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劉品
小滿剛過,中原大地小麥開始黃透,千里原野,麥浪起伏,又一年的麥收要開始了!麥子從播種到收割,經(jīng)冬歷春,上起寒秋,下到仲夏,自種子播下,發(fā)芽、分蘗、拔節(jié)、抽穗、授粉、灌漿到成熟,歷時七個多月。它在嚴霜季節(jié)里播種,在嚴冬寒風里盤根;在滴水成冰的數(shù)九寒天,它青翠如茵,油綠如毯;在皚皚白雪的覆蓋下,倔強地存活,悄悄地生長,等待著來年春風化雨。曾經(jīng)有多少莊稼人感嘆:苦命的麥,倔強的麥!今天,我們的餐桌上,小麥粉的筋骨最好。然而,誰又知道,不經(jīng)嚴冬的歷練,沒有風雪里的掙扎與倔強,這筋骨何來?
文人雅士的筆下,對于冬去春來,詠嘆最多的是梅花。他們多借梅花的風骨抒發(fā)自己抑郁待發(fā)之志。那雪里紅梅,一縷暗香,在他們的筆下盡情地展示。然鄉(xiāng)野老農(nóng),不識文字,毋論詩章,冬日閑暇,或合家團聚,或三五鄉(xiāng)鄰,他們向火而坐,談論的話題,自然少不了麥子。田的腴瘠,苗的疏密,都是他們的談資。當然,他們不會欣賞冬去春來的百花繁盛,他們只知道在立春的前一天,為祈求豐收和吉祥,把牛角染紅。文人寫梅言志,極稱其未春先艷。但是梅雖有傲骨,大多形影單只,多不過三株五枝,雖有香艷,未免失之單調(diào)。麥之秀于野而待春風,連綿千里,油綠滿眼,一望無際,生機盎然!梅有花而無實,徒有觀賞價值;而麥之于人,貢獻出嚴冬里的蔥綠之外,又多了收獲!
農(nóng)民把麥子稱作“鐵桿莊稼”。它特別耐旱,只要合墑播種,如果沒有強烈的冰雹,一般都有收成。中原地區(qū)有農(nóng)諺:九月雷動發(fā),大旱一百八。冬春相連,大旱一百八的年份并不少。即使這樣的干旱,麥子仍然耐饑耐渴,倔強地生長,到第二年收割的季節(jié),照樣奉上自己的麥粒兒。聽老年人說,一九五三年谷雨過后,天降晚霜,麥穗全部凍死。但是霜后沒幾天,麥根上就發(fā)出新芽,照例拔節(jié)、抽穗、授粉、上漿,到收割時節(jié),按時呈上自己的果實。這是麥子的奇跡,是它對莊稼人的勤勞、質(zhì)樸最深厚的回報。
麥子,也曾捉弄過辛勤培養(yǎng)它的莊稼漢們。當年的生產(chǎn)隊里,山崗、河灘的薄地,麥子發(fā)芽,如絨似線,到來年長成,穗大如蠅。農(nóng)民管這薄地“種一葫蘆收兩瓢”。盡管收成不好,其耕、種、施肥、收割、上場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少,只是勞累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那些年代里,莊稼人種麥子,收麥子,一滴汗落地摔八瓣,然而,白面饅頭卻是他們的奢侈品。打下麥子,先交公糧,再留種子、儲備糧,等分到一家一戶,多則每人百來斤,少則三二十斤。更有奇者,有生產(chǎn)隊把大家少得可憐的夏季口糧——每人二斤半麥子,拿到鎮(zhèn)上換來大餅和白面饅頭,讓全隊人在麥場上大嚼一頓!
麥子,還曾經(jīng)和漢朝皇帝攀上了親。傳說劉秀被王莽追趕,途經(jīng)南陽北麥仁店,又饑又乏。得到送飯餉夫的婦女施舍麥仁粥才得以保命。劉秀后來當了皇帝,錦衣玉食,山珍海味,他總感覺沒有當年的麥仁粥味道可口。如果這段傳說是真的,麥子,就是漢朝中興的頭號功臣,是當之無愧的開國元勛。麥子從我們的先民刀耕火種開始,到今天大江南北綠野連阡金浪起伏,養(yǎng)育了我們多少代祖先,哺育了多少炎黃子孫。
今天,科學進步了,社會發(fā)展了。在裝修考究的雅間里,精英們悠閑地品味著麥子燒制的高檔曲酒,享受著麥子深加工制成的珍饈玉饌。麥子,仍然默默無聞地生長在大江南北的田野里。每年秋天,衣著樸素,面貌粗糙的莊稼人開著拖拉機,犁開田地,施下肥料,播下麥種。第二年的夏天,他們又開來聯(lián)合收割機,在隆隆的機器聲里,收獲新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