完美主婦”Bree。《絕望主婦》雖以美國中產(chǎn)階級女性的日常生活為描寫對象，但通過選取并分析劇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片段中的隱喻性話語，運用語用學中的合作原則及會話含義等理論，透過說話人的“言內之意”，分析其“言外之意”、交流雙方的人際關系和說話者的價值觀，可以看出《絕望主婦》中女性主義的階級局限性。在甜美、光耀、和諧的表象下，透露出的是男權社會對女性某種程度的制約和規(guī)范?！皬氐椎呐灾髁x”在男權社會中成為空洞的口號。作為美國社會中堅力量的典型代表，中產(chǎn)階級最能反映美國民族的信仰、精神以及價值觀，因此把它作為研究載體，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劇中普遍存在違反合作原則的對話語料，其交際意圖及會話含義值得深入研究。

（一）違反合作原則之數(shù)量準則

數(shù)量準則要求說話者所說的話應包含當前交談目的所需信息，同時不應包含超出需要的信息；應恰如其分地傳遞想要表達的信息，不省略必要成分的同時，也不能顯得冗長。

第2季第1集中，Phyllis來參加因為心臟病發(fā)而亡的兒子Rex的葬禮，在收拾Phyllis的隨身物品時，有一本Rex小時候藏在床下的色情雜志。以下是Rex的兒子Andrew和Phyllis的對話：

Andrew：You,uh,you kept dad’s old comic books?

Phyllis：Oh,yes,I kept everything.Look here.I even kept the dirty magazine that he hid under his mattress.He didn’t think I knew about it,but I did.

Andrew：Well,looks like dad was into big breasts.

Phyllis：Oh,yes.That’s why I was surprised when he married your mother.

在最后一句話中，Phyllis對于Andrew的問題，原本直接回答“是的”就能完成交際，但是她又接著說“所以當他娶你媽的時候我吃驚夠嗆”，這顯然違反了數(shù)量準則。而Phyllis實際上是想通過這句話表達其對Rex妻子Bree的不滿之意。

（二）違反合作原則之質量準則

質量準則要求說話人說真話、不能說假話和沒有根據(jù)的話。日常交際中，違反質量準則的例子很多，并且具有復雜性。Grice指出，話語中所使用的夸張、隱喻、暗示、反語等都屬此類。

第1季第12集中，Huber被Paul殺害后埋在泥土中被人發(fā)現(xiàn)，參與辦理案件的警察Jackson看著Huber夫人的尸體講：

Officer Jackson：“ Hey,little lady.A lot of people are looking for you.You know that?Your face is gonna be on the front page of every paper in this state.How’s that for exciting?”

Voiceover：Officer Jackson couldn’t be sure,but for a brief moment,he thought he saw the corpse of Martha Huber smile.

旁白對于警察Jackson的評論是he thought he saw the corpse of Martha Huber smile，這明顯違背質量準則。此時Huber夫人已死，她的尸體不可能笑。這句話違背了客觀事實，是不真實的。但是作者想表達的會話含義，正是通過Huber夫人死后笑了，將其自私、貪婪、極其愿意挖掘別人的秘密并威脅別人以滿足私欲、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性格特點表現(xiàn)出來。

（三）違反合作原則之關聯(lián)準則

關聯(lián)準則要求說話人在交際過程中前言和后語相關聯(lián)，不能離開當時的語境。如違反這個準則，便會產(chǎn)生會話的隱含意義。

第1季第1集中，Bree是完美主婦的典范，做事力求滿分。無論是家務、烹飪、儀容還是相夫教子，她都盡心盡力?？伤恼煞蚝妥优畢s毫不領情，還責怪她事事追求完美，像機器人一樣。下面的對話是一家四口在吃Bree做了三個小時的晚餐時，兒子Andrew對母親隆重而繁瑣的形式表示不滿。經(jīng)過一段爭執(zhí)之后，兒子Andrew說道：

Andrew：Mom,I’m not the one with the problem here,alright?You’re the one always acting like she’s running for mayor of Stepford.

Bree：Rex.Seeing as you’re the head of this household,I would really appreciate you saying something.

Rex：Pass the salt?

Rex對于妻子Bree的問話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Pass the salt”，違背了關聯(lián)準則。他的回答與妻子的問題一點關聯(lián)都沒有，這樣做只是為了不使妻子陷入尷尬局面。此時，作者想表達的會話含義，實際上是丈夫Rex與兒子的想法是一致的，他們都覺得Bree凡事過于力求完美，太過于機械化。

（四）違反合作原則之方式準則

從表達方式來看，方式準則要求說話人在說話的過程中盡量簡明扼要，避免使用帶有含糊語義的詞語。違反方式準則，通常是指人們在說話的過程中，忽略或刻意不使用簡潔方式，而是采用一種隱晦曲折的方式，讓聽話者感到其中的玄機，進而去探究隱含在話語之外的含意，但是這種例子并不多見。

第1季第22集中，Lynette由于不放心丈夫與前女友Annabel天天在一起工作，所以每天找理由去辦公室看他。以下為Lynette再次帶著蛋糕出現(xiàn)在Annabel面前兩人的對話：

Annabel：Well,you’re becoming a regular fixture around here,aren’t ya?

Lynette：Oh,yeah.I wanted to do something nice for Duggan.

Annabel：I suppose filling his blood stream with butter fat might be considered nice.

Lynette：Actually,it’s fruit juice sweetened.Can I cut you?A piece?

顯然，Lynette的最后一句“Can I cut you?A piece?”違背了方式原則。通常，我們會說“Can I cut you a piece?”而Lynette為了表示其心中對Annabel的不滿，故意分開兩句來講，使語句產(chǎn)生歧義，即“要不要我砍你？”或“要不要我切給你，就一塊？”

三、結論

會話含義理論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人們在日常交流中，從“含義”到“語義”思維構建的機制。會話合作原則是交流成功的基本條件和必要保障。正常情況下，遵循合作原則能夠使談話人之間的交流更順暢，但是在特定語境下，溝通的言語會受到環(huán)境、交際關系、氛圍、情緒等不確定因素直接或間接的影響，交際雙方會破壞甚至違反合作原則。這大大拓展了特殊話語效果的表達及蘊含其中的話語意義，豐富、細化了人們情感的溝通，使人物性格更鮮活。促使讀者細細品位和深入剖析其話語真正含義的同時，更加深了對作品風格和對美國女性社會價值觀念的體會。利用合作原則及會話含義理論對劇中語料進行分析，不僅能夠幫助觀眾更準確地解讀劇中主婦們絕望中的希望，也有助于讀者在生活中進行更有效、更深入的溝通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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