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菊
那一年,我高考落榜,空虛無聊。
一天,我跟在一群男生后面,看他們打臺球,和我一樣當(dāng)看客的是我們班一個男生的女朋友。她在聲訊臺做話務(wù)員。我問她話務(wù)員是做什么的?她說就是同人聊天,給人解決心理方面的問題。她還說:“你晚上打一次,也許會交到一個好朋友。”
晚上,我按她給我的號碼撥了過去,在一大段音樂之后,一個美妙的聲音傳到我的耳邊。那天,我跟她談了很多,包括我的前途和困惑,她很耐心地聽著,然后語重心長地跟我講自己的故事。原來,她也是個落榜生,也曾經(jīng)有和我類似的心情。她一番開導(dǎo)之后,我好像舒暢了很多,有種找到知己的感覺。
從那以后,我?guī)缀趺刻於紦苣莻€號碼。同班的男生提醒我,說打聲訊臺挺費錢的,我卻不肯聽。突然有一天,媽媽鐵青著臉坐到飯桌前,拿著上個月的電話單據(jù)問我:“這些聲訊臺的電話,是不是你打的?”望著她因暴怒而顯得歇斯底里的臉,我害怕起來,偷偷地瞄了一眼單據(jù),足足500塊錢。那時候,500塊錢差不多是媽媽大半月的工資。我更加緊張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我沒打。”媽媽看了我一眼,將信將疑地說:“那好,等你爸回來我問他?!?/p>
半夜,我正為這件事睡不著,隔壁傳來父母的爭吵聲。母親的聲音高過了父親,還帶著哭腔。我聽見她說:“有什么不能跟我說嗎?”父親很謙卑地說:“你小聲點兒好嗎?孩子在睡覺?!焙髞恚麄兊穆曇粼絹碓叫?,直到我迷迷糊糊地睡著。
我以為是躲不過一頓訓(xùn)斥的,早晨賴在床上裝睡。卻沒想到媽媽到我房間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躡手躡腳地把一杯牛奶放到我的床頭。隨后,輕輕關(guān)上了我的門。媽媽是個嚴(yán)厲、要強(qiáng)的人,以前跟兒女從無這種客套。
吃晚飯的時候,媽媽對我說:“我覺得那些電話是你爸爸打的,昨天晚上跟他吵了一架?!蔽覜]有吱聲,心里卻在盤算著該不該招認(rèn)。結(jié)果,我選擇了沉默。
轉(zhuǎn)眼10年過去,我成了家,嫁給了一個性格內(nèi)向的人做老婆。老公是一家國企的電工,平常請老公幫忙的人很多,我在迎來送往之中體會到了為人妻的驕傲。
2011年5月之后,老公每天下班都很早,然后主動去幫我買菜。我想老公真的成熟了,越來越會關(guān)心人了。但在交電話費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們的費用超出以往2倍,我疑心是電信局出了問題,就要求打清單。那種單據(jù)長長的,拿到手里的時候我的心就提了起來。那上面清晰地顯示著,每個上午10點都有人用這部電話打到聲訊臺,通話時間大約1個小時。上午10點,正是我和老公都上班的時候,怎么會有人打電話呢?但除了他,還能有誰?我突然想起了10年前那個善解人意的聲音,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會被那樣的聲音迷住,難道我老公也開始墮落?
拿著電話單據(jù)我回了父母家。我的臉就像晴雨表,爸媽一下子就看出來出了狀況。爸爸問:“是不是吵架了?吵架了要趕緊回去。”我搖頭,拿出單據(jù)給他看?!八m著我跟別人好了!”我氣憤地說。媽媽聽了我的講述,說:“你還記得你小時候也打過這樣的電話嗎?其實我們都知道那是你打的。但是你爸爸對我說:‘孩子能尋找別人說話,就證明我們對她的關(guān)心不夠。她是我們的親人?。 蔽彝蝗幻靼琢?,原來他們是故意沒有點破。媽媽又說:“他準(zhǔn)是有什么心事不想跟你說,你要多跟他溝通才是 ?!?/p>
回到家,我把那張電話清單藏在集郵冊里,照常洗衣做飯,絕口不提話費的事情。晚上他突然問我:“最近交過電話費沒有?!蔽艺f交過了,剛剛交過。他又說:“你覺得私企怎么樣?我吃國家飯這么久,是不是應(yīng)該賺點兒錢了?”我撫摸著他的脊背,說:“無論你干什么,我都跟著你。因為你是個有本事的人?!?/p>
沒過幾天,老公就真的到私企上班了。第2個月的電話費恢復(fù)了正常。我猜得沒錯,其實老公早在1個多月前就下崗了,他怕我擔(dān)心一直不敢告訴我,每天裝著去上班的樣子然后再返回來,在無人訴說的情況下?lián)艽蛄寺曈嵟_。
還好,我藏起了那張話費清單,沒有點破他。是父母用我的少年往事教育了我。親人當(dāng)然要坦誠相見,但不是每一個瞬間,他能夠想到的最好的傾聽者都是你。理解他,并原諒他的差錯,才不至于使他離你太遠(yuǎn)。
(摘自《黃河黃土黃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