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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立法中存在的幾個問題

2012-08-15 00:53:20申莉萍
關鍵詞:附帶犯罪人刑事案件

申莉萍

(西南政法大學 民商法學院,重慶 400031)

論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立法中存在的幾個問題

申莉萍

(西南政法大學 民商法學院,重慶 400031)

我國現(xiàn)行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中損害賠償方面存在諸多問題,給司法實踐帶來了極大的困惑。通過對相關立法條文在語意、邏輯以及法理等方面的分析、論證,認為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shù)闹贫劝才挪缓侠?同時認為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對于物質損失范圍界定不明,而且司法解釋之間存在矛盾與沖突。我國需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建構中支持精神損害賠償,并且進一步明確物質損失范圍的界定標準。

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精神損害賠償;物質損害賠償

一、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概念

從字面上理解,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是指附帶于刑事訴訟程序中進行的民事訴訟。但論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具體內(nèi)涵,由于各國、各地區(qū)立法制度、法律文化等實際情況不同,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內(nèi)容的具體相關規(guī)定存在諸多差異。如,在法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是指在刑事訴訟中對重罪、輕罪或違警罪造成的身體上、物質上或精神上的損害請求賠償?shù)脑V訟[1];在我國臺灣地區(qū),“所謂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乃因犯罪而受損害之人利用刑事訴訟程序,附帶提起民事訴訟,對被告及依民法負賠償責任之人,請求回復其損害之謂”[2]。

在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作為一項制度,其立法淵源主要散見于刑事實體法和程序法等相關法律規(guī)范中。如我國《刑法》第36條、①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6條第1款:“由于犯罪行為而使被害人遭受經(jīng)濟損失的,對犯罪分子除依法給予刑事處罰外,并應根據(jù)情況判處賠償經(jīng)濟損失?!薄缎淌略V訟法》第77條、②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77條第1款:“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物質損失的,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钡?款:“如果是國家財產(chǎn)、集體財產(chǎn)遭受損失的,人民檢察院在提起公訴的時候,可以提起附帶民事訴訟?!钡?8條③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78條:“附帶民事訴訟應當同刑事案件一并審判,只有為了防止刑事案件審判的過分遲延,才可以在刑事案件審判后,由同一審判組織繼續(xù)審理附帶民事訴訟?!钡囊?guī)定。從上述立法可以看出,我國立法并沒有對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給出一個明確的定義,但僅從立法表述來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內(nèi)涵應當是指司法機關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在追究犯罪人刑事責任的同時,附帶解決由被害人或人民檢察院提起的,由于犯罪人的犯罪行為所引發(fā)的物質損害賠償問題。由于這一訴訟在實體上解決的是民事賠償問題,而在程序上又附于刑事訴訟,所以被稱為刑事附帶民事訴訟。

當然,立法上的表述并不能成為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概念界定的唯一根據(jù)。事實上,關于刑事附帶民訴的概念,目前學術界仍然存在廣泛的爭議,但也有共同之處。歸納而言,各種觀點的共同之處在于:第一,在論述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和刑事訴訟的關系上是一致的,都指出了附帶民事訴訟的特點即附帶性;第二,除少數(shù)學者將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賠償范圍界定為“由犯罪人的犯罪行為所引起的損失的賠償”外,大部分學者都將損害賠償請求范圍限定于物質損害賠償,排除了精神損害賠償?shù)目赡苄?第三,都將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管轄機關界定為司法機關(至少包括法院,甚至還包括檢察機關和公安機關)。學術界對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概念的界定基本上準確地概括了現(xiàn)行法律及司法解釋關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規(guī)定的要義,反映了當時或現(xiàn)時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的特點,有利于人們對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理解和司法實務的踐行。

二、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立法問題之一——精神損害賠償?shù)娜笔?/h2>

(一)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關于精神損害賠償?shù)牧⒎ìF(xiàn)狀及立法理由

1.立法現(xiàn)狀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范圍問題的規(guī)定》(法釋[2000]47號,以下簡稱《規(guī)定》)明確規(guī)定,對于被害人因犯罪行為遭受精神損失而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①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范圍問題的規(guī)定》第1條規(guī)定:“因人身權利受到犯罪侵犯而遭受物質損失或者財物被犯罪分子毀壞而遭受物質損失的,可以提起附帶民事訴訟。對于被害人因犯罪行為遭受精神損失而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隨后,最高人民法院又在《關于人民法院是否受理刑事案件被害人提起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問題的批復》(法釋[2002]17號,以下簡稱《批復》)中進一步明確了該立場。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是否受理刑事案件被害人提起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問題的批復》規(guī)定:“對于刑事案件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精神損失提起的附帶民事訴訟,或者在該刑事案件審結以后,被害人另行提起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痹撆鷱褪轻槍υ颇鲜「呒壢嗣穹ㄔ骸?001〕176號“關于人民法院是否受理被害人就刑事犯罪行為單獨提起的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的請示”而作出的。該批復表明了最高人民法院的兩個態(tài)度:一是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請求,即將附帶民事訴訟的受案范圍限制于物質損失;二是對被害人在刑事案件審結以后另行提起的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不予支持。何為“另行”提起呢?實踐中有兩種理解:一是被害人先行已經(jīng)提起了附帶民事訴訟,待刑事案件審結后又在民事法庭單獨就精神損害賠償提起民事訴訟;二是在刑事案件中沒有提起附帶民事訴訟,刑案審結后另外在民事法庭提起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杜鷱汀分惺褂玫摹傲硇小本烤挂庵改姆N理解,《批復》及其他有關法條并未對此作出一個明確的表態(tài),因此實踐中也有認為兩種情形下的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都是不予支持的。但本文認為,應該僅作第一種理解。首先,從語言邏輯上來看,只有存在某個前提條件的情況下,才可能使用“另行”的表述,因此從語言邏輯上判斷,《批復》中“另行”隱含的前提應是“先行已經(jīng)提起了附帶民事訴訟”。其次,從常識、常情、常理上考慮,如果犯罪行為除了給被害人造成精神損害之外沒有給被害人造成物質損害,那么按照第二種理解被害人是不能獲得精神損害賠償?shù)?。因為附帶民事訴訟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請求,而對于刑事案件審結以后單獨就精神損害賠償提起的民事訴訟,法院也是不支持的。顯而易見,這對不存在物質損害的犯罪被害人是不公平的。如果侵害行為沒有構成犯罪,只是一般的民事侵權,被害人尚且可以依據(jù)民事法律向法院提起精神損害賠償之訴;而侵害行為足以嚴重以致構成犯罪時,被害人反而不能于刑事案件審結后提起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這顯然是一個悖論,不符合常識、常情、常理。

2.立法理由

我國之所以不支持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解決精神損害賠償,通說認為是因為精神損害賠償難以計量,如果采用精神損害賠償制度,將會給予法官很大的評價和計算損害的裁量權[3]。由此可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主要是出于對我國現(xiàn)有精神損害賠償制度操作性不強,從而容易導致法官自由裁量余地較大的擔憂。盡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1]7號,以下簡稱《解釋》)對精神損害賠償?shù)倪m用范圍、賠償方式等方面作出了規(guī)定,但缺乏較強的操作性。如《解釋》規(guī)定以侵權行為造成的精神損害的程度來決定是否支持賠償,只有造成嚴重后果的才予賠償,③參見《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8條:“因侵權致人精神損害,但未造成嚴重后果,受害人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一般不予支持……因侵權致人精神損害,造成嚴重后果的,人民法院除判令……外,可以根據(jù)受害人一方的請求判令其賠償相應的精神損害撫慰金。”而新近的《侵權責任法》也要求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才給予精神損害賠償,④參見《侵權責任法》第22條:“侵害他人人身權益,造成他人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钡珜螢楹蠊麌乐貐s缺乏統(tǒng)一、具體的認定標準。由于同一侵權事實會因被害人心理承受能力不同、男女性別差異等因素導致?lián)p害結果的嚴重程度不盡相同,這便使得在具體適用精神損害賠償時產(chǎn)生操作困難。又如,《解釋》第10條規(guī)定了精神損害賠償數(shù)額的確定因素,但由于沒有規(guī)定具體的幅度,使得各種因素在同一侵權案件中所占比重難以把握,造成適用中隨意性和主觀性較大。由于缺乏如此種種的具體操作標準,這就不得不賦予法官強大的自由裁量權,使其憑借其內(nèi)心確認和自由心證,在具體的侵權案件中權衡各種因素綜合評判侵權行為給被害人造成的精神損害程度及后果,從而確定精神損害撫慰金的數(shù)額。一方面,行使自由裁量權必然滲入法官的主觀意志,而民眾一直警覺法官自由裁量權的擴張,這就使得法官在確定精神損害撫慰金時舉步維艱。另一方面,如果不用公平正義這座天平來稱量,自由裁量是最簡單的腦力活動,但如果要用公平正義這座天平來衡量,自由裁量其實是最耗時、耗力,最困難的工作。而對于專司刑事審判工作的刑事法官而言,裁量精神損害賠償自然不是其專業(yè)所長,不僅耗時、耗力,也影響裁判金額的準確性。

之所以不支持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提起之后的單獨的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其立法理由主要有二:一是遵循自己責任原則。實踐中,被害人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檢察院或者法院的承辦檢察官或法官都會預先告知被害人附帶民事訴訟是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請求的,如果被害人堅持要主張精神損害賠償,承辦檢察官或法官就會建議他選擇在民事法庭單獨提起民事賠償之訴。即,檢察院和法院作為司法者,已恪盡權利告知義務,被害人也全面了解了侵權損害救濟途徑,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被害人依然選擇附帶民事訴訟,只能理解為他對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自動放棄。被害人作為自己利益的最佳判斷者,理應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二是恪守一事不再理原則。在被害人已經(jīng)選擇附帶民事訴訟的情況下,即視為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已經(jīng)對侵權損害賠償糾紛進行了司法處理,如果還允許被害人在刑事案件審結后再單獨就精神損害提起賠償之訴,顯然是對審判資源的蓄意浪費,也有違一事不再理的基本法律原則。

(二)對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關于精神損害賠償立法的質疑

1.對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shù)馁|疑

被害人就因犯罪行為而致的損害提起民事訴訟,可以獲得包括物質損害、精神損害在內(nèi)的較為全面的賠償;而如果被害人基于同一案件事實在刑事訴訟中提起附帶民事訴訟,則只能獲得單純的物質損害賠償。立法者為被害人提供了可供選擇的救濟路徑本是出于對被害人更充分的保護,然而基于相同的犯罪侵害事實,基于相同的救濟被害人的目標——賠償損害,為何卻得出了不同的賠償內(nèi)容和結果?于是有人質疑,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shù)暮侠硇院卧?基于同一侵權事實而尋求司法救濟,得到的實體結果不應該因為司法路徑的不同而有差異——殊途應當同歸。在特別強調權利、強調公平正義的民事領域,無論在法理上、在理念上、在立法精神上都應當如此。這種殊途不同歸的局面造成了法律規(guī)范適用上的沖突,損害了不同法律之間的協(xié)調統(tǒng)一性。事實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在本質上依然是一種民事訴訟,只是基于對訴訟效益、賠償?shù)募皶r性等因素的考慮附于刑事訴訟而已,在訴訟過程中依然要遵守民事實體法和民事程序法的規(guī)定[4]。精神權益法律關系屬于民事法律關系,無論精神損害是由一般民事侵權行為造成還是由犯罪行為導致,也無論該損害賠償責任是由民事法庭依照普通民事訴訟程序審理,還是由刑事法庭按照附帶民事訴訟程序審理,都應受民事法律特別是民事實體法律的規(guī)范與調整。既然針對的是同一侵害事實,適用的是相同的法律規(guī)范,那么處理結果自然就更不應當有異。因此,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shù)牧⒎ǎ瑹o論從法律理念上、立法精神上還是從法律邏輯上考察都解釋不通。

2.“刑事案件審結以后被害人另行提起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之立法空隙

《批復》只是規(guī)定了刑事案件審結以后被害人另行提起的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人民法院不予受理。但對于被害人提起了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而在刑事案件審結前或審結同時又在民事法庭提起獨立的精神損害賠償訴訟的,法院是否受理,并未一并作出明確規(guī)定。也許有人會說對《批復》作此理解是咬文嚼字之舉,是鉆牛角尖,但實踐中確實出現(xiàn)過這種案例。顯然,在這種情況下法官無法直接適用《批復》不予受理或駁回被害人的訴訟請求,只能說根據(jù)相關立法精神及一事不再理原理,不予受理。但是立法不能一直回避實踐的困惑。但也有論者認為,《解釋》第6條已經(jīng)從立法上對該問題給予了回應,第6條規(guī)定:“當事人在侵權訴訟中沒有提出賠償精神損害的訴訟請求,訴訟終結后又基于同一侵權事實另行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據(jù)此規(guī)定,被害人請求賠償精神損害,只能在侵權訴訟中一并提出,若出于疏忽或懈怠,即將失去法律的保護。而在被害人明知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shù)那疤嵯?,如果其依然選擇附帶民事訴訟,無論其精神損害賠償訴訟是在刑事案件審結前、審結同時還是審結之后提出,根據(jù)一事不再理原則,都不予支持。

3.對刑事案件審結以后另行提起的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不予受理之質疑

如上所述,依據(jù)現(xiàn)有立法,只要被害人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已經(jīng)提起了附帶民事訴訟,無論是在刑事案件審結后還是在其審結前、審結同時,對于被害人提出的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法院都不予受理。如此立法的法理依據(jù)是一事不再理原則,成文法依據(jù)是《解釋》第6條。《解釋》第6條針對的是民事侵權訴訟,依據(jù)《解釋》的規(guī)定民事侵權訴訟是支持精神損害賠償?shù)?,即法律賦予了被害人在民事訴訟中提起精神損害賠償?shù)臋嗬T诜擅鞔_授權的前提下被害人在訴訟中沒有提出賠償精神損害的訴訟請求,只能視為被害人對該權利的放棄。被害人放棄權利以后又于訴訟結束后基于同一侵權事實再次主張該權利,這時根據(jù)一事不再理原則不予受理是符合法律的基本理念和價值的。但是,《批復》并沒有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賦予被害人請求精神損害賠償?shù)臋嗬?,即是說被害人權利保護的缺位不是被害人主動放棄權利的結果而是因為立法的直接剝奪?!杜鷱汀吩谛淌赂綆袷略V訟中已經(jīng)剝奪了一次被害人的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權,而對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之后被害人就沒有主張過的精神權益另外提起精神損害賠償民事訴訟的訴權,《批復》又進行了第二次剝奪。如果說授權前提下的棄權可以視為被害人對權利的漠視,訴權的喪失是“自己責任”的結果的話,那么法律在直接限制被害人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情況下又剝奪其另行訴訟的訴權,不僅找不到任何的法律根據(jù),而且完全違背法律為權利保障的最后一道屏障的初衷。如果說對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是基于刑事訴訟效率、方便刑事審判的考慮的辯解已經(jīng)十分牽強的話,那么刑事立法中的“禁令”擴張至民事領域,則已經(jīng)是立法權的失范和濫用。在被害人因犯罪行為已經(jīng)遭受一次精神傷害的情況下,《批復》又對被害人的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權下了兩道“禁令”,使被害人因犯罪行為連續(xù)遭受三次傷害。如果說被害人對于犯罪人的施害還可以在無奈之外做出一點抗爭的話,那么“人民的法律”對被害人的傷害則置被害人于傷害的絕境,毫無還手之力。

三、我國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立法問題之二——物質損失范圍不明確

(一)司法解釋之間的矛盾與沖突

1994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關于審理刑事案件程序的具體規(guī)定》(以下簡稱《具體規(guī)定》)第62條明確了兩點:第一,《具體規(guī)定》允許經(jīng)退賠仍不能彌補損失的被害人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第二,在被害人不能證明犯罪人有賠償能力時,法院可以駁回被害人的附帶民事訴訟。①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刑事案件程序的具體規(guī)定》第62條:“因犯罪行為遭受物質損失,已經(jīng)得到退賠而仍不能彌補損失的被害人,也可以提起附帶民事訴訟,但是被害人不能提供證據(jù)證實被告人確有財產(chǎn)可供賠償?shù)模嗣穹ㄔ翰枚g回。”

1.可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物質損失

《規(guī)定》第5條明確規(guī)定對于非法占有和非法處置他人財產(chǎn)的犯罪,在經(jīng)追繳或退賠后仍不能彌補損失的,被害人有權另行提起民事訴訟,但并沒有賦予被害人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權利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范圍問題的規(guī)定》第5條規(guī)定:“犯罪分子非法占有、處置被害人財產(chǎn)而使其遭受物質損失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追繳或者責令退賠。被追繳、退賠的情況,人民法院可以作為量刑情節(jié)予以考慮。經(jīng)過追繳或者退賠仍不能彌補損失,被害人向人民法院民事審判庭另行提起民事訴訟的,人民法院可以受理。”。而《規(guī)定》第1條賦予了被害人就財物被毀壞而遭受的物質損失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權利。由此可見,《規(guī)定》所指的財物毀壞型物質損失是不包括非法占有和處置被害人財產(chǎn)而遭受的物質損失類型的,進一步說,可以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侵財類犯罪是不包括諸如盜竊、詐騙等非法侵占或處置型財產(chǎn)犯罪的,若被害人對這類犯罪損害主張賠償只能通過單獨的民事訴訟。這一點在1999年10月27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全國法院維護農(nóng)村穩(wěn)定刑事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中也有明確表述。①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全國法院維護農(nóng)村穩(wěn)定刑事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中的表述為:“人民法院審理附帶民事訴訟案件的受理范圍,應只限于被害人因人身權利受到犯罪行為侵犯和財物被犯罪行為損毀而遭受的物質損失,不包括因犯罪分子非法占有、處置被害人財產(chǎn)而使其遭受的物質損失。對因犯罪分子非法占有、處置被害人財產(chǎn)而使其遭受的物質損失,應當根據(jù)《刑法》第64條的規(guī)定處理,即應通過追繳贓款贓物,責令退賠的途徑解決。如贓款贓物尚在的,應一律追繳;已被用掉、毀壞或揮霍的,應責令退賠。無法退賠的,在決定刑罰時,應作為酌定從重處罰的情節(jié)予以考慮?!倍勒铡毒唧w規(guī)定》,只要是因犯罪行為遭受的物質損失,被害人在得到退賠后仍不能彌補的,都可以提起附帶民事訴訟,并未限于是因人身權利還是財物受到侵犯而遭受的物質損失,也未限于是財物毀壞型物質損失還是非法侵占、處置財產(chǎn)型物質損失。顯而易見,《具體規(guī)定》與《規(guī)定》的規(guī)定發(fā)生了沖突。當然,按照新法優(yōu)于舊法、后法優(yōu)于前法的法律適用原則,應當適用《規(guī)定》的規(guī)定。但值得注意的是,根據(jù)我國《民法通則》及《侵權責任法》關于侵權責任方式的規(guī)定,追繳和責令退賠并不是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之一,盡管與民事責任中的返還財產(chǎn)和賠償損失的責任方式具有相似的恢復原狀的制度功能,但二者的責任性質卻迥異:追繳和責令退賠體現(xiàn)了一種縱向權力保障下的強制性,是一種非刑罰的刑事制裁措施;而返還財產(chǎn)和賠償損失體現(xiàn)的則是橫向平等民事主體間的一種責任形式。

2.犯罪人賠償能力的證明負擔

被害人不能證明犯罪人有賠償能力可能有兩種情況:第一,犯罪人確實沒有可供賠償?shù)呢敭a(chǎn),不具有賠償能力;第二,犯罪人有可供賠償?shù)呢敭a(chǎn),具備賠償能力,只是被害人不能查找到相關證據(jù)[5]。《規(guī)定》第3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審理附帶民事訴訟案件,依法判決后,查明被告人確實沒有財產(chǎn)可供執(zhí)行的,應當裁定中止或者終結執(zhí)行?!憋@然,《具體規(guī)定》與《規(guī)定》的規(guī)定是存在矛盾和沖突的:依前者,犯罪人沒有賠償能力或雖有賠償能力但被害人不能舉證證明時法院可以駁回被害人的附帶民事訴訟;依后者,即便犯罪人確實缺乏賠償能力法院仍然應當依法判決,只是在執(zhí)行程序中裁定中止或者終結執(zhí)行。同樣按照新法優(yōu)于舊法、后法優(yōu)于前法的法律適用原則,在被害人不能證明犯罪人有賠償能力時應當適用《規(guī)定》的規(guī)定。本文認為,《規(guī)定》的規(guī)定較《具體規(guī)定》更合理。一方面,被害人的賠償請求權源于犯罪損害,只要損害存在被害人就有權請求賠償。犯罪人有沒有賠償能力是被害人的賠償訴求能否實現(xiàn)的問題,不能因為不能實現(xiàn)而剝奪被害人的訴權。因此,“依法判決”才是合乎法律規(guī)定的,當遇到執(zhí)行障礙時中止或者終結才是合乎情理的,因為至少在執(zhí)行中止情況下,當犯罪人具備賠償能力時,法院可以隨時恢復執(zhí)行,惟其如此,被害人的賠償訴求才不至完全落空。另一方面,在犯罪人具備賠償能力,只是被害人不能舉證證明時,法院駁回被害人的附帶民事訴訟顯然背離了附帶民事訴訟保護被害人的初衷,而且這種舉證責任分配對已經(jīng)遭受犯罪侵害的被害人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因為雖然犯罪構成的證明責任由作為控訴方的檢察機關來承擔,但檢察機關的指控證據(jù)中并不必然包括有關犯罪人財產(chǎn)狀況的證據(jù),因此,犯罪人賠償能力的證明責任幾乎完全落在了被害人身上,對被害人而言,這種證明負擔無疑是十分繁重的。而改由法院在執(zhí)行中依職權查明犯罪人的財產(chǎn)狀況,事實上是將這項證明負擔轉移給了法院,而法院與被害人相比,顯然更具備查實的能力,因此《規(guī)定》對《具體規(guī)定》作出的修正既符合法理也順應情理。當然,也有人認為《規(guī)定》的出臺擴大了執(zhí)行不能的“空判”現(xiàn)象。但本文認為,凡事都有利弊兩面,然兩害相較取其輕,權利給不給予與權利能不能實現(xiàn)是兩個層面的問題,權利給予后終有實現(xiàn)的一天,但權利不給予就永遠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

(二)物質損失范圍界定不明確

《規(guī)定》第2條對物質損失的范圍作出了限定,將其限于已經(jīng)遭受的實際損失和必然遭受的損失②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范圍問題的規(guī)定》第2條:“被害人因犯罪行為遭受的物質損失,是指被害人因犯罪行為已經(jīng)遭受的實際損失和必然遭受的損失?!薄淖置嬷庇^的理解,“已經(jīng)遭受的實際損失”應當是指直接損失,即犯罪行為給被害人造成的現(xiàn)有財產(chǎn)的直接減少,包括因為財產(chǎn)權遭受侵害所支付的修理費等費用,物品遭受毀損導致的價值貶損、喪失等損失,侵害生命、健康權所遭受的醫(yī)療支出、食宿費、交通費等相關費用。那么“必然遭受的損失”具體包括哪些范圍內(nèi)的損失呢?有人認為指的是間接損失,但本文認為“必然遭受的損失”應僅為間接損失的一部分,不包含間接損失的全部。直接損失與間接損失的劃分主要依據(jù)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因果鏈條聯(lián)系的遠近、密切程度或者說原因力的大小,離侵害行為最近的、密切程度最大的損害結果即為直接損失,離侵害行為較遠的、密切程度較小的、不是由侵害行為最直接導致的損失即為間接損失[6]。由于損害結果與侵害行為之間沒有最直接的因果關系,因此間接損失涵蓋的范圍就相對廣泛,既包括被害人為減少、消除或者彌補損害結果而發(fā)生的合理費用和支出,如購買殘疾器具支出的費用;又包括可得利益損失(逸失利益)等消極損害,如誤工費;甚至包括給被害人的家庭成員造成的精神損害。而“必然遭受的損失”強調損失的必然性,即雖然不是損害事故直接所及的損害[7],但是隨著“直接損害”的產(chǎn)生和損害影響的延續(xù),其帶來的“進一步的損失”是完全可以預見并且必將確定的。由此可見,由于“必然遭受的損失”限定于物質損失的屬概念下,因此其是不包括間接損失中的精神損失的;另外,從立法意旨推敲,“必然遭受的損失”當主要限于積極損害,從而排除可得利益損失等消極損害中的利潤損失、機會損失等間接損失。只有侵害生命健康權所造成的各種消極損害,主要是因全部或部分喪失勞動能力導致的收入喪失或減少,或者因殘疾或死亡而導致的收入損失和誤工費、殘疾賠償金、死亡賠償金、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等間接損失才可以納入必然損失的范疇。

[1][法]卡斯東·斯特法尼.法國刑事訴訟法精義[M].羅結珍,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174.

[2]蔡墩銘.刑事程序法[M].臺北:臺灣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92:89.

[3]張曉軍.侵害物質性人格權的精神損害賠償之救濟與目的性擴張[C]//民商法論叢:第11卷.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627-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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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利明.侵權行為法研究:上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409.

On Several Issues of the Legislation about Crimes with Civil Action in China

SHEN Li-ping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Chongqing 400031,China)

The practical problems in the legislation of crimes with civil action bring a great deal of confusion for the judicial practice.This article finds and analyzes the problems that exist in the legislation and targets insights and recommendations in order to provide a little inspiration for practice from the scope of compensation of material and moral damages in crimes with civil action.

crimes with civil action;compensation for moral damage;material damages

D915

A

1674-8425(2012)04-0056-06

2012-02-20

申莉萍(1978—),女,西南政法大學博士研究生,成都市成華區(qū)人民檢察院檢察員,研究方向:民商法學、訴訟法學。

(責任編輯 王烈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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