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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炳《綠牡丹》中凈丑角色的喜劇價值

2012-08-15 00:49
湖北開放大學學報 2012年9期
關鍵詞:喜劇牡丹

盧 旭

(撫順師范高等??茖W校,遼寧 撫順 113006)

吳炳《綠牡丹》中凈丑角色的喜劇價值

盧 旭

(撫順師范高等??茖W校,遼寧 撫順 113006)

明末劇作家吳炳創(chuàng)作的著名喜劇傳奇《綠牡丹》,其中作為喜劇性人物的不學無術、鄙陋奸邪的紈绔子弟柳五柳和車尚公分別由凈、丑飾演,通過分析他們自身言行的喜劇性矛盾,機械的思想行為與變化了的環(huán)境的矛盾,以及情緒的突轉異變,展現(xiàn)出本劇凈丑角色的喜劇性審美意蘊及其所營造的喜劇氛圍。

吳炳;《綠牡丹》;凈丑;喜劇

吳炳(1595—1648),初名壽元,后改名為炳,字可先,號石渠,又號粲花主人,江蘇宜興人。他為人“沉靜不露,而中耿介”。[1]作有傳奇五種:《綠牡丹》、《療妒羹》、《畫中人》、《西園記》、《情郵記》,合稱《粲花齋五種曲》,又名《石渠五種曲》。

《綠牡丹》約作于崇禎五、六年(1632—1633)間,吳梅在《〈綠牡丹〉跋》中稱其“至其詞彩艷冶,音律諧美,又為元明諸家所未逮,得玉茗之才藻而復守詞隱之矩矱,案頭場上,交相稱美,詞至粲花,則嘆觀止矣。”[2]主要以“綠牡丹”為線索,敘寫南宋時謝英和車靜芳、顧粲和沈婉娥兩對青年男女的婚戀故事,其間又有目不識丁的紈绔子弟柳希潛和車本高從中作梗,最終才貌俱佳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而不學無術的鄙陋小人丑態(tài)百出、受盡奚落。該劇在建構喜劇情節(jié)過程中也采用了常見的冒名頂替、誤會巧合等手法,結構嚴謹、跌宕生姿,語言文雅詼諧,以其“才鋒筆藻可繼《還魂》”[3]的卓越才華,使得整部劇作輕松愉悅、笑料不斷。

早期南戲中的凈、末、丑構成喜劇性表演的三個重要角色,后來隨著末角逐漸向正劇角色的方向發(fā)展,凈和丑便成為后期南戲乃至明清傳奇中的主要喜劇性角色。但凈角所扮演人物的性質也在逐漸演變,他既可以扮演與丑角相對應的喜劇人物,又可扮演處于喜劇與正劇之間的人物,即接近于正劇的人物。所以,“在昆山腔的腳色分工體制中,屬于凈扮的人物類型擴大了;凈、丑表演進一步以創(chuàng)造形象為主,擺脫了單純的插科打諢;并已大量出現(xiàn)貫穿全劇的凈扮與丑扮的人物?!盵4]因此,《綠牡丹》中凈角扮演的柳五柳在其插科打諢、刁鉆詭滑的喜劇性格中,還作為生與旦、小生與小旦之間團圓的主要阻礙因素而起作用,體現(xiàn)了稍顯嚴肅的正劇性格。

吳炳善于利用凈、丑二角來營造濃郁的喜劇氛圍,充分發(fā)掘他們身上的多重喜劇性因素?!棒踊ǜ鲃。倘恢荚趯懬?,戲重生旦;然其發(fā)揮凈丑之作用:或側寫或正寫,或與生旦同寫,或獨寫凈丑,匪特有紅花綠葉之妙,烘云托月之效,更能獨運巧思,加強寫繪,佳構奇想,疊翻層起;塑造勾勒,逼真亂真;使彼奸佞、卑俗、鄙陋、丑惡,以及白丁之種種聲口形態(tài),栩栩如生,歷歷在目?!盵5]

《綠牡丹》中的凈與丑分別扮演不學無術的富家無賴子弟柳五柳(六五六)和車尚公(尺上工),這是吳炳依照戲曲工尺譜上的諧音來命名二人,富于調侃戲謔的意味。沈婉娥的婢女小鳳曾對沈言道:“那兩個人,都叫他做‘六五六’、‘尺上工’,分明一只笛曲兒,想是他的綽號,人物又丑陋得緊。”(第二十出《辨贗》)此外,尚有小丑一角色,主要扮演沈婉娥的婢女小鳳和老儒范虛兩個人物,前者的報花名貫口(第三出《謝詠》)和穿插性的調侃、逗引都頗具喜感;后者空虛無能、喜說大話的性格特點也表現(xiàn)出較強的諷刺意味。

柳五柳與車尚公二人在本劇故事發(fā)展進程中的作用并不復雜,而是簡單明了,卻又無可替代,他們主要是作為生旦和小生小旦婚戀中,以及生和小生獲取功名過程中的阻礙性因素而存在。吳炳從他們自身內在性格、二人間的相互關系以及他們與周圍環(huán)境的關系出發(fā),運用多種喜劇手法努力發(fā)掘其中的喜劇性因素,既極大地烘托了整部劇作的喜劇氛圍,又充分表現(xiàn)出二人的鄙陋、愚蠢、奸邪、滑稽的喜劇性格,使其聲口畢肖、形態(tài)如生。

首先,作家通過凈、丑人物自身存在的喜劇性矛盾來制造喜劇效果。黑格爾在談到可笑性的特點時認為:“任何一個本質與現(xiàn)象的對比,任何一個目的因為與手段對比,如果顯出矛盾或不相稱,因而導致這種現(xiàn)象的自否定,或是使對立在實現(xiàn)中落了空,這樣的情況就可以成為可笑的?!盵6]人物表面的言行與其本質特點有著明顯的不協(xié)調和強烈的反差,這種不協(xié)調和反差越大,喜劇效果往往就越強烈。

在第七出《贗售》中,沈重品評柳、車二人的詩作,柳詩因為是由謝英代作而奪得第一名,車詩為其妹靜芳代作而獲得第二名,當沈重夸獎柳詩“‘苔影上花’四字,妙不可言”時,柳竟也大言不慚道:“不欺老師說,門生做的時節(jié)也覺有些意思?!绷辶鴮ι蛑氐脑u價不知其然,又不知其所以然,外行人偏要冒充內行,語意含混、不倫不類。沈重又夸道:

[外]柳兄,你這樣好文字,何處得來?[凈驚介]其實是門生親自做的。[外]想別有神功、倩作天然巧?[凈跼蹙介]門生并無倩作之弊,憑老師細訪!

腹內空無一物的柳五柳把“倩作”(沈重本指大作、佳作)二字理解錯了,以為沈說他請人代作,于是神情局促不安,卻又拼命抵賴,矢口否認。接著,沈重又夸車詩:

[外]好!過雨遙天,瓶花一色,幽懷異想,不愧風人。[丑]門生昨日著實用心,做得完時血也吐了幾口。[外]……我且問你:一朵綠云,是女人家事,你怎曉得?[丑驚介]沒有甚么女人。[外]這玉臺近詠真佳艷,【針線箱】倒好似香合當年自寫描![丑]老師不要這等疑心。

三人的一段對白將柳、車表面上的信口雌黃、大言不慚,與其內在本質的不學無術、心虛惶恐形成較大的矛盾、反差,二人做賊心虛的丑態(tài)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除了利用凈、丑角色的外在表現(xiàn)與內在性格的矛盾來制造喜劇效果外,他們行為的動機與效果、手段與目的的悖反也是形成其可笑性的重要手段。第十八出《簾試》寫第二次考試,車靜芳要考較柳五柳的文才以選擇夫婿,謝英代柳五柳作了一首牡丹詩,并讓暗中傳遞的院公叮囑柳五柳,一定要咬定此詩為自己所作,柳五柳照抄不誤。當車靜芳看到“綠毛龜兒爬上花,只怕娘行認不得”這兩句詩時,知道是有人捉弄他,而忍俊不禁,柳五柳誤以為得到了靜芳賞識,便得意洋洋。當車尚公對柳五柳說:“只是疑心你央人做的。”柳道:“小弟這樣才學,人不來央也夠了,反去央人?”靜芳又讓保姆再次問詢以確認,柳答道:“你們三個人,六只眼看的,搜又搜過了,難道文章會平空里飛進來?”接著又“作罰誓介”。柳五柳本以為這首“佳作”得到了靜芳的賞識,便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作,結果反而間接地承認了這是在“自罵是烏龜”,行為的初衷與結果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盡情地嘲弄了此類胸無點墨的紈绔子弟。

其次,凈、丑不變的思想行為與變化了的環(huán)境相矛盾,他們的僵化、慣性的性格、言行與變化了的社會環(huán)境產(chǎn)生對立或不協(xié)調。法國生命哲學家柏格森認為,喜劇性主要來自人的性格、精神和身體等方面的生命活力與機械、僵硬的矛盾,笑針對的就是“鑲嵌在活的東西上面的機械的東西”[7]。人具有適應能力,能夠在思想精神和言語行為上適應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不斷調整自己的思想行為,這才能顯示其發(fā)展變化的生命活力,反之,就會表現(xiàn)出一種物的機械、僵化的特點,按其原有的思維和行動的慣性行事,必然會與變化了的環(huán)境產(chǎn)生矛盾沖突。

第五出《社集》寫了在第一次考試過程中,老蒼頭將謝英代作的詩暗遞給柳五柳,這時顧粲正巧起身,柳趕忙將詩藏起,對顧言道:“顧兄敢疑小弟夾帶么?飯盒在此,大家來搜一搜。”顧道:“偶然起身,那個有心看你?”而車尚公也急等錢媽傳詩,便借口出恭而外出張望。柳問道:“怎么又要出恭了?”車答道:“連日大便不謹。顧兄也在此,若疑小弟出去,有些弊病,可隨著小弟,到茅廁上同走一遭,看可有家中男仆相近?”顧粲見他們不打自招、做賊心虛,認為兩個都是在“撇清”。正因為柳、車二人一門心思都用在了作弊上,身心極度緊張,稍有風吹草動,便認為可能已被他人察覺。二人依據(jù)因緊張、心虛形成的已機械化的思想精神的慣性,來看待身旁顧粲的無心之舉,便急于毫無緣由地撇清干系,他們一系列做賊心虛的神態(tài)便極富喜劇意味。

又如第二十五出《嚴試》寫第三次考試,沈重以《辨真論》為題讓柳、車、顧三人再次作文,柳、車見此次考試極為嚴格,沒有了代寫傳遞的可能,便張皇無依、丑態(tài)百出,柳問沈重道:“門生請問老師:何如叫做辨真論?這首詩還要四句,還要八句?”沈重無奈解釋道:“這不是詩,是個論題。天下有真有偽,真者為偽所抑,就是真?zhèn)位煜?,須要辨明才好?!绷辶凑涨皟纱慰荚囁纬傻乃季S慣性,認為這一《辨真論》仍是一首詩,還煞有介事地問是寫四句還是八句。這一僵化的慣性思維與變化了的客觀條件形成明顯的不協(xié)調,他問得越是煞有介事、一本正經(jīng),便越能夠凸顯其愚昧無知、滑稽鄙陋的性格特點。

最后,凈、丑角色情緒的突轉異變也是塑造其喜劇性格、營造喜劇氛圍的重要因素。情緒的突轉異變是指人物的某種情緒由于受到外界客觀人、事、物的刺激,而迅速地向其對立方面轉化,進而變?yōu)榱硪环N截然不同的情緒。如由悲痛轉為喜悅、由大膽轉為怯懦,由高傲轉為自慚,由粗心大意轉為謹小慎微,由果斷堅定轉為游移不定。這一在外部條件的刺激下而引起的對立情緒的突轉,會帶來較強的喜劇效果。在第一次考試(第五出《社集》)中,柳、車因作弊而輕易地完成詩作,好不自鳴得意:

[丑]柳大可得意么?[凈]我心歡慶。車大你也象得意?[丑]我志滿盈。[凈背介]你看小顧氣色不佳,偏是他容蕭冷。

在第十二出《友謔》中,柳、車又在言語、行為上反復嘲弄顧粲,起初還是一本正經(jīng)地語帶譏刺,漸漸放縱忘形,要借裝演《千金記》“韓信胯下”的故事來侮辱顧粲,演出一部戲中戲的鬧劇。但是,到了第三次考試(第二十五出《嚴試》)時,柳、車無法再次傳遞抄襲,便“如坐樊籠羈狴犴”,“偷彈指,淚潸潸”,丑態(tài)百出。他們想借抄顧粲的文章,對待顧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突轉:

[凈低叫介]顧兄好人,借破題與我抄抄罷![丑]略講一講,出去就請東道。[小生笑介]抄也該抄,講也該講,只是前日忒大了些。我只是掀開兩翼常作衣皮虎,誰知使盡長風已是到岸帆!

起初,柳、車對顧極盡譏諷、羞辱之能事,趾高氣昂到了極點;后來又對顧軟語哀求,卑微無行。由于能否作弊傳抄這一條件的突然改變,使得柳、車二人對顧的態(tài)度前倨后恭、截然不同,他們的無德無行的丑態(tài)在自身的情緒態(tài)度突變中鮮明地展示出來,喜劇效果非常強烈。

人的情緒發(fā)展變化的過程常是漸進的、有層次的變化,并非每次都是兩種極端情緒的迅速轉化,它們之間往往存在著輕微、一般、嚴重等程度上的區(qū)分。而戲劇中的喜劇性角色的情緒變化則是因客觀條件的突然改變而迅速越過這些中間階段,向其相反的或截然不同的某個極端轉化,凈、丑角色情緒的巨大變化及其所引起喜劇情境的跌宕起伏,便容易產(chǎn)生較強的喜劇效果。

[1][2] 吳炳. 綠牡丹[M]. 羅斯寧,校注.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 李漁. 李漁全集·卷11[M]. 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4] 張庚,郭漢城. 中國戲曲通史[M]. 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1.

[5] 張敬. 吳炳粲花五種傳奇研究[A]. 曾永義,陳芳英. 中國古典文學論文精選叢刊——戲劇類(二)[C]. 臺北:幼獅文化,1980.

[6] 黑格爾. 美學·第三卷[M]. 朱光潛,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

[7] 柏格森. 笑[M]. 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Comedic Value of Jing and Chou Roles in Wubing’s Green Peony

LU Xu

In the famous comedic legend Green Peony created by the late Ming Dynasty playwright Wu Bing, the incompetent, shallow and treacherous dudes Liu Wuliu and Che Shanggong are played as Jing and Chou roles separately. By analyzing the comic contradiction in their own words and deed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ir mechanical thinking and changing environment, as well as the sudden turn in emotions, this paper presents the comedic aesthetic implication of the Jing and Chou roles and an atmosphere of comedy created by this.

Wu Bing; Green Peony; Jing and Chou roles; comedy

I207.37

A

1008-7427(2012)09-0066-02

2012-06-16

作者系撫順師范高等??茖W校初等教育二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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