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一天,又是一夜的大雨。雨覆蓋了大地、山野、房屋。整整一個夏季,皖南幾乎都浸淫在氤氳的梅雨里。
我蟄伏在黃山腳下一個村落的老屋里,心情潮濕得快要長出青苔。窗外那棵柿子樹依舊站在那兒,舉著樹葉,注視著我。秋痕無跡,鳥兒還沒有來,秋天離我們還很遠。
我時常留戀這山塢里的秋天,想那柿子樹上的柿子紅紅亮亮墜滿枝頭的樣子。
記得那時,我們攀枝花公路橋梁總公司剛來這里,參加安徽銅陵至黃山湯口高速公路的修建,一開始就選擇了這個叫“蘇坑”的小山村安營扎寨。村子四面環(huán)山,村口兩股山溪潺潺流淌。村子里的人說,這就是風水上講的“左青龍,右白虎”。
我們項目部四十余名管理人員,全部租用了當?shù)乩习傩盏姆孔?。原本給我安排的是一幢新修的、比較現(xiàn)代化的民房,我卻偏偏選擇了另一幢青磚黛瓦、馬頭墻、具有典型徽派風格的建筑。建筑看似老舊,其實非常典雅古樸,而且全是木質(zhì)結構,樓板、樓梯、隔墻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一雙燕子在堂屋里飛進飛出。
兩層的閣樓,居室五十多平米。我把屋子一分為二,從中間隔開,里面睡覺,外面擺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椅的位置正好面對窗戶,光線充足。推開窗,對面是一棵高大的柿子樹。那時正是深秋時節(jié),柿子紅彤彤的,引來許多鳥兒啄食、舞蹈、歌唱,煞是喜人。
天色好的夜晚,有月亮從后山慢慢地爬上來,有時是一個,有時是半個,就掛在窗外那棵柿子樹上。這時,我的小屋被月光灌得滿滿的。佇立窗前,風清月明,人淡如菊。整個身心都浸潤在這如水的月光中,感覺自己就是一棵樹,上面掛滿了回憶、思念和牽掛。
記憶的枝蔓伸延至遠方,伸延至成都,伸延至錦里那個秋日的夜晚:在錦里,一間兩層樓的酒吧,我坐在臨窗的一個位置。不是周末,酒吧里沒什么人,我的對面是一個女人。不用說,她很美。我們呷著紅葡萄酒,喁喁而談。她說我像《廊橋遺夢》里的羅伯特·金凱——高、瘦、硬。我說:“羅伯特·金凱和弗朗西斯卡有足足四天的時光,而我們只有一個夜晚?!彼幟氐匦α?,說:“一個夜晚已經(jīng)足夠了?!闭f罷,點燃了一支細長香煙,姿勢優(yōu)雅而迷人。她告訴我這雪茄是什邡產(chǎn)的?!爸姥┣衙值膩須v嗎?”她問。我搖搖頭。她說:“1924年,印度詩人泰戈爾在上海會見徐志摩。泰戈爾是一名地道的煙客,他問徐志摩‘cigar的中文名字怎么叫?徐志摩想了想,說煙灰似雪,其形如茄,就叫它‘雪茄吧!”我大為嘆服。若不是她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雪茄”這富有詩意的名字,竟出自徐志摩之口。
酒至微醉,花蒂半開。她白凈的面頰,已爬滿了春色。窗外的大紅燈籠在風中搖曳,她的微笑在我眼前搖曳。薩克斯風曲子《回家》緩緩升起,我聞到了雪茄的味道,那是一種芬芳和女人的味道,越來越近,卻瞬間又被窗外的風吹散了。夜有些深了,她伸出一只手起身告辭,沒有言語,依然是詭秘的微笑。我知道,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
她走了,樓梯上的腳步聲漸漸遠了,消逝在那個小樓的酒吧,消逝在錦里,消逝在那個漫漫的秋夜。
好多年過去了,此刻,我在安徽黃山腳下的一個村落里,懷想秋天。那是我生命中的自留地上的美麗風景。
窗外的雨,依舊下著。閣樓里空蕩蕩的,沒有月亮,沒有紅酒,沒有音樂,也沒有佳人。
只有桌上的一杯清茶、散落的書和墻腳蟋蟀的吟唱。
再過一年,我們就回四川,回到那個叫“攀枝花”的城市。
作者簡介
宋曉達,祖籍遼寧彰武,出生于黑龍江省黑河市,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寫作,曾在《詩神》《青年詩人》《星星》詩刊等二十多種報刊發(fā)表作品,出版詩集《生命的歌唱》、詩歌散文集《炊煙是母親栽的一棵樹》、散文集《城市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