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友者
北宋經(jīng)過半個多世紀的發(fā)展,到了中后期,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昌盛與統(tǒng)治者推行的文治政策,使得社會上好古之風愈演愈烈。有的人為了收藏書畫,甚至忍饑挨餓,正如時人蘇軾所言:“虔州呂倚承事年八十三,讀書作詩不已,好收古今帖,貧甚,至食不足。”熾熱的鑒藏風氣促進了書畫市場的進一步完善,藝術(shù)品交易活動日益頻繁。同時,亦形成強大的收藏群體,而米芾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員。
米芾(1051-1107),又稱米南宮,初名獻,字元章,宋代有名的書畫家和鑒藏家,與宋代蘇軾、黃庭堅、蔡襄合稱宋四家。因狂放并有潔癖,人稱“米癲”。其人天資高邁,能詩文,擅書畫,精于鑒賞,尤好收藏歷代名跡。
那么,如此愛好收藏的米芾,他到底收藏過哪些法書名畫?他如何閱玩、裝裱和保護書畫?他所藏書畫的來龍去脈如何?
書畫的收藏與賞玩
米芾出生于官宦世家,是北宋初期開國大將米信的五世孫。祖上幾代雖都為武官,但家庭的書香氛圍卻甚為濃厚。其父米佐(字光輔)亦為軍職,曾在淮州做過著名將領余靖的僚屬,官至左武衛(wèi)將軍、會稽縣公。由于受宋代重文抑武政策的影響,開始“親儒嗜學”。米芾母親為閻氏,曾為英宗皇后高氏的乳娘,贈丹陽縣太君。受家庭文化熏陶,米氏少年英才,“六歲時日讀律詩百首,一再過目輒成誦?!逼邭q起學習顏真卿楷書,十歲刻寫碑文,并臨習宋代書家蘇舜卿、周越的行草書。此后的為官生涯,便開始了收藏活動。史載“是時元章名能書,適官太常,一旦奉詔,以黃庭小楷作《千文》以獻,繼進所藏法書名畫,賜白金絡錢甚腆?!睆埌罨赌f漫錄》也有類似的記述:“崇寧中,初興書畫學,米芾元章方為太常博士,奉詔以黃庭小楷作《千文》以獻,繼以所藏法書名畫來上,賜白金十八笏。是時禁中萃前代筆跡,號《宣和御覽》,宸翰序之,詔丞相蔡京跋尾,芾亦被旨預觀。”從中可見其收藏的規(guī)模不小。
這時期北宋文人收藏之富的確令人嘆為觀止,米芾《畫史》曾記過如此獨特的賞玩方式:“凡收畫,必先收唐希雅、徐熙等雪圖,巨然或范寬山水圖,齊整相對者,裝堂遮壁,乃于其上旋旋掛名筆,絹素大小可相當成對者,又漸漸掛無對者。蓋古畫大小不齊,鋪掛不端正;若晉筆須第二重掛,唐筆為襯,乃可掛也?!贝朔N豪奢的賞玩方式,足以讓后世的鑒藏家瞠目結(jié)舌。事實上,時人的收藏更傾向于文人畫或士大夫畫,很少有畫工畫。北宋畫院畫家除黃筌、易元吉外,其他人的畫一概沒有,即使是文人畫也要區(qū)別對待。
然米芾則認為“鑒閱佛像故事圖,有以勸戒為上;其次山水,有無窮之趣,尤是煙云霧景為佳;其次竹木水石;其次花草;至于仕女翎毛,貴進戲閱,不入清玩?!彼氖詹乩砟钶^看重的是畫面內(nèi)容,特別喜歡天真率意且富于變化的書畫。從其對各家的評價中,都可看出這種美學觀。如《書史》開篇就寫道:“劉原父收周鼎篆一器,百字,刻跡煥然,所謂金石刻文,與孔氏上古書相表里,字法有鳥跡自然之狀。宗室仲忽、李公麟收購亦多。余皆嘗賞閱,如楚鐘刻,字則端逸,遠高秦篆,咸可冠方今法書之首;秦漢石刻,涂壁都市,前人已詳?!币黄鹞?,米氏竟認為它可以冠古今法書之首,原因就是其天真質(zhì)樸,有鳥跡自然之狀。
同時米芾收藏態(tài)度亦是厚古薄今的,曾說“今人畫亦不足深論。趙昌、王友、潭簧輩,得之可遮壁,無不為少;程坦、崔白、侯封、馬責、張自芳之流,皆能污壁,茶坊酒店,可與周越仲翼草書同掛,不入吾曹議論。得無名古筆差排,猶足為尚也。”并且指出收藏書畫要力求精品,提倡“其物不必多,以百軸之費置一軸好畫不為費”,可見其收藏的觀念。
那么對于米芾來講,到底藏有哪些名跡呢?米氏自言:“余家晉唐古帖千軸。”明代陳繼儒有如此評價:“余觀近代酷收古帖者無如米元章,識畫者無如唐彥獻?!睋?jù)明代張丑在《清河書畫舫》中《米南宮秘玩目》記載,米氏所藏的既包括書法,也包括繪畫。其中法書的有王右軍《官舍》、《尚書》二帖、《快雪時晴帖》、吳融《博士帖》、謝安《慰問帖》、大令《中秋帖》、陶隱居《朱陽帖》、梁臨《樂毅論》、智永《臨右軍五帖》、《春雨帖》、《褚模蘭亭》、幕大令《范新婦帖》、陸柬之《頭陀寺碑》、張長史《秋深帖》、李琶《多熱》、顏真卿《朱巨川告》、懷素《去夏帖》等。名畫有曹不興《如意輪圖》、顧愷之《維摩天女飛仙》、戴逵《觀音》、六朝人畫《王戎像》、薛稷《二鶴》、王維《雪圖》六幅、《山居圖》小卷、韓
《調(diào)馬圖》短卷、張黃《韋侯故事》六幅、唐人畫《揚子云像》、李《危峰茂林》、荊浩《夏山圖》二幅、關仝《仙游圖行卷》、董源《霧景》、李成《松石》、范寬《秋山瀑布》、巨然《海野圖》、易元吉《蘆葦鴿鶴乳》等。
對于自己收藏的書畫,米芾會經(jīng)常拿出來賞玩。其閱玩書畫的方式多種多樣,如有秘玩方式。米芾收藏的一些稀世珍品,一般是秘不示人,只有至親好友,比如蘇軾這類人過來才可一見。且每天閱玩之后,都要鎖在篋中,晚上睡覺則置于枕邊。另一種方式就是持所藏書畫參加文人雅集,互相交流,共同欣賞。所謂米芾“一日林希會章悼、張詢及余于甘露寺凈名齋,各出書畫?!奔词且焕3酥?,張掛于壁、旦夕賞閱也是一種把玩方式。米芾說:“晉畫必可寶,蓋緣數(shù)晉物,命所居為寶晉齋,身至則掛之,當世不復有矣?!眰髅资厦看纬鲂谐舜?,都要在船中張掛書畫,插一旗幟號“米家書畫船”。而且就是在家中也要張掛書畫。
既然作為一位知名的收藏家,當然少不了與藏家之間的交往。米氏交往可謂十分廣泛,正如其所言“漫仕平生四方走,多與英才并肩肘”。與他交游的書畫藏家人數(shù)眾多,既有宗室子弟、朝中重臣和寺院高僧,又有江南藏家、畫商畫販等。但以上人物為數(shù)不多,其交往對象主要也還是以文人為主。他周圍的許多朋友如蘇軾、黃庭堅、李公麟、王詵、林希和晚年的書畫友薛紹彭、劉涇也都收藏書畫。此外,他還與禪僧交往,如與守一法師、寶月大師、僧道清等的交游。
藝術(shù)品的來源與作偽
隨著藝術(shù)品市場的逐步繁榮,書畫交易已是相當普遍的事情。加之文人們經(jīng)常舉辦各種雅集活動,因此少不了交易。那么米芾書畫的來源又是通過何種方式而來的呢?
他許多藏品是通過交換而來的。如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十二月帖》、歐陽詢《語茂帖》、楊凝式《大仙帖》等都是與別人交換而得來。我們??吹矫资嫌幸圆仄废嘟粨Q的記錄,并且以數(shù)軸易一軸,如:“余家收古畫最多,因好古帖,每自一軸加至十幅以易帖,大抵一古帖不論貨用及他犀玉琉璃寶玩,無慮十軸名畫,其上四角皆有余家印記,見即可辨?!庇钟幸淮?,他以眾多的藏品去換得王獻之的名帖:“王獻之《送梨帖》……劉季孫以一千置得,余約以歐陽詢真跡二帖、王維《雪圖》六幅、正透犀帶一條、硯山一枚、玉座珊瑚一枝以易,劉見許?!睘榱说玫阶约合矏鄣臅x唐法帖,不惜拿名畫折換,一些藏家窺得此機,因此獲利不菲。
米氏亦經(jīng)常用購買的方式獲得藝術(shù)品,特別是一些他十分酷愛的法書,甚至不惜錢財。如王羲之《桓公破羌帖》、張旭《秋深帖》、張僧繇《犬王圖》、李異《危峰茂林》等都是花錢購入。米芾曾經(jīng)和宰相富弼的女婿范大同去相國寺,并以七百金從常賣處買得《雪圖》一幅,縑絹破碎,卻古意盎然:“如世所謂王維者?!绷硪淮?,他在相國寺僅用“八金”就購得了徐熙的真筆《紙?zhí)覂芍Α贰?/p>
同時也有贈送而得來的。由于米芾交友廣泛,喜歡助人,經(jīng)常幫人鑒定和題跋書畫。因此《宣和書譜》稱他“寸紙數(shù)字人爭售之,以為珍玩,至于請求碑榜而戶外之履常滿”。長此以往,他人難免也會以書畫相贈,如謝安《八月五日帖》就是蔡京所送;王羲之《丙舍帖》為薛紹彭所贈。
據(jù)《書史》、《畫史》記載,米芾常送書畫給劉涇,禮尚往來,想必劉涇也會有不少書畫贈送給他。
自行摹拓也是藏品的來源之一。當米芾在別人手里看到好的書畫,而主人又不肯輟手時,他就自己動手復制,如虞世南《積時帖》就是從李熙處借摹了一本,張旭的《前發(fā)》、《汝官》、《承顏》三帖則是遣人從杭州陸氏家摹拓。另外,還有托人代購的方式而獲得藏品。不過米芾似乎往往所托非人,所托之人往往代為自取了,如“梅澤有張操澗底,葛氏物。余托購,乃自取之?!?/p>
然而,以上多種方式獲得來的藏品,在米芾手中不斷地更新與流出,他曾說:“書畫不可論價,士人難以貨取,所以通書畫博易,自是雅致。今人收一物,與性命俱,大可笑。人生適目之事,看久即厭,時易新玩,兩適其欲,乃是達者?!辟p玩書畫被看成是一種自娛的方式,同時也反映出藏品流通之快。
書畫流通的加速,促進了藝術(shù)市場的繁榮,同時也引發(fā)了作偽之風的泛濫,鑒藏家們也不可避免地參與作假。據(jù)說米芾就是一位作偽的高手,由于對古代名畫的長期揣摩與臨寫,以致所作之畫幾于逼真。關于米芾在繪畫方面的作偽,可以肯定其作偽并不少。這在米氏的經(jīng)驗之談中可以反映出來:“畫摹多似,人物馬牛尤易似;書臨難似,第不見真耳,對之則慚惶殺人?!庇终f:“大抵牛馬人物,一摹便似,山水摹皆不成;山水,心匠自得處高也?!睆倪@兩段話中,可以推斷米芾作偽以牛馬人物畫為主。
不只是米芾,還有上文中提到過與他交往頗深的大鑒藏家劉涇,也同樣做過手腳:“余昔購丁氏蜀人李,以易劉涇古帖,劉刮去字,題曰李思訓,易與趙叔盎。今人好偽不好真,使人嘆息?!毕駝苓@種用小名頭偽題為大名頭的事情,在鑒藏圈里是相當普遍的,米芾對此作了簡潔的概括:“大抵畫,今時人眼生者,即以古人向上名差配之,似者即以正名差配之?!比藗冇龅焦女?,凡今人看來覺得風格與圖式陌生的,便會找一個名氣稍大一些的托偽他的真跡。再如果風格與某名家相似的,會直接以某名家的名頭當作偽托,就像王詵、葛藻、呂公儒都曾拿米芾的臨帖作偽。米氏就曾親眼看到王詵將他所臨的王獻之《鵝群帖》,用來“染古色麻紙,滿目效紋,錦囊玉軸,裝剪他書上跋連于其后,又以臨虞(世南)帖裝染,使公卿跋?!?/p>
米芾的作偽亦是相當巧妙。有時他會利用借他人藏品幕拓,然后真贗并還,讓人自擇。有眼力的就收去真本,沒有眼力的就收去偽本,自認倒霉,如宋人張知甫在《可書》中寫道:“米元章攻于臨寫,在漣水時,客鬻戴嵩《牛圖》,元章借留數(shù)日,以摹本易之而不能辨。后數(shù)日,客持圖乞還真本。米訝而問曰:‘爾何以知之?客曰:‘牛目中有牧童影,此則無也。”借他人書畫摹拓,然后用贗本到第三者那里交換真跡,可知其作偽技術(shù)的高超。
事實上,米芾不僅是位收藏家,更是當時一位知名的鑒定家。
書畫的鑒定與保護
米芾生活的時代是一個書畫收藏與作偽并存的時代,因而也是一個需要并產(chǎn)生鑒定家的時代。從史料來看,蘇東坡、李蒿、黃伯思、董逍、劉涇、薛紹彭、唐彥獻、勾處士等都是當時知名的鑒定家。
關于米芾鑒定書畫的水平,各種史料雖然褒貶不一,但可以肯定其鑒定能力并不低?!端问贰氛f他“精于鑒裁,遇古器物書畫,則極力求取,必得乃已?!绷怼端膸烊珪分刑岬健懂嬍贰窌r也寫道:“史稱其妙于翰墨繪畫,自名一家,尤精鑒裁。此書皆舉其平生所見名畫,品題真?zhèn)?,或間及裝梢收藏及考訂偽謬。歷代賞鑒之家,奉為圭皋?!笨芍鋾嫷蔫b定水平之高。
他時常鑒定各種歷代名畫。如對于閻立本的《步輦圖》,米氏鑒定結(jié)果是:“《唐太宗步輦圖》,有李德裕題跋,人后腳,差是閻令畫,真筆。今在宗室仲愛君發(fā)家?!绷硗猓瑢τ凇墩找拱住?,他也說:“王晉卿的韓馬《照夜白》,題曰‘王侍中家物,以兩度牒置易顏書《朱巨川告》于余。”
實際上,米芾鑒定書畫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會通過“筆勢”的雅俗來鑒定書畫的真?zhèn)危骸皶x庾翼稚恭真跡,在張丞相齊賢孫直清汝欽家。古黃麻紙,全幅無端末,筆勢細弱,字相連屬,古雅。論兵事,有數(shù)翼字,上有竇蒙審定印。后連張芝、王澳草帖,是唐人偽作,薰紙,上深下淡,筆勢俗甚,語言無倫,遂使至寶雜于瓦礫,可嘆?!?/p>
另外,觀看畫面的筆法,也是米芾鑒定繪畫的方法之一?!稌贰分袑懙?“后世傳《黃庭經(jīng)》多惡札,皆是偽作,唐人以《畫贊》猶為非真,則《黃庭》內(nèi)多鐘法者,猶是好事者為之?!彪m然王羲之學鐘繇書,但二人筆法不同,因此通過筆法即可確定所傳王羲之《黃庭經(jīng)》非為真跡。又如:“馬,佳本,所見高公繪字君素二馬,一吃草,一嘶,王詵家二馬相咬是一本,后人分開賣;蘇激字志東家三匹,王元規(guī)家一匹,宗室令穰家五匹,劉涇字巨濟家三匹,皆筆法相似,并唐人妙手也?!边@就是通過筆法確認不同藏家的馬均出于唐代妙手。
而且米氏也會運用比較法鑒定書畫。由于米芾飽覽大量書畫,不同時代各個畫家的作品面貌了然于心,所以常用比較的方法鑒定書畫?;蛘邔⒉煌漠嫾疫M行比較,或?qū)⑼粫r代不同畫家進行比較,或?qū)⒄鎮(zhèn)芜M行比較,使真者見真,偽者見偽。如不同朝代畫家進行對比:“江南周文矩士女,面一如昉,衣紋作戰(zhàn)筆,此蓋布文也,帷以此為別,防筆秀潤勻細?!边@是將五代南唐的周文矩與唐代的周昉進行比較。
利用印章和題款來鑒定書畫,亦是米芾常用的方法。他十分重視印章在鑒定中的作用,并認為“畫可摹,書可臨而不可摹,惟印不可作偽,作者必異,王詵刻句德元圖書記,亂印書畫,余辨出元字腳,遂伏其偽,木印銅印自不同,皆可辨?!币虼撕茏⒅貙v代書畫家和收藏家印章的研究。他不僅通過印章鑒定書畫之真?zhèn)?,而且也根?jù)印章區(qū)別自家收藏書畫的真?zhèn)蝺?yōu)劣,曾說:“余家最上品書畫,用姓名字印,審定真跡字印,神品字印,平生真賞印,米姓秘篋印,寶晉齋印,米姓翰墨印,鑒定法書之印,米姓秘玩之印……其他用米姓清玩之印者,皆次品也,無下品者。其他字印有百枚,參用于上品印也。自畫古賢唯用玉印?!笨梢娖鋵τ≌轮匾?。在對謝安《八月五日帖》的鑒定中,即可窺見米芾對歷代印跡的熟悉程度,他說:“內(nèi)謝安帖,有開元印,縫兩小璽,建中翰林印。安及萬帖有王涯永存珍秘印,大卷前有梁秀收閱古書印,后有殷浩印,殷浩以丹,梁秀以儲,是唐末賞鑒之家,其間有太平公主胡書印,王溥之印”。
米氏亦會利用“避諱”方法來鑒定書畫。在古代,為了表達對帝王、師長、祖先的尊重,在落筆行文之際往往采用“避諱”制度。米氏巧妙地運用這一制度,使誤定書畫恢復其真實年代或作者:“唐越國會鐘紹京書千文,筆勢回勁,在垂相恭公侄陳開處,今為宗室令穰所購,諸貴人皆題作智永,余驗出唐諱缺筆。及以遍學寺碑對之,更無少異。大年于是盡剪去諸人跋,余始跋之。”、“唐辯才弟子草書千文,黃麻紙書,在龍圖閣直學士吳郡滕元發(fā)處。滕以為智永書,余閱其前空‘才字全不書。固已疑之,后復空‘永字,遂定為辯才弟子所書,故特缺其祖師二名耳。”這些記載表明了米芾十分看重避諱在鑒定中的作用。
此外,他還使用書畫工具和材料辨識繪畫。并發(fā)現(xiàn)“古書畫皆圓圈,蓋有助于器,晉唐皆鳳池研,中心如瓦凹,故曰研瓦。如以一花頭瓦安三足爾。墨稱螺,制必如蛤粉,此又明用凹硯也。一援筆因凹勢鋒已國,書畫安得不因。”
除鑒定書畫時要運用各種手段以外,也要了解作偽者的伎倆。對于書畫做舊的依據(jù),米芾做了說明:“熏紙煙色,上深下淺;染紙濕色,紙紋棲塵;勞紙作繭,紋軟?!边€有刮去真名填假名的:“余昔購丁氏蜀人李細秀而潤,上危峰,下橋涉,中瀑泉,松有三十余株,小字題松身曰蜀人李,以易劉涇古帖,劉刮去字題曰李思訓,易與趙叔盎,今人好偽不好真,使人嘆息?!边@些都是識破作偽的經(jīng)驗總結(jié)。
對書畫的保護,米芾也是相當重視。特別是年代久遠的古畫,應盡量做到不脫不裱,以防損畫。歷代收藏家在得到古畫時,往往喜歡重新裝裱題跋,宮庭收藏尤其如此。米芾有感于斯,主張古畫不脫則不裱,因為裱一次損壞一次,他說:“古畫若得之,不脫不須背。裱若不佳,換裱一次,背一次,壞屢更矣,深可惜。蓋人物精神發(fā)彩、花之稚艷、蜂蝶,只在約略濃淡之間,一經(jīng)背多,或失之也?!钡搅朔邱巡豢蓵r,米氏也有個人豐富的經(jīng)驗。在對古書畫進行重裱之前,首先要求清洗。對于清洗,他總結(jié)個人心得:“余每得古書,輒以好一置書上,一置書下,自傍濾細皂角汁和水,需然澆水入紙底,于蓋紙上用活手軟按拂,垢膩皆隨水出。內(nèi)外如是,續(xù)以清水,澆五七遍,紙墨不動,塵垢皆去。復去蓋紙,以干好紙滲之兩三張。”同時,閱玩書畫也要洗手,以免弄臟書畫。人們都知道米芾有“潔癖”,這其實就是因為觀閱書畫時,經(jīng)常洗手的習慣而轉(zhuǎn)變成一種強迫心理,他自己也說:“龜澼雖多手屢洗,卷不生毛誰似米?!奔词寡埶擞^賞書畫,也要求對方洗手,且不準對方湊得太近,禁止用手觸摸書畫。據(jù)《米襄陽外紀》記載,米氏還制訂了一個觀賞規(guī)則:“洗二案相比,芾以紙繅鋪訖,濯手親取書于奩中,鋪展以示客??凸岸鴳{幾坐,從容細閱,芾趨走于前。客云展,芾展;客云卷,芾卷;客據(jù)案甚尊,芾執(zhí)事趨走甚卑?!?/p>
米芾還認為蓋章會破壞畫面,在蓋印方面要注意保護書畫,尤其不可用大印破壞書畫的本來面貌。他說:“印文須細,圈須與文等。我太宗‘秘閣圖書之印,不滿二寸,圈、文皆細,上閣圖書字印亦然。仁宗后,印經(jīng)院賜經(jīng),用上閣圖書字大印,粗文,若施于書畫,占紙素字畫多,有損于書帖。近三館秘閣之印,文雖細,圈乃粗如半指,亦印損書畫也。王詵見余家印記與唐印相似,始盡換了作細圈,仍皆求余作篆。”
此外,對于書畫長期保存時,應確保其卷舒與柔性。米芾指出:“文彥博以古畫背作匣,意在寶惜,然貼絹背著繃,損愈疾。今人屏風俗畫一二年即斷裂,恰恰蘇落也。匣是收壁畫制,書畫以時卷時舒,近人手頻,自不壞。歲久不開者,隨軸干斷裂脆,粘補不成也?!?/p>
擁有如此精富藏品的米芾,他的古帖和古畫最后去向如何呢?這是一個很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明代范明泰《米襄陽外紀》云:“米元章晚年學禪有得,知淮陽軍,未卒先一月,區(qū)處家事,作親朋別書,只焚其所好書畫奇物,造香楠木棺,飲食、坐臥、書判其中。前七日,不茹葷,更衣沐浴,焚香清坐而已。及期,遍請郡僚,舉拂示眾曰:‘眾香國中來,眾香國中去。擲拂合掌而逝。”可知在米芾去世之前,已將其部分所好書畫先行燒毀,這是毋庸置疑的。因為這與米氏的信佛有關,他把死亡看作是到眾香國,所謂眾香國即西天極樂世界。既到極樂世界,當然也要帶上自己平生所好的書畫寶玩。不過,米芾在《畫史》中卻說:“余家晉唐古帖千軸,蓋散一百軸矣。今惟絕精,只有十軸在,有奇書亦續(xù)續(xù)去矣?!焙茱@然,他的藏品在《畫史》完成之前已經(jīng)在不斷地散出,而古畫多用來換古帖,古帖已散出十分之一,剩下的絕精古帖也不過十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