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冰
一個角色扮演得好,當然首先要熱愛它。國企高管、著名作家、金牌編劇、頂尖室內(nèi)設計師、大學教授……這些都是海巖的角色,從商業(yè)到設計,從文學到文藝……每一樣他都做得風生水起、游刃有余。這些角色給他帶來了令人稱羨的名利與成就,當然也少不了些許煩惱和疲憊。
然而,對于海巖來說,內(nèi)心卻是屬于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黃花梨的世界,一個讓他真正寧靜和快樂的世界。
設計師愛上黃花梨
海巖究竟有多愛黃花梨呢?“至少,其他工作賺來的錢差不多全買了黃花梨?!彼腴_玩笑地說。
海巖,本名海巖,1954年生于北京,父親朋是我國著名劇作家、導演。海巖15歲參軍,退伍后當了多年的警察,之后長期擔任“國企干部”。
不過,他最被人津津樂道的身份還是作家和編劇。1985年,海巖的銀屏處女作《便衣警察》播出,讓他變得街知巷聞。不過,那只是他的“課余”作品,當時,他還在公安部任職,級別是處長。
之后,海巖逐漸成為中國最成功,也最高產(chǎn)的作家和編劇之一,不僅每年保持80萬字左右的產(chǎn)量,小說作品也本本暢銷,其作品改編的電視劇更是屢屢獲得超高的收視率,幾乎從未“失手”?!兑粓鲲L花雪月的事》、《永不瞑目》、《玉觀音》、《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愛人》……曾經(jīng)有一度,幾乎全國各個衛(wèi)視每天都有“海巖劇”在播放。
但二十多年來,作家和編劇一直都是海巖的副業(yè),他真正的身份是管理著上萬人的“侶總”,盡管“侶”是“”的誤讀,但海巖也一直欣然接受。目前,海巖的身份是錦江國際(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高級副總裁,錦江(北方)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jīng)理,北京昆侖飯店有限公司董事長。
同時,海巖也是一位著名設計師。昆侖飯店的陽光酒廊、錦園餐廳、上海餐廳、日本餐廳、健康俱樂部、雪茄吧;亞洲大酒店的老船塢餐廳、錦江府餐廳、櫻桃園咖啡廳……都出自他的設計。
對自己的跨界,海巖給自己的定位是:“一流的室內(nèi)設計師、二流的酒店管理者、三流的小說家和四流的編劇。”
身為設計師,海巖對中國古典家具一直很有興趣,尤其喜愛最能代表中國古典家具精髓和巔峰的明清家具,其中,明式文人家具是他的最愛,而明式文人家具最主要的用材就是黃花梨。
“中國傳統(tǒng)家具到明中晚期發(fā)展到了一個最完善、最巔峰的狀態(tài),形成了明式家具的獨有體系和藝術(shù)境界。由于在明之前,中國并沒有硬木家具,也就幾乎沒有存世。”海巖告訴《中國經(jīng)濟周刊》,“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中,瓷器和家具是最具世界影響力和知曉度的門類,因為對于其他民族和其他文化背景的人,這兩種東西也很容易被理解。”
“從未想過以黃花梨謀利”
第一次接觸黃花梨,海巖便感覺“心癮如鉤”,像中毒一般欲罷不能。在多年好友馬未都的“蠱惑”之下,海巖買下了自己的第一件黃花梨家具——“明式黃花梨獨板平頭案”,之后便一發(fā)不可收。
出于文人的感性,海巖對黃花梨幾乎是一見鐘情的。而決定收藏黃花梨,他又展現(xiàn)出企業(yè)家和精明商人的一面,進行了一番周密的策略分析。
“我的收藏起步晚、財力薄,做不到面面俱到。不如把收藏限定在一個比較窄的范圍內(nèi),深耕細作,或許能有一番成就?!焙r說,之所以選擇黃花梨,他主要考慮三個方面的因素:“首先,在中國古典家具的用材中,黃花梨是最為稀缺的;其次,黃花梨并非今天才被推崇,在中國黃花梨有四五百年的收藏歷史,在全世界也有160年,收藏價值毋庸置疑;更為重要的是,較之書畫、瓷器,家具的真?zhèn)胃菀着袆e。”
十幾年間,海巖已經(jīng)收藏了400多件黃花梨精品,桌案、椅凳、床榻、柜架、雜項……一應俱全?!皻v史最久的一件已經(jīng)有400多年了。”他說。
如今,海巖已經(jīng)是國內(nèi)黃花梨收藏圈里最著名的藏家之一,不少黃花梨商人如果有了“好東西”,都會先讓“海巖老師”過過目。當然,這對于海巖來說,既是好事也是壞事,“我一去看家具,兒子就給我發(fā)短信,說:一定要冷靜!”他說。
盡管最近幾年,黃花梨的行情已經(jīng)漲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海巖壓根沒想過要將藏品出手。
“以藏養(yǎng)藏的事有過,但是很少,而且多是以物易物。比如我會拿幾件我早期收的、可能并不是頂級但也不錯的東西,去換一件價位比較高的好東西。但總的來說,我基本上只進不出的。其實,我對錢的興趣并不大,我從未想過以黃花梨來謀利?!彼f。
重現(xiàn)古人晨昏起居之圖景
400多件黃花梨如果只是堆在不見天日的庫房中,收藏的意義似乎要減去大半。于是,海巖籌劃找個地方,把它們陳列出來?!斑@樣可以讓更多的人感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黃花梨之美,也算是我對社會的一點貢獻?!彼f。
“我們5個同事一起在順義租了一個院子,那個院本來是養(yǎng)豬的,后來破產(chǎn)了改成養(yǎng)兔子,再后來兔子也養(yǎng)不下去,就租給了我們。我們一共5家,一家蓋了一個小院,我就把我的黃花梨都搬過去了?!焙r說。
海巖本來給自己的“藏館”取了個名字叫“黃花梨養(yǎng)習館”,“養(yǎng)習館是我造出來的詞,養(yǎng)是指修養(yǎng),習當是學習??墒抢鲜潜蝗私谐伞B(yǎng)生館,好多朋友一見我就說,聽說你弄了一個養(yǎng)生館,是全身按摩的還是只能捏腳呀?怎么掰都掰不過來。后來,我想做博物館,但是審批手續(xù)很麻煩,而且萬一哪件弄壞了,我還得被判刑。最后,就干脆叫藝術(shù)館吧?!?/p>
海巖透露,他的黃花梨藝術(shù)館整體建筑面積近13000平方米,預計今年年底完工?!斑@個項目應該是我最大的創(chuàng)作了?!彼f。
海巖透露,自己的這座黃花梨藝術(shù)館與其他的藝術(shù)館有很大的不同。
“王世襄先生是很多收藏古典家具人的偶像,我看到王先生有這樣一個遺愿:希望有這樣一個博物館,就是在明清樣式的建筑里,按照古人的生活常態(tài)來陳設家具,這樣不僅可以讓人感受家具之美,也能展現(xiàn)一個古人晨昏起居、日常生活完整的畫面,讓今人去體味中國文化的品位和古人堂廈廳軒間的情趣。我希望能幫王先生實現(xiàn)這個愿望?!焙r說。
海巖:我的黃花梨會留給社會
《中國經(jīng)濟周刊》:最近幾年,黃花梨的價格一路飛漲,價格的變化對您的收藏產(chǎn)生了什么影響?
海巖:影響很大,我有那么兩三年沒怎么收了,除了偶爾有漏兒就撿一個。
有人問我,你沒有欲罷不能嗎?我說我欲罷而能,因為不罷不行,太貴啦!比如比爾·蓋茨也搞收藏,委托人問他:這個東西您多少錢能拿呀?比爾·蓋茨會說:拿到為止?,F(xiàn)在中國藝術(shù)品市場也“億元時代”了,資本在收藏圈開始掌握更大的話語權(quán)。盡管資本家也可以是收藏家,但目前他們大部分人并不是。
《中國經(jīng)濟周刊》:聽拍賣公司的人講,每季拍賣您都會去看,您覺得拍賣會上“不真”的東西多嗎?
海巖:(笑)很多。材質(zhì)造假和歷史造假都有,比如,越南黃花梨標海南的;明明是新仿的,卻標清代、明代;白酸枝和花梨木的都說是黃花梨……我曾經(jīng)在一家一線拍賣公司看到一件清“梓檀”的多寶格,我搞不清這個“梓檀”到底是什么,于是找了專家朋友一起去看,后來發(fā)現(xiàn)就是科檀,產(chǎn)自科威特。原料價格不貴,在紅酸枝之下,但是沾了紫檀的光,就定價在紅酸枝之上了。我就問拍賣公司的人,為什么叫“梓檀”呢?他們說:哎,工作人員亂寫嘛!
還有一些拍品不能說是假,但也比較可笑:明明是個裝碗的櫥柜,非說是書柜;明明是個上床用的腳踏,就叫磨床、筆床;我買過一個一米八的長腳踏,但是拍賣公司不叫腳踏,叫琴臺;一個小柜,說是文具柜,但其實就是放被子的寢具,變成文房家具會比較好賣。
《中國經(jīng)濟周刊》:古董黃花梨家具和新作黃花梨家具您都收,但現(xiàn)在老黃花梨家具和新作黃花梨家具的價格已經(jīng)差不多了,甚至新的反而更貴,您如何看待這種現(xiàn)象?
海巖:十幾年前,新作家具是非常便宜的,到現(xiàn)在為止,老家具的升值并不是特別大,而新家具的升值卻特別快,這種現(xiàn)象的根本原因就是材質(zhì)的稀缺。當一個東西材質(zhì)稀缺,幾乎沒有了市場供應,就不分新老了。比如羊脂玉籽料、田黃、鉆石、精品翡翠這些都已經(jīng)幾乎不分新老了,人們買的就是材質(zhì)。
黃花梨、紫檀的明清家具傳世的大概在一萬件左右,其中70%在國外。改革開放之后,很多人開始用紫檀、黃花梨做新家具。由于黃花梨的野生林已經(jīng)不存在了,只能拆老房,但這個資源也很快就沒有了。
但是,有幾類老家具還是會比新的貴,一是有著錄的,比如出現(xiàn)在王世襄的書里;二是經(jīng)典的文人款型;三是修配不大的家具。
《中國經(jīng)濟周刊》:就整個古典家具市場而言,似乎是比較混亂的。您對其他收藏者有什么建議?
海巖:將來可能會越來越亂。過去一直有這樣的市場定價規(guī)則,即海南黃花梨最貴,其次是越南黃花梨,第三是紫檀,第四是紅酸枝。但是,現(xiàn)在快沒有規(guī)則了。經(jīng)常出來一種新的木材,價格就被炒得老高,這個一定要特別注意。
家具都有使用價值,但并不都有收藏價值。什么樣的家具才值得收藏呢?一定要是有歷史文化價值的。中國人對家具的概念自古就不是實用器,而是傳家器,是財富的象征。到家里一看,兩個紫檀大柜,那就是祖上財富和地位的象征。
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的信息真?zhèn)尾⒋?,收藏這件事,必須善于學習并獨立判斷,否則是一定要上當交學費的。
《中國經(jīng)濟周刊》:哪些人和事對您的收藏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
海巖:王世襄是收藏界很多人的偶像,他對世人重新認識明清家具起了很大作用。但是,對我影響最大的是,他生前的生活其實很困苦,并不富裕,但他把他價值連城的家具捐給了上海博物館?,F(xiàn)代人聽起來,會很難理解,這是一個大境界。
《中國經(jīng)濟周刊》:家人支持您的收藏嗎?
海巖:兒子一開始還很喜歡的,但后來因為我買黃花梨有點影響到他的生活了,他就有些不同意見了。他喜歡攝影,但是器材很貴,我不給他買,理由是咱家沒錢。結(jié)果沒兩天我又抱回去一件黃花梨,黃花梨很貴他也是知道的。于是,我就安撫他:我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將來也都是留給你的。
可是有一天,我們倆一起看電視,正好我在電視上講:我的黃花梨不傳子女,會留給社會,只是方式還沒想好。他就問我:不是說留給我的嗎?我就跟他講:這些東西都是歷史上很珍貴的東西,我們家不能留,我們用會折壽的。如果我們留給社會,不僅可以給社會作一些貢獻,也是在為自己積德。
不過,讓現(xiàn)在的年輕人去理解很難,為什么王世襄自己住的差、吃的差,卻把好東西捐給國家。
《中國經(jīng)濟周刊》:您這么愛收藏,為什么沒有寫一部關(guān)于收藏的小說?或者在小說中寫寫黃花梨的故事?收藏圈各色人等的互相較量甚至爾虞我詐應該都蠻有故事性的。
海巖:我的寫作,幾乎沒有太寫我生活閱歷積累最豐富的官場和商場的故事,我寫的都是小孩兒談戀愛的事兒,而且是男女純愛。我一提筆寫字,就不太愿意寫丑惡的東西,而是喜歡寫很干凈的、生活中見不到或者很難見到的那些人和情感。
在寫作中,我很想離開現(xiàn)實,跳到另外一個世界,結(jié)交另外一批朋友。我們這些人雖然在社會打磨了很多年,但是骨子里是非心和正義感還是很強的,對美丑的喜愛和厭惡是很鮮明的。
《中國經(jīng)濟周刊》:您有這么多重身份,可能會結(jié)交不同圈子的朋友,您比較喜歡哪一個圈子?
海巖:就像你問我是喜歡川菜、粵菜還是杭幫菜,光吃哪一門都不行。設計、寫作、收藏我都熱愛,工作很難說有多熱愛,但是我們這一代人對工作是有責任感的,我有很信任我的組織和上級,有很支持我的團隊和客戶。
每個職業(yè)都有一些圈子和朋友,但其實我95%的時間都是和企業(yè)里的同事在一起,收藏界可能是第二的。我和藝術(shù)界、娛樂界、文學界其實聯(lián)系都不多。但面對黃花梨的時候,可能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真正快樂的時刻。
《中國經(jīng)濟周刊》:您的黃花梨藝術(shù)館建成后,會對普通人開放嗎?
海巖:我最初的想法只是讓朋友們過去看看,但如果大家愿意去我也非常歡迎。不過,我那兒可比馬老師(馬未都)那兒遠多了,在順義,不好找。一次,姜文去我那兒,過了好久都沒到,我打電話問他:你到底在哪兒呢?他說,在一牌子底下,上面寫著:河北人民歡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