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蒲松齡《日用俗字》實際上是根據(jù)權(quán)威字書為日用俗詞選定正字之作，其所謂“俗字”并非文字學意義上的俗字。不過其中也確實有少數(shù)字不見于《字匯》等當時字書，這才是一般所說的俗字。本文分類臚列這些俗字，并分析蒲氏使用這些真正俗字的原因，由此可以看出蒲氏編寫《日用俗字》中選擇用字的一些特點。

關(guān)鍵詞：蒲松齡；日用俗字；俗字；方言字

中圖分類號：H146文獻標識碼：A

一、《日用俗字》中“俗字”的性質(zhì)

《日用俗字》是蒲松齡的重要著作之一。蒲氏在該書《自序》中說明了編寫目的：“每需一物，苦不能書其名。舊有《莊農(nóng)雜字》，村童多誦之。無論其脫漏甚多，而即其所有者，考其點畫，率皆杜撰。故立意詳查《字匯》，編為此書?！m俗字不能盡志，而家常應用，亦可以不窮矣?！庇纱丝梢?，這是一部解決農(nóng)村日常用字問題的實用性著作。蒲氏明確指出當時存在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能說而不能寫的問題?？谡Z用詞多為方言，一般人常常不知道該用什么字來書寫（“苦不能書其名”）。這種現(xiàn)象其實在現(xiàn)代也仍然是個問題。二是舊有的農(nóng)村通俗字書錯誤太多。其錯誤之一是“脫漏甚多”，這其實仍屬于第一方面的問題（其“脫漏”者自然“不能書其名”）；之二是“其點畫率皆杜撰”。所謂“率皆杜撰”，可以理解為兩種類型：一是自造土字，二是錯用現(xiàn)成的字。前者字形不見于字書，為土俗之字，難登大雅之堂；后者雖然字形非自造，但音義差訛，仍是對正字的錯誤使用。蒲氏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是“詳查《字匯》”，也就是說，他要根據(jù)權(quán)威的字書來確定方言詞語的正確寫法。還有一點蒲氏沒有明言，但實際上是做到了——蒲氏這部書共計31章，也就是將農(nóng)村日常用詞分為31個意義類別，包括了當時農(nóng)村生活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幾乎是一套完備的封建社會農(nóng)村生活的百科詞表，從蒲氏的初衷來說，這樣正是為了解決“脫落甚多”的問題、以達“家常應用亦可以不窮”的目的。而蒲氏當時沒有預想得到的是，正因為《日用俗字》所收錄詞語的完備，該書在全面反映清代早期農(nóng)村生活、反映當時魯中地區(qū)方言詞匯方面就具有了其他文獻所不能及的獨特而重要的價值。比如蒲氏的聊齋俚曲篇幅要比《日用俗字》大若干倍，然而具體反映農(nóng)村生產(chǎn)活動的詞語就很少見。

明了《日用俗字》一書的編寫目的和編撰方法之后，我們對其書名中的“俗字”就不能用文字學意義上的俗字來理解了。文字學中的“俗字”是與正字（即規(guī)范字、通用字）相對而言的，指民間通俗流行而不合規(guī)范的漢字，也叫俗體字。如“著”作為“著”的俗體，早在唐代就出現(xiàn)了 ①，但明末的《字匯》、《正字通》，清初的《康熙字典》都不收錄②，只有《字匯》在首卷中提到“著”“俗作‘著”。而蒲氏恰恰是針對當時的日常用字錯訛太多而編寫此書的，他“詳查《字匯》”的目的就是要避免“率皆杜撰”，他所要提供給讀者的是正字而非與正字相對的俗字。所以，《日用俗字》的“俗字”，其實是方言“俗”詞的正確寫法而非俗寫，即“日用俗詞正字”?；蛘哒f，《日用俗字》之“俗字”，應該理解為“俗常用的正字”。下文為了區(qū)分這兩種“俗字”，將蒲氏書中所說的“俗字”加引號標志，而文字學意義上的俗字一概不加引號。

蒲松齡正字的標準是當時的權(quán)威字書——《字匯》和《正字通》。蒲氏在《自序》中除說明“詳查《字匯》，編為此書”外，還提到，“土音之訛，如‘豭讀為‘腳，‘種耜讀‘種使之類，悉從《正字通》?！薄度沼盟鬃帧啡珪淖詈髢删洹爸T門俗字多遺漏，難在全掀《正字通》” ①，更是明確提出，“俗字”的正確寫法應該到《正字通》中去找。《字匯》成書于明萬歷43年（1615），是明末至清初最為通行的字書。而《正字通》則初刻于清康熙九年（1670年，時蒲松齡30歲），對《字匯》多所補苴，在《康熙字典》問世（康熙55年，1716年，時蒲松齡已歿）之前也很有影響。據(jù)我們的考察，蒲松齡基本上是依據(jù)《字匯》進行編寫的，這說明蒲氏“詳查《字匯》”的說法確為誠實之言（此容另文介紹），而建議大家去“掀《正字通》”，只是因為《正字通》是最新字書而已?！蹲謪R》按部首排列，要根據(jù)日常用詞的音義到字典中查找正字，工作量是相當巨大的，由此可以想見，蒲氏當年為編寫此書應該是花費了非常之多的時間和精力。我們由衷地對蒲氏為農(nóng)村文化所做的艱苦努力表示欽敬之情！

不過，我們在對《日用俗字》用字與《字匯》、《正字通》一一比較之后，發(fā)現(xiàn)書中還有少數(shù)字不見于《字匯》和《正字通》。目前能夠確定的有50字。為行文方便，我們先根據(jù)蒲氏的標準，把這些不見于《字匯》和《正字通》的字都算作俗字。這些字情況不一，有些屬于真正的俗字，有些則不然，請參看后文的分析。本文分類臚列這些俗字，分析其不同類型和性質(zhì)，希望能夠弄清《日用俗字》選用這部分俗字的原因，以全面認識《日用俗字》一書的特點和蒲氏的編寫特點，并供研究清代魯中地區(qū)俗字者參考。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謂不見于《字匯》和《正字通》的字，不包括因為抄寫致誤的形訛字。如《莊農(nóng)章》“垡垡壓去要深的”的，盡管各字書均無此字，但其實是“的”的形訛 ①。也不包括個別字義不詳而無法斷定其是否形訛的字。如《裁縫章》“絹線縫來腳似蟣”中的“絹”，《字匯》、《正字通》均無此字，《漢語大字典》亦未收此字，今方言也不說，意義不詳，因而無法確定其是否形訛，也就無法確認其為俗字。

還需指出的是，《字匯》和《正字通》對“正”“俗”字的標準并不相同，后者要嚴苛得多，《字匯》中有許多字被《正字通》指為“俗字”。如果按照《正字通》的標準，那么《日用俗字》中的俗字就要多得多。例如第二十五章《衒衏章》的“衒衏”（行院，即妓院）二字，《正字通》認為都是“俗字”，蒲氏顯然并未采納《正字通》的觀點。蒲氏并非文字學家，他只是根據(jù)當時的權(quán)威字書來確定正俗，我們也不能對他苛求。既然蒲氏主要是根據(jù)《字匯》來確定正字的，所以，我們也遵從蒲氏的標準根據(jù)《字匯》來確定正俗，而不把《正字通》認作“俗字”的字包括在內(nèi)。

本文討論的《日用俗字》字形以路大荒編《蒲松齡集》為基礎，并參考了盛偉編《蒲松齡全集》。

二、類型之一：蒲氏承用前代已有之字

《日用俗字》不見于《字匯》和《正字通》的字中，有一些據(jù)《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的引例來看，出現(xiàn)于比蒲氏更早的年代。蒲氏是承用了前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字。

1、耳朵?！渡眢w章》：“耳耳朵與腮作近鄰?！?① 即“耳朵”的“朵”?！蹲謪R》、《正字通》均未收此字。《漢語大字典》：“耳耳朵，即耳朵?！币秊樵吨x金吾》第二折：“揪耳耳朵”?？梢娫撟譃樵饕詠砻耖g俗字。

2、勃?！渡眢w章》：“勃倉頁脊梁腰骻骨?！辈獋}頁，指頸椎。今寫作“脖”?！安弊植灰娪凇蹲謪R》和《正字通》。據(jù)《漢語大字典》，“勃”同“脖”，引例為《水滸傳》第十五回“勃項”，即“脖項”。

3、犋?！肚f農(nóng)章》：“索頭穿綆才上犋”。又同章：“地少無牛合大犋”?！瓣苯駷檗r(nóng)村常用字，“上犋”指為牛馬等佩戴上索頭等用具、繋好連著農(nóng)具的繩索，做好拉犁、耙等農(nóng)具的準備?！蹲謪R》、《正字通》均無“犋”字。《漢語大詞典》和《漢語大字典》所引最早用例為明代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可見《字匯》等字書失收。

4、錒?！肚f農(nóng)章》：“鐮剆麥秸錒亞刂穗”。又見《僧道章》“攛錒攛席還搫棹”。今寫作“鍘”，鍘刀?！蹲謪R》無“錒”字，有“錒”：“查轄切，綻入聲。切草具?！薄墩滞ā芬詾椤板H”為訛字，并引《篇海》“今作錒”，稱“并非（都不對）?！庇伞镀！穪砜?，此字在民間已經(jīng)流行。

5、晾。《養(yǎng)蠶章》：“風中晾晾桑方冷”。晾指將物品放在通風或陰涼的地方使其干燥，今為常用字，但《字匯》、《正字通》均未收此字?！犊滴踝值洹芬蹲謪R補》：“音亮。曬暴也。”《漢語大字典》則引元代和明代用例?？磥怼傲馈弊之敃r已經(jīng)通用。

6、撁。同“牽”?！娥B(yǎng)蠶章》：“紬疋綾羅任意撁?！薄蹲謪R》、《正字通》均無此字?！稘h語大詞典》例引宋代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元代鄭光祖《老君堂》、《水滸傳》等。當為宋代以來民間俗體字。

7、鯽?！讹嬍痴隆罚骸蚌a子煠焦真脆美”。今寫作“鲅”，鲅魚?！蹲謪R》、《正字通》均無此字。《漢語大字典》：“鯸鯽，魚名?！币秊榕嗽馈稖婧Ｙx》。

8、酉希。《飲食章》：“煠祭蜜貴糖酉希省。”糖酉希，麥芽糖漿?！蹲謪R》和《正字通》無此字。《康熙字典》在《備考》中收此字：“《搜真玉鏡》音希。”

9、正?！恫耸哒隆罚骸罢睦辈四芟戮啤薄Ｒ环N加工方法，用東西覆蓋使其改變味道或性質(zhì)。《字匯》、《正字通》均無此字?！稘h語大字典》引例有約作于宋初的《物類相感志·果子》、明代周履靖《群物奇制·衣服》、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農(nóng)本·諸家雜論下》等?？梢娫撟帧蹲謪R》等失收。

10、缽?！镀髅笳隆罚骸澳菊フ砝淄呃徑印?。為“缽”的異體字?！蹲謪R》未收此字?！墩滞ā罚骸袄?，俗作缽?！?/p>

11、饝?！讹嬍痴隆罚骸梆?zhàn)懮匣\忌出犯”。今寫作“饃”?！蹲謪R》、《正字通》均無此字?！稘h語大字典》：“也作‘饃饃。面制食品，常指饅頭?！币性鷹铒@之《酷寒亭》、蒲松齡聊齋俚曲?？梢娫鹨延写俗?，《字匯》等失收。

12、蹅?！镀髅笳隆罚骸佰偣鞯艁碥堒嚸??！臂偣?，即踏棍，軋車上用腳踩動的一個部件，通過連桿使軋車的碾軸轉(zhuǎn)動。今魯中方言仍稱踏、踩為蹅（音渣）。《字匯》、《正字通》均無此字?！稘h語大字典》引例有元代關(guān)漢卿《王閨香夜月四春園》、《西游記》等。

13、正?！峨s貨章》：“正髻梳妝如冠冕”。正髻：古代婦女用假發(fā)做成的髻。《字匯》、《正字通》均無正字。《漢語大字典》：“正髻，發(fā)髻或假發(fā)?！币秊椤段鲙洝??！稘h語大詞典》作“鬀髻”：“假發(fā)髻。鬀，通‘髢?！斌?，《字匯》：“大計切，音第。發(fā)髲也。發(fā)少則以髢益之?！嘧鳌??！薄墩滞ā仿酝?。

14、穿?！赌嗤哒隆罚骸按┪萑珣{縫對齊?！贝┪?，用瓦覆屋頂。今方言仍說，一般寫作“瓦”（讀去聲）。《字匯》、《正字通》均無此字。當為俗字?！稘h語大字典》引例有明代陳鐸詞和蒲松齡《日用俗字》，以及清代阮葵生《茶余客話》卷十六：“俗字……泥坐瓦曰穿。”

15、齄?！都膊≌隆罚骸镑趋霭挀p容顏?！摈羌淳圃惚?，也叫“酒渣鼻”?！镑弊帧蹲謪R》、《正字通》均無。為“齇”字異體。齄，《漢語大字典》：“同‘齇?！币段簳防?。齇，《字匯》：“莊加切，音查。鼻上皰?！薄墩滞ā芬詾椤八鬃帧?。

16、篫。阻塞，堵住?！都膊≌隆罚骸氨坚胪椭鄙虾Z心間?！薄蹲謪R》、《正字通》均未收此字?！犊滴踝值洹芬都崱贰皬埩?，音竹，以手篫物也?！?/p>

17、笞?！渡勒隆罚骸绑坠~管哨一齊響”?！蹲謪R》、《正字通》均無此字?！犊滴踝值洹淇肌罚骸啊端颜嬗耒R》：‘七姓切，請去聲?！睙o義釋?！稘h語大字典》音qín：“古樂器名。如箏，有七弦。”引例有宋代張元干詩、《元史》、明代沈榜引文等。

18、矁?！顿€博章》：“矁就傻瓜放利債”。矁指盯，用力地瞧。今方言仍說，音“丑”。《字匯》、《正字通》均無此字?！稘h語大字典》：“同‘瞅?！币性P(guān)漢卿《單刀會》、明代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西游記》等。不過今魯中方言中另有“瞅”一詞，音“秋”，指一般地看，瞧；而“矁”則是有意地、用力地看，兩者讀音不同，意義有別。

19、羯。《走獸章》：“羯鱟 ① 烹之肉不香。”《字匯》、《正字通》均無此字，當為“臊”字俗體。《漢語大字典》：“同‘臊。腥臭味?！币忻鞔T惟敏曲、明徐霖劇等。

20、餵。《走獸章》：“廣刂犭屯也用泔水餵”。今寫作“喂”?！蹲謪R》、《正字通》無此字?！稘h語大字典》：“同‘餧（喂）。喂養(yǎng)。”引例有《齊民要術(shù)》、唐代孟郊詩等?？梢娫撟衷缂赐ㄐ?。

21、蝻?！独ハx章》：“蟲布蝻虸蚄使腳距 ② ”。蟲布蝻為蝗的幼蟲?！蹲謪R》、《正字通》均無“蝻”字?！稘h語大詞典》釋為蝗的幼蟲，引例有宋代《太平廣記》、宋代梅堯臣詩等。

三、類型之二：只見于或首見于《日用俗字》

《日用俗字》不見于《字匯》、《正字通》的字中，有些是各種字書均未收錄，這種要算是純粹的俗字；有些是后代字書有收錄，但首見于《日用俗字》，起碼在蒲氏的時代要算作俗字。

1、倉頁。《身體章》：“勃倉頁脊梁腰骻骨?！币饬x見上文。各種字書均未收此字，當為俗字。

2、腚?！渡眢w章》：“腚腄屁骨即肛門?！苯裆綎|及鄰近地區(qū)稱臀部為“腚” ① ，當為方言字?！蹲謪R》、《正字通》均未收此字?！稘h語大字典》指“腚”為“方言”，引例最早為蒲松齡的《聊齋志異》。

3、堐?！肚f農(nóng)章》：“垞道垞堐防作蹋”。堐指堤岸?！蹲謪R》、《正字通》均無。《漢語大字典》：“地名用字。洛河堐（在山東省沂水縣）?！贝水敒椤把摹钡乃鬃?，指“河涯”，即河岸。

4、精?！肚f農(nóng)章》：“麥子拔精穗粒圓。”精指植物的細長秸稈?！蹲謪R》、《正字通》均無?！稘h語大字典》引例即為《日用俗字》本句。可見該字為俗字。其本字似應為“莛”，《字匯》“唐丁切，音亭。草莖。”《正字通》略同。

5、精?！讹嬍痴隆罚骸巴胧⒕M復添。”精精，一種食品，即面疙瘩。各字書均無此字，當為俗字。

6、笞。《器皿章》：“笞籮新笞細羅張?！斌谆j，即笸籮。今方言“笸”音“勃”，所以蒲氏不用“笸”而用“笞”字。不過各字書均無此字，當為俗字。

7、爝?！镀髅笳隆罚骸皧A口爝底不成腔?！膘咧赶蛲夥珠_，今方言仍說?！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寫作“裂”（liě），為方言詞，“東西的兩部分向兩旁分開”?！蹲謪R》、《正字通》均無此字。《漢語大字典》同“烈”，引例為《儒林外史》第十六回：“那火轟轟爝爝……”，與此處意義無關(guān)。

8、戥?！镀髅笳隆罚骸胺Q錘戥子較低昂?！标?，《聊齋日用俗字》本作“戥桿”。戥子為稱量藥品或金銀珠寶等用的小型桿秤，而戥桿指戥子的桿。戥，《字匯》、《正字通》均無，為當時俗字。今通用?！稘h語大字典》引例有《紅樓夢》、《儒林外史》等。

9、纟冓?！峨s貨章》：“惟有弓鞋須自纟冓?！薄版鶅凇弊制咽献⒁簟肮础保穹窖苑Q編織衣物為“勾”。《字匯》、《正字通》均無此字，《康熙字典·備考》引《篇韻》“音邕”，無義釋。此為俗字，與《康熙字典》音“邕”者不同。

10、榧?！峨s貨章》：“山果市頭只論榧”。該字蒲氏自注音“炮”。各字書均無，當為俗字或訛字。今方言買賣蔬菜、水果時二十市斤為一“炮”，當即此字。

11、榧?！赌窘痴隆罚骸伴紪傄辈磺髲?。”榧杺，今方言稱豎立在碾盤中間、石碾通過槨繞著轉(zhuǎn)的圓木軸為“碾管心”。榧，各字書均無。當為俗字。

12、衤。《鐵匠章》：“狗皮遮衤扎腰下”。遮衤，指鐵匠打鐵時用的護裙。該字《字匯》、《正字通》均無?！稘h語大字典·補遺》稱“音義未詳”。當為“護”的俗體。

13、衤祭?！恫每p章》：“零剪幾塊衤祭荷包?！薄冬F(xiàn)代漢語詞典》作“緝”（音“七”），“縫紉方法，用相連的針腳密密地縫”，舉例如：“緝邊兒”、“緝鞋口”。各字書均無衤祭字。當為俗字。

14、熘?！惰F匠章》：“莫笑火熘如灰鬼”。意為烤。今方言仍常說，音“歇”。各字書無此字，當為方言俗字。

15、革登?！镀そ痴隆罚骸案锏瞧鹕ょP凈干?！逼咽献宰⒁簟皰辍?。指用手或工具使布、皮、紙等因受力而張開。今一般寫作“掙”?！蹲謪R》、《正字通》無“革登”字，當為俗字。《漢語大字典》釋為“同‘鐙，馬鞍兩邊的腳踏”，有唐代例，但與此處音義均不同。

16、衤舀?！镀そ痴隆罚骸八鞂⒑紴轳乱I(lǐng)”。衤舀字各字書均無，蒲氏自注音“搯”（“搯”為“掏”的異體）。其義不詳。今方言稱套袖為“掏袖”，疑衤舀領(lǐng)指套在領(lǐng)子外面的毛領(lǐng)。狐嗉也叫狐嗉子，指狐貍脖子底下的毛皮，是狐皮中最貴重的部位，因為狐貍身上的毛以這里的為最長且最輕。以狐嗉作毛領(lǐng)無疑既保暖又顯富貴。如此則該字為俗字。

17、扌甯?！镀そ痴隆罚骸案稞堫^結(jié)罷又扌甯鞭?！备髯謺鶡o“扌甯”字，當為“擰”字俗寫?！皩偂薄板浮泵耖g多通用（今簡化字均作“寧”），所以“擰”被寫作“扌甯”。

18、趏?！都膊≌隆罚骸熬噙n丫去趏趏還?！睆奈囊饪矗摆o趏”當為象聲詞，即“呱嗒”，指走路時腳板著地呱嗒作響，形容行走自如的樣子（本句描寫行路不便的病人經(jīng)高明醫(yī)生診治后回來時便行走自如）。趏，《字匯》：“古滑切，音刮。走貌。”（《正字通》以為“俗字”）趏，各字書均無，當為俗字。此字蒲氏未注音，當按聲符音“答”，因“趏”字從“走”而寫作“走”旁。

19、軍夋?！都膊≌隆罚骸半④妷婺パ鄄幌喔??！奔础榜濉?，為俗字。皴，《字匯》：“七人切，音親。皮細起也。”《正字通》：“七均切，音逡?！墩f文》：‘皮細起也。”此處字形蒲氏從方言俗寫。

20、俜?！稜幵A章》：“揠腿扌犭木毛還俜命”。蒲氏自注音“聘”，“俜命”當即今“拼命”。俜，《字匯》、《正字通》均無此字。當為俗字。

21、窀?！缎f衏章》：“粉糊赤赯窊窀臉”?！胺摗弊制咽献宰⒁簟鞍肌保榜浮弊制咽献宰⒁簟安琛?。窊窀臉，指內(nèi)凹的臉型。今方言仍說?！蹲謪R》、《正字通》均無“窀”字?！稘h語大字典》音tú：“‘窊窀，也作‘窊窀。深貌。清蒲松齡《日用俗字·衒衏章》：‘粉糊赤赯窊窀臉，花滿肥長倒踴鞋。按：《廣韻·麻韻》作‘窊窀?！苯癜矗浩咽弦呀?jīng)明確注明該字音“茶”，但《漢語大字典》卻音tú，且未說明根據(jù)何在，誤。窀與窀字形不同，此作為僅見于《日用俗字》者處理。

22、辶?！蹲攉F章》：“距馬一辶知好歹”。蒲氏自注音“倘”?！板痢弊指髯謺鶡o，當為“逿”字的俗寫。逿，《字匯》：“徒浪切，音宕。失據(jù)而倒?！制铰曂嚼汕?。張平子《思玄賦》：‘爛熳麗靡，藐以迭逿?！薄墩滞ā罚骸岸爬饲?，音蕩。行不循道也。又失據(jù)而倒?！逐B(yǎng)韻音倘，義同?！?/p>

23、抝。《走獸章》：“鐵普革龍頭治牯強?！薄瓣簟弊制咽献宰⒁簟皰j” ① ，“抝”字《漢語大字典》同“拗”（引例為《封神演義》和《鏡花緣》），而《字匯》、《正字通》均無此字形而有“拗”。可見蒲氏寫的是俗體。

24、瓜鳥?！肚蔌B章》：“老瓜鳥群巢更吉昌?！薄袄瞎哮B”今寫作“老鴰”，烏鴉?！肮哮B”字各字書均無。當為俗字。

25、鯽。《鱗介章》：“海中鯧鯽下甜糟?！薄蚌a”今寫作“鏡”，鏡魚即鯧魚。各字書均無“鯽”字。當為俗字。

26、蟲步。《昆蟲章》：“蟲步蛐如蠶不作繭”。蟲步蛐，一般寫作“步蛐”、“步曲”，即尺蠖，尺蛾科昆蟲幼蟲的統(tǒng)稱。身體細長，行動時一屈一伸，故名步曲?！蹲謪R》、《正字通》均無“蟲步”字。《漢語大字典》亦未收錄。當為俗字。

四、類型之三：字雖見于《字匯》但音義無涉

《日用俗字》中有些字字形雖見于《字匯》、《正字通》，但其音義與字書毫無關(guān)系，這些字其實只是字形與字書所收的字偶合而已，也應該視為俗字。

1、片倉。《泥瓦章》：“片倉瓦不漏始稀奇。”指將瓦逐個壓著邊緣擺放在屋頂。今方言仍說，片倉音“嗆”（去聲）。各字書均無此字。當為俗字?！蹲謪R》有與之形近的“牄”字，“千羊切，音鏘?！墩f文》：‘鳥獸來食聲?！薄墩滞ā仿酝Ｈ欢c此處意義不合，字音聲調(diào)不同。

2、劄?！赌嗤哒隆罚骸叭嗡嘭謩灡愠蕴?。”多刂劄，當音“多答”，今方言指隨意地用泥摔打，這里指不用心做泥瓦活兒。劄，《字匯》：“竹洽切，斬入聲。劄子。”（今簡體字作“札”，普通話音zhá，即所謂“斬入聲”）《正字通》釋為“箋劄，用以奏事，非表非狀者謂之劄子”。此字音義與方言均不合，只是蒲氏因為“多刂”字有“刂”旁而與其聯(lián)綿的“劄”也用了“刂”旁，于字書無據(jù)，亦當視為俗字。

3、唯?！恩[介章》：“鯚 ① 花無刺放心唯?！痹撟帧蹲謪R》以為“啖”字之訛，“同啖”。啖，“徒覽切，談上聲。噍也。食也?！秩ヂ曂綖E切，義同?！薄墩滞ā芬浴拔ā睘椤班ⅰ钡谋咀帧＝癜矗郝暦耙ā敝C聲的字今韻母均為ao、iao一類，不當音an、ian（啖，dàn）；況且，此處為韻腳，“唯”字韻母當為ao、iao，聲調(diào)為平聲，也不當音去聲或上聲。所以，這里的“唯”并非“啖”或“啗”，而應當讀yao或dao、tao之類。今山東不少地方稱用筷子夾菜為“刀”，疑該字即此音義。

五、蒲松齡采用部分俗字的原因

根據(jù)《自序》，蒲氏既指斥《莊農(nóng)雜字》之類“率皆杜撰”，又自稱“詳查《字匯》，編為此書”，那么就不應該出現(xiàn)字書無載的字形；可是書中卻確實出現(xiàn)了《字匯》、《正字通》所無的字，盡管數(shù)量很少，但也值得我們關(guān)注。這些字到底說明了什么呢？

第一，蒲氏所謂“詳查《字匯》”并非指書中所用每個字都是查檢《字匯》而來。如果蒲氏認為是通用之字，就無需詳查字書而徑直寫下（舉個極端的例子：“日用俗字”四字就無需查檢字書）。反過來說，書中不見于《字匯》、《正字通》的字，應該是蒲氏認為通行用字或其他原因而無需“詳查《字匯》”的字。因此，有些《字匯》所不收的字，應該是當時已經(jīng)通行的字。如“犋、晾、正、齄、餵、蝻”等。

第二，《日用俗字》所用的一些字形，可以明顯看出是蒲氏有意選用的并非通用的字，包括專義專用的分化字、追求本字本義的非通用字、非多音多義字等?！度沼盟鬃帧分杏性S多字其實在蒲氏自己的聊齋俚曲里也不采用。下面舉幾個例子：

《身體章》“耳朵”寫作“耳耳朵”?！岸洹钡膶懛ü艜猩僖?，“耳朵”字本來就是“朵”上加“耳”旁而形成的專用于“耳朵”的俗字（文字學上稱之為分化字）。蒲氏可能因為“朵”平常表示“花朵”而在有正字之用的《日用俗字》中用了“耳朵”字。換言之，這是有意為了避開多義的字形而采用分化字。俚曲中“耳朵”凡12見，無一寫作“耳耳朵”者。

《身體章》“脖”寫作“勃”?！安薄弊止糯侵割i部，而指“脖胦”（臍或臍下一穴位）（可參看《日用俗字·身體章》“腋折脖臍連小腹”），后來才指“脖子”（《漢語大字典》和《漢語大詞典》的最早引例都是元曲）。蒲氏既以“脖”為“脖臍”的正字，于“脖頸”義便采用了“勃”字。換言之，蒲氏是有意避開流行的俗字而為之。俚曲中“脖”字凡42見，41例表頸部，1例表“脖臍”，無一作“勃”者。

《走獸章》“臊”寫作“羯”。“羯”本為“臊”字俗體，蒲氏或許因為“臊”有平去兩讀而選用了只讀平聲的“羯”字。俚曲中“臊”凡7見，未見用“羯”的例子。

第三，有些是方言字，字書中沒有收錄。方言字是記錄方言獨有的詞（或語素）、在方言區(qū)內(nèi)流行的字 ① ，如粵方言字“啲”、“冇”、“塱”、“佢”，吳方言字“覅”、“咋”，北方話的“咋”、“啥”。這些方言字在共同語中沒有對應的詞（或語素），所以也沒有相對應的正字。要記錄方言詞，必然會用到這些方言字。其中最典型的是“腚”字，此為山東及附近地區(qū)的方言詞，指臀部（見上文）。蒲氏實際上在書中提到臀部時用的是共同語詞“屁骨（屁股）”：“腚腄屁骨即肛門”，但方言詞“腚腄”（臀部肌肉）沒有對應的共同語說法，就只能用方言字“腚”了。再如“戥”，《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戥”和“戥子”都不視為方言詞，說明是近代以來出現(xiàn)的北方方言詞，現(xiàn)代已經(jīng)較為普遍使用。其他如“堐、精、纟冓、榧、矁、窀、咋”等。

第四，有些確應認為是俗體字。其中情況比較復雜。有些是由于偏旁寫成異體而成為俗體，如“扌甯”、辶。有些是由于方言讀音有異而選用了表音更準的聲符形成俗字，如“笞、俜、瓜鳥”。還有些是為更準確表意而加上了形旁或更換了形旁，如“趏、榧、蟲步、衤 、鯽”。最讓人疑惑的是“軍夋”字，共同語中其實有相應的字“皴”，為形聲字，從皮夋聲，而“軍夋”字更換意符“皮”為“軍”，讓人不明所以。筆者記得小時候在家鄉(xiāng)（壽光）即跟從父輩將此字寫作“軍夋”，多年后才知道應該寫作“皴”。由此可見該字盡管寫法怪異但流傳卻既廣又久。這些俗體字我們尚難以斷定系蒲氏自造還是前有所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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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興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