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
[關鍵詞]公平與公正;歷史性與階級性;現實性與合理性
[摘要]公平與公正作為一種規(guī)范性范疇所表達的是一種價值取向或要求,它既是一種社會對個人的要求,也是個人對社會的一種要求。追求公平與公正是人們的一種理想,在追求公平與公正的問題上人們是沒有分歧的。然而,公平與公正并不具有永恒真理的性質。在社會歷史中具有歷史的性質,在階級社會中具有階級的性質,在歷史發(fā)展的不同階段,人們所要求的公平與公正的意蘊存在著差別。在不同階級的人群中,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訴求也不盡相同。在公平與公正的問題上,既要反對絕對主義觀點,也要反對相對主義觀點。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追求應符合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要求,只有符合歷史必然性要求的公平與公正的價值訴求才具有現實性與合理性。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人們談論公平與公正問題,不能離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個基本前提與參考坐標,人們追求的應是一種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公平與公正,而不是一種抽象的,或是沒有確立坐標限制的公正。
[中圖分類號]B82-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257-2826(2012)04-0016-08
一
公平與公正問題是一個古老的問題,也是一個常談不衰的問題。自古以來,公平與公正都是緊密聯系的概念,二者都歸屬于同一性質問題的不同表達,因此,公平概念與公正概念是兩個相互支持也可相互解釋的概念。在大多數人的思維中,公平的也即意味著是公正的,公正的也意味著是公平的;與此相對應的,不公平也即意味著不公正,不公正也即意味著不公平。公平也好,公正也好,在性質上都屬于規(guī)范性概念與范疇。公平與公正作為一種規(guī)范性范疇所表達的都是一種價值性取向或要求,它們既是社會對個人的一種價值性要求,同時也是社會中的個人對他所處的社會的一種價值性要求。因此,在人類社會的歷史中,無論社會也好,還是社會中的個人也好,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都不會對公平與公正概念表達出否定性的意見,像哈耶克那樣明確反對社會公正概念的,屬于極少見的。自古以來,沒有哪一個社會會放棄、拒絕以追求社會的公平與正義的價值目標,也沒有哪一個社會不以公平與公正為自己存在與統治的合法性和正當性進行辯護,也沒有多少個人愿意公開否定公平與公正。公平與公正作為一種規(guī)范性價值取向,既是社會追求的基本價值目標,同時也是人們評價社會歷史現象合理與否,以及人們行為應該與否的價值尺度。應該說,只要人類社會存在著利益的對立,社會中存在著公與不公的現象,公平與公正概念就不會從人們的話語中消失。從一定的意義上說,只有當公平與公正問題不再成為一個問題時,公平與公正的概念才會喪失了自己存在的意義,才會從人們的話語中消失。
然而,何為公平與公正?衡量與判別公平與公正的標準或尺度是什么?究竟存不存在人們一致認同的公平與公正的標準與尺度?當人們真正直面現實的問題時,人們便會立即發(fā)現,使人們在什么是公平與公正的問題上達成共識要比在追求公平與公正的問題上達成共識困難得多,甚至可以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價值訴求既不是恒定不變的,更不是理解一致的,而是不斷地處于變化與改變中,并存在著明顯的分歧與對立。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訴求與理解從歷時態(tài)上看,首先具有極其鮮明的歷史性質,在人類歷史發(fā)展的不同階段上,由于人們所面對的歷史環(huán)境與條件的不同,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訴求與理解通常是不同的,甚至出現完全對立與截然相反的情況。在先前的歷史階段上,人們認為符合公平與公正訴求的做法在新的歷史環(huán)境與條件下,人們可能不再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可能給予相反的或否定性的評價,相反的情況也偶有發(fā)生。正如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論及希臘人與羅馬人的公平觀同近代西方資產階級公平觀的差異時所指出的那樣:“希臘人和羅馬人的公平觀認為奴隸制是公平的;1789年資產階級的公平觀則要求廢除被宣布為不公平的封建制度?!比藗儗脚c正義的理解與闡釋不僅在歷時態(tài)上是不斷變化的,而且在共時態(tài)上也存在著差異與對立。在同一時代中,由于社會生活中的人們是分屬于不同的階級與階層的,而不同的階級與階層之間因其利益上存在著差別與對立,因此,他們對公平與公正的訴求與理解也必然是不同的。在階級對立的社會中,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訴求與理解不僅具有鮮明的歷史性,同時也具有鮮明的階級性。在古希臘社會中,人們圍繞著民主制是否是公平與公正的爭論,實質上是不同階級對各自所持公平觀的一種鮮明的表達。對于希臘雅典的民主派來說,民主制無疑是一種公平與公正的政治制度,因為在民主制下,凡屬于自由民階級的成員都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既體現了自由民之間平等的地位與權利,也有利于城邦的治理與鞏固,因為得到多數自由民擁護的統治,總比少數人的專制要好些。然而,那些反民主派的人們卻不這么認為,其中以蘇格拉底最具代表性。在蘇格拉底看來,民主制通行的是一種多數性的原則,而在社會中窮人與下等人通常是社會人口的大多數,因此,當城邦的統治者是由投票來確定的情況下,這些被選舉出來的領導者必然是在社會中占多數的窮人與下等人的代表。在蘇格拉底看來,這種民主制既不公正,也不合理。因為那些由窮人與低等級的大多數選舉出來的領導者在智慧和才能上通常是平庸的,而那些作為大多數人利益的代表卻由平庸的人去治理城邦,既是不公正的,也是不利于城邦的利益的。蘇格拉底認為,城邦的治理是需要智慧和才能的,而具有智慧與才能的人是少數的,所以蘇格拉底認為貴族制是正義的,而民主制是非正義的。正是從這樣的公正與正義觀出發(fā),蘇格拉底為了維護貴族制的正義,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也不愿向民主派妥協與屈服。作為蘇格拉底的學生柏拉圖進一步繼承與發(fā)揮了其老師的貴族主義的公平與公正觀。柏拉圖為了論證貴族專制的合理性,他把社會中的人分成三個不同的部分,即城邦的統治者、城邦的保衛(wèi)者、城邦的生產者,而這三種人是由三種不同的材質構成的。統治者是由金質材料構成的,保衛(wèi)者是由銀質材料構成的,生產者是由低劣與便宜的銅質或鐵質材料構成的。三種不同等級的材料構成三種不同的階級等級,因而奴隸制是合理的。柏拉圖認為社會的公平與公正就在于社會中的各個等級能各就其位,各司其職,各盡其才,不串位,不越位??傊?,在希臘社會中,一種占統治地位的公平與公正觀即是所謂“公正就是弱者服從強者”。人們在公平與公正觀上的對立不僅表現在政治上,更突出地表現在經濟上。如何對社會的財富進行分配,始終是私有制與階級對立社會中人們相互斗爭與對立的焦點。在私有制社會中,無論是地主階級也好,還是資本家階級也好,所有的有產階級無不將利用自己所占有的生產資料去獲取更多財富的行為視作是正當的或天經地義的事情。維護私有財產的不受侵犯,始終是所有有產階級的公平、公正觀中的一項基本訴求。相反,對于封建社會的農民階級與資本主義社會
的工人階級來說,把“均貧富”與消滅資本的統治和剝削則視作是實現社會的公平與公正的首要條件。在私有制社會中,最能折射出人們在公平與公正觀上對立的是人們對“劫富濟貧”行為的道德評價?!敖俑粷殹钡目谔柵c行為在富人與窮人的眼里是不一樣的,在窮人眼里,“劫富濟貧”通常被視作是反抗社會不公、追求社會公平與公正的正當性行為,并在道德上給予一種肯定性的評價;但在富人眼里,它近乎于是一種邪惡的代名詞,并在道德上給予一種否定性評價。
公平與公正的價值訴求,在本質上是對社會不公正現象的反抗,這一概念產生與存在的基礎是私有制與階級對立的產生與存在。因此,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概念理解既是具有歷史性質,也是具有濃厚的階級性質。在對公平與公正概念理解的問題上,既不存在一種適合一切時代的、具有“永恒真理”性質的理解,更不存在獲得所有社會成員一致同意的共識性理解。因此,任何試圖尋求或制造出一個適合任何時代,并能得到所有階級一致認同的抽象的公平與公正的概念,其結果可能會是到處都適用,也都到處是不適用的。正如“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歸根到底總是從他們階級地位所依據的實際關系中——從他們進行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中,獲得自己的倫理觀念”一樣。人們也是自覺不自覺地從自己所進行的“生產和交換的關系”中獲得自己的公平與公正觀念的。隨著自己所進行的生產與交換的關系發(fā)生改變,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價值訴求也會發(fā)生改變。因為,在馬克思歷史觀的視野里,“發(fā)展著自己的物質生產和物質交往的人們,在改變自己的這個現實的同時也改變著自己的思維和思維的產物”。
如上所述,在私有制社會中,雖然人們在要不要公平與公正的問題上通常是沒有分歧的,對公平與公正的價值訴求持拒絕與否定態(tài)度的是極為鮮見的。在常態(tài)的情況下,人們都是以公平與公正價值的追求者與捍衛(wèi)者自居的。但問題涉及到什么是公平與公正時,分歧與對立便會凸現出來,人們所持的歷史觀與公平觀的不同,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理解與闡釋也會不同,從而使人們對公平與公正的理解與闡釋既呈現出鮮明的歷史性,也呈現出復雜的多元性。那么,人們在什么是公平與公正問題上所表現出來的這種歷史性與多元性特征,是否意味著在公平與公正的領域里是一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沒有是非與否、合理與否的純粹相對主義的領域?換句話說,是否意味著在相互競爭的公平與公正觀中,每一種觀點都有合理性根據并能獲得合理性的辯護呢?對于盛行于20世紀的相對主義的歷史觀與公平觀來說,他們的回答無疑是肯定性的,但對于馬克思歷史觀與公平觀來說,回答則應是否定性的。
在馬克思歷史觀的視野里,在私有制與階級對立的社會中,由于人們在社會中所處的地位不同,必然產生利益上的差異,而利益上的差異不可避免地會導致人們的立場的不同,從而也會產生多元競爭甚至對立的公平與公正觀。而這種多元性的公平與公正觀的存在,必然會形成多元性的公平與公正的評價尺度。多元性的公平與公正觀是多元性的公平與公正尺度存在的基礎與根據,多元性的公平與公正的評價尺度是多元性的公平與公正觀的必然表現。在階級對立的社會中,不同的階級都是以自己階級的公平與公正觀、自己階級的公平與公正的評價尺度去對社會現象與人們的行為進行判斷與評價的。而正是這種多元性的公平與公正觀、多元性的公平與公正評價尺度的存在,也即是說由于這種不同階級性質的公平、公正觀與公平、公正評價的階級尺度或階級標準的存在,才導致了人們在什么是公平與公正問題上的論爭與對立,才形成對相同的評價對象會產生大相徑庭甚至截然相反的評價。然而,在馬克思歷史觀中,公平、公正觀與公平、公正的評價尺度是多元的,但多元性存在有一個合理與否的問題。雖然每一個階級的公平、公正觀都是一種客觀存在,但并不是每一個階級的公平、公正觀都能給予合理性的肯定,并有資格或理由獲得合理性的辯護,深刻的原因在于,用黑格爾的話說,合乎理性的事物;用唯物主義歷史觀的話說,合理性的事物的根據并不在于事物的現存性中,而在于事物的現實性中。現存的并不無條件是現實的,因而,現存的事物并不都是具有合理性,只有現實性的事物,才具有合理性,因為“現實性這種屬性僅僅屬于那同時是必然的東西”?!艾F實性在其展開過程中表明為必然性”。循著黑格爾與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所肯定的這種將現實性、合理性、必然性連接的邏輯鏈條,人們不難把握到,在什么是公平與公正的問題上,除了存在著階級的評價標準之外,還存在著一個更為根本的歷史必然性的標準。社會歷史標準或尺度之所以是一個更為根本性的評價標準或尺度,深刻的原因在于,一個階級的公平與公正觀以及以它為基礎所確立的有關什么是公平與公正的評價標準或尺度的合理性,最終還是要由社會歷史標準去加以判斷和確定的。
公平與正義的階級評價標準或尺度同社會歷史的評價標準或尺度之間,既有矛盾的一面,也有統一的一面。二者之間之所以具有矛盾的一面,是因為在社會歷史演進的過程中,并不是任何階級的利益與社會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要求之間都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因而,也并不是任何階級的價值取向與訴求都符合社會歷史發(fā)展的方向。那些在社會歷史上屬于喪失了存在的必然性或并不代表歷史發(fā)展方向與趨勢的階級的價值取向與訴求,是同公平與公正的社會歷史標準相矛盾的。當然,公平與公正的階級標準與社會歷史標準之間也不是絕對矛盾的,也存在統一或一致的一面。當社會歷史中那些符合社會歷史發(fā)展必然性、處于上升階級、具有進步性階級的價值取向與訴求,通常是與社會歷史演進的方向相一致或吻合的。而當一個階級的價值取向或訴求符合社會歷史必然性要求的情況下,這個階級的公平與公正的評價標準通常是與社會歷史的評價標準相統一和一致的,因而也具有現實性和合理性。
正因為公平與公正的階級標準或尺度與社會歷史標準尺度之間既矛盾又統一,因此,當我們對社會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多元存在的公平與公正觀進行分析評價時,切不可簡單化與抽象化,而應依據社會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進行歷史的、具體f生的分析。例如,我們不能像許多思想史著作那樣,將公平與公正觀簡單地區(qū)分成統治階級的與被統治階級的、剝削階級的與被剝削階級的,然后對前者一概訴諸批判與否定性的評價,對后者一概給予肯定性與辯護性的評價。這是一種簡單化的做法,更是一種非歷史性的做法。其實,并不是一切被統治、被剝削階級的公平與公正的價值訴求都具有合理性與真理性,也并非一切統治階級與剝削階級的公平與公正的價值訴求都是非合理f生與錯誤的。私有制社會中的奴隸制也好,封建制也好,還是資本主義制度也好,它們都是生產力的發(fā)展,從而是生產方式與交換方式演進的一定階段上的必然性產物,因此,相對于它們存在的歷史條件來說,它們是具有現實性與合理性的,因為它們代表了當時的歷史必然性。只是隨著社會歷史的發(fā)
展,隨著歷史條件的改變,它們才喪失了存在的現實性與合理性,因為它們已喪失了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正如恩格斯曾經指出的:“羅馬共和國是現實的,但是把它排斥掉的羅馬帝國也是現實的。法國的君主制在1789年已經變得如此不現實,即如此喪失了任何必然性,如此不合理性,以致必須由大革命來把它消滅。所以,在這里,君主制是不現實的,革命是現實的?!倍鴮τ跉v史上的一切被統治、被壓迫、被剝削的階級來說,并不因為它們處于弱勢地位,其價值訴求就無條件地具有現實性與合理性。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確曾對無產階級的平等觀與公平觀給予過充分的肯定與辯護,因為無產階級是大工業(yè)的生產方式與交換方式的代表,代表著人類社會歷史發(fā)展的未來方向與趨勢。但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并沒有將對無產階級平等觀與公平觀的肯定與辯護推及至其他的在歷史上受壓迫、受剝削、被統治階級;相反地,對歷史上的農民階級的公平觀、小資產階級的公平觀給予更多的則是否定與批判。在私有制社會里,幾乎所有的農民階級都將平均主義的“均貧富”視作是實現社會公平與公正的一種手段、一種途徑,幾乎所有的農民起義與農民革命無不打出“均貧富”的旗幟以動員群眾。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農民階級的“均貧富”這種公平理想從來沒有真正地實現過。歷史上也有過農民起義取得過勝利并奪取過政權的范例,但農民政權一旦建立起來,“均貧富”的口號便會無一例外地棄之不用。對農民階級的這種極端平均主義的公平觀,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曾經斥之為是一種粗陋的共產主義,并曾給予過嚴厲的批判與貶斥,認為粗陋的共產主義不過是“平均化的頂點”,它是“對整個文化和文明的世界的抽象否定,向貧窮、沒有需求的人——他不僅沒有超越私有財產的水平,甚至從來沒有達到私有財產的水平——的非自然的單純倒退”??傊?,對社會中存在的公平、公正觀的合理性的判斷,既不能簡單地以一種抽象的理想性的東西作為坐標進行判斷,也不能以是否有利于被統治、被剝削的階級利益為坐標進行判斷,唯一正確的方法是以是否符合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的坐標進行判斷。否則,人們在理論上不可避免地會遭遇到如下的困境:要么是人類雖然始終追求公平與公正,但人類始終是生活在不公平與不公正之中,公平與公正不過是人們向往而不可及的烏托邦;要么是被統治階級的公平觀是合理的,統治階級的公平觀是不合理的,但不合理的價值訴求卻能始終占據統治與支配地位。果真如此的話,人們常說的,合理性東西一定會戰(zhàn)勝不合理的東西,正義的一定會戰(zhàn)勝非正義的說法就會成為不合理的。
當然,對公平與公正的社會歷史標準而言,不能作抽象的理解,它同樣是一種相對性與絕對性的辯證統一。顯然,對于那些符合它所處的歷史階段上的必然性要求的公平與公正觀來說,它的現實性與合理性是確定的,因而具有絕對性的一面,否定了這種確定性、絕對性,就會在理論上陷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相對主義泥坑。但社會是發(fā)展的,歷史是進步的,隨著社會歷史條件的變化,“以前一切現實的東西都會成為不現實的,都會喪失自己的必然性、自己存在的權利、自己的合理性……”。因而,公平與公正的社會歷史標準也有其歷史暫時性與歷史相對性的一面。在公平與公正的社會歷史標準的把握問題上,既應反對相對主義的片面性,也應反對絕對主義的片面性。
三
時下的中國,公平與公正問題無可爭辯地最具焦點性問題,是人們對市場經濟發(fā)展過程中的利益變動與利益失衡現象在其思想上的反映與表達。人們對公平與公正問題的關注,既是對社會利益變動與利益失衡狀況及趨勢的一種不滿,也是對社會分化與矛盾加劇的一種深憂,同時也是對社會本著合理性、正義性、和諧性方向發(fā)展的一種期盼。然而,當我們對時下人們有關公平、公正問題的關注與熱議稍作冷靜的辨察與理性的思考時,人們便不難發(fā)現,人們對公平、公正的呼喚與對公平、公正的理解,其出發(fā)點與本真的意蘊并不相同,甚至是旨趣相分的。從人們關注的維度與視點上看,有人關注的是社會財富分配的公平與公正的問題;有人關注的是個人的機會與權力的平等問題;有人則更關注制度設計與規(guī)則制度的公平、公正問題。從解決公平、公正問題的思維上看,有人訴諸的是自由主義理念;有人訴諸的是傳統的儒家文化中的“中庸之道”;也有人對計劃經濟時代公平觀念懷有留戀之情。在公平與效率的關系問題上,有人主張:效率優(yōu)先、兼顧公平;有人則主張:公平與效率相互兼顧、平衡發(fā)展;也有人主張:公平優(yōu)先,應以公平求效率??傊藗兌枷M幸粋€公平與公正的社會環(huán)境,更希望自己能得到公平的權利與福利,但每個人心目中的公平、公正的圖景卻不一樣。在一個利益多元與價值觀多元存在的情況下,試圖要求人們在公平與公正觀上形成共識是不可能、不現實的,但我們應使社會占主導地位的公平、公正觀具有現實性與合理性。而要使社會上占主導地位的公平、公正觀具有合理性與現實性,人們應避免使公平、公正問題的探討與爭論陷入一種抽象的、純粹形而上學性質的思辨,而應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基礎和基本參考坐標,探尋出一種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必然性要求的,具有合理性與現實性的公平、公正觀。深刻的原因在于,相對于時下中國的生產力發(fā)展水平來說,市場經濟是一種必然性的選擇,這已被20世紀下半葉的中國社會主義的實踐所證明的結論,這是一個無需爭論、也不可能再有爭論的問題。既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一種必然性的選擇,社會的公平、公正原則也必須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參考坐標來加以確定,不應以一種抽象的、超越社會歷史條件的公平、公正理想去束縛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fā)展,而應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fā)展的內在必然性去確立合理性、現實性的公平、公正原則,在馬克思歷史觀與公平觀的思想邏輯中,這應是順理成章的。
所謂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參考坐標去確立合理性、現實性的公平與公正原則,其基本的價值取向在于:一方面,公平與公正的原則應反映與符合市場經濟運行規(guī)律的要求。即是說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公平與公正原則應有利于市場經濟基本規(guī)律的實現,有利于參與市場經濟活動主體的積極性、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使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既健康有序,又充滿活力,決不能用一種脫離市場經濟實際的抽象的、理想性的原則去束縛與阻礙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另一方面,公平與公正原則也必須反映與符合社會主義制度本質的要求。市場經濟本身不“姓社”,也不“姓資”,但如果與社會主義制度或資本主義制度相結合時就有一個“姓社”、“姓資”的問題。既然我們發(fā)展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而不是別的什么市場經濟,那社會的公平與公正原則理所當然地應反映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要求:當然,當我們強調市場經濟的社會主義性質時,也應注意社會主義本身也是歷史性的,也有從低到高的不同發(fā)展階段,社會主義制度發(fā)展的不同階段也有一個與市場經濟發(fā)展水平是否相適
應的問題。因此,所謂社會主義的價值取向原則也不是抽象的、不變的,而是歷史的、具體的。無視社會生產力的水平與社會主義的發(fā)展階段,用一種抽象的社會主義原則作為公平與公正的參考坐標或尺度,是不利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
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條件下,首先,應確立與貫徹的是自由選擇與權利平等的原則。自由與平等雖然在法國資產階級大革命時就以原則的形式刻印在資產階級革命的旗幟上了。在自由主義的思想體系中,自由的原則、平等的原則始終是構成自由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兩塊基石。然而,我們并不能因此而否定自由與平等的價值,基本的原因是:自由與平等的原則是商品經濟的生產方式與交換方式的內在必然性要求,近代以來的資產階級自由主義對自由、平等觀念的強調與看重,不過是反映與適應了商品經濟生成與發(fā)展的要求。正如市場經濟本身不“姓社”也不“姓資”一樣,自由與平等的觀念同樣既不“姓社”,也不“姓資”,只要社會經濟納入到了市場經濟的運行軌道,人們就必須遵循自由與平等的價值原則,否則,市場經濟的存在與發(fā)展就是不可能的。所謂自由選擇,既包括人們生產什么與如何生產的自由,也包括交換的自由。對于從事市場經濟活動主體來說,自由選擇既是一種權利,也意味著是一種責任,享有自由選擇的權利是承擔相應責任的前提與基礎。如果人們在生產與交換中不能自主地進行選擇,不僅商品經濟活動無法進行,人們也不能替自己的行為后果承擔責任。所謂權利平等,既包括人們在生產與交換過程中的自由選擇權利的平等、人們彼此間地位的平等,同時還應包括人們對所有的自然資源與社會資源擁有權利的平等。自由與平等是相互聯系、相互支撐的,沒有自由即沒有平等,沒有平等也即沒有自由。平等的要求不過是市場經濟中等價交換關系在觀念上的反映。權利平等是市場經濟中公平與公正的一個不可缺少的要求,如果人們在交換中地位是不平等的,就很難避免強買強賣現象的發(fā)生;如果自然資源與社會資源不是向所有的社會成員開放,就很難避免壟斷現象的發(fā)生;在存在著強買強賣與壟斷的情況下,公平與公正是不可能存在的。其次,應確立與貫徹權利與義務相平衡的原則。如上所述,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平等的權利是市場經濟的必然性要求,這是由市場經濟的基本規(guī)律——價值規(guī)律的要求所決定的。但我們也應看到,在市場經濟實際的運行過程中,平等的權利通常只具有形式的意義,或者說形式上的意義要大于實質性的意義。這一方面是由于市場經濟中活動的主體之間的差異性造成的。這種差異或者是由先天的因素造成的,或者是由后天的社會性質的原因造成的。另一方面是由市場經濟自發(fā)性因素造成的。從活動主體的向度看,由于主體自身的原因,實際享有的權利是不可能平等的。例如,市場經濟社會雖然強調每個人都享有自由選擇的平等權利,但受活動主體某些先天性天賦因素的差別與后天性因素如受教育程度,擁有的財富與社會地位等因素差別的影響,人們在選擇自己的活動時,其權利是不可能平等的。所有的資源包括自然資源與社會資源即使在理論上或法律上是向社會所有成員平等開放的,但實際能占有與使用這些資源權利的人是社會中的少數。因為,資源尤其是社會性資源是短缺的,在資源短缺的情況下,資源不可避免地會集中在那些具有某種優(yōu)勢與競爭力強的人的手中。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憲法的規(guī)定上,每一個人都有競爭總統的權利,但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這仍是一種抽象的權利,因為總統只有一個,只能讓適合當總統的人去當,而不能采取輪流坐莊的方式,否則會犧牲社會的效率。正因為平等的權利在社會的現實生活中具有形式的意義,而很少具有實質性的意義,因此,我們在強調權利平等、反對特權的同時,還應強調權利與義務平衡的原則。誰占有權利,誰就應承擔相應的義務,占有權利多的人,承擔的義務相應的就多,義務在某種意義上說即是權利的價格,否則,就是不公平與不公正的。在馬克思歷史觀的視野里,沒有無權利的義務,也沒有無義務的權利。在權利與義務的關系上應堅決反對自由主義的權利優(yōu)先的原則,權利優(yōu)先實質上優(yōu)先的是富人與強者。第三,應確立與貫徹規(guī)則公平與公正的原則。市場經濟具有自發(fā)性的一面,市場經濟的自發(fā)性會導致市場經濟的無序性,但市場經濟自發(fā)性的背后也有其規(guī)律性或必然性,市場經濟的規(guī)律性與必然性決定著市場經濟的有序性。市場經濟是一種規(guī)則的經濟,市場經濟的有規(guī)則性是市場經濟的規(guī)律性與必然性的內在要求,也是市場經濟有序、健全發(fā)展的制度保障。然而市場經濟規(guī)則的形成并不是完全自發(fā)的,規(guī)則的形成離不開人的參與。所謂規(guī)則的公平與公正應包括兩個方面的要求,一方面是規(guī)則制度的公平與公正性的要求,另一方面是規(guī)則貫徹或實現的公平與公正性。規(guī)則本身是否具有公平與公正性的判別標準既不能是抽象的理性原則,也不是某個階級的私利,而應是市場經濟基本規(guī)律的要求,只有符合市場經濟發(fā)展要求的規(guī)則才具有合理性與現實性。即使規(guī)則本身具有合理性與現實性,也有一個規(guī)則貫徹與實現的公平與公正性問題。規(guī)則的實現與貫徹的公平與公正的要求是:規(guī)則面前人人平等。無論是對強者,還是弱者,規(guī)范與評價的標準或尺度是同一的,雙重與多重性的尺度與標準都應該視之為不公平、非公正的現象。第四,應確立與貫徹互利共贏與共同富裕的原則。實現互利共贏與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應有的公平與公正目標,這樣的公平與公正原則,既不能從市場經濟運行的邏輯中衍生出來,更不能從自由主義的思想體系的邏輯中衍生出來,而只能是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使然。市場經濟是一種競爭性經濟,競爭遵循的是優(yōu)勝劣汰的法則,市場經濟的自發(fā)邏輯所導致的自然結果是兩極分化,而不是共贏與共富。自由主義思想體系的核心是個人權利本位與權利優(yōu)先,追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與確保私有財產的不受侵犯的基本原則。雖然,在自由主義者中,也有像羅爾斯那樣的思想家,主張在社會財富的分配時,應向在社會上處于最不利地位的人群傾斜,然而,這樣的主張在自由主義的理論邏輯中是缺乏根據的,因而他遭到了其他自由主義者的尖銳批評與反對。在大多數自由主義者的思想邏輯中,如果個人財產是合法取得的,傾斜即意味著國家憑借權力將富人口袋里的錢掏出來放進窮人的口袋里,但這是非法的,因為它違反了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則。而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資源也好,資本也好,居于主導地位的是社會主義公有制,在公有制占主導地位的情況下,社會創(chuàng)造出來的財富由社會全體成員共享,實現共贏與共富是一種順理成章的要求。當然,共富不是均富,共富應是一種差別性的富裕,因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是市場經濟,它也應遵循競爭的規(guī)律,在參與競爭的主體之間存在著由先天的與后天的、歷史的與現實的原因形成的差別的情況下,適度性的差別是合理的。
在闡述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各項公平與公正原則之后,我們也應清醒地認識到,第一,上述各項原則只具有相對的合理性,并不具有絕對的性質。第二,上述各項原則之間具有相互聯系、相互支撐的性質,不可片面地強調某一方面,應注意各項原則在具體貫徹中的協調與平衡。第三,在貫徹上述各項原則時,同樣要強調從實際出發(fā),應根據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fā)展的不同情況,靈活地運用上述各項原則。例如,在我國改革開放初始階段,適度地強調效率與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是合理的,而在今天的情況下,由于社會的分化已達到了一種程度,我們則應更多地強調共贏與共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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