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瀟瀟乳名小小,1960年生,是劉少奇和王光美的幼女,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1966年,“文革”風暴席卷神州大地,劉少奇明白自己的命運已注定,他不能不為自己的兒女擔憂。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6歲的瀟瀟。劉少奇預料自己無法保護和撫養(yǎng)她了,決定把瀟瀟托付給保姆趙淑君,讓她在群眾中堅強地活下去。
在把瀟瀟托付給保姆時,劉少奇對王光美說:“要記住小小的特征,將來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瀟瀟果然不負父母的期望,在人民群眾中茁壯成長。1979年以北京市總分第二名的優(yōu)異成績考入北大生物系,后赴德留學,1987年學成歸國。
快樂童年:經常給父親“搗亂”
提起“父親”二字,我眼前浮現的是一個高大模糊的身影,從我的窗前走過。那是父親往返于飯廳和他的辦公室,正好路過我和阿姨的房間。
“文革”前的家,是一個大家庭。爸爸和媽媽,老外婆和眾多的哥哥姐姐。中南海里,就數我們一家吃飯時最熱鬧。由于孩子多,開飯時熙熙攘攘。每次開飯時,父親總是用一個空盤子,一樣夾一點,自己埋頭吃,吃完就走,從來不多說話。他一夾完,我們這些孩子們上來就搶,很熱鬧。楊尚昆楊爸爸經常背著手站在后面笑瞇瞇地看著孩子們搶飯吃。
我父親那時的工資是四百多元,這在當時不是一個小數字,但是家里人口多,還是挺緊張的,吃飯都是些家常菜,到現在我們家的孩子們都還認為肉末炒粉絲是一道特別的美味。
父親是個極認真的人。中南海的鄰居們當中,像小平叔叔、楊尚昆楊爸爸,會時常帶著孩子們野餐,我們家孩子也要跟爸爸一起去野餐,父親則說不行,我沒他們聰明,文件總看不完。小時候,為了讓爸爸能在緊張的工作中放松一下,我們家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最小的孩子負責隔一段時間就去給父親“搗搗亂”,跟他玩一會兒、散散步,讓他休息一下。我年齡最小,因而獨享了不少和爸爸在一起的快樂。
父親對我們的要求既嚴格又寬松,學習不努力要管;道德品質不好要管;不禮貌要管。其他只要不是原則問題,就盡量放手。比如父母從不要求我們得多高的分數,但是他們要求我們必須努力。同時他們也會注意每個孩子的特點,并指出孩子們性格中的“短板”。我姐姐劉亭小的時候特別好強,考試得99分就哭,父母就鼓勵她去少年宮學打乒乓球、彈鋼琴,別只盯著分數。二姐劉濤不是我母親生的,我母親會對她更照顧一些,她也習慣事事占先,父親就教育她不要養(yǎng)成占小便宜的習慣,愛占小便宜的人會吃大虧。這在“文革”中被歪曲為“劉少奇鼓吹吃小虧占大便宜”。
我有一位哥哥允若出生在上海,小時候被送到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吃了很多苦,受過刺激。上世紀50年代,他到蘇聯的莫斯科航空學院學習飛機無線電儀表。因為和同學處不好關系,寫信給父親,要求留級轉系。父親就勸他:不要驕傲,不要看不起人,要尊重大家的意見,要肯于為大家的事情吃虧。至于轉系的意見,父親建議他:“不管將來干什么,我勸你學一門專業(yè),因為學一門專業(yè),將來不論干什么工作都有好處。”父親還舉例子說:孫中山、魯迅學醫(yī),毛主席學教育,不妨礙他們成為政治家或文學家,要他“安下心來,堅持學習”。
父親一向認為,高干子弟更應當自律。
“文革”歲月:看遍萬般丑惡,人間仍有大愛
“文革”開始的時候我6歲。不久,父母就在住所被隔離,哥哥姐姐們又離去,不準回家了。最后,我和保姆趙阿姨也被趕出了中南海。因為我們是最后走的,住校的哥哥姐姐們天天去中南海門口,要求見小妹妹,卻不知我早已不在那里了。一家人,彼此都不知道各自的下落,家破人亡,天各一方。
我6歲離開中南海,保姆趙阿姨帶著我住進了中南海工作人員的宿舍,靠每月25塊錢生活費,相依為命。那里住的有毛澤東、朱德的廚師,江青的司機等等。這些鄰居和他們的孩子們都對我很好。
上小學時,有些不懂事的小孩子罵我狗崽子,對我喊口號、扔石子。每天上下學的路上,宿舍院里的小朋友們就把我圍在他們中間,不許外面的孩子欺負我。有一次走在路上聽到有人對我喊口號,我感到困惑。這時旁邊走過一個我并不認識的大人,對我說:別難受,要記住,你的血統是高貴的。當時我聽了并不理解,只感覺到那種被安慰的溫暖。現在回想起來,他是在設法保護一個孩子的自信心。
這種逆境和委屈中所得到的幫助、安撫和愛護,讓人倍感真摯。因此,即使看遍了“文革”的百般丑惡,我仍然相信人間有自然直白的愛。
我們的幸與不幸,都來源于父親
人都有陽光美好的一面,也有陰暗邪惡的一面?!拔母铩本褪菐С隽巳诵灾凶铌幇档哪且幻娴囊粓鲞\動。二姐劉濤剛考上清華不久,“文革”就開始了,江青親自找劉濤談話,說“我是受壓的,你也是受壓的”,讓她站出來揭發(fā)自己的父親。濤濤按照江青的話做了,寫了一張充滿扭曲的大字報。這讓濤濤痛苦了幾十年,因為她再沒能有機會跟父親說聲對不起。2009年11月12日,父親去世四十周年的時候,下著大雪,濤濤獨自一人坐著火車,來到河南開封,在父親離世的那個舊銀行的金庫,嚎啕痛哭……
“文革”的丑惡不堪回首,不論是受迫害的,還是“迫害”人的,都不愿再提起,但也抹不去。那場災難的涉及面極廣。僅在“劉少奇王光美專案組”有備案的人就多達百萬,還有他們的家人,還有其他的專案組,更多的則是根本沒有備案的普通人。我有一個同學,她的父親當年就是北京高校的一名普通青年教師,“文革”武斗時期的一個晚上,幾個人沖進她家,砍死了她父親,當時她母親懷著孕,背著她鮮血淋漓的父親往校醫(yī)院跑,六歲的她,拉著媽媽的衣襟一起跑。這種經歷刻骨銘心,而且不僅是她和她的家人,那幾個砍人的人,現在也該是六七十歲的人了,當時的瘋狂早已不在了,他們想起自己當年的作為就不痛苦嗎?
按理說,我們一家和我的不幸,都來源于父親。但我們家沒有誰因受株連而怨恨他。
在我心目中,父親是一名在勝利到來之前倒下的烈士,就義成仁,凜然無憾,雖死猶榮。
在為父親自豪的同時,也有一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使我不斷思考:父親無疑是一個好人,但他死得很慘,他是一個失敗者,還是一個成功者呢?一個人的成敗靠什么衡量?金錢、地位、一時的山呼萬歲、頂禮膜拜、權重如山,都不成為最終的標準。最終,功過是非,要經受長期實踐的檢驗和歷史的評判。
父母都是有理想的人,他們都有不錯的家境,因為理想,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作為后人,我們很為有這樣的父母而自豪。想起他們,心中充滿了愛。(摘自《作家文摘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