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黃花崗起義,距今已經(jīng)整整過去100年了。林覺民和他的戰(zhàn)友們,到今天,也已經(jīng)躺在那■黃土里,整整100年了。
100年,到現(xiàn)在,他們的孫子都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了。《百年中國》里有一段視頻,在福州一個普通民居里,一位老婆婆面對著鏡頭,用閩南腔在歌吟著一段文字。老人聲調顫抖,閩南音也很難讓人聽懂,通過屏幕下方出現(xiàn)的文字,人們知道,老人是在背誦林覺民的《與妻書》。
老人名叫林暖蘇,是林覺民烈士的養(yǎng)女,現(xiàn)在已經(jīng)93歲了。
一、黃花崗起義烈士的平均年齡,不足29歲
老人的養(yǎng)父,林覺民烈士,永遠的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了24歲,定格在一個青蔥茂盛的歲月里。歷史書中,有林覺民烈士的照片,劍眉青黑,目光深遠,一臉的書卷氣,是一個典型的書生樣。
24歲,一個多好的年齡啊,器宇軒昂、風采俊朗、英氣逼人,什么樣的形容詞放在這個年齡段上,放在這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身上,都不為過。
可是,他們如花的生命,就在百年前戛然而止。
那年,方聲洞25歲,喻培倫和方聲洞同歲,林文26歲,饒國梁23歲。
據(jù)史料記載,黃花崗起義烈士中年齡最大的52歲;最小的18歲。他們的平均年齡,不足29歲。
有人把百年活成剎那,他們把剎那活成永恒。
二、他們哪一個提起來,不是一代才俊
黃花崗起義,發(fā)生在1911年4月27日。十年后,孫中山先生在督師桂林時,談起英烈們,仍神傷不已,在《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事略》中道:“吾黨菁華付之一炬,其損失可謂大矣?!?/p>
其實,這些人不只是革命黨菁華,今天看來,他們更是國家的菁華。
他們,不是戰(zhàn)士,不是職業(yè)革命家,大多是文人,幾乎每一個人都學有專長,是他們所從事的那個方面的佼佼者。
林覺民是《建言日報》主筆,文辭清麗,感情真摯,而且一人會多國語言,其中包括日語、英語、德語。他最擅長英語,口才便利,是個天然的演說家。被俘后,在公堂上,他以英語慷慨陳詞,綜論國家大勢,雄辯滔滔,連他的對手兩廣總督張鳴歧也長嘆:“惜哉,林覺民!面貌如玉,肝腸如鐵,心地光明如雪。”
死后被國民政府追封為“大將軍”的喻培倫,擅長機械,愛好科研發(fā)明,研制出那個時代的無毒火柴,是當時最先進的。他制造的炸彈,殺傷力很大,被稱為“喻氏法”,他個人也被稱為“炸彈大王”。本來,廣州起義,黃興讓他不要參加,將自己的專長用在將來的國家建設上,他堅決不答應:“倘須人人留為后用,誰與謀今日之事?”毅然決然,參入起義。
兩人之外,陳與燊是報紙主筆;林文曾任《民報》經(jīng)理;李文甫是《中國日報》經(jīng)理;羅仲霍,一身任南洋兩個學校校長,并兼任報紙主筆。
其余的人,哪一個提起來,不是一代才俊?
可是,那一天,出于同一目的,他們走在了一起,走在初夏的四月,走向廣州街頭,慷慨赴死。
梁衡先生在談到瞿秋白時,有過這樣的話:“如果他一開始就不鬧革命,只要隨便拔下身上的一根汗毛,悉心培植,他也會成為著名的作家、翻譯家、金石家、書法家或者名醫(yī)?!?/p>
這話,是可以用在黃花崗起義烈士身上的。
但是,這些人沒有這樣做,他們沒有孜孜于個人名利,沒有專心于家庭富貴,以一介布衣,走出書房,登高振臂,為一個民族的復興,為一個國家的興盛而奔走、奮斗,不惜浴血奮戰(zhàn),不惜血染碧草,這才是大勇敢,大無畏。
即此一點,黃花崗起義烈士也當不朽。
三、男兒情,英雄血
今天,從他們遺留下來的文字里讀來,他們走時,是懷著怎樣的一種依戀不舍的親情啊。他們,或為人子,或為人父,或為人夫。當那個下午,他們即將走向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走向那條可能永遠也回不來的路時,他們一定遙望過故鄉(xiāng);他們的腦子里,一定閃現(xiàn)過親人的畫面:父母含淚,嬌妻倚門,孤兒形單影只。
可是,一種使命,在召喚他們,使他們義無反顧,掉頭而去。
在他們心中,還有一個大家,這就是國;還有更多的親人,這就是百姓。他們覺得,他們有責任,為這個國家,為這個國家的百姓,赴湯蹈火,流血殞身。
他們的這種想法,都流淌在絕筆書中。今天,當我們面對著一封封絕筆書,我們仍能感覺到烈士們當時那顆火熱的心;仍能感到他們在親情與國家的選擇中,是如何的義無反顧,而又是如何的痛苦萬分,依依不舍。
在離開家的前幾天,方聲洞對著妻子頻頻長嘆:“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此時,他心里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林覺民那幾天,也是日日買醉,沉默不言。他們知道,他們這樣做,無愧于國,可有愧于妻子啊。
在《稟父絕筆》中,方聲洞告訴父親:“祖國之存亡在此一舉,事敗則中國不免于亡,四萬萬人皆死,不特兒一人;如事成則四萬萬人皆生,兒雖死亦樂也。但望大人以國事歸心,勿傷兒之死,則幸甚?!睌?shù)日后,他戰(zhàn)死廣州雙門底。他的兒子還不到半歲。
宋教仁從上海赴廣州前,有人勸阻他,他回答說:“無恐。事成,為四萬萬同胞造幸福;不成,則送我一顆頭顱已矣!”他沒有趕上那場壯烈之戰(zhàn),但是,這種為國為民勇于赴死的精神,可昭日月。
林覺民的《與妻書》,寫在一條白布上。幾十年后,這篇以淚和血寫成的信,擺在了陳列館,供人瞻仰;同時,也成了海峽兩岸教科書中的內容,感動過一代代年輕人。
在《與妻書》中,林覺民說:“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來,常念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然遍地腥云,滿街狼犬,稱心快意,幾家能夠?司馬春衫,吾不能學太上之忘情也?!?/p>
男兒情,英雄血!陳意映收到這封愛的宣言時,林覺民已經(jīng)飲彈刑場了。
舍棄個人的幸福,個人的愛情,個人的家庭,來拯救大眾的幸福,全天下人的愛情,和國家的興盛,是他們最終的目的。
為家舍身,為小孝。
為國舍身,為大忠大孝,生為英雄,死做鬼雄。
四、事之成敗無足深計,只為喚醒沉睡的人們
這次起義,他們都知道,是不會成功的。因為,以區(qū)區(qū)百人來占領廣州,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們毫不猶豫,在1911年4月那個木棉花盛開的傍晚,沖向了酷熱的廣州街頭,沖向了槍林彈雨,沖向了那條不歸路。
他們這樣做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用自己的血,來喚醒沉睡的人們;用自己最后的吶喊,來驚醒這個死氣沉沉的世界;以他們的頭顱為鼓槌,敲響專制社會的喪鐘。
譚嗣同當年,在戊戌變法失敗后,拒絕逃跑,說:“不有死者,無以召后起?!?/p>
黃花崗起義烈士也抱著這樣的必死之心,走上戰(zhàn)場。用黃花崗烈士之一的林文的話來說:“余輩求殺敵耳,革命黨之血,可以灌溉于無窮,事之成敗無足深計。”
在從香港赴廣州參加起義途中,林覺民開導身邊同志:“此舉若敗,死者必多,定能感動同胞,……使吾同胞一旦盡奮而起,克復神州,重興祖國,則吾輩雖死猶生。”
這次起義,雖然失敗,可是黨人的慷慨悲壯之氣,充塞宇宙,滿布華夏,稍有一?;鹦牵蜁l(fā)出沖天巨響,將大清王朝炸得灰飛煙滅。
果然,不久,武昌一聲槍響,一個腐朽的王朝栽下馬背,一個新的時代出現(xiàn)在華夏大地。
在論及這次起義的作用時,孫中山在他的文章中贊道:“怨憤所積,如怒濤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載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則斯役之價值,直可驚天地、泣鬼神,與武昌革命之役并壽?!闭f盡黃花崗起義的作用,和烈士們赴死的感召力。
武昌起義,是黃花崗起義的延續(xù)。
武昌起義,是黃花崗起義烈士的鮮血鋪墊。
就這一方面而言,黃花崗起義烈士,更應不朽。
五、離開的是生命,長存的是精神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烈士們的尸體,被陳列在街頭。
他們靜靜地躺著,不言不語,毫無感覺。
烈士們的死難照片,我曾看到兩幀,一幀是被俘烈士群立于刑場的照片。他們個個戴著腳鐐手銬,昂然而立,目視前方,臉上棱角分明,個個猶如雕塑一般。還有一幀乃死難烈士被陳尸街頭的照片,烈士們的尸首,被齊匝匝的放做一排,讓人見了心酸。
黃花崗上一掊土,收留了這些忠骸。黃花崗,也成了世人心中的一座豐碑。
林覺民和他的戰(zhàn)友們走了,離開的是生命,長存的是精神。
百年了,全國各地都在準備祭奠烈士,海峽兩岸也在積極籌備。其實,祭奠的最好方法,是精神的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