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歌
我在上世紀(jì)購讀過《魯迅全集》20卷本及其補遺、續(xù)編、10卷注釋本16卷注釋本,這些書可能不會再版了;我在本世紀(jì)購讀過《魯迅全集》1卷注釋本、《魯迅著譯編年全集》20卷本、《魯迅大全集》33卷本。本文說的“三種魯迅‘全集’”指的是后三種。這三種魯迅“全集”總的來說很好但也有一些失誤,三家都希望讀者批評指正。
《魯迅全集》在《出版說明》中說:“……疏漏還會難以避免,我們?nèi)云诖x者的指教?!薄遏斞钢g編年全集》在《凡例》中說:“不當(dāng)之處,敬請方家教正。”《魯迅大全集》也在《編者說明》中說:“由于我們水平有限錯誤和遺漏在所難免,還望海內(nèi)外專家讀者不吝賜教?!蔽抑皇且粋€讀者,不敢說“指教”“教正”、“賜教”,只能說是建議。我建議以上三種魯迅“全集”在2016年10月19日魯迅逝世80周年紀(jì)念日到來之前,能出版新的增訂本,以更有益于中外廣大讀者現(xiàn)在距那時還有3年多時間,完全來得及。懇請三家出版社完成增改大工程,使全集的水平更高?!吨腥A讀書報》2012年12月19日第10版發(fā)表了我的《簡說三種魯迅“全集”的缺憾與失誤》一文,文中的建議不是很具體?,F(xiàn)提出更具體的增改辦法,敬請參考。
《魯迅全集》應(yīng)該把魯迅與許廣平通信的原信加注釋附編于《兩地書》之后,他們二人的原信比魯迅1932年大刪增改后的《兩地書》更重要。
《魯迅全集》中收入了《兩地書》,在第11卷,也收入了魯迅致許廣平的原信,但在第11至13卷,沒有收入許廣平致魯迅的大量原信,是缺憾與失誤。不收入許廣平致魯迅的原信,廣大讀者就很難讀懂魯迅致許廣平的原信。我的建議是:在第11卷《兩地書》之后專門編印一輯《魯迅與許廣平通信的原信》,也置于第11卷之中。《兩地書》中作過注的不再注;未作過注的而又需要作注之處加新注。這樣,第11卷至13卷中的魯迅單獨的各原信就可以刪去了。另一種辦法是:在第11卷至13卷中魯迅的各原信之前或之后,收入許廣平致魯迅的各原信,在需要作注之處加注。這兩種辦法都行?!秲傻貢凡⒉皇窃S、魯二人從1925年3月11日至1929年6月1日真正的“通信集”,而是魯迅于1932年大改、大刪、大增后“重新創(chuàng)作”的“贗品”,他們的大量原信才是二人真正的通信,才真正反映了他們寫信時的真實思想與感情。他們的原信比《兩地書》更重要,至少同樣重要。《兩地書》于1933年出版至今,已經(jīng)過去了80年,現(xiàn)在應(yīng)該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是徹底“揭秘”、“解謎”的時候了。但因《兩地書》是魯迅本人“后來造作的”,不是別人偽造的,反映了魯迅本人1932年對二人原信大刪、大增、大改時的思想認(rèn)識,所以還是很有價值的。但他們二人的大量原信更有價值?!遏斞溉窇?yīng)該收入許廣平的80多封原信,以有益于廣大讀者讀懂魯迅的80多封原信。下面只簡說魯迅對許廣平第一封原信的刪、改、增寫的一部分例子。
魯迅在1925年3月11日以前已發(fā)表了震動文壇與全社會的優(yōu)秀小說《狂人日記》《阿Q正傳》《祝?!返?,出版了小說集《吶喊》,發(fā)表了大量優(yōu)秀的雜文、散文等,學(xué)術(shù)著作《中國小說史略》也已出版。他一貫反帝、反封建,支持愛國學(xué)生、進(jìn)步學(xué)生,成千上萬的學(xué)生敬愛他。他在北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任教授,他的學(xué)生許廣平也很崇拜他,于1925年3月11日主動給他寫寄一信。在開頭敬稱“魯迅先生”之下,寫道:“現(xiàn)在執(zhí)筆寫信給你的,是一個受了你快要兩年的教訓(xùn),是每星期翹盼著希有的,每星期三十多點鐘中一點鐘小說史聽講的,是當(dāng)你授課時,坐在頭一排的坐位,每每忘形地直率地憑其相同的剛決的言語,在聽講時好發(fā)言的一個小學(xué)生?!濒斞冈?932年把她原信中的“希有的,每星期三十多點鐘中一點鐘”、“坐在頭一排的坐位”都刪去了。又將兩處“吧”改為“罷”,將兩處“但”都改為“然而”,這些都是魯迅習(xí)慣用的文字,還不如許廣平的原文好。魯迅又刪去了“在買者”等61個字,實無必要刪。許廣平希望魯迅先生“收錄”自己而“誘導(dǎo)”,魯迅刪去了“收錄”,把“誘導(dǎo)”改為“教導(dǎo)”。魯迅增寫了“令人不覺得苦辛的苦辛?而且”等文字。特別是刪去了如下的一段:
現(xiàn)在的青年的確一日日的墮入九層地獄了!或者我也是其中之一。雖然每星期中一小時的領(lǐng)教,可以快心壯氣,但是危險得很呀!先生!你有否打算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先生!……我現(xiàn)在希望你把果決的心意緩和一點,能夠拯拔得一個靈魂就先拯拔一個!先生呀!他是如何的“惶惶待命之至”!
這是說自己也“墮入九層地獄了!”請魯迅先生“救”自己“一命”,“希望你把果決的心意緩和一點(即柔和一點)”,“先拯拔”我一個人的“靈魂”,我是“惶惶待命之至”!如此主動而又明確的表白與追求,魯迅豈能讀不懂?許廣平已經(jīng)聽了魯迅“快要兩年”的課,知道他的婚姻系舊式包辦,他一二十年來并不愛朱安。許廣平幼時被父親許配給姓馬的劣紳家,她大約在13歲時就抗婚,1921年23歲時廢除了婚約。后來她與在北大讀書的李小輝相戀。她得了重病,李去探視她,也傳染了猩紅熱,大約于1924年2月11日亡故。許廣平給魯迅寫第一封信時,李小輝已死了一年多,許廣平已過了27周歲,虛齡28歲,已屬于大齡單身未婚女生了。她在和校長楊蔭榆等封建專制勢力勇敢斗爭時,魯迅支持她們這些進(jìn)步女生,她也不能不考慮自己的愛情與婚姻問題。從上引原信中的一段文字,可以看出她是主動追求魯迅的,她說自己也在“九層地獄”里,請求魯迅“救”自己“一命”,先“拯拔”她“一個靈魂”……魯迅在1932年把該段文字全刪了。魯迅還增寫了“專此布達(dá)”一句魯迅于1925年3月,在北大、北師大、女師大等高校教課,學(xué)生極多。許廣平在該原信末尾,特意說明自己是一個女生,說“……‘學(xué)生’二字上應(yīng)加一‘女’字”,但說自己“不敢以小姐自居也如同先生之不以老爺少爺自命……一笑”。在這第一封信中就敢說先生“不以老爺少爺自命”,請先生“一笑”,主動開玩“笑”,確實夠大膽的。魯迅此時已經(jīng)過了43周歲,豈能是“少爺”?許廣平居然挑逗性說“先生”不以“少爺”自命,魯迅豈能不“一笑”?到1932年時,魯迅刪去了“少爺”二字。魯迅對許廣平數(shù)十封原信中談到的社會人生、教育、學(xué)校風(fēng)潮、政治、經(jīng)濟、軍事愛情、婚姻等問題,都有刪、增、改,三種魯迅全集都不收入許廣平的大量原信皆不妥當(dāng)。
也許有人會說:若收入許廣平的80多封原信,書價就會提高,就會加重讀者的經(jīng)濟負(fù)擔(dān)。我認(rèn)為這是不必?fù)?dān)心的。廣大讀者不讀許廣平致魯迅的大量原信,就很難讀懂魯迅致許廣平的大量原信,收入原信,利遠(yuǎn)遠(yuǎn)大于弊,何況書價也就多十元左右。整個一部全集一千元或上千元再增加十元不算什么。能買得起全集的也就不在乎多掏十元。俗話說:能買得起駿馬,也就能買得起馬鞍子。反之,能買得起駿馬,卻舍不得多出一點兒錢買馬鞍子,馬怎么騎?就成了笑話。我不過是打比方而已。
《魯迅著譯編年全集》《魯迅大全集》應(yīng)該收入許廣平、魯迅的原信,也收入《兩地書》中二人所謂的“通信”。
兩種“全集”不收入《兩地書》中所謂許廣平的67封“信”,就遠(yuǎn)不如《魯迅全集》了。
三家出版社實際上也在競爭,看誰出版的書質(zhì)量更好、水平更高。像我這樣購讀過六種魯迅“全集”的讀者可能不多,有些讀者只選購一種。那么,這三種新版的“全集”就應(yīng)該各自力求完備、正確。《魯迅全集》收入了《兩地書》,包括所謂許廣平的“信”67封在內(nèi);《魯迅著譯編年全集》《魯迅大全集》未收入《兩地書》中所謂許廣平的67封“信”,就大錯了,因為這67封“信”中有魯迅于1932年增寫的許多文字,豈能不收?在“競爭”中這兩家出版社在此問題上就不如《魯迅全集》了。怎么補救呢?我建議這兩種“全集”都應(yīng)該先收入許廣平、魯迅通信的原信,大約是164封;再在編年1932年之內(nèi)收入《兩地書》中所謂許廣平的“信”和所謂魯迅的“信”,大約是134封半。兩者相加,大約總共是298.5封。魯迅研究中最大的難點就是許廣平與魯迅通信的大量原信和《兩地書》中二人的所謂“通信”的問題,魯迅研究者們常常把問題說錯,常常誤以為《兩地書》中二人的“信”就是他們的原信,論述和引文常出錯,其實《兩地書》中的“信”是和原信大不相同的!
《魯迅全集》中有一些注釋之誤,或者說是注釋不全面之誤,亟須認(rèn)真修正。
這一類失誤較多,我在這里只舉兩個例子。
一是《魯迅全集》第18卷第198頁末行人物注釋:“H君 見許欽文。”這一注釋就不夠全面,因為該全集中有兩個“H君”,許欽文只是其中之一。第4卷第75頁《在上海的魯迅啟事》中說“我于是寫信去打聽寓杭的H君”,此“H君”就是指許欽文。魯迅用“H君”指他,僅此一次。但“H君”在《魯迅日記》中記載有很多次。有的研究者就說這一個“H君”是許欽文的四妹許羨蘇。1924年日記中常有“夜H君來”,“晚H君來”等記載,這個“H君”若是許羨蘇小姐,她多次在夜晚到魯迅的住處來,就大有問題了。原來《魯迅日記》中的“H君”是周作人之妻羽太信子的弟弟羽太重久。因此,第18卷第198頁末行的那條注釋“H君 見許欽文?!边€應(yīng)該加注一句:“又見羽太重久。”這樣才注釋得全面了。
二是《魯迅全集》第15卷第475頁1923年7月14日日記:“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飯,[4]自具一肴,此可記也。”第476頁注[4]說:“魯迅兄弟及家屬原同住八道灣,因魯迅與周作人失和,是夜起魯迅改在自室用餐?!贝俗⑨屩芯陀绣e。因為此日魯迅并未與弟弟周作人失和,他們兄弟失和是三四天后的事。原來魯迅一人住在八道灣11號的前院,其母與朱安分別住在中院的西屋與東屋,周作人及其妻羽太信子住在后院西屋,周建人的女學(xué)生許羨蘇住在后院東屋。魯迅于1923年7月14日白天到后院去,遭到羽太信子破口大罵,所以魯迅“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飯”。羽太信子直到17日才對丈夫周作人捏造了魯迅對她非禮的謊言,周作人居然信以為真,于18日寫了一封絕交信,19日上午親自到前院交給魯迅,從此才絕交。因為并不是1923年7月14日“因魯迅與周作人失和”的,所以此句注釋應(yīng)修改為“因魯迅遭周作人之妻羽太信子造謠辱罵”,這才是正確的注釋。
為節(jié)省篇幅,別的例子就不舉了?!遏斞溉肪幷邞?yīng)該一一認(rèn)真核校糾錯?!遏斞复笕芬矐?yīng)該這樣。
三種魯迅“全集”都不收入魯迅的《小說史大略》油印本,也是缺憾與失誤。
我于1978年至1981年在西北大學(xué)上研究生班時,導(dǎo)師是單演義、張華教授。單先生曾于上世紀(jì)50年代發(fā)現(xiàn)魯迅在西北大學(xué)的講演《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數(shù)萬字,后收入《魯迅全集》10卷本、16卷本、18卷本,《魯迅著譯編年全集》,《魯迅大全集》,貢獻(xiàn)很大。單老發(fā)現(xiàn)的魯迅的油印本《小說史大略》署名周樹人,也有幾萬字,發(fā)表于上海文藝出版社1979年版《中國現(xiàn)代文藝資料叢刊》第4輯,后由陜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也是功不可沒,可惜《魯迅全集》未收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劉運峰編《魯迅全集補遺》收入,是正確的劉先生的“補遺”一書收文很多,有大功勞,三種魯迅“全集”以后出增訂新版時應(yīng)作為重要參考。魯迅的這個油印本中有許多文字是別的本子中所無的,如對《紅樓夢》的高度評價,說:“至清有《紅樓夢》,乃異軍突起,駕一切人情小說而遠(yuǎn)上之,較之前朝,固與《水滸》《西游》為三絕,以一代言,則三百年中創(chuàng)作之冠冕也?!辟澝馈都t樓夢》是清代三百年中創(chuàng)作之冠,比胡適說《紅樓夢》比不上《儒林外史》《老殘游記》《海上花列傳》高明得多。胡適的《紅樓夢考證》初稿發(fā)表于1921年5月,改定稿發(fā)表于同年12月,在改定稿中才考論曹雪芹名霑;魯迅此油印本中引了胡適《紅樓夢考證》初稿中的文字,卻說“曹雪芹者不知其名”,顯然此油印本應(yīng)是寫于1921年5月至11月之間,曾是魯迅在北大等校教課時較早的講義,但不是最早的1920年時的講義。三種魯迅“全集應(yīng)該收入魯迅的這個油印本。此油印本應(yīng)是僅存于世上的孤本,極為珍貴。
三種魯迅“全集”應(yīng)該收入魯迅著《中國小說史大略》中的390個字。
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魯迅研究資料(17)》里的首篇就是魯迅著的《中國小說史大略》。編者按說:“《中國小說史大略》是魯迅于1920年在北京大學(xué)、北京高等師范學(xué)校講授‘中國小說史’的講義稿?!逼鋵嵾@話是錯的。因為魯迅的這個鉛印稿中引用了俞平伯著《紅樓夢辨》中的文字,而《紅樓夢辨》出版于1923年4月,所以魯迅此鉛印稿絕對不是1920年在北大等校授課的講義,而是1923年4月以后在北大、北師大、女師大等高校教課的講義,許廣平聽課時也聽過此講義。此鉛印稿在講《紅樓夢》時,有“以上,作者生平與書中人物故事年代之關(guān)系,俞平伯有年表(見《紅樓夢辨》卷中)括之,并包續(xù)書……”等390個字,10年后被魯迅刪去了,但1923年至1926年魯迅在北大等高校講課時是有這390個字的。為了搞清楚魯迅紅學(xué)觀發(fā)展變化的軌跡,三種魯迅“全集”還是應(yīng)該收入這390個字的。
魯迅研究《紅樓夢》有受俞平伯的影響,由《中國小說史大略》中就可以看出來。他們都接受過胡適的《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敘傳”之說,但俞平伯從1925年1月起發(fā)表的多篇文章中已反對胡適的“賈寶玉即是曹雪芹”之類的誤說了,他并不是“胡適派”,他指出《紅樓夢》是小說,主要是虛構(gòu),賈寶玉形象也有許多“非雪芹的”成分。魯迅也在1936年作的雜文《〈出關(guān)〉的“關(guān)”》中嘲諷胡適把賈寶玉認(rèn)定是曹霑的錯誤觀點。
《魯迅大全集》把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第10版編年于1924年是錯的,應(yīng)采用《魯迅著譯編年全集》之說,編年于1935年6月。
三種魯迅“全集”都收入了《中國小說史略》,這是魯迅第一重要的學(xué)術(shù)著作。《魯迅全集》中用的是《中國小說史略》1935年6月第10版;《魯迅著譯編年全集》把魯迅此書編于1935年6月,也是對的;《魯迅大全集》卻把魯迅此書編年于1924年,就錯了。魯迅此書1935年6月第10版最主要的修訂是關(guān)于曹雪芹與《紅樓夢》問題的糾錯,詳見魯迅1934年5月31日致增田涉的信。原來胡適于1927年夏在上海購得了脂硯齋甲戌再評《石頭記》殘本十六回,第一回眉批(實際上是曹雪芹之父“畸笏叟”曹頫寫的此眉批)中說:“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可證雪芹逝于“壬午除夕”,即乾隆二十七年除夕,公元1763年2月12日。(也可證曹頫寫此眉批時“芹”與“脂”即脂硯齋都已死了。我在近幾年的《紅樓研究》季刊上發(fā)表過多篇紅學(xué)拙文,詳考脂硯齋應(yīng)是曹頫的親三哥曹顏,曹頫在別的批語中稱他為“老兄”。)楊霽云于1934年5月下旬給魯迅的兩信中,談了胡適文中所說的甲戌本上眉批寫的曹雪芹卒年問題,在第二信中附寄了《胡適文選》。魯迅在以前的《中國小說史略》中說雪芹卒于“乾隆二十九年”,現(xiàn)獲鐵證,在《中國小說史略》1935年版中改為雪芹于“乾隆二十七年……至除夕,卒”,同意卒于“壬午除夕”之說。還有別的一些修訂。顯然《魯迅大全集》把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1935年6月第10版,編年于1924年是錯的,應(yīng)編年于193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