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儒林外史》由于沒有貫穿首尾的主干,描寫的人物及故事林林總總。在書中的眾多人物群,和尚這一群體的形象是構(gòu)成《儒林外史》呈現(xiàn)“彼世相”的社會層面之一,是體現(xiàn)《儒林外史》作為中國古代諷刺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不可或缺的方面。
關(guān)鍵詞:《儒林外史》;和尚;諷刺
《儒林外史》是一部以科舉制度為主要背景,描繪明代封建時期社會生活以及痛斥古代文人受到科舉等封建制度毒害的小說力作。雖是長篇小說,其編排結(jié)構(gòu)卻獨具特色。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曾評價道:“事與其來俱起,亦與其去俱訖?!薄度辶滞馐贰芬环匆郧伴L篇小說固有模式,沒有貫穿首尾的主干,各個情節(jié)鮮有緊密聯(lián)系,一些故事甚至不存在完整性??墒牵窃谶@種“碎錦”式的“散點透視”下,體現(xiàn)了“儒林”萬象,對封建文化進行深刻全面的反思和揚棄;也正是在這種編排形式下,才能展現(xiàn)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使讀者得以較為全面的了解社會全貌。在這些林林總總的人物形象中,《儒林外史》中的和尚群體雖不是文人墨客,儒林中人,但是其在書中多次出場以及與權(quán)勢、百姓交往中多樣的表現(xiàn),依然引人深思。
雖說是 “舶來品”,但佛教在漢代傳入中國之后,便逐漸本地化,并融入到中華文化中,成為中國百姓重要的心靈寄托之一。佛教也似乎與儒生們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許多文人墨客,平民百姓在走投無路之后,會希冀于佛教,或墮入空門,或心向往之。和尚,自然成為了社會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因此,《儒林外史》著墨于和尚們的形象刻畫,我們甚至可以驚奇地發(fā)現(xiàn),和尚們的出現(xiàn)頻率是相當高的,從第二回到第五十四回之間,不僅每逢中舉、喪葬等大事,連日常百姓眼中雞毛蒜皮的小事,幾乎都可以看到這些僧人的影子。在《儒林外史》中,和尚群體給我們的印象不是先入為主的淡泊名利、遠離塵囂、四大皆空,而是存活在現(xiàn)實的封建社會中,無論從行為習慣還是思維方式上,或多或少沾染著世俗習氣的實實在在的個人,這也映射了當時封建高壓統(tǒng)治下一些僧人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及整個社會風氣。
一、出家目的
照常理,墮入空門講究佛教信仰,其目的也就是為了修身養(yǎng)性,體悟人生真諦。但是在《儒林外史》中,和尚們卻更多的是將佛教作為擺脫自身困擾非常奏效的手段。削發(fā)為僧的動機各式各樣。
(一)生活所迫
人生在世,總要為生計奔波。而出家人的種種禁忌以及化緣等謀生手段,無疑為貧寒的人帶來福音,以致走上出家的道路。在第五十四回中,出現(xiàn)了一位陳和尚,他是小說中另一主要人物陳和甫的兒子,因為“放著一個老婆不養(yǎng)”,所以“日日同丈人吵窩子,吵的鄰家都不得安身”。為了擺脫家庭責任,他毅然決然地走上了出家之路,“剃了光頭,把瓦楞帽賣掉了,換了一頂和尚帽子戴著。”然而,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陳和尚的所謂出家,與佛門毫無瓜葛,不如說是為了擺脫生活包袱之舉,其目的還是為了減輕生活壓力,擺脫負擔。小說描寫道,自從“出了家”,陳和尚順利休掉了妻子,擺脫了丈人的管制,自在悠然地過上了“無妻一身輕,有肉萬事足”的生活。但是除了這一點,他的生活并無其他變化,沒有吃齋、念佛、打坐,更不會去寺廟中修行,每日依舊測字為生,掙得錢買肉吃,酒足飯飽后吟詩作樂,如此生活,可以算得上一個確確實實的假和尚,真世人。
(二)避亂逃亡
遠離塵勞,任其世間紛爭擾擾,皆與我毫無干涉,三衣一缽、錫杖、芒鞋,無羈無絆形如閑云野鶴一般灑脫自在。佛家寺廟也為在塵世上走投無路的人提供了最后的依靠。書中第八回的王惠王太守,在南昌失陷時,投靠叛黨,被封為道臺。結(jié)果寧王叛亂失敗,王道臺被官府通緝,慌不擇路,到處流亡,最后只得在蘧公孫的資助下,“覓了船入到太湖,自此更姓改名,削發(fā)披緇去了。”為了逃避戰(zhàn)亂或者罪責,將寺廟作為避難所,也是書中乃至當時封建社會人們出家的重要原因。
(三)潛心修學
在眾多僧人中,也不乏真心向佛的僧人。第二十回中的老和尚(且不論其是否為郭孝子之父),較之其他和尚而言,可以算得上是潛心修行的人。他住在甘露庵里時,盡力為牛布衣料理后事,雖然很窮,但是將牛布衣的喪事辦得十分認真隆重,事畢之后,堅持每日到牛布衣柩前添些香,灑幾滴眼淚。或許正如佛家所言,善有善報,老和尚“后在京師報國寺做方丈。因厭京師熱鬧,所以到這里(海月禪林)居住。按照《儒林外史》所體現(xiàn)的世俗心而言,老和尚摒棄了京師繁華之地,懷著較為單純的目的來到幽靜偏遠之地,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修行者。
二、“修行”表現(xiàn)
傳統(tǒng)儒家人性學說認為“人皆可以成堯舜”,只要“內(nèi)養(yǎng)外化,皆可成善”。和尚群體本應(yīng)該是修心修身的,但是他們在小說里的形象恰恰相反,種種惡行,有的是本性難改,有的則是環(huán)境催生?!度辶滞馐贰返纳藗冇械纳硖幖抑?,例如陳和尚,有的則身處寺廟,卻大多是城隍廟之類的場所,與凡夫俗子生活相融合,因此也就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身心不能自主”,并且“違背佛法”了。
(一)貪財逐利,精打細算
佛教認為人的一生受著生、老、病、死、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取蘊苦這八苦的煎熬。而人生痛苦的根源在于無明,即對人生實相的盲目無知,從而導(dǎo)致世人對生命的過分執(zhí)著,對自體的過分看重。因此,佛教竭力棄絕世人對榮華富貴、淫色肉欲的貪圖享受,認為這一切都不過是過眼煙云,如夢幻泡影、雨露閃電,亦如水中月、鏡中花、夢中果一樣, 是不遑安住的。但是,我們在《儒林外史》中,卻發(fā)現(xiàn)在出場的大多數(shù)和尚中,鮮有視金錢如糞土者,而大多為了一分一厘,必爭個天昏地暗,你死我活。在書中第二回出現(xiàn)的薛家集村口觀音庵中的和尚,即使是逢年過節(jié),依然讓菩薩面前琉璃燈中的燈油只剩下一半,而將各家送來的油和錢鈔挪為己用,全不敬佛。第四回中的滕和尚,聽說有法事可做,有利可圖,立刻“屁滾尿流,連忙燒茶”。此外,在第二十四回,“為活殺父命事”一案中的和尚,則為了騙取鄉(xiāng)鄰的牛賣錢,則謊稱牛是其父親轉(zhuǎn)世,利用百姓的迷信心理和同情心,獲取不義之財,更為卑劣無恥。
(二)卑躬屈膝,趨炎附勢
“傍著大樹好乘涼”,出家人似乎也懂得這一俗世至理,對權(quán)貴們百般奉承。觀音庵中的和尚平日不舍得為敬佛多貢些油,卻為了一個小小的總甲捧出茶盤,“云片糕、紅棗、和些瓜子、豆腐干、栗子、雜色糖”整整擺了兩桌,并將夏總甲敬為上賓,斟上茶來。臨末還下了一斤牛肉面給大家吃,一改往日的吝嗇。當六十多歲的周進仍是一個未進學的童生時,觀音庵的和尚每日給他做的飯只是一碟老菜葉,一壺熱水。但是,當周進中進士并升任國子監(jiān)后,此和尚不僅在庵內(nèi)供奉周進的金字牌位,而且將其之前寫的一副門聯(lián)認真地裱了起來。諸如這樣勢利的和尚還不止一個,第十七回,匡超人中了秀才后,原本不肯借給他房子存身的和尚也來奉承;第二十八回,諸葛天申因為打扮寒酸,囊中羞澀,在求宿時被老和尚婉拒。這些和尚們狗茍營利,毫無佛家的四大皆空之念。
(三)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因果報應(yīng)說是佛教教義中的一個重要觀念,占有核心地位。佛教認為,善業(yè)能感召善果,惡業(yè)能感召惡果,眾生造業(yè)必然承受相應(yīng)果報。照此說來,佛家都應(yīng)以慈悲為懷,更不會妄殺生靈。與海月禪林的老和尚相應(yīng)出現(xiàn)的是惡和尚,從其面部特征上就可以看出是一個無惡不作的人,書中描寫道“披著頭發(fā),兩只怪眼,兇相未改”。惡和尚本是個響馬賊,想也是落難出家,卻惡性不改。對老和尚懷恨在心后,竟不顧昔日的收留之情,想要殺害老和尚,吃其腦漿,惡和尚的心狠手辣令人發(fā)指,不僅毫無宗教信仰和出家人的慈悲心,更連普通人的道德都不及。
(四)我行我素,生活依舊
眾所周知,佛門有五戒:殺生、偷盜、邪淫、妄語、飲酒。上文所說的陳和尚,或許作為一個假和尚,并不必為清規(guī)戒律所累,可以逍遙自在地過著自己之前的生活。但是第四回中僧官慧敏的所作所為,卻令我們瞠目結(jié)舌。佃戶何美之為了奉承他,便以酒肉相邀,慧敏作為佛教的管理者,竟被何美之說得口里流涎,將佛門清規(guī)拋諸腦后。而且慧敏不僅不戒酒,而且不戒色,這樣的僧人恐怕除了空有名號而其他與凡夫俗子生活無異。
(五)慈悲為懷,救人于水火
佛家向來以慈悲為懷,救人于危難之中。作者在書中無情撕開了偽僧人的假面孔,但也為佛家留存了一絲希望。除了盡心盡力為牛布衣料理后事的老和尚外,諸葛天申一行人苦尋棲身之所是遇到的熱情好客的僧官體現(xiàn)了佛家助人的美德。雖然是有償,但是他解了諸葛天申等人的燃眉之急,最后還請他們吃飯看戲,較之之前貪圖錢財?shù)睦虾蜕校伤愕蒙腺e至如歸了,也正是在這種黑暗與光明的鮮明對比中,才得以凸顯世間的人情冷暖。
三、總體分析
從明清小說來看,雖然大部分或多或少涉及到佛教、僧人,如《水滸傳》中的花和尚魯智深,《西游記》的唐僧,《紅樓夢》的癩頭和尚,但是極少如同《儒林外史》一樣為讀者描繪出和尚群體?!度辶滞馐贰分运茉旌蜕羞@個群體,目的主要在于批判當時社會矛盾的尖銳以及統(tǒng)治階級的腐朽衰落。書中的和尚群體雖然不是小說的核心主體——讀書人,但是依附于讀書人,尤其是統(tǒng)治階級的讀書人。他們作為圍繞讀書人的社會角色,就如同一面鏡子,不僅僅可以反映一些佛教徒自身的荒唐可笑,還映射了當時社會統(tǒng)治階級和權(quán)貴的張狂,對平民的百般壓榨以及人們的愚昧無知。與當朝權(quán)貴相比,他們既和汲汲于功名的儒生一樣,勢利并且刻?。挥趧诳喟傩斩?,他們雖是另一個無情的壓榨剝削者,卻也滿足著百姓的迷信心理,給予了他們精神的寄托。
此外,從社會政治經(jīng)濟角度來看,和尚群體體現(xiàn)了在封建統(tǒng)治下,等級森嚴,人們無法不為了營生而四處奔波的社會現(xiàn)狀,即使連僧人也不能幸免于難。他們中的一些人因為受到統(tǒng)治階級的壓迫而出家,卻也在出家后壓榨著別人。佛家宣揚“救世”,希望可以憑借佛學的宣揚來“普度眾生”,然而吳敬梓的《儒林外史》打破了僧人們一貫維護的真善美的形象。書中在贊揚個別和尚的善舉的同時,更多的控訴了偽僧人們的種種惡行,表現(xiàn)了佛門并非清凈之地,反而藏污納垢,為世俗所染。沒有打坐、參禪的環(huán)境,僧人們不得不去融入社會,或者從未看破紅塵,在現(xiàn)世中飽受磨難。自身尚且難保,更何以拯救他人,可謂佛教的悲哀。極大地諷刺了佛教和僧侶,也是對唯心主義思想占統(tǒng)治地位的封建文化的挑戰(zhàn)。
總而言之,和尚群體是《儒林外史》不可或缺的重要形象,增強了敘事內(nèi)容的真實性,豐富了小說的社會內(nèi)涵,是《儒林外史》為人稱道的亮點之一?!度辶滞馐贰房此埔悦鞔鸀楸尘?,實則是描繪作者所處的清代社會現(xiàn)象。對和尚群體形象的分析,不僅可以加深對小說內(nèi)容的理解,了解封建衰落時期社會文化,更體會到作者對昏庸的統(tǒng)治者、腐朽無情的封建社會強烈的抨擊和諷刺,是刺向統(tǒng)治階級和封建落后社會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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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莞春,武漢大學文學院09級漢語言文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