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暉
胡適先生曾言,父母于子無恩。可中國父母太強調(diào)自己對孩子的恩惠,強調(diào)自己的含辛茹苦,于是孩子的個性與不服從便成了忘恩負義。
“不要做河南人的孩子,艾滋病在血液里哈哈的笑;不要做山西人的孩子,爸爸變成了一筐煤泥別再想見到他……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周云蓬在《中國孩子》里平靜而激動的喊著,這是詩人和流浪歌手的憤怒——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
這是一首可以任意加長的歌,中國大地上的新聞?chuàng)涿娑鴣恚恳粭l都可以是一句歌詞。最近一條便可寫成“不要做江西人的孩子,爸媽出去賺錢的當兒我們已經(jīng)溺死。”又何止江西!
但這,不是全部真相。濾去那些慘烈的家庭悲劇,剩下那些父母雙全、衣食無憂的“幸福”孩子,他們在笑嗎?有多少罪頂著愛的名義在無聲無息蔓延,因為中國孩子有一雙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父母。
中國式父母成年后便安于現(xiàn)狀,與夢無涉,空蕩的人生找不到寄托,于是生個孩子填補空虛。疏于思考生命意義的人不假思索就造出了生命。這孩子是帶著具體使命來的,為了實現(xiàn)父母的夢想,或是為了給家族傳宗接代,總之不是那些“大而無當”的理由,不是人之為人的理由。這個預設的來到世上的理由決定了孩子的生命在開始時便不是自己的,父母已經(jīng)躍躍欲試修改上帝的筆誤,孩子的一生在還未學會走路時便已走成定軌,在父母的腦海和欲求中。
即便這個為下一代所設計的天衣無縫的夢,也夠拘謹,夠?qū)嶋H,只為謀生或榮耀。他們逼孩子學鋼琴,是為了考級為了成為郎朗;他們給母語還未說得流暢的孩子報英語班……他們太著急了,怕輸在起跑線上,他們理解的人生只有一種——成功。在這種價值觀逼迫下,孩子的童年遺失了。
一種土地要如何才能滋生出另一種土地上的東西,一種樹木要如何才能結(jié)出另一種樹木的果實,一個孩子的心靈要如何被壓抑、扭曲、擾亂,才會不再敏感不再好奇不再問為什么。不問為什么的人生已經(jīng)很慘,不問為什么的童年,就是悲哀了。
意大利有部美麗的電影,叫《美麗人生》,由貝尼尼自編自演,貝尼尼憑此片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這是奧斯卡歷史上第二次由自導自演的人榮獲表演獎。影片講述了意大利一對猶太父子被送進納粹集中營,父親不忍五歲兒子的心靈受到戰(zhàn)爭戕害,利用自己豐富的想象力扯謊說他們正處于一個游戲中,接受游戲規(guī)則、贏了其他小孩兒便可獲得一輛坦克。這個父親成功了,孩子不僅在二戰(zhàn)的納粹集中營中得以幸存,更重要的是,孩子的心靈也幸存于戰(zhàn)爭。這個故事無法發(fā)生在中國,中國式父母沒有想象力告訴孩子這一切只是個游戲,中國式父母會不遺余力的愛惜孩子的生命,卻無力愛惜孩子的心靈。和平年代,他們對孩子心靈的漠視無異于集中營,那些飛蕩在公共場所上空的厲聲責罵便是證明。
《圣經(jīng)》里說“兒女是耶和華所賜的產(chǎn)業(yè)”,父母只是代為撫養(yǎng)。孩子只是借由父母來到這個世界,并非來自父母;孩子與父母生活在一起,并非屬于父母。生命的起點不是子宮,正如生命的終點不是墳墓。即便不信神,也要相信神圣吧,即便不信兒女是耶和華的產(chǎn)業(yè),也該相信他們有自己的生命旅程。童年是這生命旅程的開始,是靈魂生活的源頭,為人父母,當知敬畏與保護。
中國父母太強調(diào)自己對孩子的恩惠了,強調(diào)自己的含辛茹苦,指責孩子的不服從是一種忘恩負義。如胡適先生所言,父母于子無恩。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生了孩子以后,雖然養(yǎng)育了他卻從來不敢自居有什么恩情,我常常想:如果孩子高興,我就心安理得;如果孩子活得不開心,我就會覺得內(nèi)疚,因為他是我?guī)У竭@個世界上的,而不是自己要來的。”沒幾對父母能理解胡適先生的智慧,有這樣父母的孩子有福了,有這樣父母的童年,才叫童年。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的叫著夏天,操場邊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睕]有池塘榕樹和知了蝴蝶的童年是遺憾的,對土地沒有依戀、對天空無暇張望的童年是遺憾的。這遺失的童年,父母可曾想到替孩子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