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生順

（青海廣播電視大學(xué)，青海 西寧 810008）

青海少年“兒尾”方言芻議

楊生順

（青海廣播電視大學(xué)，青海 西寧 810008）

青?！吧倌辍笔乔嗪Ｃ耖g文學(xué)中璀璨閃耀的奇葩，其中的“兒尾”方言，常是一個獨(dú)立的、自成音節(jié)的詞尾?！皟何病狈窖圆粌H有一字尾、二字尾、三字尾，更有獨(dú)到的ABB尾。

青海；少年；兒尾

青?！吧倌辍笔乔嗪Ｃ耖g文學(xué)中璀璨閃耀的奇葩，俗稱西北之魂。其中的“兒尾”方言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楊子華先生在其《金瓶梅文化新解》一書中強(qiáng)調(diào)：《金瓶梅》大量地、嫻熟地運(yùn)用了具有杭州地方特色和風(fēng)味的“兒尾”方言，在杭州方言中，“‘兒尾’方言的語用意義主要是指‘小’”，“在‘小稱’之中一般還包含著‘愛稱’”。這樣的一種觀點(diǎn)同樣也適用于青海，青海的“兒尾”方言和杭州一樣，常是一個獨(dú)立的、自成音節(jié)的詞尾，不僅有一字尾、二字尾、三字尾，更有獨(dú)到的ABB尾。

一、一字尾

“兒”依附在一個單字的后面，與這個字共同組合成一個詞語，并獨(dú)立發(fā)音。

1.哥兒

上山的牛哥兒下山者來/下山了咂一口水來//出門的大身材回家者來/回家了看一趟我來//這首少年，前句表面上寫“牛哥兒”，實(shí)際上具有雙關(guān)語意，是愛與性的寫照。通常情況下，青海的是父輩、長輩與年紀(jì)較大的人把年紀(jì)小的男孩子親昵地叫“哥兒”。在元明清的江南文學(xué)作品中不乏此例?！督鹌棵吩~話》31回：“西門慶一面分咐后邊：‘慢慢抱哥兒出來，休要唬著他。對你娘說，大舅、二舅在這里，和應(yīng)二爹、謝爹要看一看?！履锝棠套尤缫鈨河眉t綾小被兒裹的緊緊的，送到卷棚角門首，玳安兒接抱到卷棚內(nèi)。眾人觀看，官哥兒穿著大紅緞毛衫兒，生的面白唇紅，甚是富態(tài)，都夸獎不已?！蔽鏖T慶有了兒子，又當(dāng)了官，所以給兒子起了個小名叫“官哥兒”，這里的“哥兒”是父母親對孩子的叫法?！都t樓夢》29回：“那張道士出來迎接賈母，說道：‘前兒四月二十六日，我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誕，人也來得少，東西也很干凈，我說請哥兒來逛逛，怎么說不在家？’”這里的“哥兒”是指賈寶玉，是長輩對孩子的一種親切叫法。

2.肉兒

豆兒圓來圓豆兒/沒知道豆兒是滾的//肉兒尕來尕肉兒/沒知道肉兒是哄的//這首少年中的“肉兒”只是熱戀中的男子對所愛女子的稱呼，另外，青海人也常將自己的孩子叫心肝、寶貝、肉兒之類?！督鹌棵吩~話》88回：“小肉兒，還說白道黑。他一個佛家之子，你也消受不的他這個問訊”與《紅樓夢》28回：“薛蟠連忙自己打了一個嘴巴子，說道：‘沒耳性，再不許說了。’云兒又說：‘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里。女兒樂，住了簫管弄弦索?！f完，便唱道：豆蔻花開三月三，一個蟲兒往里鉆。鉆了半日鉆不進(jìn)去，爬到花兒上打秋千。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么鉆？”《金瓶梅》與《紅樓夢》中的“肉兒”屬于青海的前一種稱呼?！段饔斡洝?9回：“行者叫城里人家來認(rèn)領(lǐng)小兒。當(dāng)時傳播，俱來各認(rèn)出籠中之兒，歡歡喜喜，抱出叫哥哥，叫肉兒，跳的跳，笑的笑，都叫：‘扯住唐朝爺爺，到我家奉謝救兒之恩！’”，顯然，這里的“肉兒”則屬于青海方言中的后一種稱謂。

3.畫兒

三間的大房下九過庭/掛紅燈/又貼了個新畫兒了//阿哥我想下的不維人/你心疼/我眼熱者沒法兒了//這首少年中的“畫兒”，與《金瓶梅》中“生的上畫兒般模樣兒”以及《西游記》14回：“茶畢，行者回頭一看，見后壁上掛著一幅‘圯橋進(jìn)履’的畫兒”中的“畫兒”如出一轍，“上畫兒”即入畫，是說人長得漂亮美麗，能畫到畫上去。

4.雞兒

四更里月兒偏西照/架上的金雞兒叫了//手兒里邀來嘴兒里叫/你走的時候兒到了//這首少年生動地描述了男女偷情后，在凌晨，女子催促阿哥盡快離開的場景，“金雞兒”即大公雞?！段饔斡洝?7回：“行者道：‘賢弟，常言道，雞兒不吃無工之食。你我進(jìn)門，感承盛齋，你還嚷吃不飽哩，怎么就不與人家救些患難？’”這里孫悟空用“雞兒不吃無工之食”這一俗語責(zé)備八戒貪吃又不作報答，是非常貼切的?！督鹌棵吩~話》第28回：“‘你認(rèn)的這鞋是誰的鞋？’西門慶道：‘我不知是誰的鞋?！瘚D人道：‘他還打張雞兒哩，瞞著我黃貓黑尾，你干的好繭兒！’”“打張雞兒”本身就是青海話，形象地展現(xiàn)了女人間的爭寵奪愛，有力地攻擊了西門慶的言行不一?！都t樓夢》41回：“劉姥姥拿起箸來，只覺不聽使，又說道：‘這里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個。’眾人方住了笑，聽見這話又笑起來?！卑褎⒗牙呀杏哪髱?，其實(shí)一點(diǎn)兒都不為過，“雞兒”都是她幽默的對象，“肏攮”一詞雖粗俗，卻也符合她作為一個農(nóng)村婦女的藝術(shù)形象。

5.蟲兒

螞蟻蟲兒兩頭大/長不大/長大呵秤斤數(shù)理//、長高蟲兒上來了/柳樹的尖兒上喊了//看了這兩句少年，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想過這樣一個問題：螞蟻是蟲兒無疑，長高蟲兒卻是布谷鳥，為何叫“蟲兒”呢？其實(shí)，青海的這樣一種叫法與元明江南的叫法是吻合的?！段鲙浿T宮調(diào)》卷一云：“蟲蟻兒里多情的，鶯兒第一”，據(jù)凌景埏校注，“蟲蟻兒”指“小的鳥雀和蟲，也寫作‘蟲鷖’?！薄都t樓夢》31回中有“蠓蟲兒”；《西游記》32回中孫悟空變作了“蟭蟟蟲兒”和“啄木蟲兒”。所謂的“蠓蟲兒”和“蟭蟟蟲兒”就是一種極小的蟲子，而“啄木蟲兒”卻是啄木鳥，與青海的“長高蟲兒”的叫法是完全一致。

6.雀兒

高墻園子里種白菜/墻頭上有一對雀兒//這句少年中的“雀兒”是指對麻雀之類小鳥的統(tǒng)稱，元明清江南亦同樣稱謂?！端疂G傳》73回：“數(shù)內(nèi)一個莊客相了一回，認(rèn)出道：‘有些像東村頭會粘雀兒的王小二?！薄段饔斡洝?6回：“雀兒綿單，猢猻腳跡，油灼灼煎來只好吃。”《紅樓夢》26回：“寶玉無精打采的，只得依他?；纬隽朔块T，在回廊上調(diào)弄了一會雀兒；出至院外，順著沁芳溪看了一會金魚?！蓖跣《车娜竷猴@然不只是麻雀，而賈寶玉調(diào)弄的雀兒也肯定不是麻雀，而是類似于麻雀大小的小鳥，顯然這與青海方言中的“雀兒”是一致的。

6.棗兒

三日三夜把眼哭壞/把核桃認(rèn)成個棗兒//“棗兒”是青海方言?！段饔斡洝?3回蜈蚣精為了給蜘蛛精報仇，用棗兒毒害唐僧的事情可謂廣為人知?！督鹌棵吩~話》7回：“婦人安排酒飯，與薛嫂兒正吃著，只見他姑娘家使個小廝安童，盒子里盛著四塊黃米面棗兒糕、兩塊糖、幾十個艾窩窩，就來問：‘曾受了那人家插定不曾？奶奶說來：這人家不嫁，待嫁甚人家?！边@里的“黃米面棗兒糕”顯然不是兒化音，是較為典型的吳方言?！都t樓夢》54回：”賈母道：‘我吃些清淡的罷?！P姐兒忙道：‘也有棗兒熬的粳米粥，預(yù)備太太們吃齋的?！边@里的“棗兒”也同樣是吳語方言。

二、二字尾

“兒”依附在兩個字的詞后面，與這個詞共同組合成一個詞語，并獨(dú)立發(fā)音。

（一）AB尾

1.兩口兒

皇上爺爺?shù)慕疱X兒/早掉到石板縫里//沒拜天地的兩口兒/早跌在迷魂陣?yán)?/這首少年極具元明江南文化意味，“金錢”、“迷魂陣”都是性的象征。明代的《山歌》“便做到你使勁‘金錢’也，情愿與你唱楊花同到老”和《掛枝兒》“聰明人闖入迷魂陣，口說丟開罷，心里又心疼”便是例證。青海少年中的“兩口兒”也同樣在明代的江南小說中屢見不鮮，比如，《水滸傳》39回：不瞞官人說，老身夫妻兩口兒，姓宋，原是京師人?！段饔斡洝?回：張氏道：“我身子不快，此時路上炎熱，恐添疾病。你可這里賃間房屋，與我暫住。付些盤纏在此，你兩口兒先上任去，候秋涼卻來接我?！薄督鹌棵贰?1回：“他兩個倒好象兩口兒?！?/p>

2.心腸兒

藍(lán)橋藍(lán)來藍(lán)玉蓮/藍(lán)河里她擔(dān)了水了//心腸兒好來人干散/人伙里我挑上你了//在青海方言中表達(dá)一個人心底如何，常用“心腸兒”這個詞。吳方言亦不例外?！督鹌棵贰酚小霸瓉砟闳?，省的屈著你那心腸兒?！薄都t樓夢》亦有“也有說他兩個心腸兒好的?！?/p>

3.蜜蜂兒

上山的老虎下山來/下山著吃一趟水來//阿哥是蜜蜂兒探花來/探花著看一趟你來//這里將阿哥比作了探花的蜜蜂兒，這在中國文學(xué)中是一種常見的藝術(shù)手法，但是主要區(qū)別卻在“兒尾”上?！端疂G傳》3回：”魯達(dá)道：‘我也是發(fā)了昏的。今兒我從榜文下一走，偏有一個蜜蜂兒往臉上一過，我一招手兒，偏被那做公的就看見了?！薄段饔斡洝?8回：“那獼猴毛骨悚然，料著難脫，即忙搖身一變，變作個蜜蜂兒，往上便飛?！薄督鹌棵贰?回：王婆在旁插口道：“大娘子你休怪大官人，他離城四十里見蜜蜂兒屙屎，出門交癩象拌了一交——原來覷遠(yuǎn)不覷近?！鄙鲜雒鄯鋬憾际恰皟何病狈窖浴?/p>

4.戒指兒

清泉邊兒里擔(dān)水來/柏木的勺子啦舀來/三環(huán)戒指兒拿上來/擔(dān)水的路兒上等來//戒指是信物，在青海叫“戒指兒”，吳語方言中亦如此稱謂。譬如：《金瓶梅》15回：“那潘金蓮一徑把白綾襖袖子兒摟著，顯他那遍地金掏袖兒，露出那十指春蔥來，帶著六個金馬鐙戒指兒，探著半截身子，口中磕瓜子兒，把磕的瓜子皮兒都吐落在人身上，和玉樓兩個嘻笑不止?！薄队魇烂餮浴返谒木恚骸靶〗阆肫鹨箒硪繇崢?biāo)格，一時間春心搖動，便將手指上一個金鑲寶石戒指兒，褪將下來，付與碧云，分付道：‘你替我將這件物事，寄與阮三郎，將帶他來見我一見，萬不妨事?！薄都t樓夢》32回：襲人感謝不盡，因笑道：“你前兒送你姐姐們的，我已得了，今兒你親自又送來，可見是沒忘了我。只這個就試出你來了。戒指兒能值多少，可見你的心真?！辈徽撌恰敖瘃R鐙戒指兒”，還是 “金鑲寶石戒指兒”，都是戒指的一種，上述戒指均為“兒尾”方言。

（二）AA尾

在青海還有一種特別的“AA+兒”結(jié)構(gòu)的方言。如：青銅的煙瓶雙穗兒/水罐著涼涼兒的//我就煨下你一個/心想著長長兒的//“涼涼兒”表示感覺，“長長兒”表示愿景，這里作者希望愛情能夠天長地久，幸福美滿。又如：尕妹是池中的白蓮花/阿哥們遠(yuǎn)遠(yuǎn)兒瞅下//“遠(yuǎn)遠(yuǎn)兒”表示距離，是對暗戀心態(tài)的表白。再如：駱駝蓬葉葉兒龍爪子/蛋蛋兒好像是紐子//“葉葉兒”和“蛋蛋兒”都是青海獨(dú)特的稱謂方式，因?yàn)锳A方言在青海非常豐富，如門門、桌桌、凳凳等等，而且這些方言后都可以附以“兒尾”。

三、三字尾

“兒”依附在三個字組成的詞語后面，與這個詞共同構(gòu)成一個詞語，并獨(dú)立發(fā)音。

ABC尾。這種方言比較少，但也是存在的，少年：雞蛋罐罐里舀油哩/小姊妹烙饃饃哩//層眼皮兒耀人哩/心疼著打羅羅哩//《西游記》50回：“說不了，后邊跑來一個哈巴狗兒來，望著行者，汪汪地亂吠?！鼻嗪７窖缘摹皩友燮骸迸c《西游記》中的“哈巴狗兒”都屬于同一種類型，有異曲同工之妙。

ABB尾。ABB方言在元明之際的江浙地區(qū)非常流行，通常用于文學(xué)描寫中，起到渲染和烘托的作用?！督鹌棵贰分芯投啻尾捎昧诉@種藝術(shù)手法，文字生動、優(yōu)美而傳神。概括來講，有寫味覺的：水濟(jì)濟(jì)、涎鄧鄧、澀剌剌；有寫顏色的：白馥馥、白生生、白晃晃、紅點(diǎn)點(diǎn)、紅馥馥、黃鄧鄧、黃洪洪、青旋旋、明晃晃、黑洞洞；有寫感覺的：熱突突、喜孜孜、暖烘烘、熱烘烘、虛飄飄、鬧哄哄、氣狠狠；有寫人物動作情狀的：喘吁吁、氣吼吼、醉曛曛、眼睜睜、齊臻臻、光油油、光溜溜、肥 、淚汪汪、赤條條、直挺挺、硬幫幫；有寫聲音的：轱碌碌；貶義的有：二來來（同“二百五”，不搭理人）、刷剌剌（東西質(zhì)量差）。而上述的這些ABB方言同樣也是青海方言，比較獨(dú)到的是，青海的ABB方言也常以“兒”綴尾。有一首少年是這么唱的：清粼粼兒的長流水/當(dāng)啷啷兒的淌了//熱突突兒的離開了你/淚漣漣兒的想了//“清粼粼”是水之清澈，“當(dāng)啷啷”是水之聲音，此句是對美好的愛情生活的寫照；“熱突突”是離人之懷，“淚漣漣”則是思念之淚，這與上句的“長流水”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兒尾”方言的運(yùn)用，則使描物言情美輪美奐、動人心扉。

四、小結(jié)

青海少年的“兒尾”方言是非常豐富的，與元明清的江南方言一樣，常依附在某詞后，單獨(dú)發(fā)音，一方面起到了舒緩語氣的作用，使語言變得更為輕柔；另一方面又能表意，如“肉兒尕來尕肉兒”，如果取消“兒尾”，方言就不通，意思就歪曲了。所以，未嘗不可以說，青海的“兒尾”方言是元明吳語方言的傳承與發(fā)展，應(yīng)該引起我們的注意。

[1] 楊子華. 金瓶梅文化新論[M]. 北京：金城出版社，2010.

[2] 錢乃榮. 上海方言[M]. 上海：文匯出版社，2007.

[3] 蘭陵笑笑生. 金瓶梅詞話[M]. 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

[4] 吳承恩. 西游記[M]. 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0.

[5] 施耐庵，羅貫中. 水滸傳[M]. 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6.

[6] 曹雪芹，高鶚. 紅樓夢[M]. 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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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427（2012）09-0095-02

2012-06-09

作者系青海廣播電視大學(xué)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