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近日翻閱歷史教學期刊,閱讀了張子輝老師的文章《歷史教學需注重通感意識培養(yǎng)》(2011年第6期《歷史教學問題》),深為震撼,該文極具創(chuàng)新性,高屋建瓴,對當下的中學歷史教學非常有指導性,質量很高。但對該文最后一段(P132)中“中國史學的開山祖司馬遷”一說不敢茍同,意圖商榷。筆者認為,司馬遷不能稱為中國史學的開山祖,中國史學的開山鼻祖應是《左傳》的著述者左丘明。
《左傳》成書時間更早,資料翔實、豐富,史學價值極高。左丘明(約公元前502年~約公元前422年),春秋末期魯國人,與孔子同時或略早于孔子。其所著《左傳》又稱《左氏傳》、《左氏春秋》和《春秋左氏傳》,是為解釋《春秋》經而作的,以記事為主,兼載言論,敘述詳明,文字生動簡潔,全書19萬字左右。在十三經中,篇幅最長,唐代稱之為《大經》。它以《春秋》為綱,以魯國國君隱、桓、莊、閔、僖、文、宣、成、襄、昭、定、哀、悼十三公為序,記載了自公元前722年至公元前454年魯國的歷史,同時記載了當時幾個諸侯國的歷史。它不僅記載了當時的社會經濟、政治和軍事斗爭的大量史事,還記載了當時自然科學方面的日食、彗星、隕石和地震等多種珍貴資料?!渡綎|通史·先秦卷(左傳)》載:“在經學上,《左傳》是古文學派的經典,因其以史事講解《春秋》而著稱。它不但比《春秋》多記了17年的歷史,而且敘事遠比《春秋》詳細、完整、生動,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庇謸蹲笫现渎浴份d:“《春秋左氏傳》一書,實古今兵學之大宗。韜鈐得失之左券也……故古來名將,如漢寇恂、馮異、蜀漢關羽、晉杜預、梁王僧辨、宋曹瑋、岳飛、明戚繼光、清曾國藩等,無不通習《左氏傳》……世人皆知善用兵者,出于孫吳,殊不知實出于《左氏傳》也?!笨梢姡摃娣从沉水敃r的社會歷史面貌,是研究我國春秋社會的重要歷史文獻,假若沒有這樣一部著作保存下來,先秦歷史真將是一片混沌。故而,相比《史記》,《左傳》成書時間更早,且其史學價值和地位也毫不遜色。無疑,《左傳》是一部史學巨著。
一、比照司馬遷《史記》開創(chuàng)紀傳體,其驚世名著《左傳》和《國語》在撰述體例上也有重大創(chuàng)造。
左丘明世代為史官,并與孔子一起“乘如周,觀書于周史”,據有魯國及其他封侯各國大量的史料,所以依《春秋》著成了《左傳》和《國語》。《左傳》記事詳細、議論精辟,對歷史事件一般都能做到首尾完整,并且吸收了其他史體的長處,把其他史體的史料按年代順序組織進去,使編年體史書達到基本成熟的程度。所以,《左傳》是我國第一部真正名副其實的編年體歷史著作。不僅如此,在歷史編纂上,它還擴大了編年體史書的容量,在編年記事的總格局中,富于變化,有時著意寫一件史事的本末原委,有時集中寫一位歷史人物的經歷和活動。這不僅拓展了編年體史書在寫人、記事方面的容量,而且彌補了一件史事被相關年代中其他史事割裂的缺點。另外,在編纂學上,《左傳》首創(chuàng)“君子曰”一欄,“君子曰”以議論形式升華史事,為史書作者發(fā)表一家之言提供了園地,成為一種優(yōu)良的史學傳統(tǒng)。
《左傳》重記事,《國語》則重記言?!秶Z》全書共二十一卷,分別記述了西周末年至春秋末年(約前967~453)周王室及魯、齊、晉、鄭、楚、吳、越諸國史實,是先秦時期重要的歷史文獻,偏重記述部分君臣謀議得失的對話。它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國別史,與《左傳》以不同形式記錄了大體同時期的史事,相互之間有詳略同異。二者有不少可以互相參證的地方,故有后世學者稱《左傳》為《春秋》內傳,《國語》為《春秋》外傳。
《左傳》與《國語》,分別真正開創(chuàng)了編年體和國別體兩種著述體例,并共同構成了珠聯璧合的歷史文化巨著,中外馳名,被譽為“百家文字之宗、萬世古文之祖”。其歷史地位和影響可窺一斑。左丘明可謂是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創(chuàng)始人。
二、與《史記》相似,《左傳》也是文學巨著,有顯著的文學特點和相當高的文學價值。
《左傳》文字優(yōu)美,敘事鮮明,在文學上、語言上也有很高的成就。第一,敘事非常富于故事性、戲劇性,有緊張動人的情節(jié),充滿懸念。它總是抓住故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或有典型意義的部分來著重地敘述或描寫,而不是毫無選擇,平鋪直敘。特別是一些內容復雜的事件,好像廣廈萬間,各成片段,而又四通八達,互有關聯。第二,特別善于描寫戰(zhàn)爭,善于刻畫人物,其中又多有出色的外交辭令,特別是幾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寫得最出色。其特點是對戰(zhàn)爭的看法有一定的思想原則,寫戰(zhàn)爭并不單寫軍事行動,常常著眼于政治問題,把軍事和政治結合起來。例如長勺之戰(zhàn),魯弱齊強,曹劌一開口就問魯莊公憑什么去同齊國作戰(zhàn),直至聽到魯莊公察獄以情的話方說“可以一戰(zhàn)”?!蹲髠髦捻w》載:“《左傳》之作,初不為文學而發(fā),然文學造詣之深,文學內容之富,文學價值之高,又數《左傳》稱古今卓絕,著述罕聞……其文章義法,自命意、謀篇、安章、鍛句、措辭、煉調,無一不精,信翰苑之瓊琚,修辭作文之津梁也?!笨梢哉f,先秦時期,在散文這個領域里,只有《左傳》,才真正稱得上是文學性強的寫實主義的巨著,具有很重要的文學價值。
三、作為重要的儒家經典著作之一,《左傳》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深遠。
左丘明非常重視禮的作用。他認為禮是治理國家、安定社會、造福人民的依據和手段,也是“君子”必須遵行的規(guī)范;作為一個君子,首先要把禮和義放在最重要的地位,“君子動則思禮,行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左傳·昭公三十一年》),主張禮要和義結合,對失禮行為要堅決批評。受重禮思想影響,他特別重視個人的品德修養(yǎng),包括忠、孝、信、義、讓等。他認為忠是一個人最美好的品德,忠的首要涵義是忠于國君:楚國的子囊在國君死后還不忘給他冠以好名聲,在自己將要死的時候不忘保衛(wèi)祖國,他認為這就是忠;鬻拳曾用兵器威逼楚文王納諫,自認犯了罪而砍斷雙腳,他認為這也是忠。對君王要忠,對父母就要孝。鄭莊公因母親幫助弟弟謀反,將母親軟禁起來發(fā)誓永不相見,潁考叔幫助鄭莊公母子和解,左丘明對潁考叔大加贊嘆,說他能愛自己的母親,并且把這種愛也傳遞給莊公,是“純孝”。他認為國君尤其須注重品德修養(yǎng):國君要治理好國家,自己要賢明,做到秉正無私、心胸博大、知人善任;治理國家,還必須把德政和刑罰結合起來,用德政來治理百姓、用刑罰來糾正邪惡,這樣百姓才能安居樂業(yè)、邪惡才能消除。他還認為在軍事上也同樣要重視德和義的作用,主張戰(zhàn)前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否則就不要出師。這包括:度德,即考慮自己的德能否爭取到民眾的擁護;量力,即正確估價敵我力量的對比;親親,即努力團結自己的親人,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支持;征辭,即要有開戰(zhàn)的充足理由;察有罪,即考察有罪過的征伐目標。
其思想當屬早期的儒家思想,在當時較多地反映了人民的利益和要求。作者在敘述歷史事實時,對于那些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鮮明地表現了他的肯定或批判的態(tài)度的。其所肯定的是那些符合儒家觀點的東西。他肯定“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一類的倫理道德,以及“利民”和“衛(wèi)社稷”一類對人民有利的東西;對于許多有作為的著名歷史人物,如鄭莊公、齊桓公、晉文公、管仲、晏嬰等的業(yè)績予以贊揚;對于統(tǒng)治者的兇惡殘暴、驕奢淫逸的行為與“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之類的“逆德”,則予以批判,主張重人事、輕天命,提出“社稷無常俸,君臣無常位”的進步歷史觀。另外,他還留下了眾多傳世名言、名句,諸如“多行不義必自斃”、“親仁善鄰,國之寶也”、“男女同姓,其生不番”、“兄弟睨于墻,外御其悔”、“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等等。這些都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形成和發(fā)展產生了深遠而巨大的影響。
四、左丘明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和崇高的歷史地位。
左丘明曾任魯太史,雙目失明,故后人亦稱盲左。春秋時有稱為瞽的盲史官,記誦、講述有關古代歷史和傳說,口耳相傳,以補充和豐富文字的記載,左丘明即為瞽之一。他學識淵博,博覽天文、地理、文學、歷史等大量古籍,任魯國左史官,在任時盡職盡責,德才兼?zhèn)?,為時人所崇拜;意志堅韌,編修國史,日夜操勞,歷時30余年,一部縱貫200余年、18萬余字的《春秋左氏傳》才最終定稿。唐劉知幾論良史必須具備才、學、識三長,清章學誠加之以德。這才、學、識、德四大要素,左丘明可謂兼?zhèn)湟簧?。聰穎勤奮,廣求博學,養(yǎng)育了他的才;得天獨厚的家學淵源,培植了他的學;任史官的經歷,失明后的遭遇,鍛煉了他的識;史官世家的傳統(tǒng),先人忠厚的遺風,涵育了他的德。由此,其所以能鑄成規(guī)模空前的史學巨著也就不難理解了。
對人類歷史的偉大貢獻,與其人品修為相映成趣,更流溢出了他的“君子”風采。他崇高的人格和在中國史學史上的杰出貢獻,深受時人和后人的尊敬??鬃右暺錇榫樱c其共好惡,曾說:“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庇幸淮慰鬃忧巴R國,路過肥邑,感嘆道:“肥有君子焉?!币饧捶室剡@塊地方出了位令人仰慕的君子,對左丘明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其逝世不久,人們即將他著述過的地方稱作“左傳精舍”,予以保護,并代有修葺。春秋以后,其“君子”美稱一直沿用下來,連司馬遷也稱左丘明為“魯君子”,可見其歷史地位和深遠影響。尤其是漢代以后,隨著五經統(tǒng)治地位的確立,《左傳》日益受到人們的重視。除“君子”外,他還獲得了不少其他稱譽,為彰顯其對史學的貢獻,公元647年唐太宗封其為“經師”;公元1008年宋真宗追封其為“瑕丘伯”;元學者曾賦詩作贊,或曰其“文章史學之治”,或稱其“盲于目而不盲目于心者”;明嘉靖九年(1530年),封其為“先儒”;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又稱其為“先賢”。近代則稱他為史學家、思想家、文學家和軍事家,并推其為中國史學的開山鼻祖。
筆者認為,雖然《史記》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標志傳統(tǒng)史學達到巔峰,但如果因此而稱司馬遷為“中國史學的開山祖”,卻也非常不妥;鑒于上述因素,《左傳》經、史合一的特征及其一“傳”九鼎的重要地位,此美譽非左丘明莫屬,歷代對他的評價,絕不為過;這也并非是在貶低司馬遷和《史記》,而是恰恰相反。左丘明“臨淵履冰譜青史,才學識德德為要,鑒往知今功千古,何需韁鞘須品高”的人格魅力,更值得今人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