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現(xiàn)代法治百年,無外乎法治之人與諸法之立。其間興衰沉浮,改弦更張,進退更替,至當下立足于“社會主義法治”?!爸袊厣鐣髁x法律體系”雖已于2011年形成,但司法改革仍待突破,法治之途任重道遠?!敦斀?jīng)》“市場與法治”欄目擬或以人、或以法為綱,為百年法治作史。
——編者
在新時期,末任東吳大學法學院院長和民國最高檢察長楊兆龍仍鮮有人知。直到近年,隨著英美法學在法律界悄然回歸,開始有了類似考古學的發(fā)掘,東吳法學家群體從歷史地層下露出,卻又紛紛謝世,留下的只是殘燈一閃的余焰。
去世六個月后,楊兆龍才獲得平反。之前1979年4月3日晚上,在浙江省海寧縣慶云鎮(zhèn)的農屋里,楊兆龍留給人世最后的聲息,守靈的楊黎明聽到一陣呼吸聲后,大著膽子走過去看父親的遺體。死者并沒有復活,只是因胃中食物發(fā)酵而發(fā)出聲響。
在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里,楊兆龍和那一代東吳大學同人完全被遺忘。多數(shù)人對他們的了解,僅限于幾個名字和一本民間編纂的《元照英美法詞典》。
在民國時期,他是聲譽卓著的英美法和比較法學專家,并曾擔任最高檢察官,推動戰(zhàn)犯審判和憲政改革;在1952年的高校院系調整中,因為法系改宗蘇聯(lián),他和同人一起靠邊,更成為肅反對象;在1957年整風中,上海法律界發(fā)出最高亢的“天鵝之聲”后,他被打成右派,落入社會最底層;“文革”前的短暫和平時期,他進一步成為反革命,一度面臨死刑,妻子自殺;“文革”后期,他以特赦人員名義走出提籃橋監(jiān)獄,流落浙江小鎮(zhèn)棲身,至死沒有等來平反的消息;他遺體的手腕上,留著密麻麻的手銬齒痕。
在這樣的晦澀背景下,楊兆龍被重新發(fā)現(xiàn),力度超出同儕。他超前的憲政與司法改革的思想和實踐,隔代之下仍具現(xiàn)實意義;他身負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的雙重血緣,踏下了比較法學的空谷足音,今天仍可聽見回響;他的末任東吳大學法學院院長和民國最高檢察長的雙重身份以及劫難身世,更賦予其一個時代的象征。
從“大法官”到反革命
“我鄭重宣布,判決書上我的簽名是無效的——如果再不懸崖勒馬,改弦更張,真正實現(xiàn)憲政法治,無數(shù)志士仁人碧血凝成的中華民國就要毀掉。”
這是一部小說《劍與盾》中“大法官”徐漢威的當眾陳詞。不尋常的是,徐漢威的原型是楊兆龍,小說的作者則是他的肅反審查組長房群。
半個世紀之后,房群在上海港附近一幢高層居民樓里回憶,作為新中國培養(yǎng)的年輕政法干部,當他在肅反運動中奉命審查楊兆龍的材料時,意外遇到了良知的掙扎。
“眼前的材料證明,這不是一個什么潛伏特務,而是完全相反地釋放了大批政治犯、有功勛于革命的大法官。我受到了心靈的震動?!狈咳毫λ芗暗亟ㄗh對楊進行“內控處理”而非逮捕,使楊兆龍免于當即入獄。一直未能忘懷的房群,則在結案之后寫成了這部謳歌“大法官”的小說。
“徐漢威”的原型事跡,是楊兆龍在1948年國共和談期間,簽署命令釋放上萬名政治犯,以及此前處理的“王孝和案”。
前一件事來自于南京市地下黨營救獄中同志的動議,楊兆龍以最高檢察官身份推動實行。后一件事則是地下黨員王孝和破壞上海楊樹浦發(fā)電廠,國民黨領袖授意特刑庭判決槍斃,時任司法部刑事司長楊兆龍曾例行簽字。前者隱沒不彰,后者來自楊兆龍在思想改造中的反省,卻被肅反部門抓住,被指控為“殺害烈士的劊子手”,成為他最終被判無期徒刑的罪狀之一。現(xiàn)實中楊兆龍的遭遇,因而也與《劍與盾》中“徐漢威”起義走向光明的結局有了根本區(qū)別。
楊兆龍在時代轉身之際的進退,源于這位農家子弟的濟世情懷。21歲時,就讀東吳大學的楊兆龍即曾以國民黨員之身份出任“五卅慘案”法律委員會委員,又在此后的國共分裂中退黨。就任上海租界法院推事(法官舊稱)期間,他因維護華人權益而與英籍陪審員齟齬去職??箲?zhàn)期間,楊兆龍與人合辦刊物《經(jīng)世》,批評時局,并曾會見八路軍參謀長葉劍英討論時事。其妻沙溯因出身仕宦之家,有機會與王昆侖、譚惕吾、曹孟君等左派名流來往,并受加入中共的妹妹影響而左傾,終致楊兆龍做出在危局中釋放政治犯之舉。易代之際,楊兆龍意欲赴加拿大治學,卻因為沙溯因堅阻而留下。
1957年楊兆龍被劃為右派,兩子一女同受株連為右派,被勞教或放逐;上世紀60年代初期,楊兆龍極力幫助學生卜宗商和幼子楊定亞偷渡香港赴美留學,落入公安部門的線人布局。1963年楊定亞因所謂叛國罪名被長押,八年后獲刑十年,父子同囚于提籃橋監(jiān)獄;妻子沙溯因受行政處分,在“文革”中受紅衛(wèi)兵批斗后,絕望上吊,對女兒楊黎明遺言“我害了全家”;女婿陸錦碧因受牽連在青海入獄,幾被槍斃;楊黎明解除勞教后失業(yè),流落到海寧縣慶云鎮(zhèn)棲身,以掃大街、淘廁所、釘衣扣為職業(yè),得以贍養(yǎng)晚年特赦出獄后無家可歸的父親。
楊氏父女一度居住的斗室僅9平方米,求助故友方得到浙江文史館生活補貼。去世前半年,楊兆龍中風,大小便靠女兒幫助。
正如清華大學教授許章潤在梳理近代法學家譜系的《書生事業(yè),無限江山》一文中所說,楊兆龍的慘禍,民國法律學人無逾其例。
晚年的楊兆龍曾對女兒說,當初為了營救地下黨員出獄而推動政治犯大赦,是一種欺瞞法律的行為,有負民國。這句沉痛之言或出于一時傷懷,卻正可與小說中“徐漢威”的慷慨陳詞相互映照。
1979年10月,去世六個月后,楊兆龍獲得平反。原南京市地下市委書記陳修良親自出庭作證,說明楊兆龍釋放政治犯的事跡。如今楊兆龍的骨灰,根據(jù)上海統(tǒng)戰(zhàn)部妥善保存的要求,安置在上海龍華烈士陵園的干部骨灰存放處,與王孝和以及中共早期烈士陳延年等人的陵墓相鄰。
一代東吳人
1949年底,擔任東吳大學法學院法律系主任的倪征推薦比他高一級的學長楊兆龍出任法學院院長時,發(fā)生了戲劇性的一幕:楊兆龍當時任教的南京大學(原中央大學)學生群情激切,聯(lián)名上書學校要求挽留。經(jīng)兩校協(xié)商,確定楊兆龍赴東吳的同時留任南京大學名義專職教授(兼職待遇),以慰勉南大學生。
這并非楊兆龍第一次被任命為東吳大學法學院院長。12年以前,首任院長吳經(jīng)熊去職時,曾推薦高足楊兆龍繼任,董事會任命書已下,惜抗戰(zhàn)爆發(fā),楊兆龍前往大后方而未實現(xiàn)。
從東吳大學學生到出任院長,楊兆龍比前兩任院長吳經(jīng)熊和盛振為走得更為曲折。
1922年,18歲的楊兆龍考入燕京大學哲學系,僅用兩年即獲學位,并掌握英法德三門外語。與楊兆龍早前結識、時任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建議楊兆龍轉習法學。轉至東吳大學法學院三年后,楊兆龍獲得學位,由時任上海租界臨時法院院長吳經(jīng)熊推薦出任臨時法院推事,以英美法學根底專辦華洋訴訟,此后進入司法部工作,并曾擔任律師。
1934年,楊兆龍經(jīng)吳經(jīng)熊推薦被哈佛大學法學院破格錄取為博士研究生,研習英美法,次年即獲得博士學位,并由哈佛法學院院長龐德主持論文答辯,從此結下師生情誼。
此后楊兆龍以研究員身份赴德國柏林大學法學院進行博士后深造,研究大陸法。身兼英美法和大陸法雙重傳人的楊兆龍加入了國際比較法學會,并掌握八國外語。次年楊兆龍回國,就任司法部法制專員,著意于司法改革,并在抗戰(zhàn)爆發(fā)后奉命起草《軍事征用法》《國家總動員法》,并付諸實施。
抗戰(zhàn)期間,楊兆龍先后任浙江大學、東吳大學和朝陽大學教授,講授比較法、刑法、行政法等課程,并當選為新成立的中國比較法學社干事。當時法學界有“北朝陽,南東吳”之稱,前者著重于大陸法系,后者則是英美法系大本營。像楊兆龍這樣兼任兩所大學教授,治學領域橫跨民商法、刑法和比較法的學者實屬少見。
抗戰(zhàn)勝利之時,楊兆龍出任司法行政部刑事司長,行跡于亦學亦仕之間而不脫離法界,倪征評價其“學業(yè)高超,擅長行政”。
審判日本戰(zhàn)犯期間,楊兆龍任“戰(zhàn)犯罪證調查室”主任,倪為副主任?!皷|京審判”因適用英美法律,東吳大學法學院同人奉命救急,檢察官向哲浚、首席顧問倪征、翻譯等皆來自東吳大學,在校史上寫下生輝一筆。
倪赴日之際,楊兆龍在后方草擬《戰(zhàn)爭罪犯審判條例》,于1946年10月頒布實施,成為國內審判日本戰(zhàn)犯之法律依據(jù)。此前國際法中尚無針對戰(zhàn)犯個人罪責的條款,而以國家為罪行主體。由于楊兆龍在條例中界定的四種“戰(zhàn)犯個人罪責”和共犯罪,在其赴歐洲考察期間受到國際刑法學會肯定,因此當選為國際刑法學會理事和第五屆會議副會長。
1948年,楊兆龍當選為中國比較法學會會長、國際比較法學會和行政法學會理事,并入選為荷蘭海牙國際法學院評選的世界50位杰出法學家之一,國際聲譽到達頂點。中國當選的另一人為司法界前輩王寵惠。
1950年11月8日,楊兆龍就任東吳大學末任法學院院長,學院有梅汝、倪征、盧峻、向哲浚、孫曉樓等名流任教,一時人才濟濟。
《楊兆龍年譜》稱楊躊躇滿志,提出“仿照哈佛大學和柏林大學法學院模式,繼承東吳比較法學之傳統(tǒng)優(yōu)勢,并改變以往偏重英美法系之格局,兼顧大陸、蘇聯(lián)及東歐國家法系,將東吳辦成東方一流的法學院”。
此前,楊兆龍撰文《大陸法與英美法的區(qū)別究竟在哪里》,剖析兩法同源,批評人們夸大了二者的區(qū)別。兼具二者血統(tǒng)的楊兆龍,正好借東吳大學法學院實施藍圖。在其1949年創(chuàng)辦的《新法學》中,楊兆龍?zhí)骄窟m應新時代的法學研究,此時又在東吳教改方案中開設蘇聯(lián)、東歐國家法系課程,深具適應新政權之苦心,不料,教改方案上報后即無下文。
勉力支撐一年后,院系調整大潮來臨,東吳大學因其教會出身和英美法血統(tǒng),瓜分豆剖之間歸于無有。法學院被解散,學生分流,教師失業(yè),圖書失散焚毀,末代院長楊兆龍之宏圖,與學人云集之盛況,付之東流。楊兆龍和東吳大學法學院一代精英的名字,從此也沉埋于歷史地層之下。
數(shù)十年埋沒之后,東吳一代精英,僅余倪征、李浩培等,得以散發(fā)晚景余暉,出任前后兩屆海牙國際法庭法官。其他更多人,只是以劫灰之身,充當中學教師之類度過殘年。上世紀90年代后期,數(shù)十位垂暮老人參與審定的中國唯一一部英美法詞典《元照英美法詞典》,成為一代東吳人留下的紀念。
遲至本世紀初,楊兆龍的名字開始從地平線下現(xiàn)出,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紀中華法學文叢》收入了《楊兆龍法學文集》。2004年,前身為東吳大學的蘇州大學召開了楊兆龍百年誕辰紀念會,次年出版了《東吳法學先賢文叢》,收入了更完整的楊兆龍文集。楊兆龍在民國法學界的地位,開始重新發(fā)現(xiàn)。
如同許章潤所說,楊兆龍具有民國一代法律學人的共同特征,其涉獵廣博,造詣高超,且在司法實務上多有貢獻。雖礙于時代局促,來不及充分著作,造境幽微,但其成就不可低估。在法學家譜系中,許章潤將楊兆龍排在第二代學人吳經(jīng)熊和第三代學人倪征之間。
法治夢想
據(jù)陸錦碧講述,早在1933年,29歲的楊兆龍受時任國民政府憲法起草委員會副委員長吳經(jīng)熊之托,草擬《中華民國憲法草案》初稿,“以三民主義為經(jīng),五權制度為緯”,后以吳經(jīng)熊名義發(fā)表供爭論。草案成果被國民政府立法院1936年通過的“五五憲草”吸收。此事直到1952年楊兆龍受審查交代與吳經(jīng)熊的社會關系時方被披露。
1944年,在西北聯(lián)大法學院任教的楊兆龍發(fā)表了《憲政之道》一文。注重司法實務的楊兆龍認為,憲政不只是紙面上的條文,需要培養(yǎng)憲政的“生命素”,變“死憲法”為“在實際政治上已發(fā)生作用的憲法”。還都之后,國民政府“訓政”期限已到,理應立憲還政于民。身居司法部要職的楊兆龍,與部長謝冠生和師弟倪征一起,啟動了民國的司法改革計劃。
1946年,倪征赴美國邀請龐德來華擔任司法行政部顧問,協(xié)助民國法制重建。同年6月龐德到中國,楊兆龍協(xié)助其創(chuàng)立“中國法學中心”,編寫《中國法通典》,以充實“六法全書”(大陸法系國家基本法律制度的簡稱)。對于“六法”稱謂,楊兆龍早已撰文表示不滿其照搬國外名稱和不切實際,欲完備其體系與統(tǒng)一司法解釋。這份通典的大綱由楊兆龍草擬完成,卻因時局變化沒有機會完稿。第二年初,楊兆龍以團長身份率領中國司法代表團訪美,將新出臺的民國憲法給龐德過目,說明這是在“五五憲草”根基上多方妥協(xié)之產物。龐德因此寫作2萬余字的長文評析民國憲法,由楊兆龍摘譯成中文發(fā)表,以備將來修憲參考。
1948年中期,國民政府司法部組織調查團,由龐德領銜楊兆龍協(xié)助,調查全國法院、警所、監(jiān)獄管理現(xiàn)狀,以推進司法改良,保障人權。第二年,楊兆龍還以最高檢察署檢察長的職權,下令取消了審理政治犯的特刑庭,以求“司法統(tǒng)一”。
然司法改革的漸進步伐,追趕不及內戰(zhàn)的鼙鼓。1948年底,由于戰(zhàn)局明顯不利于南京政府,美國大使館通知龐德離開中國,全盤司法改革計劃半途而廢。
司法調查期間,楊兆龍曾考察上海的提籃橋監(jiān)獄和第一看守所。不料十余年后,他先后被囚于這兩處。一幅民國憲政的藍圖,未及展開,即已收攏為囚室尺幅地界。
易代之后,法治夢想仍在楊兆龍和一代民國法律人心中蟄伏。1956年至1957年初的言論寬松期間,楊兆龍在滬上法學界發(fā)出“最強音”。1956年底楊兆龍發(fā)表了《法律的階級性與繼承性》一文,對“法律的階級性”全面否定“六法全書”和切斷英美法傳承提出直接質疑。1957年3月,楊兆龍在上海市法學會座談會上介紹了論文觀點,引起與會的歐美和蘇俄教育背景的學者對立的爭議。
為打消楊兆龍顧慮,時任上海市委書記柯慶施邀楊兆龍座談??率瞧吣昵芭袟钫埖哪暇┦蓄I導人。1950年,楊兆龍以特邀代表身份參加南京市首屆人大。當時在土改中草菅人命的亂象時有發(fā)生,與會的金陵女子大學校長吳貽芳希望長于起草法律的楊兆龍建議政府制定土改法,以避免農民的野蠻暴力。楊兆龍?zhí)岢隽⒎ńㄗh后遭到柯慶施嚴厲指責,被指“蓄意破壞土改”。這也成為他“文革”中入獄罪狀的一條。
“反右”前后楊兆龍的言行,在原上海市法院刑二庭庭長何濟翔記憶中烙印深刻。在晚年出版的《滬上法治夢》中,何濟翔追述,1957年5月,楊兆龍在報紙上發(fā)表了《我國重要法典為何遲遲還不頒布》長文,全面批評當時的法律虛無,刑法、民法及其訴訟法等基本法律遲遲不出臺,致使無法可依,法治未立。文章發(fā)表后的座談會上,何濟翔極力推崇楊兆龍的觀點。民國時何濟翔曾在楊兆龍主持的戰(zhàn)爭罪犯調查室工作,此時又極力贊成楊氏觀點,二人均被劃為右派。
參與這次座談會的法界前輩王造時亦贊成及時立法,與會的絕大多數(shù)人對楊兆龍表示了支持,此后一律被劃為右派。
何濟翔被發(fā)配勞動,半生顛沛;王造時雖為民盟高層、救國會“七君子”之一,但和楊兆龍一家類似,王造時本人在“文革”中入獄身亡,其大女兒自殺,另外兩名子女分別患上精神分裂癥與癌癥。
這場座談會因此成為滬上法律人群體的“天鵝之聲”,使何濟翔在暮年追懷不已。
這是沉寂數(shù)年之后,楊兆龍的憲政夢想最后一次不計后果的噴發(fā)。他還在座談會上公開質疑“法律是階級鎮(zhèn)壓的工具”的定義,后以個人名義給最高法院時任院長董必武寫信,提出早日立法,信件被有關方面截留。
旁觀者之中,有人認為楊兆龍在1957年“過于自信”,但楊兆龍言論中的學術深度,實非他人所及。就在“反右”前夕,重返法律系卻未能正式講課的楊兆龍,為復旦學生作了有罪推定與無罪推定問題的刑法學系列講座。其講稿近10萬字,分為三部分。從今天能找到的第一部分看,該稿全方位剖析了這一法律界的前沿問題,鮮明地主張無罪推定,并且連帶討論舉證責任倒置,這在當時的法律界,實屬天外梵音。
時為復旦大學法律系學生的卜宗商,聽講座時感到聞所未聞,更加仰慕追隨楊兆龍。但因隨后出國留學之事,卜宗商獲罪入獄,師生同在提籃橋系獄多年。卜宗商眼下蟄居鎮(zhèn)江,當年學子已成垂垂老者。他回憶,講座后同學們聯(lián)名上書,要求盡快讓楊兆龍等教授開課,卻不料風云突變,上書請愿的學生和他們敬仰的老師楊兆龍一起,被打入了歷史的深淵。
楊兆龍的法治夢想,由此歸于澌滅,留給時代一個先賢悱惻的背影。法學界在數(shù)十年后普遍認為,埋沒這一代學人的代價,是國內法學的代際斷裂,導致改革開放以后的法學需從頭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