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心

“麗莎，你從沒告訴我你媽媽的名字?！彪娪爸魅斯弧装l(fā)老人朱力安說?！拔覜]告訴過你嗎？”電影另一位主人公、八歲女孩兒麗莎調(diào)皮地明知故問。“沒有。”麗莎側(cè)身附耳，一字一頓：“伊……麗……莎……白?！薄鞍?，”朱力安欣喜地壓低聲音，“那我倆都找到她了！”

這是電影《蝴蝶》（2002年上映）的最后一段對白，一老一少都達成了自己的心靈愿景，找到了生命中的美麗。

一

顧名思義，電影和美麗的精靈——蝴蝶有關(guān)。編導(dǎo)賦予蝴蝶第三主人公的地位，蝴蝶是故事發(fā)生的靈媒，是結(jié)構(gòu)情節(jié)的支點，是實現(xiàn)心愿的象征。

金發(fā)女孩兒麗莎活潑可愛，翹鼻子四周灑滿小雀斑，生活在經(jīng)濟局促的單親家庭，常常搬家，年青的母親自己還像個孩子，玩性大，當(dāng)看護工作時間長，收入微薄，麗莎自己照顧自己，放學(xué)沒人接，最好的玩具是一個籃球，穿一件NBA球隊的大背心在街心花園打籃球是最開心的娛樂，還會炒巧克力飯。缺失母愛的孩子，早早涉世，小小年紀(jì)出入收容所，會察言觀色，能說會道，渴望長大，好不被人欺負，有超乎年齡的人生經(jīng)驗。

朱力安已滿頭白發(fā)，退休鐘表技師，茶幾上的合家歡照片襯出他現(xiàn)在的孤獨。剛搬來的樓上小姑娘的拍球聲打破了他的寧靜生活，擾得脾氣不太好的他不勝其煩。去商店購買蝴蝶標(biāo)本，學(xué)習(xí)了解不同品種蝴蝶的習(xí)性，與同好交換蝴蝶蛹繭，是他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看見麗莎放學(xué)后在小餐館里久久等候母親的寂寞樣子，朱力安帶她回家。

故事從這兒揭開序幕。電影在處理人物關(guān)系時所遵循的一個基本原則，便是精細地安排人物的生活觸角所潛伏著的多重對應(yīng)、多重綰接。鏡頭緩緩掃過，麗莎被朱力安家里滿墻的蝴蝶標(biāo)本深深吸引，“這是馬達加斯加島彗星蝶，這是檸檬黃蝶……這是雄蝶，體形和雌蝶不一樣……這是月亮蝶的毛毛蟲……學(xué)校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朱力安邊介紹邊對麗莎的無知不以為然。不同生命階段的蝴蝶竟有如此大的差異，麗莎大開眼界，“這可怕的東西是什么‘牌子的蝴蝶？”朱力安剛收到朋友寄來的一盒蝴蝶蛹繭，“通常他會標(biāo)明種類，這次可能忘了或者不能確定?！?/p>

這里埋下重要伏筆，暫且按下不表。麗莎不聽朱力安“不許亂動”的禁令，擅自進入朱力安家的陽光溫室。這是一個如詩如畫的橋段。如同打開神奇的寶盒，麗莎走進童話世界，天窗灑下的明亮的黃色柔光打在麗莎臉上，數(shù)不清的蝴蝶在高高矮矮的綠色植物間翩飛，迷花了眼的麗莎，分不清哪是蝴蝶，哪是花朵?？上Ш镁安婚L，很快趕回家的朱利安大發(fā)雷霆，把麗莎和書包一起扔出門外。

被蝴蝶深深迷住的麗莎愈挫愈勇，得知朱利安要出遠門尋找伊麗莎白蝶（被譽為歐洲最美麗、最罕見的蝴蝶，以西班牙皇后名字命名，只有三天三夜的壽命，飛翔時間在黃昏至午夜，活動范圍限于海拔5400英尺山區(qū)松林旁的曠野），耍小聰明，軟磨硬纏，終于背上朱利安為她置辦的行裝，兩個原本不相干的人因為蝴蝶而共同開啟一段人生經(jīng)歷。老人，小孩兒，遠足，蝴蝶，看似不大的題材卻集合著愛與被愛、尋找與珍惜的大命題。

二

“能做好文章的人他也愛惜所有的意思，文字，聲音，故典，他不肯草率地使用他們，他隨時隨處加以愛撫，好像是水遇見可飄蕩的水草要使他飄蕩幾下，風(fēng)遇見能叫號的竅穴要使他叫號幾聲……” 分析占《蝴蝶》大部篇幅的老少二人尋找伊莉莎白蝶的山野遠足，恰可借用苦茶老人談?wù)撋⑽膭?chuàng)作的比擬。

朱力安帶著麗莎去尋蝶，舉網(wǎng)兜撲蝶，搖動樹枝查看毛毛蟲，還支起白色幕布等待蝴蝶光臨，旅程的每一天，尋蝶的意外、收獲都陪伴著他倆。這些橋段的安排，自是題中之意，但并不生硬刻板，他們倆從清晨到傍晚，背著行囊，行走在法國南部的丘陵鄉(xiāng)間，更多的時候，是與起伏山地、蔥蘢山林的親密相處，在自然的懷抱中出入，一呼一吸好似與芳草竊竊私語，一舉一動如同與流云翩翩起舞，身與心都沉浸在自然無言的愛意之中。

朱力安的目標(biāo)很明確，抓住一年之中伊麗莎白蝶羽化的短暫機會，“它只在5月底6月初出現(xiàn)十天”，找到它，帶它回家，一年不行，下一年再來，“很久以前，我曾許下一個承諾”，這是朱力安給自己安排的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完成的任務(wù)。而麗莎，背著媽媽，硬賴著要和朱力安一起遠足，八歲的小女孩兒，一直生活在局促的空間，生活中很少美的期待，滿心向往碧藍的天空，漫野的山花，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郊游，“好希望能看見一座高山，看到真的小鳥在空中飛翔，還有能擠出鮮奶的牛群……”

眼前的一切，連綿的樹林，清澈的溪水，起伏的麥田，長方形的草垛，夜晚熾熱的篝火，都令她好奇，如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問不完的問題。有時朱力安簡短的回答不能解惑，麗莎會借助短暫的人生閱歷給出有趣的答案，交談隨意而起，又隨意而止，一問一答間充滿幽默感。麗莎快活極了，貪婪地汲取自然所給予的精神養(yǎng)料，跳蕩的陽光、溫柔的微風(fēng)都是她的師長、伴侶。這時，自然環(huán)境也是電影的角色，即使它們靜默，陽光、樹影也都傳遞無限的愛意。創(chuàng)作者憑借對山野之美和女孩之美的準(zhǔn)確把握，以極富表現(xiàn)力的鏡頭語言使景與情密合無間，相互依存，相得益彰，就仿佛在油畫的長廊里穿行，每一幀畫面都構(gòu)圖飽滿，毫不吝惜油彩、筆觸，傳遞著光影的美妙，心靈的律動。

與對大自然的細膩描摹形成有趣對照的，是《蝴蝶》處理情感的手法則簡約收斂，是寫意的高手，克制中見出優(yōu)雅氣度。

暗夜中，伊麗莎白蝶翩然而至，朱力安興奮不已，麗莎不小心絆倒幕布，驚飛伊麗莎白拉蝶。朱力安大發(fā)雷霆，委屈的麗莎獨自出走，卻跌入深不見底的地坑。老人萬分焦急，奔去警局求助，竟被當(dāng)作拐騙兒童者逮捕（麗莎母親去警局報案）。朱力安戴著手銬登上直升機時，施救者正用繩索將滿身污垢的麗莎吊出深坑。這是一個多好的煽情契機，大可“你死我活”一番。沒有，一點都沒有。透過機艙的舷窗，老人只默默地看一眼，眉毛都沒動一下，麗莎也沒有叫喊或者哭鬧，直升機盤旋而上，波瀾不驚間把大起大伏的感慨留給觀眾。

朱力安如何洗清綁架罪名？沒有常見的問訊、交代、敘述，只一個遠景，老人神情平靜地走出警局，在街邊長椅上等候的麗莎母女急切地站起身來，中景，麗莎飛跑過去，站在老人身邊，仰頭看他，試探著去牽老人的手?；膺@樣一場天大的誤解，沒有一句對話，不要特寫，不要音樂，不用空鏡頭，不玩技巧，情感交流只在眼神的相遇與默契，點到為止，會意即可，如中國畫疏朗筆墨間的留白，空靈含蓄，耐人咀嚼。

于是，電影便非常難得地具有細膩卻又簡潔的風(fēng)格。簡潔趨略，細膩易繁，令兩者水乳交融，實非易事。創(chuàng)造者找到恰當(dāng)?shù)姆绞絹硖幚恚寒?dāng)鏡頭看向大自然時細膩沉醉，看向人的活動情感時安靜舒展，細膩而不繁縟，簡潔而又靈動，氣韻流動，既以意生象，又以象達意。

隨著科技進步，電影制作擁有越來越多的技術(shù)手段，我們見過太多畫面至美、音響攝人、色彩眩目的電影，卻留不下一個動人的故事，一段感人的情感，一個難忘的人物。真所謂做加法易，做減法難。難在心底干凈，難在眼睛清亮，難在對藝術(shù)苦行僧般的追求，難在擁有直抵人心的藝術(shù)力量。

三

《蝴蝶》令我驚訝的不僅是濃郁的詩情畫意，借尋蝶、遠足展開的故事，風(fēng)和日麗之間，包容著極為豐富復(fù)雜的社會、人生內(nèi)容，巧妙而又審慎地傳達著創(chuàng)作者的價值判斷。

山林中，一對梅花鹿母子悄然出現(xiàn)在眼前，“它在看我們，”躲在灌木叢后面的麗莎笑瞇了眼，“它沒在看任何人，它在聞，當(dāng)風(fēng)吹向它，就知道我們在這兒，然后它就會溜走，”朱力安壓低聲音，人和鹿共處同一個空間，多美的意境。一聲刺耳的槍聲劃破靜謐，兩個盜獵者面無表情地扛走死去的母鹿，失去母親的小鹿倉惶逃走，“混賬的非法偷盜者！”老人非常憤怒?！八麄?yōu)槭裁匆獨⒛嘎?？”麗莎無法理解這個美好轉(zhuǎn)為殺戮的瞬間，“為了錢！母鹿就是因為人類貪圖幾張臭錢才死的。” 恃強凌弱，冷酷兇殘，人為了一己的利益殘害動物是丑陋的，麗莎上了一堂人生必修課。

夜已深了，草坡上一堆快要燃盡的篝火，大樹遒勁剛健的剪影伸向天空，白色的幕布等待著伊麗莎白。“它今夜不會來，已經(jīng)太晚了，”麗莎要求聽一個故事再睡覺。朱力安起身走到幕布后面，開始講一個發(fā)生在最后審判日的故事。

世界末日來臨，動物們一一前來接受上帝的檢視，如實回答“這輩子都做些什么”的問題。老人在幕布后用手勢模仿兔子，“穿越原野，生了一堆小兔子?！毙▲B來了，幕布上映出小鳥扇動的翅膀，“在空中飛翔，生了一群小鳥?！敝炝Π怖L聲繪色，麗莎樂不可支。麋鹿來了，幕布上一個長著一對雄壯鹿角的鹿頭，“林間高歌，生了許多小麋鹿?！眴畏羼剚砹?，“冒險穿越山峰，生了很多小駱駝?！弊⒁?，是單峰而不是常見的雙峰駱駝。野狼來了，“到了冬天，我需要力氣獵食，所以我吃掉兔子。”幕布上，兔、狼對峙，互不相讓。小狗來了，“對主人忠貞，并生了很多小狗?！蹦徊忌系氖钟拔┟钗┬?。朱力安的口氣有些凝重，人來了，要回答同樣的問題，“我認真工作，努力賺錢，并且生了很多小孩兒?！薄澳愕暮⒆佣嫉侥娜チ?？”朱力安自問自答：“他們?nèi)荚趹?zhàn)爭中死去?！?/p>

這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在人出現(xiàn)之前，動物們循著大自然繁衍生息的運行規(guī)律各得其所，愉快生活，而人的自相殘殺打破了童話世界的美好。朱力安想告訴麗莎什么？人應(yīng)該遵循怎樣的生存之道？

朱力安走到幕布前宣布上帝最后的審判：動物們都十分努力地工作，然而人類卻犯下很多錯誤，不過，算了，大家通通上天堂去！動物們非常不滿，大聲嚷嚷，“連人也可以嗎？” 麗莎的臉上也掠過疑問?！吧系壅f，這全部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太心急，只用七天造萬物，若用十五天就不會有人埋怨，造物也許能夠更加完美無瑕。”朱力安環(huán)視一下四周，四周夜色愈發(fā)濃重。

朱力安不是在插科打諢講笑話，他借這個故事和盤托出對于世界、造物主的看法，人類的過錯由匆忙的上帝承擔(dān)，上帝之手，同時制造了美丑與善惡。出于宗教信仰得出的這個結(jié)論，我不太理解，但我覺得其中充滿寓意。無意中，朱力安成為麗莎的人生導(dǎo)師，在孩子面前，老人并不刻意掩飾世界的真實與不完美，孩子終有一天要去面對，或者已經(jīng)面對。同時，他又不愿意這個話題太過沉重，他以自己的人生智慧化解厄運、災(zāi)難，為孩子的未來留存希望的空間。

山嵐，水霧，起風(fēng)了，朱力安和麗莎來到山腳下的人家。山民一家和睦友愛的家庭生活，是麗莎渴望擁有的，是朱力安曾經(jīng)擁有又失去的。飯后，女主人和男孩子端出蛋糕，慶祝男主人的43歲生日。這個數(shù)字觸動朱力安的心弦，十五年前他28歲的兒子病逝?！八謳浻窒矚g運動，遨游世界各個角落，他非常喜歡他的工作，有一天毫無預(yù)警地昏了過去，住進精神病院……” 法國人不會輕易道出心事，朱力安或許是第一次對外人回憶兒子的往事，麗莎也悄悄地躲在樓梯上傾聽?！安∏樵絹碓街兀幸惶?，他突然要求我：請帶只蝴蝶給我?！敝炝Π菜鸭麡?biāo)本，送兒子蝴蝶圖冊，“他指著一只藍綠色蝴蝶給我看，希望得到這只伊麗莎白蝶，”朱力安努力達成兒子的愿望，“我一直在尋找。但我從沒找到……”

朱力安尋找伊麗莎白蝶的背后，是這樣凄苦的人生故事。那個生病的青年，蝴蝶之于他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已無從得知。傳說中，只要向伊麗莎白許愿，它便會將愿望帶上天堂，令美夢成真。他給了父親一個任務(wù)，這個任務(wù)漸漸成為父親的愛好，父親的寄托，蝴蝶那幻化的美麗，成為父親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冥冥之中，青年是以這樣的方式安慰和陪伴中年喪子的父親嗎？愛與被愛，是給予，是接納，是承諾，是美麗。麗莎能明白其中的含義嗎？

電影是心靈的產(chǎn)物，更是思考的產(chǎn)物。在《蝴蝶》攝制花絮短片中，我看到電影的創(chuàng)作者們行走在藍天綠地之間，一起討論劇情，琢磨表演，人人神情溫和，衣著簡樸，相處融洽，毫無“藝術(shù)家”的張狂乖戾之氣。這一群人精心安排的遠足，有晨曦有暮靄，有流嵐有彩虹，有辛酸有歡樂，有痛苦有啟迪，跌宕起伏，恰似人生的濃縮版，又似愛與美的大課堂。他們用流暢的鏡頭將時間節(jié)奏拉長，在演繹尋蝶故事的同時，自然引出話題，巧妙鋪陳人間百態(tài)，愛情親情、信仰堅守、生物保護、財富觀念、反對戰(zhàn)爭……不粉飾世事，不遮蔽苦難，不故作多情，坦然面對，舉重若輕。一個人物關(guān)系簡單、沒有復(fù)雜情節(jié)的故事竟然能夠包蘊如此豐富的思想內(nèi)容、價值判斷，令人信服地完成人生啟蒙。當(dāng)彩蝶終于和愛它的人相遇，麗莎正快樂成長，朱力安在逐漸打開心扉，而觀眾在獲得豐盈感受之際，或許也正渴望開啟自己的心靈遠足。

四

對于中國觀眾，因為流傳千年、家喻戶曉的梁祝愛情故事，羽化成蝶不是一個陌生的話題。故事說，祝英臺被迫出嫁時，繞道梁山伯墓前祭奠。在祝英臺哀慟感應(yīng)下，風(fēng)雨雷電大作，墳?zāi)贡?，英臺翩然躍入墳中，墓復(fù)合攏，風(fēng)停雨霽，彩虹高懸，梁祝化為蝴蝶，在人世間翩躚起舞?！扒f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唐·李商隱），“蟬蛻塵埃外，蝶夢水云鄉(xiāng)”（宋·張孝祥），詩人們也喜歡以蝴蝶入詩，借助美麗的化身傳達內(nèi)心的期待。

查百度“百科”：蝴蝶是昆蟲中的一類，有數(shù)以萬計的種類。蝴蝶的生活周期分為四個階段：卵、幼蟲、蛹和成蟲?；脑馐侵负紫x由成蛹、經(jīng)過蛻皮，變化為成蟲的過程。蝴蝶從蛹變化為成蟲，身體組織經(jīng)過復(fù)雜的變化，因而成蟲的形態(tài)構(gòu)造、生活方式與蛹顯著不同，屬于完全變態(tài)發(fā)育。我邊錄入這些知識邊想，人們喜歡以丑小鴨比喻蛻變、成長，其實以化蝶為喻更為精彩。我們在緩緩蠕動的毛毛蟲和翩翩翻飛的蝴蝶之間完全看不到相似之處。對于昆蟲而言，一切皆水到渠成，生命的自然節(jié)律使然。對于孩子、青年而言，從一個生命階段到下一個生命階段要攀越怎樣的關(guān)隘、阻隔？脫胎換骨，迎來眩目的美麗需要怎樣的助推力？

電影的高潮橋段給了我們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遠足結(jié)束，回到巴黎，朱力安答應(yīng)讓麗莎到家里來觀看化蝶的一刻。麗莎遇到朱力安就問：“還有幾天？”終于，這一天到來了，“你真想看蝴蝶是怎樣誕生的？”兩人一起趴在一個透明的方盒子旁摒息等待。

麗莎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羽化的發(fā)生，暖暖的光線打在她可愛的臉上：蝴蝶從蛹繭中慢慢探出頭、身體、翅膀，朱力安想起什么，找出電影開始時朋友寄來的蝶蛹盒子，盒蓋上藍色水筆寫著：6只日蝶，1只夜蝶?！胞惿春?，”朱力安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我們老遠去找伊麗莎白，她卻在這兒等我們?！?/p>

初生的蝴蝶爬上小樹干，顫巍巍地徐徐展開濕漉漉的雙翼，美麗的翅膀越展越開，越展越大，翩翩欲飛。命運的青睞常常喜歡和人捉迷藏，伊麗莎白，就在尋找它的人們身邊靜靜地等待著，等待那個相見的瞬間，等待謎底揭曉的幸福?！拔覀?nèi)松心切╇y捱的辰光，那些對疼痛與苦難的隱忍，就像一只蝶蛹等待蛻變的過程。從丑陋的蝶蛹到美麗的蝴蝶，是生命中經(jīng)歷成長蛻變的最好隱喻?！?破蛹而出的珍貴畫面，長達4分鐘之久，找到伊麗莎白，朱力安老人完成對于早逝的愛子的承諾，生活的快樂重回心頭。年青母親明白了該怎樣理解孩子，麗莎小姑娘的天空不再灰暗壓抑，她還將獲得更多的愛和美麗?；迹茪?，羽化，新生——全新的生命意義在老人和孩子面前袒露迷人的笑臉。

背起行囊出發(fā)，空手而歸，尋尋覓覓之后，美卻就在身邊。那么，之前的辛苦尋覓和折磨人的期待，還有意義嗎？會不會沮喪失落？會不會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

這或者是《蝴蝶》給予我們的又一重啟迪，對生命意義、生命之美的領(lǐng)悟，非一朝一夕、一蹴而就就能完成，必須有一個艱苦探尋的過程，秉著一往無前的勇氣，受挫，跌倒，再起來，倘輕易就登上新世界的峰巔，會錯過多少美景，失卻多少人生的滋味。這領(lǐng)悟亦非單單依靠他人的教導(dǎo)就可解惑，須充滿追求真諦的好奇，須親歷那些迷失、錯愕、困惑，你才能真正破解命運女神那絲絨一般的翅翼上書寫的人生密碼。

“把雙手給我，”老人和女孩兒并排坐在露臺上，朱力安把剛剛羽化成蝶的伊麗莎白蝶輕輕放在麗莎小小的手心，有著眼狀環(huán)形斑紋的蝶翅微顫，閃耀著藍黃相間的金屬般光澤，美得令人窒息。麗莎把雙手舉向夜空，“飛吧……”彩蝶舒展翅翼，躍躍欲飛，“你想它會飛去哪里？”麗莎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去和……等待它已久的人會面吧?！币聋惿渍癯犸w向星空，飛向自由。美有大美小美、有形無形之分，對于美的態(tài)度也有占有、分享之分。放飛彩蝶的時刻，星空爛漫，老人和女孩兒將無形之大美駐留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