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睿
2月14日情人節(jié)當天,命運跌宕起伏的南方科技大學迎來了兩個甜蜜的好消息。一個是包括4名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在內(nèi)的5位世界級學術權威應邀組成了學校首屆顧問委員會;另外一個則是校長朱清時說,早已多易其稿的《南方科技大學章程》正式稿終于上報教育部,南科大期望就在本月迎來教育部的評審團。
今年1月初,教育部政策法規(guī)司司長孫霄兵在推介剛剛施行的《高等學校章程制定暫行辦法》(下稱“辦法”)時說,高校章程就像是大學的“憲法”或者“憲章”,這句話在《辦法》中則更為嚴謹?shù)乇硎鰹椤罢鲁淌歉叩葘W校依法自主辦學、實施管理和履行公共職能的基本準則”。
《辦法》施行的同時,教育部指定了26所部屬高校作為試點,其中包括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北京師范大學等名校,并且試點范圍各有側重,比如清華大學要試點崗位分類管理制等,黑龍江大學探索建立高??倳嫀熤?,湖南大學則試點改革學科建設績效評估方式等等。
在這個名單之外,事實上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的地方高校正在自行制定章程,如果說大學章程真的能有“憲法”般的尊嚴,那中國高校正在迎來它們的“立憲時刻”。
“悶聲鼓搗”:高校章程知者寥寥
章程對高校到底有什么用?現(xiàn)在似乎還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吉林大學2005年就有了自己的章程,但是幾天之前,《中國新聞周刊》向吉林大學的一位輔導員詢問章程的施行情況時,她還是在查看了學校官網(wǎng)的首頁后才知道有“章程”這么回事,而且無論怎么回憶,她也想不起來,到底學校哪些時候使用了這部章程,“吉大是好幾個高校并起來的,好像我們更多使用的,還是之前各個學校自己的規(guī)章制度”。
中國政法大學也是目前少數(shù)擁有章程的高校之一。該校副校長馬懷德回憶說,2006年啟動制定章程時有兩個考慮,一個是《高等教育法》有明確的規(guī)定;另外一個當時提出了“學術立?!钡目谔?,政法大學又是以法科為主的專業(yè)院校,那么是不是應該率先把校內(nèi)的法律做起來?馬懷德自己就擔任了章程起草專家委員會的組長,同時邀請的起草專家主要來自行政法、憲法和民法領域。
“那個時候教育界還沒有提到高校章程要解決去行政化的問題,各種研討會中大家主要的期望就是這部章程能夠約束和規(guī)范學校的管理活動,特別是學校內(nèi)部的公權力?!彼嬖V《中國新聞周刊》。
馬懷德說,章程的制定走了一個這樣的程序:校長辦公會議通過,教代會表決,最后由黨委批準。雖然理論上來說政府是所有公立大學的股東,但是當時法大章程的制定,既沒有申報,事后也沒有經(jīng)過教育部的批準。這種完全自主的模式不可能再重現(xiàn),根據(jù)《辦法》的規(guī)定,“地方政府舉辦的高等學校的章程由省級教育行政部門核準,其中本科以上高等學校的章程核準后,應當報教育部備案;教育部直屬高等學校的章程由教育部核準”。
馬懷德強調教代會表決之時有上百人參加,以證明當年法大章程的制定充分經(jīng)過了民主程序,但是《中國新聞周刊》隨機抽取了七八位當時在校中國政法大學的師生進行詢問,均沒有參與到制定過程中去。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湛中樂說,這似乎就像一個悖論:一個旨在保障師生權益的章程,卻在制定過程當中沒能保障到師生的權益。北京大學也是試點高校之一,湛中樂則是國內(nèi)法學界公認的研究大學自治權的重要專家,但是他也對北大章程的進展一無所知,“如果你去北大抽樣調查,我相信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章程制定本身應該就應該是一個體現(xiàn)師生個體尊嚴的過程,從法律關系上來講更是一個契約形成的過程,但是現(xiàn)在可能還是處在悶聲鼓搗鼓搗就完了的階段。”
同樣有類似感慨的是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教授勞凱聲,他是《教育法》的起草專家之一,但是同樣對自己學校的章程制定情況感到茫然,因為既沒有人詢問他作為教育專家的意見,也沒有人關心他作為普通教師的感受。
上海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大概是《中國新聞周刊》接觸到對于這個問題最為悲觀的專家。他認為在現(xiàn)有的框架下,章程根本不能解決高校被行政權控制的問題,以核心的人事權為例,雖然《辦法》明確“章程應規(guī)定,學校負責人的產(chǎn)生與任命機制”。
但是教育部又解釋說對于校長和書記的任命將另有規(guī)范,在中層干部選拔程序方面,連孫霄兵也曾經(jīng)坦承:雖然高校章程是否寫入要看各個學校的意見,但是他“個人估計在章程中予以明確的會比較少”。
熊丙奇說,在行政化的操作之下,大學里出現(xiàn)了很多概念,可能會讓大學的處境比沒有這些概念之前更加困難,“我們可以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學術委員會,有理事會,以前我可能是行政發(fā)文,但是現(xiàn)在是通過大學理事會的決策,這樣不過是在一個正確的名義之下實質上體現(xiàn)行政意志。”
馬懷德不同意這個觀點,“有一定比沒有好”,他說,作為權利意識很強的法學專業(yè)人員,現(xiàn)在法大已經(jīng)有老師被調離崗位或者被處理,就會要求學校必須按照章程的要求走完所有程序,不能校長或者院長一句話說了算;再比如以前各個院系進人,都是院長和教研室所決定,但是現(xiàn)在有了教授委員會,就必須得教授委員會討論通過。
“要讓章程發(fā)揮作用,關鍵是得讓大家都知道這個東西,所有法律都是用出來的,”馬懷德說。
左右為難:“融冰”尚缺契機
截至目前,26所試點高校尚未公布一個明確的章程出臺時間表。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輝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據(jù)他了解,其實各高校的進展都不是太理想,因為“在一個大環(huán)境其實沒有太大改變的情況下,不管哪個部門和學校都會處于左右為難的狀態(tài),其實每一個人都是被動的,冰塊的融化還缺乏真正的契機,這是哪個校長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所以大家其實都還在觀望,都想看看別人走到了哪一步”。
也有熟悉北京大學情況的人告訴記者,其實北大章程的文本前年就已經(jīng)大致形成,但是當年公布了《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所以“北大就縮回來了,暫時沒有公布,想看看跟大方向是不是都契合”。
復旦大學的章程制定過程相對公開高調,自稱為“一個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的校長楊玉良曾經(jīng)擔任教育部學位管理與研究生教育司司長,他自己總結的十六字治校方針是“學術為魂,育人為本,依法治校,民主決策”,后面八個字尤其依賴于章程的制定。
但是一位不愿透露名字的復旦大學發(fā)展規(guī)劃處老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現(xiàn)在該校其實還沒有一個成形的文本,因為“從復旦的風格來說,我們希望的是首先有一系列真正的制度改革,然后從這些改革成果中判定哪些可以寫入章程。也就是說,制定章程的過程也得是章程精神的體現(xiàn),否則寫一個空洞的文本沒有意義。校長也一直跟我們說,不要著急,慢慢來”。
去年7月,復旦大學學術委員會換屆,對學術委員會的章程進行了修訂,實際上所有校領導都已經(jīng)退出了學術委員會,實現(xiàn)了他們之前公布的將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進行有效隔離的設想,“這樣的成果,以后就有可能就以制度的方式固定在章程里”。
國外高校的章程大都同時解決政府和高校的關系和高校內(nèi)部的關系兩個層面的問題,這也是為什么這一輪高校的“立憲運動”被這么多人在去行政化方面寄予厚望的原因,但是這位老師坦言,復旦的章程制定并沒有奢望達到前一個目標,“這是任何一所高校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政府和大學的關系應當是什么樣的模式,各個國家都不一樣,有些是強控制,有些是弱控制,目前我們還是強控制的階段,這是一種現(xiàn)實,大學很難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去跟政府部門進行單獨談判”。
他舉例說,《高等教育法》規(guī)定中國高校是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黨委是最高決策機構,“那我們所有的改革,都只能在這個大前提的基礎上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