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實
穆翠薇
穆翠薇,女,一九五四年生,辦公室的副主任,副局級,曾在圣地延安插隊,返城后,進機關(guān),已經(jīng)呆了三十年了。
只要你能進這個門,百分之九十九,就能遇到她:瘦瘦的總穿著一套貼身的灰西服。右手拿著一部手機,指尖掛著一串鑰匙。左腋夾著一疊文件,要不就是幾份材料。對面走過來,不是接電話,就是發(fā)短信,邊走邊說,邊說邊走,看見了熟識的,還要抽出她的臉來,朝你笑笑,點點頭,或用夾著文件的那只胳膊下的小手,向你小幅度地擺擺,算是打過招呼了。大家都知她很忙,沒有時間跟你說話,公家每月所發(fā)的一百八十元通訊費,對于她來講,真的很不夠,她沒算過一年下來自己到底貼了多少。
她每天都取件,送件,送了這件,又取那件,或者拉著小推車,嘩啦啦地行進在大理石料鋪就的過道走廊的地面上。不是在領(lǐng)復(fù)印紙,就是在運辦公用品,再不就是接送客人。她每天都這樣,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她的存在讓別人都感覺得很慚愧。
然而,在這文化部門,要上臺階,須有文憑,可惜,她卻沒有文憑。
趕緊彌補吧,可憐她在工作之余,還在讀大專,還要讀大本,還要讀在職研究生。
十年前,她懷孕了,正要去醫(yī)院檢查呢,一出辦公室的門,碰上部長的秘書小劉,說部長要某文件,她就去復(fù)印。一看,沒有復(fù)印紙了,便又趕緊轉(zhuǎn)身去領(lǐng)。拉著車,整四箱,上臺階,憋氣用力過了度,覺得肚子疼,趕忙去廁所,下體已見紅,還是硬撐著,直到第二天,去醫(yī)院一查,結(jié)果,胎兒保不住了。由于她的年齡過大,這個孩子一沒了,也就永遠都沒了。每次一提及此事,再與提級之事聯(lián)系,她就總是淚汪汪的。她這樣在辦公室做了十幾年,才提了個調(diào)研員,正處級。她在正處的位子上一做又是十多年,每到考核,總通不過。倒不是學(xué)歷文憑的問題,也不是因為她不能干,而是她把活都干了,一般都不分給別人。她處里算上她,整整四個人,除了處長,我們不說,其他兩個人,基本無事做。辦公室的活,不是取件就是送件,不是領(lǐng)領(lǐng)辦公用品就是去取雜志報紙。取件,送件,天經(jīng)地義,是要接觸部長的。這是一件顯眼的活。在這部門,誰有資格,經(jīng)常接觸部長呢?除了局長還可以,副局長都不可以!除了部長召喚某人,其他人無特殊情況,越級接觸?不想活了!穆翠薇就這樣牢而又牢地把握了這個小小的主動權(quán)。幾十年來,部長輪流,換了又換,人們都不記得部里有過幾任部長了,只記得她每天都在部長小院進進出出。她的兩個可憐的下屬:一個每天取一次報紙,有時連報紙也不取。一個,基本上是養(yǎng)花,或者喂喂缸里金魚,或者兩個人嘰嘰噥噥,嘲笑她,挖苦她,說她累死,那是活該。
機關(guān)是講民主的,每提一個人,都要進行民主評議。每次,一到評議她,總是通不過。那沒辦法,她沒靠山,不會有人站出來,為她說話,做工作。
現(xiàn)在,她的年齡大了,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些工傷。上次,她的胳膊吊著,吃驚,一問,原來是她在拖拉復(fù)印紙時,箱子要倒,她欲搶救,下意識地用手一扶,咯嚓一聲,骨折了。結(jié)果,吊了好幾個月,才勉強地恢復(fù)原狀。
吊著胳膊也要干,大家看在眼里的。
盡管她是干得苦,簡直是個出苦力的(在部里,如果說,一個人是苦力,那就清楚地說明他,或者她,真正是個干活的。因為,在這文化部門,出苦力的并不多),每次進行民主評議,結(jié)果還是通不過。最后,部長真急了,嘩啦一聲,站起來,左手五指按著桌子,右手拿著穆翠薇的厚厚一疊評議材料,身體傾成七十度,舉在空中搖晃著,指著底下不吱聲的有權(quán)決定穆翠薇的苦干實干的命運的人們:“都十幾年了(當然是指穆翠薇當了十幾年副處長,十年‘正處調(diào),按照人事部的文件,怎么樣都應(yīng)該提了??墒?,就在這個部門,你可千萬別提‘應(yīng)該,因為‘應(yīng)該多著呢),部里還有嗎?我告訴你們,就這么定了,上!如果同意也就罷了,如果還要這樣下去,那我實話告訴你們,下次誰都沒有機會!”
在部長的干預(yù)下,親自的,深度的,穆翠薇解決了副局級,成了助理巡視員。本來,她的這個外傳,到此也就該結(jié)束了,句號畫得也比較圓,可又出了一件事,記下,算個備忘錄吧。
二〇〇八年,事件比較多,大事多,喜事多,麻煩事也多,她有時都不回家了,完全住在部里了。
開完捐款動員會,大家魚貫出大樓。
大樓門兩張,左一張,右一張,兩門中間是一塊與門一樣大小的玻璃,每天都被勤雜工擦得水一般的透明。平時,人少,走一個門,也就夠了,誰也沒有注意到兩門之間的那塊玻璃沒像公共場所那樣貼上“小心玻璃”的字樣。
穆翠薇真累暈了,竟然一頭撞上去,撞在玻璃上,“咚”地一聲響,大家全呆了。有幾個人反應(yīng)快,趕緊上前扶住她。她的雙目緊閉著,血從嘴角流出來,前門四顆牙都欲掉下來。她一急,一抬手,硬給托了回去了。大家一邊扶著她,一邊紛紛譴責著:為啥不在玻璃上貼個提示標識呢?這是撞了穆翠薇,要是撞了部長的話,怎么辦?誰負責?
干凈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了三塊白白的帶有人味的血污。任誰看,都知道,那是人臉撞出的。大家勸她到醫(yī)院去,可她還是堅持著回到辦公室去了。她的前門牙已折,要切斷,要用藥物殺神經(jīng),經(jīng)過根管治療后,才能鑲上人工牙。
第二天,玻璃上,貼了一張方紙條,上邊粘在玻璃上,下邊向上卷著邊,輕風(fēng)一吹,一扇一扇,微微翻動,像只蝴蝶。無論什么人經(jīng)過,都忍不住地停下來,走過去,看一看。估計是穆翠薇撞上后,有人向上強烈反映,應(yīng)該有個“小心”警示。然而,干活的圖省事,就用密封文件的膠帶,隨手一剪,貼上了。
密封條上赫然印著兩個鮮紅的一號楷體——“絕密”。
林啟明
林啟明,男,一九四二年生,以正局級待遇退休。
林啟明在部內(nèi)外,甚至整個系統(tǒng)中,可以說是很有名:“文革”前的大學(xué)生,“文革”后的研究生,而且是京華大學(xué)的第一屆的研究生,而且是京華大學(xué)的通過競選上臺的第一任的響當當?shù)难芯可鷷闹飨@在京大的校史上也是重點記錄的。那時,國家現(xiàn)在的幾顆璀燦的政治新星都曾圍繞在他的身邊,轟轟烈烈,轉(zhuǎn)過一陣?!吨袊侣勚芸冯s志也曾經(jīng)以很大的篇幅報道那次競選之事,后來還用表格列出歷屆主席姓甚名誰以及他們的各種去向。名單上的第一位,就是林啟明,只是去向一欄里寫的卻是去向不明。
林啟明有著作《宣傳學(xué)大綱》,亦是我國第一部有關(guān)宣傳的專著。凡是從事宣傳工作并且想用宣傳理論武裝一下頭腦的同志都會翻翻這本書。部里只要有人出差,到了外地,接待的人大多會習(xí)慣性地問一聲:“林啟明還好吧?!庇纱丝梢娝拿暿侨绾蔚脑谕饬???上У氖?,其運如何,只須看看他的簡歷,就知什么叫做“天命”,什么叫做“命矣夫”了。
林啟明畢業(yè)時,正逢國家人才奇缺,當時的分配政策是:三十歲以上的進中央機關(guān),三十歲以下的進團中央。當然,也并非誰想進就一定能進得了。能進這些部門的人,在學(xué)校里再怎么也得是校學(xué)生會主席了,或者是別的什么主席,或者諸如此類的大官。系里的學(xué)生會主席嘛就有點稍遜風(fēng)騷了。林啟明當時正當壯年,自然也就到了部里。
僅僅過了六七年,他就當上了處長,這是自然而然的。就是現(xiàn)在,在部里,京大畢業(yè)的研究生也可說是鳳毛麟角。本來,辦公廳的那個副主任的位子十拿九穩(wěn)是他的了。文字工作,在部里,不是他,還有誰?可是,活在這個世上,千萬別有這樣的想法,那會讓人失望的。煮熟的鴨子還能飛?煮爛的鴨子都能飛!
部長的秘書,原來的司機,跟部長都十幾年了。十幾年如一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容易。部長要退了,一定要把他安排了,這也是行規(guī)。不過,也要看那位部長腰桿子是不是非常硬了。部長當然硬,建國前的前北京的地下黨的人物之一,策劃了各類學(xué)生運動,在部里,老革命,應(yīng)該可以算得上。他想安排誰就能安排誰。何況還是他的秘書?麻煩,只是這個秘書,畢竟只是司機出身,只好安排到辦公廳了,當個副主任也就足夠了。林啟明,干看著,還是當他的處長吧。好在他倒不在乎,只是撂下話一句:“我,京大的,怎么能向他們低頭!”他的頭總昂得很高,走起路來,咚咚作響,一如既往,目不斜視。
某一年的春夏之交,國內(nèi)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全國人民不是身,就是心,不是直接,就是間接,大多參與了這件事。林啟明的這個處在部里是一個大處,一共十二個人,不是博士,就是碩士,在部里也算得上學(xué)歷最高的一個處了。林啟明他太愛人才,只要感覺是個人才,便會想法要到處里。比如,現(xiàn)在的某報社長(可不是一般的什么報),當年博士畢業(yè)時,別的局都不要,都嫌學(xué)歷太高了,林啟明就要來了。林啟明的這些手下,膽子也是特別大,他們背著林啟明在呈上的文件中,夾帶私貨,暗渡陳倉,就那大事給上面寫了一封長長的信。事件結(jié)束后,此信被退回,追查誰寫的,林啟明才知道原來還有這么回事。這事可不小,這事很嚴重,這事關(guān)系到處里十來個人的命運。
林啟明找到機關(guān)黨委,一字一句,認真說:“我是處長,處里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是我這處長的責任。這事與其他同志無關(guān)。這信——是我決定寫的。發(fā)——也經(jīng)過了我的同意?!?/p>
處里的同志沒事了。
部長又換了一任了。怎么也得解決一下幾個“老處”的待遇了。
林啟明當年收留的人才,也就是原來的那些部下,有幾個都提了局長,要不就是副局長了,林啟明還是個處長。經(jīng)過幾個來來回回,反復(fù)研究,反復(fù)討論,部里終于下定決心解決他的待遇問題,給了他一個“副局調(diào)”(也就是助理巡視員)。就是這個“副局調(diào)”,也與穆翠薇一樣,是在部長的干預(yù)下才勉勉強強通過的。通過時,還要他寫了一份長長的對那信的深刻認識,交到組織部門備案。
雖然已是“副局調(diào)”,其實只能算號稱,終歸還是一處長。新來的部長一上任,立即就有新發(fā)現(xiàn):這么大的一個處,這么重要的一個處,怎能放在辦公廳呢?于是決定這個處整建制地挪一下,挪到調(diào)研室。這就有了一個問題:林啟明怎么辦?再說分管的副部長也是一個新來的,年紀與他差不多,高干子弟,學(xué)工的,林啟明也不服氣。下級不服氣,上級要教訓(xùn),這在哪里都一樣,要不怎么叫上級?偏偏林啟明“不受這個氣”,有次,竟然跳起來,指著“副部”的鼻子,說:“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靠著個后臺!你到底有什么資格,這樣對我指手畫腳?我——再差,也是研究生,京華大學(xué)的研究生,你算一個什么東西!”“副部”都快氣瘋了,他也是個高材生,雖然是個學(xué)工的,出身卻是搞文字,正是因為他曾經(jīng)主筆過某個重要的大報告,所以才會提上來,調(diào)到這里任“副部”,你林啟明竟這樣,你又算個什么東西!一次,兩人還曾為一個標點爭起來,這句話的原文是“團結(jié)穩(wěn)定以正面宣傳為主……”就是這么一句話,部長認為“團結(jié)穩(wěn)定”中間應(yīng)該加個逗號,林啟明卻不以為然,認為應(yīng)該加個頓號。兩人爭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讓誰,誰都不買賬,爭到最后,林啟明又拿出那殺手锏:“你又不是學(xué)文科的,跟你無法說明白?!薄案辈俊睔獾盟らT而去。
在機關(guān),就這樣,別說你是一個部長,就是“最高首長”來了,也沒辦法開除一人,只要那人沒犯大錯。但是,你的主管領(lǐng)導(dǎo)卻可以不提拔你,也可以視他的感覺不給你該得的待遇。這一點,你反抗,也沒用。就是“最高首長”來了,主管領(lǐng)導(dǎo)若不賣賬,一般來講,也不管用。當然,話要說回來,林啟明若真的認識某位“最高首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就不是賣賬的問題,而是壓根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
他的命就這么不好,他的兵全被帶走了,他卻留在辦公廳,繼續(xù)當他的“副局調(diào)”。手下沒有一個人,無論什么事,都得親自辦。一晃,又是七八年,若再不提他,領(lǐng)導(dǎo)都沒面子了,終于給了個實職,就是辦公廳副主任,不過不是弄文字,而是主管信訪工作。這個部門,倒也輕松,似乎事情并不太多,誰會為了多說一句或者少說那么一句而不遠千里來京上訪?然而,林啟明偏就在任上還真遇到那么一個。據(jù)說是從湖北來的,站在部門口,雙手捧著一大摞已經(jīng)發(fā)黃的稿紙,紙上密密麻麻的擠滿暗黑的字跡。他說這是某某三卷,是用自己的鮮血抄就,希望部里出面幫助,給予出版和宣傳。下屬來匯報,林啟明聽畢,頓時大罵道:“你去叫他滾!否則,就送公安局!查查那些是狗血還是什么豬的血!混賬之極,豈有此理!”
辦公廳的職責之一就是負責部長的生活。部長來了,辦公廳的主任還有副主任都是要去迎接的。一二三,四五六,站在部門口。部長下車了,主任迎上去,一手輕輕打開車門,一手護著門框頂部,免得碰壞了領(lǐng)導(dǎo)的頭,其余的則跟著圍在車周圍。部長下了車,走在最前面,主任緊隨后,然后第一副主任,然后第二副主任,然后按照排位順序,保持距離,慢步進樓。林啟明,副主任,身為副主任之一,還是部長親自關(guān)心,親自干預(yù),他才得到提拔的,不去接,就罷了,還要背后大放厥詞:“我可丟不起這張臉,也彎不下那個腰!我可是京大畢業(yè)的,要我去接,不可能!”還有一次,部長要來,一干人在門口等著,他卻若無其事地夾著他那心愛的那個鄉(xiāng)鎮(zhèn)干部式的油漆锃亮的小黑皮包,昂首挺胸往外走。正好部長的車進來,車人緩緩擦肩而過,他連停都沒停一下,就那么揚長而去了。一般情況下,部里的干部,若是見到部長本人,或是碰到部長的車,都會停下,站到一邊,禮讓部長,或讓部長的車先過,這是規(guī)矩,也是習(xí)慣,可以理解,并且接受,唯他林啟明不理解,理解了也不接受。
領(lǐng)導(dǎo)看他實在難受,在他五十五歲那年,也就是他退休前夕,讓他去部里的扶貧點祖國的西部去扶貧,一去就是整三年。那地方是真窮真苦,而且交通極不方便,林啟明卻毫不在乎而且干得非常出色。他啟動了同學(xué)關(guān)系,搞了許多對口支援,辦了不少益民實業(yè)。他原先是大師兄,而且又是自由競爭民主選出的學(xué)生領(lǐng)導(dǎo),至今還有相當威信。他的那些小兄弟,過去雖然是一般,現(xiàn)在卻已不一般,個個都是一方諸侯,有的還是頂尖人物。這些人,很自然,也就成了林啟明的現(xiàn)在的人生支柱了。他們也都很念舊,都在可能的情況下,給了林啟明很多面子。
退了休的林啟明再也不說他那句“我是京大的研究生了!”而是說“某某,某某某,我當年的小兄弟!”而是說“某某的秘書是我同學(xué)的學(xué)生!”而是說“某某?呵,某某,我們可是熟悉得很!”等等,等等,等等。當然,這些某某某,不是一般的某某某,而是你在電視機里經(jīng)??吹降哪衬衬?。然后,就是這些人未成名時什么模樣,與他之間有些什么可堪經(jīng)典的逸聞趣事,誰聽了都相信他所說的是真的。
退休了的林啟明,比他上班還要忙,一般來說,不在京城,他沒時間在京城。他的那些當官的同學(xué),還有師弟,實在太多。何況,他是個熱心人,很多人在先前都曾受過他的恩惠,所以,一旦林啟明以正局級待遇退休,先是在京的各色人等紛紛出面請他吃飯,接著就是周游全國,然后就是周游世界,因為他的兩個女兒都在國外嫁人了,他要出國去探親。就是現(xiàn)在,部里有誰遇到什么為難之事,第一個所想到的還是林啟明,看看這事情,可不可能辦。
林啟明,很圓滿,很快樂,很知足。他說他的小學(xué)同學(xué)以及他的父老鄉(xiāng)親有的吃穿都難呢。“我已經(jīng)是很好了,已經(jīng)過得很好了。我也很感知足了。
再補充一點花絮吧。
林啟明在部里還有這么幾段佳話,口口相傳,流傳至今。
一是:“不要搞錯了,我可是國家干部呀!”多年前,他回貴州老家探親,很晚了才趕到他的家鄉(xiāng)某縣城。當時,夜色已很濃。兩個女子,蓮花似的,移了過來,對他說:“大哥——玩什么都不如玩我們!玩玩吧!玩玩吧!”林啟明嚇壞了,見鬼似地轉(zhuǎn)身就跑,一邊跑還回頭,忙不迭地警告說:“不要搞錯了,我可是國家干部呀!”
二是:“這車子是你的嗎?請上來,談一談。”多年前,他的自行車丟了。一天,他在自家樓下,發(fā)現(xiàn)了他的自行車!他的腦袋頓時就計算機般運轉(zhuǎn)起來:在這里等著那個賊吧,怕那賊會不好意思。若是不等吧,實在又是自己的車子,應(yīng)該要回來。就這樣干脆推著走吧,跟賊又有什么區(qū)別?于是,他從黑皮包里,拿出紙筆,寫了一條,放在車前的車筐里:“這是你的車子嗎?請上四樓四○二室,我想跟你談一談?!比缓螅蜕蠘侨チ?,等著那個小偷上來。他就那樣等呀,等呀,左等左不來,右等右不來,兩個小時過去了,三個小時過去了,小偷毫無來談的意思。于是,他又下樓去,定睛一看,哪里還有車的影子,他所留的那張紙條正在地上滾來滾去。
三是:過家門而不知。這得事先交代一下:在部里,只有“副部”以上的,國家才會配專車。林啟明他們那一代,都是自行車上下班,要么就是坐班車,就是局長,也不例外。林啟明在京城雖說呆了大半輩子,最熟悉的一條路,還是從家到部里。一次,天津請他講課,講完后,派車送他回京城。車從南邊進城的,司機問他去哪里,他說:“先到部里吧?!彼緳C以為他還有公事要辦??墒牵嚨讲块T口,他卻不下車,又對司機說:“到方莊。”他只知道這樣走。于是,司機又打轉(zhuǎn),將他拉回了方莊。然后,他再下車回家,差點沒把司機氣死,因為剛才進城時,車就路過方莊的。
四是:凍了一個晚上。多年前了,是冬天,他帶兩個部下出差。晚上,他睡里邊的大間,隨從住外間。睡覺時,他發(fā)現(xiàn)床上只有被單可蓋,太冷了,凍得他睡不著。他奇怪,為何外間的兩個隨從居然睡得那么香,不冷嗎?忍不住,出去看,原來,他倆都有被子,而且蓋得很厚實。怎么辦?怎么辦?事情怎么會這樣?他不明白,抱著胳膊,走回里間又看外間,走到外間又看里間,怎么就我沒被子呢?是否他們兩個人將我的也蓋上了?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半夜叫醒兩個隨從。于是,只好呆在里間,走一會兒,躺一會兒,躺一會兒,走一會兒,太冷了,實在困,卻又無法睡,就這樣折騰了一夜整。第二天,一大早,忍不住,問隨從,兩個手下全傻了,一起走到柜子前,啪地打開了柜門,里面兩床雪白的被子,整整齊齊擺在那里,他差點沒氣昏過去。
林啟明在快退休時,好像找了個相好的。為了能夠約她出來,他找到了原來的手下,也就是我的小閑人,讓她給她家打一個電話,告訴吃飯的地點,并請小閑人作陪客??紤]那是一個場合,他又叮囑小閑人:“對他們,你就說,她是你的一個親戚?!钡鹊侥莻€女的來了,小閑人卻非常失望:真是沒眼光!就是找情人,也得找個好看的呀!也得讓大家都能看得過去呀!不但黑不溜湫的,而且骨瘦如柴的!小閑人可不敢恭維。小閑人她不明白情人眼里出西施?;蛘?,平時,她也明白,理論上也很明白,面對人就不明白了。
不知現(xiàn)在的他與她相好得成什么樣了?
責任編輯 吳大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