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素葦
淮關渡口
螺絲街是螺絲鎮(zhèn)最繁華的一條路。舊時,青石小路的兩側(cè),店面、布店、米店、洋行應有盡有。而落盡塵埃里的繁華舊夢在現(xiàn)今已尋不到一點影子,這條路上不再有長衫綾羅的官人,不再有掛著大紅燈籠的木質(zhì)朱門,處處可見鐵門深鎖。
螺絲街靠在里運河邊。從螺絲街走到底,就到了淮關渡口。之所以得名,原于這里是明清時期過往漕船通關報稅的關稅碼頭。開關驗船的糧商、鹽商、煤商、茶葉商……曾在此拴舟系船,登岸折柳觀花。
因為生活在這水邊,一切便似有了水的靈性。春來,河堤上的桃樹都開了花,一片桃紅倒映在水面便成一河桃花水。沿著河岸走,你會發(fā)現(xiàn)一叢叢鮮綠的枸杞,它們也私藏一撮撮春天。夏有鳴蟬,伴隨綠葉的顫動,習習涼風吹在街鄰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不寂寞也不浮躁。不管是瘦了黃葉的秋,還是白雪覆蓋的冬,人們都平平靜靜地活著。
河對岸是個名叫夾河的小村莊。村鄰們起早要趕過河,男人們要過河做工;婦女們要把新鮮的蔬菜挑到螺絲街上賣;孩子們要過河上學……這就有了擺渡人。
忠娃和爺爺就是擺渡的。
他們住在渡口的一間小屋里,隨喊隨到。
中午的時候,爺爺躺在小屋前的破藤椅上,沖著在船上往甲板上澆水的少年喊,忠娃,大中午的沒人過河,回家來吃碗涼粥舒服舒服。忠娃對著爺爺笑,知道了,我往上澆些水,待會有人過河就不會嫌鐵皮燙腳了。爺爺不理他了,忠娃兒就是曉得好歹,知道疼人,他微微張著嘴,像笑一樣的睡著了。
忠娃兒把鐵皮船的鐵錨兒勾在岸邊的大樹樁上,上了岸,黝黑的皮膚像冒著油。他看著爺爺嗤嗤笑,有只不睡午覺的小瓢蟲,在爺爺身上轉(zhuǎn)向了,爺爺皮膚比自己的還要黑,小瓢蟲在爺爺身上找不到茄子花了。爺爺揮著大手向自己身上“啪”地一下,結(jié)果什么也沒打著,忠娃兒捏掉不安分的小瓢蟲,爺爺又安心打起呼嚕來。
一口氣喝了兩大碗玉米面粥,忠娃兒心里比吃了涼冰冰大西瓜還舒服。早上賣西瓜的大叔過河,給了一個大西瓜,忠娃兒放在船倉里用水冰著呢,待會爺爺醒了,忠娃要讓爺爺吃一下這個夏天他們家的第一個西瓜。爺爺身體不怎么好,常常一咳就是半天,忠娃好心疼。待會和幾個“魚摸子”(指熟悉水性,會摸魚的人)一起去蘆葦?shù)乩锩讞l魚給爺爺熬湯喝,一定要讓爺爺身體好起來,忠娃想。
午后的淮關渡口又喧鬧起來,孩子們走在陽光里。他們和忠娃一樣不懼怕夏天最毒辣的太陽。他們赤著腳,跑上船,鐵皮烙得他們哇哇亂叫。
爺爺醒了,在岸上罵這群活猴又充軍了,太陽烘烘的,在家涼著多好。
爺爺又說,忠娃,讓他們小心啊,有水可不是鬧著玩的。
忠娃兒大聲地應著,卻早撐起篙,里運河的水也唱起了歡歌。
豆腐香
走在螺絲街青石板的路上,古老的街巷已不復往日的樣子。雖然有的房屋還是木制的門廊,青磚小瓦,但在外墻上卻已涂刷了厚厚的水泥和涂料,安裝上不銹鋼門窗。有的顏色鮮艷而時尚,從這家門縫往里張望,必定是一張新婚的床。年輕人不喜歡這種殘舊,所以才裝修改造了門面。雖然如此,還是掩不住古老的韻味,腳下的路重新修筑過,雖然還是石板路卻不復那種高低不平。平坦得不會擔心閉上眼睛會跌倒。就這樣閉著眼睛走著,走著。飄過來的陣陣豆腐香,讓人貪婪地不想離去。
自古說,世上三件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可螺絲街上的人不怕吃苦。這百米長的小街,沿街的人家都是靠做豆腐為生,街上人家三更半夜就起來磨豆子,呼嚕呼嚕的聲音把螺絲街的天早早就叫亮了。
小翠被人叫著“豆腐西施”是她男人出車禍去世之后。那會她男人懶,懶的人真是吃不了做豆腐的苦。男人貪睡,小翠喊著男人,我的一大缸豆子都磨好了,你還不起來幫我。男人嗯著,煩著。直到小翠過濾完豆渣,生起大灶膛,開始一鍋一鍋的煮豆?jié){,男人才罵罵咧咧地起床。小翠沒接男人音,要不然就要吵起來。這夜里家家忙著天亮趕早市,真不能霉了這大清早的好兆頭。點了鹵,上了籠,直到那一籠籠冒著熱氣的豆腐搬上板車隨著男人去市場,小翠才微笑著舒了一口氣。
眼看著天就亮了,小翠忙著做早飯帶孩子,豆腐坊里洗洗刷刷。年輕女人的美去哪了?小翠哪里顧得上打理自己。螺絲街上張家小媳婦,以前那皮膚又黑又糙,有日閑聊說,小翠,得對自己好點了,咱們家做豆腐又不用花美容的錢,平時用豆?jié){洗臉,用豆皮敷臉,再多喝豆?jié){,堅持下去,保你細皮嫩肉。小翠笑,我哪有你那閑空啊,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動不動還要受男人氣。小翠知道男人就是懶,脾氣不好,一叫做事就急。三回一喊,小翠寧愿多吃點苦,能不要他做就不要他做了,既然嫁給他,就好好愛他。小翠很傳統(tǒng),認為和一個男人走到一起不容易,是緣也是命。她努力生活著,就無暇顧及外表的美丑了。
小翠的美是藏在心里的,小翠在做豆腐的忙碌中,聞豆子的清香,疲憊的臉上總盛開著大朵的豆腐花。
男人出外貪酒,不幸遇了車禍。小翠的眼淚哭成一鍋豆?jié){。雖然常常為做事而和男人發(fā)生口角,但是普通過日子的夫妻,吵吵鬧鬧也是正常,失去了又想起男人的一些好來。
螺絲街上的人都以為小翠會關了豆腐坊。缺了個男人,又要帶孩子,這日子咋過啊?但沒想到,每天總是最先從小翠家傳來磨豆子的呼嚕呼嚕聲。別人家拖著豆腐出門,小翠的四籠豆腐也出了門,她決定每天只做四籠。好回來照看孩子,她和鄰里相處和睦,3歲的孩子先交給鄰居奶奶。
時間久了,街鄰看小翠一個人忙里忙外,也都替她張羅著再找個男人。小翠說,不急,這種事不急。有過一次包辦婚姻了,不能再說找誰就找誰了。
只是小翠在忙碌之時也不忘用豆?jié){洗臉,用豆皮敷臉,也喝豆?jié){了。她開始對自己好了,每天把自己拾掇得光光鮮鮮,日子里飄著豆腐香。
人們就說,螺絲街上有“豆腐西施”了。
后來,小翠和螺絲街小學的單身老師喬明好上了。這讓螺絲街上的人們很覺意外。
嘖嘖,人們咂著嘴:到底是豆腐西施,把個老師都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