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 茂

聶茂，原名陳慶云，歸國博士，湖南人。曾在魯迅文學院、復旦大學、湘潭大學和新西蘭The University of Waikato 深造。長期在媒體一線從事編輯、記者工作，現(xiàn)為中南大學文學院教授。他曾帶領課題組成員，在湖南、安徽等省的許多村莊記錄下留守兒童“觸目驚心的生存狀態(tài)”，并把這些內(nèi)容寫成一本書，取名《傷村》，于2008 年由人民日報出版社推出，在國內(nèi)外引起強烈反響。

令人擔憂的“缺失”與“放任”

從歷年經(jīng)驗來看，暑期是各類事故高發(fā)階段，也是各地教育部門與行政職能部門最為緊張的時期。作為國家法定的長達兩個多月的假期，留守兒童的暑假該怎么過？是興沖沖地做“候鳥”，飛往外地與打工的父母團聚、訴說思念之苦，還是繼續(xù)在農(nóng)村留守，孤獨、單調(diào)，無所事事地消磨時光？

打開新聞，留守兒童的種種問題（特別是安全問題）再次集中爆發(fā)出來。7 月4 日下午，一輛由湖南常德桃源開往廣東江門，核載39 人、實載111 人的長途客車，行駛到長沙二環(huán)線王家灣路段時被交警攔下。超載的72 人中有22 人是留守兒童，他們打算去廣東看望在那里打工的父母。這樣的一輛車如果不是乘客利用微博報料，一旦發(fā)生事故，后果將不堪設想。而郴州一名留守兒童由于離開了監(jiān)護人，被販毒分子利用，小小年紀竟成了一名毒販。面對記者的采訪，他語無倫次地重復兩個字——回家?？墒?，問起他的家庭住址，他竟然忘記在什么地方，只知道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而姓甚名誰，也都不知道。

與此同時，留守兒童溺水身亡和因車禍等突發(fā)事件傷亡的新聞也比較密集地見諸于各地媒體，令人扼腕和痛心。暑假里留守兒童離開學校的監(jiān)護，離開集體生活，不僅面臨傷害和誘惑的機會更大，而且也會感覺更加孤獨與無助。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情況，關鍵在于責任的缺失與過度的放任。這里的“缺失”與“放任”，包括留守兒童的家長、監(jiān)護人，也包括學校和各級行政職能部門。

一般來說，留守兒童的父母對孩子并沒有特別的假期安排，而現(xiàn)在學校布置的暑期作業(yè)一般都能很快完成，剩下的時間留守兒童便無所事事，要么呆在家里與電視“結(jié)伴”，要么出去瘋玩。農(nóng)村天地廣闊，孩子們到處跑，玩得最多的就是玩水或游泳，膽小的到池塘去，膽大的直接去水庫或河流玩。他們大都是偷著去的，大人們一般不知情。下水游泳，上樹摸鳥，上山捉螞蚱，這些聽起來頗有詩意的童年生活，一旦失去有效的監(jiān)管，輕則有受傷之險，重則有生命之虞。比方說，上樹摸鳥很危險，不僅有從樹上摔下受傷或直接摔死的，還有人在鳥巢里摸到毒蛇，被毒蛇咬傷毒死的。至于玩水和游泳，每年都會導致成百上千花蕾般的生命永睡不醒，化為泥土。而一些跟著父母去城里的孩子，由于父母打工太忙，孩子們被二度“留守”，在城里過著封閉式或半封閉式的留守生活，這樣無疑會給孩子的心靈帶來更大的傷害，以致于不時有孩子在城里失蹤和被拐賣的報道見諸媒體，令人痛心疾首。

其實，留守兒童的要求并不高，他們并不艷羨城里孩子，也不奢求多么精彩的暑期生活，無論是到父母身邊，還是呆在家里，他們只希望能有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有一個喜歡的去處，有一個能讓他愿意傾訴和希望依賴的人。可是，這個看起來十分簡單的要求，在許多孩子那里，竟是那么的遙遠，遙遠得如同看不見的父母。

“雙高時期”，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尤為重要

暑假既是安全事故高發(fā)時期，也是各類犯罪率高發(fā)時期，我將這個特殊時期簡稱為“雙高時期”。有人認為，管得住孩子的身，卻抓不住孩子的心，是目前留守兒童暑假生活的一大難點?？墒遣簧俚胤剑B孩子的“身”都管不住，更枉談孩子的“心”了。尤其是在家長和學校的監(jiān)護雙重缺失的假期，如何建立有效的關愛機制，委實值得社會各界重視。無論如何，只要我們能站在留守兒童的立場上，慢慢靠近他們的心，事情就會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讓留守兒童過好暑假生活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需要家長、學校、各職能部門和社會一起共同努力。

例如，在城里打工的父母既然打算讓自己的孩子假期中來身邊生活，是不是可以回去一趟，親自帶著孩子來到城里？盡管這點小小的付出會給在外的農(nóng)民工父母增加一些經(jīng)濟負擔，但是，這樣做是值得的。否則，一旦孩子出事，他們在外所有的辛勞和付出可能變得毫無意義。即便父母本人沒有時間，是不是可以委托可靠的人送來呢？據(jù)報載，7 月10 日，湖南益陽南縣的老朱在長沙火車站售票廳排了2 個多小時的隊，買到了3 張去深圳的火車票。原來，老朱受同村小范、小蔣和小徐3 人的父母之托，將3 名13 歲的少年送到長沙火車站，給他們買好票，送他們上火車。去深圳的火車要晚上10 時多才開，他就一直在車站等待，不把3 個小孩送上車，他不放心回去。在站臺等車的時候，老朱又跟列車員說了三個孩子的事情，得到列車員的關愛。直到火車離去，老朱才分別給三名委托人打電話，告訴他們列車何時到達深圳，并叮囑他們一定記得去車站接人。如果我們的打工父母能夠這樣多一份關心，是不是可以減少許多麻煩和意外呢？

據(jù)報道，湖南1200 多萬外出勞務大軍中，夫婦共同外出打工的占到1/3，他們之中大部分有0.5-14 歲的孩子需要撫養(yǎng)。由于種種原因，這些孩子大多數(shù)只能留在家鄉(xiāng)，形成了數(shù)百萬的留守兒童群體，每年暑假，“候鳥南飛”就成了社會關注的一個熱點。

我常說，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建設，最終依靠的還是這些留守兒童，他們才是農(nóng)村未來真正的希望。給他們營造出一個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不僅有助于孩子的健康成長，也有助于農(nóng)村未來的發(fā)展。而學校、孩子的父母及基層組織多一份關愛，往往會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效果。例如，針對留守兒童喜歡結(jié)伴去玩水的特點，老師就應該在放假前強調(diào)玩水的危險性，做出預判，同時與孩子的監(jiān)護人保持密切的溝通，時刻提醒他們要注意安全。不要認為放假了，學校和老師就沒有責任了。再比如，當留守兒童要去城里看望父母時，基層領導是否可以組織一下，看看有多少孩子要去，然后聯(lián)系車輛，統(tǒng)一安排？如果這個環(huán)節(jié)做好了，那么，前面講到的客車嚴重超載、存在重大安全隱患的問題也就一定不會發(fā)生。

處于成長期的孩子，好奇心很強，辨別是非的能力很弱，一旦他們覺得生活無聊，就會容易到鄉(xiāng)鎮(zhèn)的網(wǎng)吧或是游戲廳上網(wǎng)、打游戲等，滋生不良的生活習慣，如喝酒、抽煙，甚至打架、群毆、搶盜等，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據(jù)有關機構披露，目前青少年刑事案件中70%屬于3 人以上的團伙犯罪，而且團伙成員低齡化趨勢明顯。其中，農(nóng)村留守兒童團伙犯罪較為突出，而暑假生活又往往是留守兒童犯罪的高發(fā)期。所以，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在此時就顯得尤為重要。

在路上，讓留守兒童的明天更美好

我經(jīng)常講，對留守兒童的關愛，無論怎樣做，都不過分；無論怎么愛，都愛不夠。那么，暑假這個特殊時期，留守兒童將如何度過？大家又該為他們做些什么呢？

監(jiān)護人：讓孩子們“忙”起來。平時留守兒童在學校，監(jiān)護人的責任有人分擔，而一到假期，便會感覺自己身上的責任更重些，這是許多監(jiān)護人的普遍感受。只有讓孩子們在暑假“忙起來”，監(jiān)護人心里才能踏實。因此，有條件的監(jiān)護人可以給孩子報名參加特長培訓班，或者帶著他們多參加文體活動。條件不具備的，也可以讓留守兒童幫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經(jīng)受生活的磨練，發(fā)展非智力因素。

學校：你的假期我做主。暑假來了，學校是不是關門大吉呢？回答顯然是否定的。相反，這個時候?qū)W校應該為留守兒童開放圖書室、閱覽室和未成年人校外活動室，指導孩子們閱讀課外讀物，開展棋類、書法比賽，組織他們開展豐富多彩的集體娛樂活動，讓他們在業(yè)余活動中建立更廣的同伴友誼，彌補家庭中缺失的親情。“你的假期我做主”，這樣的學校，這樣的責任，心一定會受到家長和孩子們的歡迎。

大學生：心會跟愛一起走。不久前，中山大學新聞系大二學生陳駿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坐上了開往貴州的列車。他們從廣州出發(fā)，坐了22 個小時的火車到達貴州，又從貴州轉(zhuǎn)乘5 個小時的火車到達六盤水，再坐面包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兩個半小時，終于到達支教的目的地楊梅村。他們半年前就開始準備今年的支教之旅，支教的內(nèi)容主要是音樂、手語、美術、閱讀、手工、游戲、戲劇、舞蹈、體育，以及特色課程如生理課等。與此同時，湖南師范大學商學院和美術學院的33 名大學生分別來到湘西桑植縣廖家灣鎮(zhèn)中心小學和保靖縣水田河鎮(zhèn)中心小學，白天辦“暑假特色班”，晚上進行家訪。美術學院的學生幫助13 歲的石金蓮去廣州跟爸媽團聚，商學院的學生則在廖家灣鎮(zhèn)中心小學設立了“麓山思泉”圖書室，并捐贈圖書1000 多冊，陳章等15 名大學生還與15 名留守兒童結(jié)成了“愛心對子”。中南大學、湖南科技大學、湖南農(nóng)業(yè)大學、湖南商學院等都有學生參與留守兒童關愛活動。這樣的活動既讓大學生對農(nóng)村有了更多的了解，也讓留守兒童在學到知識、充實心靈的同時，放飛自己心中的夢想。

社會各界：快樂下鄉(xiāng)，我們在一起。社會各界、特別是演藝界應堅持開展“走基層、串農(nóng)戶、送愛心”活動，這樣做，不僅可以把文藝、娛樂、游戲、電影和少兒科技展覽等送下鄉(xiāng)，而且可以讓孩子們充分感受到藝術的魅力以及社會的關愛、和諧與美好，從而給他們的童年生活留下難忘的記憶。

“變形記”：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選擇自己的夢想。有條件的地方還可以組織同齡孩子城鄉(xiāng)換位生活，像湖南衛(wèi)視的電視節(jié)目《變形記》一樣，讓農(nóng)村孩子與城市孩子手拉手，體驗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生活，這對于開闊城鄉(xiāng)孩子的視野，打開他們的心靈，都是一種難得的機會。尤其是農(nóng)村孩子，當經(jīng)歷了豐富多彩的城市生活之后，他們可能會有失落，但重要的是，他們會明白：“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選擇自己的夢想?！币苍S僅僅是這樣的一次“變形”經(jīng)歷，就會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相關部門：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政府相關部門在現(xiàn)有工作的基礎上，應該加大對留守兒童假期生活的組織關懷和統(tǒng)一安排的力度。例如，拿出相應的資金（或新農(nóng)村建設的專項資金）組建各類培訓班，在學生暑假期間免費開展文化培訓和各類特色課程，免費開設籃球班、美術班、樂器班等。同時，相關部門還應加強協(xié)調(diào)、溝通，建立聯(lián)動機制，積極聯(lián)系社區(qū)，為留守兒童創(chuàng)造更多、更有意義的業(yè)余生活實踐機會，“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讓他們過一個安全、快樂而有意義的假期。

總之，我們已經(jīng)邁出了第一步，盡管做得還遠遠不夠，但是，我們已經(jīng)在路上，這就是全部的意義所在。正如著名作家王安憶在談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時說過的話一樣，“雖然我們過得很艱難，甚至很屈辱，很痛苦，但是，我們給農(nóng)村送去了毛巾、手帕，讓農(nóng)家姑娘也知道原來每天早晨要刷牙、要好好打扮，讓他們知道生活原來可以變得更美啊?！笔堑?，對農(nóng)村的留守兒童而言，我們可以送去關愛，送去溫暖，送去物資和精神火種，我們更要送去理解，送去尊重，送去新農(nóng)村建設的美好藍圖。愛人，也是愛己。多一份力，多一份光，未來就會多一份信心，多一份希望。

鏈接：全國各地特色“留守暑假”

每年暑假，全國各地團委、關工委、婦聯(lián)、大中專學校、街道和鄉(xiāng)鎮(zhèn)基層組織都會組織一系列針對留守兒童的假期生活，這些特色假期鮮花一樣盛開于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令人欣慰。

福建老少同樂。7 月中旬的一天，在泉州市羅溪鎮(zhèn)雙溪村老年人協(xié)會中心五樓一個70 多平方米的留守兒童服務站里，30 多名孩子正圍坐在四個圓桌前，玩得不亦樂乎，有的在拼積木，有的在切割模具，有的在玩小車行進游戲，有的在“研究”光電原理。這是由羅溪鎮(zhèn)關工委組織的暑期留守兒童科普學習活動，每天都有退休老教師來維持秩序、打掃衛(wèi)生，保證孩子們玩得安全、開心，受到了廣大家長的歡迎。

山東農(nóng)村留守兒童進城。7 月17 日，來自青島、濰坊、濱州、德州的40 名農(nóng)民工子女，在濟南山青世界開始了他們的夏令營生活。這也是今年首批參加第二期“真愛·真維斯”青春助力農(nóng)民工子女看城市夏令營的孩子，活動期間總計有全省10 個城市的150 名農(nóng)村留守兒童參加。據(jù)了解，這些孩子們將在夏令營期間游覽大明湖、趵突泉等名勝，參觀博物館、科技館，參加團隊拓展活動，舉辦篝火晚會等。

江西爭當故事大王。進賢縣衙前鄉(xiāng)中小學學生總數(shù)為1346 人，其中留守兒童為679 人。為了讓孩子們有一個充實的暑假生活，鄉(xiāng)村兩級基層組織和熱心人士辟出專門地方，擺放書報雜志，孩子們紛紛來此看書、交流、休息，他們每天還輪流講故事，評出故事大王并進行獎勵。

重慶專題講座?！皩W校放假，社區(qū)開學”，這是重慶市璧山縣的特色做法。最近，該縣10 所社區(qū)學校在暑假里開了學，開設了書法、美術、剪紙、閱讀、唱讀講傳等課程，讓孩子們的暑期生活安全又愉快。

黑龍江學習互助。7 月19 日，黑龍江省雙城市五家鎮(zhèn)五家村的一個學習活動互助小組的成員利用暑假開展讀書活動，其中有一半成員是留守兒童。暑假學習活動互助小組成員不分年級，就近成組，共同學習，共同游戲，歡度暑假。

“快樂學?！背蔀樗拇ㄞr(nóng)村留守兒童的暑假樂園?！翱鞓穼W?！笔撬拇ㄊ￡P愛包括留守兒童在內(nèi)的農(nóng)民工子女的志愿服務行動。來自全國70多所高校超過1000 人的學生志愿者，在寒暑假期間到四川各地的留守學生之家等活動場所，組織讀書、繪畫、書法等寓教于樂的活動，陪伴孩子們度過一個安全、快樂的假期。

新疆阿勒泰留守兒童走進警營過暑假。近日，新疆阿勒泰邊境牧區(qū)的留守兒童紛紛走進警營，和警官叔叔一起過起了“警營暑假”。新疆公安邊防總隊阿勒泰支隊根據(jù)轄區(qū)部分兒童家長遠牧、外出打工造成的父母親教育缺失等情況，開展了警營夏令營、牧區(qū)小朋友暑假輔導班等系列活動，邀請小學生在警營里度過快樂的暑假。阿勒泰公安邊防支隊警官利用業(yè)余時間輪流為留守兒童補習語文、數(shù)學、科學等功課，進行暑假安全知識教育，組織小朋友參觀警營，體驗警營生活，了解官兵的工作、生活情況，讓小朋友零距離接觸綠色警營。

河北青干院駐村組讓留守兒童暑假充實而有意義。河北青年管理干部學院所幫扶的滄州市海興縣甘草村是國家級貧困村，留守兒童比較多。為了讓孩子們過一個充實而有意義的暑假，讓常年留守在家的孩子們得到關愛，明確學習的重要性，結(jié)合村里正在開展的環(huán)境衛(wèi)生綜合整治活動，駐村工作組會同村兩委、村小學制訂了《甘草村中小學生暑期社會實踐活動實施方案》，并通過村委會喇叭廣播，吸收20 余名學生報名參加活動。按照活動實施方案，把孩子們組織起來主要做四件事：一是一起學習、做作業(yè)、看課外書；二是幫助家里把環(huán)境衛(wèi)生搞好，做村里環(huán)境衛(wèi)生的“小小宣傳員”“小小保潔員”“小小監(jiān)督員”；三是搞一次“我心目中的甘草村”征文比賽活動；四是搞一次綜合考核，選拔優(yōu)秀學生參加全國夏令營活動。

可以說，類似上述做法，在全國各地到處都有，不少地方政府和各職能部門不僅進行了認真的組織和安排，而且所開展的活動針對性很強，受到廣大孩子和家長們的歡迎，產(chǎn)生了積極的效果。然而，比起數(shù)以萬計的留守兒童仍然處于“失控”和“放任”的嚴峻現(xiàn)狀來看，這樣的活動與安排，完全可以用杯水車薪來形容。盡管如此，正如星火可以燎原一樣，有了這樣的星火，就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