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有一個畢生的隱痛。1920年7月,上海共產(chǎn)主義小組創(chuàng)建,發(fā)起人是陳獨秀、李漢俊、李達、陳望道、沈玄廬、俞秀松等,沒有茅盾。不過,他很快就在10月份由李漢俊介紹加入了小組,并且翌年7月中國共產(chǎn)黨在上海成立時,自然成為第一批黨員。他黨內資格之老,不必說在文人作家群首屈一指,即從全黨范圍論,亦屬最早元老之一。從1923年至1927年,茅盾在上海、廣州、武漢三地周游,從事過工人運動、宣傳工作、秘密工作、黨務工作、教育工作……除了沒拿過槍,別的大都干過。
1927年,國共合作的大革命形勢急轉直下,汪精衛(wèi)“翻臉”的跡象愈顯。茅盾未雨綢繆,于政變前一周的7月8日辭去《漢口國民日報》總主筆,同社長毛澤民一起轉入“地下”。隱蔽了半個月后,茅盾得到指令:拿著一張2000元支票,去九江見某人。到了九江接頭地點某小店,見到了董必武。董必武告訴他:“你的目的地是南昌?!辈⒁^續(xù)帶著那張支票。數(shù)天后,南昌就發(fā)生了“八一起義”,茅盾的使命顯然與此有關。但當他去買火車票時,卻發(fā)現(xiàn)車票停售了。這時,茅盾聽人說,可以先到牯嶺,從牯嶺翻山下去即到南昌。就這樣,茅盾上了廬山。上山后,“突然患了腹瀉,來勢兇猛,三五日內尚不能行動,又躺了三四天方能起床稍微走動”。這時,茅盾遇見曾在漢口國民黨中央黨部海外部任職的范志超。范志超告訴他8月1日南昌發(fā)生了暴動,“現(xiàn)在南昌是葉挺、賀龍的部隊占著,情況不明”。范志超還在談話中提到,過一段時間她就要回上海。茅盾說他“也要回上海”,于是約定“一路走”。8月中旬,范志超托人買來船票。船到鎮(zhèn)江前,茅盾心生一計,“考慮到在上海碼頭上容易碰到人,不如在鎮(zhèn)江下船,再換乘火車”。他把行李托給范志超,自己在鎮(zhèn)江上了岸。剛下碼頭,茅盾便遇到軍警搜查,那張支票被發(fā)現(xiàn)。茅盾急中生智,低聲對他說,“這東西我不要了,就送給你吧”。那個兵遲疑了一下,就把支票塞進口袋里,讓茅盾走了。80歲高齡的茅盾在
回憶這一段時,內心仍有不能面對的苦楚,一些關節(jié)處語焉不詳。茅盾有這樣一段自陳:“自從離開家庭進入社會以來,我逐漸養(yǎng)成了這樣一種習慣,遇事好尋根究底,好獨立思考,不愿意隨聲附和……但是這個習慣在我的身上也有副作用,這就是當形勢突變時,我往往停下來思考,而不像有些人那樣緊緊跟上?!?927年,他“停下來”,沒有“緊緊跟上”。然而,這一停,卻失去了黨籍,中共歷史上第一批黨員的身份戛然而止。直到臨終的時刻,在過去50年當中,茅盾曾先后兩次請求回到組織,都沒有如愿。
當年跟茅盾有著類似經(jīng)歷的郭沫若,1958年重新入黨。郭沫若重獲黨籍時,茅盾以“形式”論之,貌似孤高超然,其實是一種遮飾,以掩蓋內心的無望。終于,到了彌留之際,茅盾再也放不下這未了的心愿。茅盾口述了給黨中央的一封信:如蒙追認為光榮的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這將是我一生的最大榮耀。
1981年3月31日,中共中央作出為茅盾恢復黨籍的決定,“黨齡從1921年算起”。那是茅盾去世的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