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學峰
(中國礦業(yè)大學 外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002;江蘇建筑職業(yè)技術學院 基礎課教學部,江蘇 徐州 221116)
《船訊》(The Shipping News,1993)作為安妮·普魯(Annie Proulx)第二部長篇小說出版后,相繼獲得1993年美國“國家圖書獎”、“普利策小說獎”。
文學界對安妮·普魯給予了普遍的認可,認為她是上世紀90年代后現(xiàn)代女性作家中較為出色的一位。她的文字,以簡潔、優(yōu)美見長,其優(yōu)雅的散文風格,使小說富有音樂般的韻律?!洞崱繁徽J為是一部成功的長篇小說,安妮·普魯在小說中刻畫了20世紀90年代背景下的普通人奎爾(Quolye)的自我成長的精神之旅。本文將以成長小說典型特征為切入點對小說進行定位。
“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這一術語同德國18世紀末和19世紀上半葉的一批作家創(chuàng)作的小說緊密相連。[1]“成長小說就是以敘述人物成長過程為主題的小說,它通過對一個人或幾個人成長經(jīng)歷的敘事,表現(xiàn)這個人社會化過程中一次或幾次成長的經(jīng)歷和感悟,反映出人物的思想從幼稚走向成熟的變化過程”。[2]7成長小說興起于18世紀中后期的德國,主要活躍于19世紀前期,是德國文學中一種傳統(tǒng)的小說類型,一度曾成為德國小說創(chuàng)作的主流文類。19世紀中后期,成長小說創(chuàng)作熱度在德國驟減,卻在英國、法國及美國再度掀起狂潮。一時間,結合各國本國文學傳統(tǒng)和文學思潮的“特色”成長小說蔚為大觀。時至今日,“歌德式成長小說”依然對小說創(chuàng)作領域產(chǎn)生著重要而深遠的影響,成長小說批評也作為一種獨特的分析方法,成為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芮渝萍提出:“上路,是成長小說中最基本的結構要素之一?!保?]85“有的作品中促使主人公上路的不是誘惑,而是被逼或偶然?!北槐啤墩谴崱分魅斯鼱枺≦uoyle)出走的主要因素??鼱?,出生于紐約布魯克林,自幼蠢笨,是個笨拙的大塊頭。他的父親討厭他,哥哥經(jīng)常對他“拳打腳踢,直到奎爾抱著腦袋縮成一團,在油地氈上啜泣”,[3]2而這一切都源于奎爾最主要的一個失敗——長相的失敗?!八麙暝^了童年”,“跌跌絆絆地活到三十多歲”,[3]1他從未受過任何人的肯定。在家庭之外的社會領域中,奎爾不能實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對話,而多半只是充當被雇主呼來喚去、隨意支配的角色:“就這樣,解雇,當洗車工,重新雇傭。解雇,當出租車司機,再重新雇傭?!保?]10顛沛流離的生活,以及在這種生活之中的無名形態(tài),讓他無法在社會上建立可靠的自我意識。所以,對于奎爾來說,社會成長的命運言說了其在自我意義上的迷惘,同時也代表著奎爾在現(xiàn)代社會處于“隱形”的狀態(tài),這是其難以建立自我的關鍵因素。有過一次婚姻,卻是痛苦多于快樂,妻子佩塔爾·貝爾公然出軌,與人私奔并帶走了他們的女兒,更為極端的是,為了得到錢,她把她們賣了,最后因車禍而死??鼱栐诩~約糾結地生活著,而他的父母因無力承擔沉重的醫(yī)藥費和難以忍受病魔的折磨雙雙自殺,哥哥不但不回來奔喪反而向奎爾索要遺產(chǎn)。正如帕特里奇所說:“娘的,奎爾。你坐了一回滑行鐵道,嘗了一頓全套大餐?!保?]31在人生的最低谷,內(nèi)心支離破碎的奎爾在姑媽的指引下領著兩個年幼的女兒被逼踏上了追尋自我的人生新道路——返回在紐芬蘭的祖居。
“頓悟是成長小說的一個典型特征,主人公在探索的過程中,突然獲得對人、社會等的一種真理性認識”。[4]“頓悟”(Epiphany)的含義是“對事物真意的頓悟”[5]97,也為基督教思想家用來意指上帝的顯靈。在現(xiàn)代詩歌與小說中,“‘頓悟’一詞常用于形容普通事物和平凡場景的靈性的豁然內(nèi)現(xiàn)”。[5]97-98當某個事件觸發(fā)了人們以前不曾獲得的認識時,一種“頓悟感”就會油然而生。根據(jù)芮渝萍教授的觀點,成長小說的頓悟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主人公在日常小事中自發(fā)產(chǎn)生的感悟。另一種是生活中震撼性事件在主人公的精神上觸發(fā)的感悟,這種震撼性事件通常是可怕的悲劇性事件。”[2]144《船訊》中的主人公的頓悟是以生活中的震撼事件為鋪墊的,在日常小事中自發(fā)產(chǎn)生對人生的感悟。
小說的早期部分中,奎爾在許多方面是失敗的,沒有愛情,沒有事業(yè),茍延地生活著,但是在老姑媽的帶領下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回到了故鄉(xiāng)紐芬蘭之后,對人生、社會有了新的認識,內(nèi)心深處發(fā)生了一定的轉(zhuǎn)變??鼱栍掠谡曌嫦鹊姆N種劣跡,甚至不顧姑媽的阻撓執(zhí)意造訪堂兄的家。返回祖居后,奎爾逐漸發(fā)現(xiàn)了他的祖輩,甚至整個家族都是海盜,他們野蠻,近親交配,頭腦愚笨,曾殺人放火、搶奪錢財、無惡不作,在當?shù)貥O其不受待見。奎爾不知道祖輩的歷史,直至到了紐芬蘭之后。 關于過去奎爾“搖了搖頭”,[3]188“試著想象自己是一個不信神的海盜,在偵察獵物和敵情”。[3]189另外,其堂兄諾蘭(Nolan)是個瘋子,他“大腦的機器早就銹損得只剩下一些邊上帶著斷齒的圓盤,混亂的碰撞著”,[3]286因為孤獨或沒有愛而瘋,或是“某種基因物質(zhì)的混亂”。[3]286諾蘭在小說中是反面人物,他認為奎爾一家的到來是不祥之兆,于是他帶著惡毒之心把加入符咒的繩結放在奎爾的臥室里、船艙里,期望會給奎爾一家?guī)聿恍?。但這些都沒有擊垮正直的奎爾,相反奎爾極力探尋如何善待老堂兄諾蘭。在得知圣約翰斯收留妄想、老年癡呆、精神分裂癥人格等病人后,奎爾內(nèi)心深處泛起了嘀咕:“不能就這樣打發(fā)掉一個陌生男人的余生,他只對那男人說過一句話,那人只是對他系了一些繩結?!保?]315他決定先去圣約翰斯看看那位老堂兄再簽字?!凹偈顾^腦清醒,出言不遜呢?他也有準備”。[3]315奎爾在收容所禮品商店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給老堂兄帶點東西,但是奎爾竭力地猜想著老堂兄的過去:“誰知道他有什么樣的回憶?誰知道他有過什么樣的生活?”[3]317通過這些心理活動不難看出,不管諾蘭曾經(jīng)對他做了什么,當遭遇親情時奎爾正直、善良的心再次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這些心理活動正是奎爾內(nèi)心深處自我頓悟的寫照,他做好了自我轉(zhuǎn)變的準備。
在成長小說的敘事結構中,除了主人公是必不可少的建構要素外,“成長的引路人也是美國成長小說的一個重要構件”。[2]124從社會學的角度看,每個人的成長都會受到一些人的影響,這些人的經(jīng)歷會影響著主人公的生活和對社會的認知。在觀察這些人扮演的社會角色過程中,主人公逐漸確立自己的角色和生活方向。引導主人公成長的眾多引路人“大致可分為三種情況:正面人物、自然神靈和反面人物”。[2]125《船訊》中奎爾的引路人多是正面人物。首先,在紐約莫金伯格,奎爾結識了熱情的黑人帕特里奇。“帕特里奇能感知未來,眼前會飛快地閃過一些將要發(fā)生的事件,好像腦子里散亂的導線驟然接通了似的”。[3]5在奎爾的印象中帕特里奇知道無數(shù)的事情,“例如濕繩子更能吃重,為什么熟雞蛋比生雞蛋容易旋轉(zhuǎn),等等。半閉著眼睛,有點恍惚地仰著頭,他能夠像古人背誦《伊利亞特》那樣列出棒球比賽數(shù)字。他改寫平庸的文章,模仿吉米·布雷斯林——紐約郵報專欄作家”。[3]7正是他為沒有穩(wěn)定收入的奎爾介紹了一個新的工作:在《莫金伯格紀事報》做一名“三流記者”,并建議奎爾如何面對婚姻:“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是為了愛,奎爾。那是生活的動力。”[3]11雖然帕特里奇給予了奎爾生活的一絲勇氣,但是對奎爾的成長只能起到指點迷津的作用,真正引導奎爾重新尋找自我的是姑媽艾格尼絲。當奎爾的生活發(fā)生巨大變故之時,出現(xiàn)了性格剛毅的老姑媽,“你應該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心銈冏霭閷ξ乙彩莻€幫助,我敢打賭我們在一起會很愉快的”。[3]30她帶著奎爾一家三口離開這個傷心地,來到他們的故鄉(xiāng),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紐芬蘭島。當奎爾在紐芬蘭工作受挫心灰意冷的關鍵時刻,老姑媽更是給了奎爾繼續(xù)生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這份工作你當然能做。我們必須勇敢地面對可怕的事情,……你越早渡過這一關,……就越早能開始你自己的生活。你還有孩子需要撫養(yǎng)。所以必須渡過這一關。只要必須,我們就一定能夠辦到。就連最糟糕的事情也不在話下?!保?]76另外,在奎爾重新尋找自我的過程中,除了姑媽艾格尼絲助了一臂之力以外,還有一個人物是不可忽略的,那就是奎爾的良師益友杰克。杰克是當?shù)貓笊绲纳玳L。他鼓勵奎爾重新再來,幫助他戰(zhàn)勝了對水的恐懼。小說最終以開放式的結尾收場:“也許,水比光更古老,鉆石在滾熱的羊血里碎裂,山頂噴出冷火,大海中央出現(xiàn)了森林,也許,抓到的螃蟹背上有一只手的陰影,也許,一根打了結的繩子可以把風囚禁。也許,有的時候,愛情也可以不再有痛苦和悲傷?!保?]364“小說看似歡樂的結尾最具蒙蔽性,這種歡樂實則是建立在假定痛苦缺失的基礎上。如普魯所說,大多數(shù)人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雖不至于是悲慘的,但也不全是快樂的。人的一生短暫又多磨難,奎爾能在紐芬蘭了此一生或許就是種幸福了”。[6]
《船訊》被認為是安妮·普魯一部成功的長篇小說,在小說中作者刻畫了20世紀90年代背景下的普通人奎爾的自我釋放、自我頓悟、認知世界的成長過程。作為安妮·普魯?shù)囊徊砍晒Φ拈L篇小說,《船訊》無論是在內(nèi)容、人物還是在結構設置上都符合成長小說的典型特征,可以說該小說是一部值得閱讀、值得賞析的典型成長小說。細讀文本我們可以看到20世紀90年代美國經(jīng)濟繁榮,但伴隨著經(jīng)濟的繁榮,多元文化沖擊之下宗教信仰日益淡漠,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逐漸疏遠,失業(yè)、暴力、道德淪喪等社會問題散落于小說文本之中。
通過對小說體裁的界定,我們能夠體察到作者安妮·普魯試圖努力解決現(xiàn)代社會的性別不平等現(xiàn)象和人類目前面臨的各種危機,試圖提出了一種理想社會模式,強調(diào)內(nèi)在聯(lián)系、重視差異、推進文化多元化和倡導人類與自然的統(tǒng)一,這是一種平等、無暴力、文化多樣性、合作、無等級的理想社會。因而,本文雖從成長小說典型特征為切入點對小說進行定位,但隨著社會時代和文學環(huán)境的改變,成長小說在20世紀90年代的美國又有著很大的延展性,希望本研究能為后續(xù)的理論發(fā)展提供一些有意義的參考。
[1]Mullane,Janet,et al.ed.Nineteenth Century Literature Criticism(Vol.20)[C].Detroit:Gale Research Inc.,1989:92.
[2]芮渝萍.美國成長小說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3][美]安妮·普魯著.馬愛農(nóng)譯.船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4]孫勝忠.成長的悖論:覺醒與困惑——美國成長小說及其文化解讀[A].虞建華主編.英美文學研究論叢(第三輯)[C].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268.
[5][美]M.H.艾布拉姆斯著.朱金鵬,朱荔譯.歐美文學術語辭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
[6]陳岑.從“凝視”的政治看《船訊》中奎爾的重生[J].文學研究,2011,3: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