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是“美國二十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小說家”和極簡主義小說的領軍人物。他是“繼海明威之后美國最具影響力的短篇小說家”?？ǚ鸬男≌f以“簡約”著稱，情節(jié)簡潔緊湊，語言直白冷漠。與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作家不同，卡佛從不會用華麗的辭藻、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去表演生活，而只會盡可能的用低調(diào)、平緩的語言還原生活的本來面目?！懂斘覀冋務搻矍闀r我們在談論什么》是卡佛與1981年出版的小說集，全書由17篇短篇小說組成。本文試圖通過對這部小說進行研究，從小說的開頭、標題、語言、內(nèi)容和結(jié)尾等幾個方面對其創(chuàng)作進行解讀。
　　關鍵詞：雷蒙德·卡佛；簡約派小說
　　一、標題
　　當讀者在對一篇文章進行閱讀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應該就是文章的標題。作為貫穿文章的一條線索，標題往往能給讀者對整篇文章的理解提供一條大致的方向。它是對全文內(nèi)容的濃縮，同時也能很好地體現(xiàn)作者的寫作技巧。與很多作家對標題進行大肆包裝與雕琢不同，卡佛短篇小說的標題總是非常樸實無華，甚至有時像日常對話一樣平淡瑣碎。然而，當看到這些貌似不起眼的標題的時候，我們從來不會感覺到庸俗。這類標題往往具有一定的指示作用，它就好像線索一般，指引著讀者，在卡佛諱莫如深的字里行間找尋著隱藏的含義。縱觀《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中的17篇短文，卡佛小說的標題大多較長，大致可分為三類：
　　1.問句
　　卡佛小說的標題常以問句形式出現(xiàn)（高）。如《你們?yōu)槭裁床惶鴤€舞？》《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作者在文章的最開頭便向讀者們拋出一個問題，讓讀者浮想聯(lián)翩，然后帶著問題去研讀全文。例如，在看到《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這個標題時，我就會不禁去想，作者會如何在文中談論愛情呢？愛情是肉欲的滿足還是心靈的契合呢？
　　2.具有象征意義的單詞
　　另一類標題是由一個或幾個具有一定象征意義的單詞構成的，如《取景框》和《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這樣的標題是簡單地從文章中挑出關鍵的、具有象征意義的名詞，從而給讀者們一定的提示。例如，在《取景框》中，作為照相機最基本的一個部位，取景框顯然并不是指它原本的含義。隨著文章情節(jié)的發(fā)展，取景框的象征意義漸漸明朗，變成了反映世間百態(tài)、反映人們內(nèi)心世界的窗口。在取景框里，主人翁的形象逐漸由靜轉(zhuǎn)動，由開始的遭遇妻離子散的可憐男人到后來內(nèi)心痛苦找到宣泄的渠道，通過扔石子來排解心中的苦悶。在《咖啡先生與修理先生》中，“咖啡先生”代指咖啡機的品牌，也象征羅斯過去的職業(yè)，這與后來的“修理先生”形成對比，充滿了諷刺意味。
　　3.描述性短語
　　第三類標題可以被定位為描述性短語，卡佛用非?？谡Z化的、帶有描述性意味的短語充當標題，不僅沒有給人以臃腫之感，反而因為給人們提供了足夠的信息而引人入勝。《所有東西都站在了他身上》、《家門口就有這么多的水》、《第三件毀了我父親的事》都是很好的例子。例如在《第三件毀了我父親的事》中，通過標題我們可以了解到有三件事導致了父親的毀滅，而以第三件為甚，而具體是什么則不甚明了，這足以激發(fā)讀者無限的遐想，為讀者繼續(xù)閱讀提供無窮的動力。
　　二、開頭
　　開門見山是卡佛慣用的寫作手法。他的作品本就篇幅有限，精練的話語中總是包含巨大的信息量。在一般的敘事小說中，第一段或前幾段主要是通過人物外形刻畫或景物描寫來介紹故事背景，為下文做好鋪墊，然而卡佛卻從不在這種場面的東西上浪費筆墨。通過白描的手法，在寥寥幾個字中，卡佛就能向讀者傳遞足夠的信息，很快將讀者帶到故事情節(jié)中去。
　　在《家門口就有這么多水》中，文章是這樣開頭的。
　　“我丈夫胃口不錯。但我不覺得他是真的餓了。他嚼著，胳膊擱在桌子上，兩眼盯著房間遠處的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開了。他用餐巾擦擦嘴，聳聳肩，又吃了起來?！?br/>　　文章開頭“我丈夫”交代了主人公，地點在“我家的餐廳”里?！拔缚诓诲e，但我不覺得他是真的餓了”，“兩眼盯著房間遠處的什么”充分體現(xiàn)了他有心事、食不知味的狀態(tài)，為全文奠定了感情基調(diào)。而“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開了，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聳聳肩，又吃了起來”，這些平淡卻又入木三分的描寫凸顯了他內(nèi)心忐忑卻又刻意隱瞞，試圖裝作無所謂，卻內(nèi)心澎湃的狀態(tài)，為后來整個事故的揭露，夫妻矛盾的爆發(fā)奠定了充分的基礎。而在《所有的東西都站在了他身上》中，開頭一句話“她來米蘭過圣誕，想知道她孩提時的事情”清楚地道出了文章的背景?！八胫篮⑻釙r的故事”，從這一句話便可以推斷出這是一個講回憶的故事，女孩父母也許因某事分開，才導致她要在不同地地方輾轉(zhuǎn)過圣誕，而這一次是在米蘭?？此戚p描淡寫的敘述，卻已經(jīng)為全文奠定了蒼涼的基調(diào)。
　　三、文字
　　美國評論家辛西亞·哈萊特曾經(jīng)說過：文學簡約派作品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具有豐富的藝術風格，其美學意義與海明威的“冰山”原則一脈相承（喬）。在文字上，卡佛運用了一系列令人耳目一新的寫作手法，如不可靠敘事，非確定性敘事以及省略和空缺手法等，省去了小說中常見的修辭性詞匯，同時也隱去了闡述作者觀點的文字（張）。真正繼承了海明威簡約的風格，卡佛很少使用復雜的詞匯，語法十分簡單，句式也不斷重復，字里行間充滿著適度的節(jié)奏感，不但不會讓人覺得單調(diào)，反而會給人一種明快簡潔的感覺。然而這種平淡簡約的表面下卻暗藏著深刻的隱喻。例如在《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中，梅爾曾這樣說起自己的理想：
　　If I could come back again in a different life， a different time and all， you know what? I’d like to come back as a knight. You were pretty safe wearing all that armor. It was all right being a knight until gunpowder and muskets and pistols came along.
　　整句話結(jié)構非常簡單，幾乎全是簡單句，無明顯句式變化。在文字方面，每一個詞匯都非?；A，一句話中出現(xiàn)了兩個different，三個all，表示并列含義作者也全部用and連接。盡管如此，我們卻能從字里行間梅爾的心理狀態(tài)。梅爾渴望當一個騎士，包裹在盔甲之中，這說明他在生活中虛偽地將自己藏于面具之下，缺乏安全感而又強裝堅強。
　　簡約的魅力不僅體現(xiàn)在句式的簡單和詞匯的平淡，還在于在文字中間留下的那些空白（張）。這些空白絕非作者粗心的遺漏，而是經(jīng)過反復的斟酌，意在提供朦朧的美感，給人以無限的空間。推敲文中人物的心思，想法。你讀一篇小說，往往滿目都是人物的心理刻畫，但在卡佛的作品中你絕對看不到?？瞻缀褪÷允强ǚ鸬膹婍?。在聽到梅爾講述一對老夫妻受傷住院后的情境，四個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表現(xiàn)出了不同的反應。
　　“Maybe I won’t call the kids， after all. Maybe it isn’t such a hot idea. Maybe we’ll just go eat. How does that sound?”
　　“Sounds fine to me，” I said. “Eat or not eat. Or keep drinking. I could head right on out into the sunset.”
　　“I don’t think I’ve ever been so hungry in my life. Is there something to nibble on?”
　　“I’ll put out some cheese and crackers，” Terri said. But Terri just sat there. She did not get up to get anything.
　　Mel turned his glass over. He spilled it out on the table.
　　“Gin’s gone，” Mel said.
　　Terri said， “Now what?”
　　短短的幾句話，四個人均有參與，只言片語中有大量的空白與省略，但足以讓讀者們聯(lián)想出他們的心理狀態(tài)。梅爾在給不給孩子們打電話的問題上反復糾結(jié)，并且對于是否出去吃飯舉棋不定，雖然沒有進一步解釋，卻體現(xiàn)出他內(nèi)心的波瀾以及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迷茫?！拔摇闭f話語無倫次，“想日落走去”讓人感覺不知所云，此處省略了他內(nèi)心掙扎導致語意不明的描寫，但也反映出“我”對于生活，對于愛情的不確定。生活的前景在“我”看來似乎并不光明，這不免給了我一種“夕陽西下”的蒼涼之感。心煩往往使人饑餓，這正是勞拉當時的狀態(tài)。心靈的空缺無法彌補，只能暫時用事物去填充，但即使如此，內(nèi)心的失落又如何能真正獲得慰撫？特芮的心理更是彰顯無遺。說了要拿食物卻沒有起身，說明她思緒因被某事牽絆而心不在焉。此時的她又在想什么呢？如果要想補白主人翁的內(nèi)心想法，千言萬語也不為多，然而正是這語言的空白與省略，創(chuàng)造出了完美的境界。
　　卡佛的小說，人物對話往往占據(jù)了主要的篇幅，從頭到尾只讀到對話和動作，小說中對話往往非?？谡Z化。俚語化的語言粗鄙、淺顯，文體到了極點，文章盡顯市井小民站在家門前打街罵巷的真實?？ǚ鹦≌f大多以下層人民為藍本，描寫他們悲觀絕望的生活。
　　I’m telling you， the man’s heart was breaking because he couldn’t turn his goddamn head and see his goddamn life.
　　I mean it was killing the old fart just because he couldn’t look at the fucking woman.
　　在上述兩句話中，goddamn， fart， fucking都是非常粗俗的語言。有的人在無比懊惱的時候往往會不自覺地說一些粗話發(fā)泄情感，此處的對話就將梅爾看到老年夫婦相濡以沫、互相關心時內(nèi)心的震撼和羨慕清晰地表達了出來。而在《你們?yōu)槭裁床惶鴤€舞》中，年輕女孩對于被中年男子稱作“a gift”的點唱機有這樣的描述：
　　Look at this record- the old guy gave it to us. All these croppy records. Will you look at this shit?
　　被中年男人看作“gift”的東西，在女孩看來只不過是“shit”，并且“crappy”—“粗鄙的”，也表現(xiàn)了女孩的不屑。女孩稱男人為“old guy”，毫無禮貌而言，短短的一句話，將人的粗俗淺薄、社會人情味的淡薄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以上的總總，都不是作者強加給讀者，而是讀者通過只言片語自己感受、揣度出來的結(jié)果?？ǚ饘懽鞯淖谥季褪峭ㄟ^這些簡單的文字，向人們展示一個立體的生動的世界。
　　四、小說的內(nèi)容
　　極簡主義風格在內(nèi)容上表現(xiàn)為內(nèi)容的極度簡明?？ǚ鸬倪x材來源于最平凡的任何事，并且通過最平凡的方式表達出來。故事中沒有復雜的心理刻畫，沒有跌宕的情節(jié)，卡佛好像在記流水賬一般，波瀾不驚地記錄者發(fā)生在每個人身邊的單調(diào)雜事（宋）?？ǚ鸱路鹗且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不帶感情地細致地敘述著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然而這種“情感的零度介入”也并不絕對。這些不起眼的小事往往是一種隱喻，暗示著人類的處境及現(xiàn)狀。透過那些細節(jié)，作者的內(nèi)心世界也得以隱約透露?！赌銈?yōu)槭裁床惶鴤€舞》中，盡管作者惜字如金，卻對房間里的擺設，大到梳妝臺，小到咖啡杯進行了非常細致的刻畫，目的就是為了體現(xiàn)主人翁中年男人在經(jīng)歷了妻離子散的變故后生活的雜亂不堪?？粗氯鐭?、物是人非，滿屋的舊物只能徒增傷感，于是只有將其變賣。短短的描寫，盡顯生活的無奈，也多少透露出了作者對劇中人物、對現(xiàn)實中人們的同情。
　　五、結(jié)尾
　　精致的留白帶給人們的往往是無限的自由與遐想的空間。內(nèi)容的簡短絕非內(nèi)涵的缺乏，而是更多的給予。代表作家弗雷德里克·巴塞爾姆曾為簡約派作家澄清：“告訴他們你更傾向于認為你是在留空間給讀者，至少是那些喜歡使用想象力的讀者；告訴他們你希望那些讀者聽到耳語，捕捉到影子，搜索到蹤跡，感受那種壓力，同時文章將他們帶入戲劇性的情境中，而這種戲劇性能讓他們心碎。（喬）”卡佛的小說最精彩的莫過于他的結(jié)尾。結(jié)尾往往一筆帶過，一兩句描述性的話語，沒有總結(jié)、沒有感慨，甚至沒有結(jié)尾。一個故事講到中途戛然而知，剩下的全憑讀者依照自己的心境去想像。
　　在《告訴女人們我們出去一趟》中，結(jié)尾異常出乎意料。
　　“他從來不知道杰瑞到底想干什么。但這一切都始于并結(jié)束于一塊石頭。杰瑞對兩個女孩用了一塊石頭先是那個叫莎倫的女孩，然后是那個本來該歸比爾的女孩”。
　　全文一直到最后都沒有顯示出任何關于殺人的線索。殺人動機毫不明確，殺人過程也被省略。這就使得這一突發(fā)事件更加具有震撼性。讀者不禁會想：殺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故事接下來又會如何發(fā)展，比爾和杰瑞的命運又會怎樣？也許透過對文本的反復推敲，你能得到看似合理，令人滿意的答案。
　　六、社會歷史及文化背景
　　任何一個作品的分析都離不開對一個時代的解讀，任何一位作家都不可能鼓勵于其成長背景而創(chuàng)造出傳世佳作。為了更好地把握卡佛小說的極簡風格，對美國當時的歷史背景及卡佛個人的生存環(huán)境進行全面掌握很有必要。
　　1.社會歷史及文化背景
　　卡佛的作品主要活躍于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美國。對于極簡主義文風的興起，越戰(zhàn)的影響可算是重要原因（喬）。七十年代，美國深陷越戰(zhàn)的泥潭，美國政府面臨信任危機，美國人民的心靈也受到了創(chuàng)傷。當這種創(chuàng)傷反映到文學作品中，就變成了一種冷漠的情緒。“以小說的體溫論，它確實是冷冰冰的，原因無他，只因我們的時代是冷冰冰的。（黃）”除了越戰(zhàn)在國內(nèi)帶來的混亂外，七十年代美國國內(nèi)遭遇的一系列危機，如能源危機等，也使人際關系日漸冷漠的社會增添了許多浮躁與忙亂。讀者們沒有時間和耐心靜下心來閱讀長篇巨制，這從客觀上也促使了簡約風格的盛行。馬爾科姆·布蘭德伯利教授說過，“越戰(zhàn)、太空時代的機器崇拜、傳統(tǒng)價值觀或集體經(jīng)驗的消失、國際大都市帶來的人際疏離，以及對當前美國摩登社會的嘲弄，都是簡約派小說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喬）。
　　另一方面，短篇小說在這一時期的繁榮也為簡約派提供了載體。盡管自愛·倫坡以來，很多優(yōu)秀作品都是以短篇小說的形式出現(xiàn)，但是簡約派卻與其他短篇小說的形勢有著明顯的區(qū)別。六七十年代，美國文學的主流是后現(xiàn)代主義，表現(xiàn)為反現(xiàn)實主義，刻意試驗、荒誕模仿以及文字游戲。在八十年代后，人們對這種浮夸的文風產(chǎn)生厭倦，因此這種簡單的直接的小說寫作手法得以得到人們的認可（喬）。
　　2.個人生活背景
　　卡佛從小生活在貧困之中，父母從事的都是非常粗鄙、低下的工作。過早的結(jié)婚也讓卡佛年紀輕輕就承擔起了家庭的重任。中年時，卡佛遭遇了婚姻的失敗和家庭的破裂，這也促使他自我放縱，染上了酗酒的惡習（徐）。生活的貧窮與艱辛讓卡佛的心與底層老百姓的心貼在了一起，促使他通過文字發(fā)出下層民眾內(nèi)心的吶喊。
　　七、結(jié)語
　　美國著名作家喬恩·巴斯曾經(jīng)這樣評價雷蒙德·卡佛的簡約派小說：創(chuàng)作風格行文簡潔，屬現(xiàn)實主義或超現(xiàn)實主義，情節(jié)簡單，不動聲色，用簡單直白的語言，不動聲色地講述了意見貌似不起眼的小事（喬）。事情雖小但卻是一種隱喻，暗示人類的處境及其應對能力?？ǚ鹪谖恼碌臉祟}、開頭、文字、內(nèi)容及結(jié)尾處精雕細琢，充分體現(xiàn)簡約主義問分個，為美國文壇注入了新的活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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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ㄗ髡吆喗椋簵? 力（1988.05-），女，漢族，河北容城人，碩士研究生在讀，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2010級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翻譯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