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進修

王奶奶有一個大紅布的錦囊，年代很久了，顏色都有些發(fā)白了。王奶奶今年整整84歲。在農(nóng)村里，老年人之間，傳著這樣一句話：“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王奶奶上了年紀的人，也免不了怕死。在街頭巷尾和鄉(xiāng)鄰們拉家常中，就有意無意地說出了自己的擔心來。

這不，怕什么來什么。王奶奶病了。起先是發(fā)高燒，39度多，對于一個高齡的老人來說，任何風吹草動也會受影響。王奶奶這一病就起不來了，一躺就個把星期。

王奶奶有兩個兒子。大的在農(nóng)村種地，二的在縣土地局當副局長。倆兒子都不怎么孝敬。一年之中，很少踩進王奶奶的家里探望她老人家。大兒子老說自己窮，三個兒子倆丫頭，雖然都成家許久，可是沒幾個富裕的，大兒子本身有點懶惰，喜歡聚賭啥的，即使掙幾個錢，也賭光了，所以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二兒子只有一個兒子考了大學，在外地發(fā)展，聽說是某公司的董事長了。為官的二兒子也很忙，每次回來，三叔二大爺?shù)目傆幸鉄o意地說，多回來看看你媽啊，你爹死的早，你媽守活寡一樣，含辛茹苦把你們哥倆拉扯大，不容易啊。

喝得醉醺醺的二兒子說，你們以為我不想啊，每次回來我都想把媽接進城里去享福，可媽不去啊。她老說老死也得在村里待著，萬一你爹回來，找不到人咋辦？你們說，媽是不是老糊涂了？

二兒子這話不假，這兩年，王奶奶確實腦子不太好使了。村上人都說王奶奶是得了老年癡呆癥。王奶奶喜歡有事沒事坐在天井或者大街上，從懷里拽出那個大紅布包，鬼畫符一樣的念叨，念叨的什么，誰也不知道。有一兩次，王奶奶還從里面摸出幾塊銀元來。銀元是康熙年間，背面龍鳳呈祥的圖案，應該值幾個錢。有人還見過王奶奶從里面掏出一對金耳環(huán)出來，金燦燦的，耀人的眼。見過的人都很吃驚，也很羨慕，其中有想據(jù)為己有的，也曾試探著哄下王奶奶的銀元或者是金耳環(huán)啥的，誰知王奶奶盡管平時傻子一樣，可是在這上面，一絲不含糊，誰也別想從她手里拿走什么。

王奶奶有金銀的事情很快傳開了，這天傳進了二兒子的耳中。二兒子想，近水樓臺先得月，我哥恐怕早下手了吧。不行，得回去看看，究竟老不死的還有什么值錢的物件。

想到這里，二兒子一反不年不節(jié)不回老家的先例。到超市里隨意收拾了幾大包吃的東西，開上那輛桑塔納公車，都晚上十點多了，趕了六七十公里地，也不管路不好走，坑洼不平了。二兒子拎著東西推開那扇破得千瘡百孔的木大門，叫了聲媽便向院里走去。也許是院子太過于長，竟沒有人應聲。

老遠聽到堂屋里有人說話。二兒子仔細一聽，是大哥在里面。

二兒子便拎著東西，站在門外聽。

屋里大哥正在說呢：“媽，我給你揉了這半天肩了，你感覺好些了嗎？”

王奶奶只“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好些了還是不好。

大哥接著又問：“媽，你的寶貝錦囊給我看看吧，讓兒子開開眼，見識一下什么是金什么是銀？”

王奶奶回說：“不行，那是我要帶到棺材里的物件?！?/p>

大哥再問：“就看一眼，也不行？是什么寶貝疙瘩，這么金貴？”大哥的語氣里分明透著氣憤。耳聞什么響，稀里嘩啦的，一會大哥出來了，氣得喘氣像牛。兀自嘴里不干不凈地暗罵。

二兒子早躲一邊去了。等大哥走遠了。二兒子走進堂屋里，吃飯桌子上碗筷凌亂，東倒西歪。床上的王奶奶干瘦焦黃，一臉淚痕，正打著點滴。王奶奶看到一個人影進來，下意識地往后一躲：“又回來了？你要干什么？要把我氣死不成？”

“媽，是我，華子，你二兒子呢?！倍鹤幼叩酵跄棠檀睬?，蹲著回答王奶奶。

王奶奶松了一口氣，從懷里掏出自己的右手來。平靜了一下情緒，她問：“這么晚了，你回來作甚？莫不是也惦記著我這點東西？”

二兒子說：“媽，你想哪去了，我只是抽空回來看看你啊?！?/p>

雜七雜八繞了一圈后，二兒子終于忍不住問：“媽，大哥遲早會搶走你的東西去下賭注。不如你先給我，我替你先保管，怎么樣？”

剛說到這里，二兒子的頭上被扔過來的一個空藥盒子打了一下。二兒子剛要繼續(xù)說下去，猛抬頭，卻看見王奶奶伸出顫巍巍的手去抓床頭上的一個大空瓷瓶。

二兒子趕緊往外跑，邊跑邊惡狠狠地說：“你自己留著吧。你明知道我買的樓房還欠著款呢，卻不援助我啊。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狠心的當媽的？”

第二天一早，有人發(fā)現(xiàn)，王奶奶已經(jīng)過世了。王奶奶自己把打點滴的針頭拔出來，藥水淌了一床。

出殯的時候，兩個兒子都哭得肝腸寸斷。

大兒子哭道：“媽呀，昨晚我還給你花錢打的吊瓶。誰知你壽命這么短啊?！?/p>

二兒子哭得更歡：“媽呀，昨晚我還拎著東西開車來看你啊，誰知你這么快撒手了啊?！?/p>

分家產(chǎn)的時候，王奶奶留下的破屋不值錢。都盯著王奶奶的尸體看。

族里主持分家產(chǎn)的一位須髯長者從王奶奶僵硬的胸前掏出那個令眾人垂涎的紅布包。里面有陳年的糧票幾張，一沓綠色皮面的“中央票子”，十塊銀元，一對金耳環(huán)，一對金手鐲，除此之外，還有王爺爺早年的一張發(fā)黃的照片。

兄弟倆迫不及待地分了王奶奶留下的遺產(chǎn)。一家五塊銀元，一對金首飾。二兒子到底在外做過官，高風亮節(jié)，兩對價值不菲的金首飾，先讓大哥挑了一對金手鐲，剩下的金耳環(huán)歸他。其余的東西不值錢，連同王爺爺?shù)恼掌紵恕?/p>

得到寶貝的兄弟倆高高興興地去做鑒定，一個去了市里，一個去了縣里，結果殊途同歸：銀元和金首飾全是假的！

面對呆如木雞的兄弟倆，族里主持分家產(chǎn)的那位長者說：“你爹你媽的祖宗，都是窮了幾倍的老農(nóng)民。哪里來的金銀呢？你們也不想想？”

兄弟倆羞得臉上的紅到了腳脖子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