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平
(南京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南京210046)
文化與制度的關系會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地而異,也可能易人而同、易時而同、易地而同,由此引起的不同行為構成了社會生活的復雜圖景,并且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演繹出不同的非制度化形態(tài)。一定意義上說,文化本身也是一種既定的制度安排,它作為一種“慣制”,具有隱性的社會分配功能和社會分層功能,影響著社會利益格局和人際狀態(tài),而當它以負面的效應作用于社會主體時,就會表現為非制度化的利益表達方式。在一個社會里,文化是多樣的,而制度卻不能是多元的,盡管為了某種特定的目的,在制度主干上會附屬一些支脈,卻不能使制度變成多元化的體系。制度作為一個社會體系中共同遵守的規(guī)則,不能用變動不居的形式來反映和表達,相對穩(wěn)定性是其主要特征。然而,文化對制度的內在要求與它在制度形式上的反映并不完全一致,這是文化與制度的疏離,它們往往在互動交叉中捍格叢生。當某種文化受到制度抑制時,就會形成一種外顯的張力,造成文化與制度的沖突;當制度面臨某種文化的沖擊時,制度本身會產生一種應力,會對文化力量做出反映,進而引起自身變遷。健康文化與制度以及制度化行為是良性互動的,它作為一種積極向上的力量,對制度的影響力是通過制度的積極作用發(fā)揮出來的。低俗文化會誘發(fā)不良行為,沖擊制度根基,同時,由于不良文化與社會的基層生活密切相連,面廣量大,難以治理,又給社會管理帶來很大難度。
制度建設中,其在文化上的自我解釋、自我掂量是極其重要的。文化的終極目標不是產生憂慮或驅除憂慮,不是祛魅或解魅,而是著眼于人的完善和全面發(fā)展。這個目標不是自發(fā)地實現的,它必須以某種制度化的形式在人的心中確立一個行為標桿,為人的發(fā)展和完善提供一種保障,減少人對社會的排拒感,增強對社會的親近感;減少人的非制度化動因,增強人的制度化行為的自覺性;減少人的違規(guī)違紀行為,增強人的行為的正義感和高尚感。文化與制度融合生長起來的制度文化,對人的行為和品格具有重塑和再建功能,它和道德約束一起在“人的社會”以及“屬人的社會”中發(fā)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
制度文化強化了道德力量和社會文化的參與作用,強調人的主體性,把法治國家的原則、政治民主原則作為制度和行為理念,使人的行為“有章可循”。而社會的文化情境形成了制度準則的“共同相關性”,在同樣的文化背景下人們思想上有了大體相同的制度需求,但是這種相關性不可能只有一種嚴格一致的準則,而只是將各種實在的美好的生活原則構成行為的脈絡,既體現出文化的、政治的、經濟的準則,又表現出行為主體的內心張力。因此,制度的文化意蘊中又會隱含著非制度化的因素和欲望。
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制度文化并不是要刻意顯示出排拒性,而是對一種生活意義和生活秩序有所偏好。制度文化不可能完全消除非制度化的因素,而只是將其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并盡可能阻礙它的滋生和蔓延。制度文化也不是嚴厲苛刻的文化,它對歧異文化觀點持寬容態(tài)度,并給予這些觀點以申訴的權利和機會。可以想見,“在一個社會中,如果生活秩序、生活意義都同樣有效,那就沒有了寬容,而只會導致對文化問題持無所謂態(tài)度?!盵1]167正是由于一些生活形式相互排斥,人們不能不對這些生活形式進行篩選,尋找一些適合規(guī)范的行為方式。生活中,“規(guī)范”與“不規(guī)范”的差異是無法隨意刪除的,而是因差異而生動,因多樣而活躍。我們不能采用“非此即彼”的絕對方式,將異己的生活方式都扣上“另類”的帽子。實際上,隨著形勢的變化和人們的思想變遷,原來被認為是不合制度的形式可能因為得到了普遍的認同而被納入制度范圍,一些曾經是制度內容的材料也因為不合時宜而退出制度規(guī)范。
制度又是人們交換與合作的原則,它不僅包含對這種行動所秉持的價值觀,也包含切實的行動方式。無論是基于實際的合作,還是基于價值的共贏,皆源于人類謀求生存與發(fā)展過程中持續(xù)的社會互動和社會學習。這種合作文化有不同類別,那種溫和型的參與文化和強烈型的等級文化,那種溫和型的門閥文化和強烈型的隔離文化,都可能會在不同主體所制定的制度中顯映出來,都是不同利益需求的現實折光。而當有人對這種制度懷有不同見地甚至懷有不同的利益欲望時,可能會生出一種不合作的文化或者是“自給”的文化。還有一種文化,它對制度及制度文化有一種天然的排拒心理,體現著宗法社會的“差等之愛”,這種文化認同人際圈內的各種交易,對于公共秩序的價值觀是一種無形的侵蝕。從這種現實看,制度文化所體現合作精神又是有限度的,它對其它文化的整合功效在不同時期又是不同的。
制度運行中,不可避免地受到各種文化的影響,它在人的行為中既有助力又有阻力。一方面,先進文化為制度化行為提供了一種良好環(huán)境,另一方面又存在著落后文化因子的深重困擾。落后文化和不良文化具有一種不可測的取向,讓人們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它的影響。
通常情況下,內在心理取向能外化為行為取向,有什么樣的文化心理,就有什么樣的文化行為。在社會的行為選擇中,文化心理的作用具有兩面性,一方面,良好的文化心理以其積極有效的方式對人的行為起到積極有效的推動作用,激發(fā)人的積極向上心理動力。另一方面,不良文化心理又會形成負面效應,就如潛伏的病毒一樣,一旦條件許可,就會被激活,成為非制度化行為的“策源地”。我們不難看到,鄉(xiāng)土文化中濃厚的人情氣息,它以血緣關系、親情關系、人情關系等文化心理模式為紐帶,把人的行為維系在一起,表現為“休戚相關”的特征?,F實生活中,基于不同價值觀的亞文化日益豐富,基于利益的不良文化也不斷增多,不同形式的亞文化體現著不同的文化心理,造成不同人群之間的行為沖突,成為當代文化圖景中的奇特現象,它所蘊含的能量以及非制度化潛質,在不同的人群中發(fā)揮著不同的作用。在不良文化心理的作用下,一些人的羞恥感下降、罪惡感減弱,模糊了是非觀念。不良文化心理還提供了一種關系場景,在非制度化行為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它所形成的“生活敘事”被嵌入到社會的運行環(huán)節(jié)中,使社會活動帶有灰色的行為痕跡。
不良文化心理實際上也是一種心曲表達,它的產生因素是多方面的。有社會行為的“示范效應”和“辛酸動容”,有人自身的“私利告白”和“主動出擊”,有他人的“成就激勵”和“誘導行為”。種種行跡,都顯示一種心理情結——攀比和從眾共存,追求和享受共生,表達和彰顯共時。這種不良文化心理,其外顯方式表現為兩類:一類是利用制度達到目的,這種情況下,制度成了實現目的的手段,通常情況下,人們除了認為這類行為主體“做的過分”以外,除了在心理感覺這些人為了自己而不顧道德公義以外,也沒有更多的無可厚非的事情了。另一類是不擇手段地追求目標,為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違反制度,采取非制度化方式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思想上的“鳶飛戾天”和行為上“經綸世務”,都是以自我為中心設計的,這種文化心理對社會危害極大。
不良文化中,還有一種“無信任文化”,這種文化基于長期以來的唯心主義判斷,得出不完全符合社會發(fā)展現實的結論。如:“窮山惡水出刁民”,是把落后邊遠地區(qū)看成不良行為的發(fā)源地;又如:“無商不奸”,是心理上的一種定勢,即商人都是作奸犯科、違紀違法的;再如:“官官相衛(wèi)”,把官員看成沆瀣一氣、互相遮掩的一幫,從心靈深處產生對政府的不信任感,從反面推動了非制度化行為。還有,關于“警匪一家”的偏見,將警察和土匪視為一體,并置于自己的對立面,產生出明顯的排拒感?!盁o信任文化”常常預設一個消極的前提,對政府、對社會、對他人有一種心理戒備,然后自己也循著這一思路行事。由于前提不合邏輯,行事的方式也往往不合邏輯。
從本質上講,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以政治倫理文化為主體,以等級制度為框架的封建專制文化,表現為倫理中心和政治本位特征。中國民間有句俗話:北方重官,南方重商,是說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造成不同的影響,而“淮南之桔”和“淮北之枳”也都是不同文化體認下的結果。不良的文化會給一些人攻擊制度體制提供一種動力,為非制度化生存提供激勵和說辭。當某種場景與行為主體的福祉相背離時,一些人會將不良價值擴展至其中,這對社會中的良性價值觀極為不利。比如:江湖文化有一套行為理念,它將行幫思想、江湖義氣及哥們觀念與人的行為捆綁在一起,形成一套與社會制度平行的規(guī)范體系。這種文化在舊社會中代代傳承,又在現代社會的不同階層中擴散傳播,使一些人在耳濡目染中親歷其變化和影響,進而在自己的行為中也摻入非制度化因素。再如:傳統(tǒng)社會中的拜把子、認干親現象,實際上是為了拉關系而形成的圈子文化,它用不同標準來對待圈子內外的人群,以親疏關系的不同審視自己的行為選擇,這是非制度化生存的又一表現。還有一種官場文化,它以不同形式的“潛規(guī)則”影響著一些官員的行為,其行為選擇不是以社會的共同利益為標準,而是以官場中不同圈子的局部利益為標準,這給非制度化行為注入了私利色彩。在不良的傳統(tǒng)文化中,家族式的行政文化導致各種共棲團體或寄生團體形成利益互保;權威式的行政文化,以高度集中和集權的形式演繹著自利觀念和專斷行為;形式主義的行政文化將表面化的工作泛化為實質性的工作,使“應該的”和“事實的”行為之間產生極大的落差。傳統(tǒng)文化的自律和自限使行為上的自覺與自為受到許多限制,這一方面使一些公職人員感到“人在公門好修行”,另一方面又可能使他們感到“誤盡平生是一官”。又如:宗法血緣觀念與“串案窩案”有密切聯系,家族倫理和傳統(tǒng)關系使不少人認為,“家之外無事業(yè),家之外無思慮,家之外無交際,家之外無社會,家之外無日月,家之外無天地。而讀書、而入學、而登科、而陛關發(fā)財、而經商、而求田問舍、而健訟思斗賭博盜竊,則皆由家族主義而來也?!盵2]834家天下的思維形式使文化體現出濃厚的人情味和關系取向,體現在官場中又是一種圈子文化,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則是圈子文化的思維定位。這種意識支配下,各種活動實際上是在“共同體”的名義下進行的,出了問題,也是“共同體”的成員集體承擔的。這是“串案窩案”的行為邏輯。
“任何一種社會現象,其一經產生就獲得一種特有的規(guī)定,并對自身的發(fā)展產生巨大的影響,而且,這種影響往往并不會因為物質生產狀況的變化而消失?!盵3]25不良文化習俗對人的行為影響在社會發(fā)展中體現出一種慣性,對非制度化行為是一種催化劑,它將社會的行為積弊通過文化形式反映出來并反作用人的行為,在代際傳承中加以“光大”。不良文化習俗以一種慣常的方式滲入到人的行為中,形成一種約定俗成的慣例,不少人對此已經司空見慣,并把它作為便利的行為方式加以推行。列寧曾經非常形象地描述這種慣性:“舊社會滅亡的時候,它的死尸是不能裝進棺材,埋入墳墓的。它在我們中間腐爛發(fā)臭并且毒害我們?!盵4]407這種慣常的流俗或流弊,在某一個地方消失后,又在另一個地方復生,在一個時期銷聲匿跡,又在另一個地方繁榮昌盛。習以為常的行為讓不少人不再用社會的制度價值標準來審視它,而是把與不良文化習俗對應的非制度化行為看成實際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不良習俗的固定化和格式化,給一些人提供了行為借口和觀念依托,使社會的舊有慣制得以貫徹延續(xù)。當一些人陶醉于非制度化行為的成功喜悅時,它也在自覺與不自覺中貫徹著已有的不良習俗。制度價值與不良習俗產生的矛盾和悖論中,要么摧毀制度價值,要么消除文化陋俗,兩種傾向和力量比照的結果,將是一方的削弱和另一方的增強。不良文化習俗是不良行為的溫床,生活中的個人主義、利己主義和官僚主義等,都是不良文化在價值觀上的反應,進而表現在人的行為中。不良文化習俗中,有一種“人情文化”,它是中國“人情社會”、“關系社會”的文化體現,它建立在一定的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上。這使得血緣之內無制度、血緣之外有差別的現象廣泛存在。如果是近親,可以不講規(guī)則,遇事網開一面,因為規(guī)則會使人際關系變得生分;如果是“外人”,則憑好惡行事,規(guī)則就有了伸縮性,有時寬,有時嚴,表面上的“寬嚴相濟”不是為了體現制度策略的本質,而是依照心理傾向選擇的。
社會文明程度是文化與制度的良性結合,也是人們對當下文化和制度認同的結果。文化的不良因素使人們在行為與制度之間產生一種時空差距,要縮短這個差距,填補這個溝壑,不應從遷就文化陋俗中尋找答案,而是要改造傳統(tǒng)以適應新時代。可以想見,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提高,人們的文化認識和思想境界也會不斷提高,對于非制度化行為的免疫力也會大大加強,行為的自覺性也會不斷改觀。也可以想見,隨著制度文明的發(fā)展,其影響力和說服力也會大大加強,必將增強人們對制度文明的認同感,行為的自信心也會不斷增強。社會文明和制度文明共同作用的結果,將使人們遵守制度的能力和水平空前提高,也使非制度化行為的作用空間不斷減小。社會文明和制度文明是社會發(fā)展的共同表征,社會文明的推進拓展了制度力量的維度和透明度,更真實地反映了事物的本源,給社會主體一種心理上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使他們有能力有信心有愿望維護行為的合理性??梢哉f,社會文明打開了人的心靈之窗,驅除了混沌愚昧和專制思想,開闊了人的視野,讓不少人“覺今是而昨非”,仰望“頭頂燦爛的星空”,他們感覺的是制度大廈的寬敞;檢討“心中的道德律令”,他們感覺的是思想的自由;審視現實的社會,他們感覺的是生活的魅力,檢點人類的歷史,它們感覺的是未來的光明。這一切,都會使人產生出對制度的崇敬之感和對行為的自律之心,與此同時,對非制度化行為的寄托感和依賴感也會大大減弱。
文化和制度像兩條奔流不息的河流從遠古流到今天,開始是涓涓溪流,然后兩岸后退,河面擴大,急流奔湍,江河日上。它們把制度意識和理念從為數不多的哲人心思擴大為普通民眾的普遍理想,它們把自由的浪花匯聚成長江大河,把人類社會推向“權利的時代”。現代文化日益深入到現代制度中,互相激蕩,起著滌過洗非的作用,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局面。歷史上,羅馬國家的不斷擴張和發(fā)展使制度的思想土壤不斷豐厚,這一時期制度和文化的發(fā)展,促成了個人主義本位觀和世界主義或人類正義的結合,盡管在當時追求普遍權利的思想同現實社會制度之間的距離和鴻溝依然難以跨越填平。意大利文藝復興所帶來不僅是文化上的回歸,更是自由意識的勃興,它的啟蒙作用乃是人類潛意識中所存在的共同的質的內容的彰顯,其為學倡言,為民立權,其“通過普通自我同世界溝通”表達了“人”的行為需要,“以本身的品質為標準”表達了人的價值取向。按照韋伯的觀點,現代的標志就是把真理、標準的正確性與標準的美加以區(qū)別,澄清什么是非道德的、非美的真理,什么是非真非美的道德和非真非美的美。就是說,現代社會的發(fā)展給人們提供越來越明晰的價值判斷標準,使人們在制定制度規(guī)則時有可能給出更明確的行為取向和準則,使制度內容更接近人的行為真相和社會的客觀事實。正是由于制度和優(yōu)秀文化的融合,才有可能沖破迷信偏見,打破專制行為,一次次在人類思想史上展現出盎然春意,改畫著由傳統(tǒng)禁錮的思想版圖。這個過程中,制度上的“片面而深刻”與“全面而膚淺”都被認為是不完整思想圖章,都可能會在現代文化與制度的完善中被隱匿,而非制度化的思想邏輯也越來越經不起現代文化的推敲,漸漸地在民主理念中退出自己的地盤。
馬克思認為:“光是思想力求成為現實是不夠的,現實還要力求趨向思想”。[5]13思想與現實融為一個有機的整體,才能展現出思想的魅力和現實的真切。當思想的現實和現實的思想存在明顯反差時,損害的往往是現實的社會制度。思想與現實的結合結果正如馬克思所言:“撕碎了鐵鏈上那些虛構的花朵,但不是要人依舊戴上沒有幻想沒有慰藉的鎖鏈”,“而是要人扔掉它,采摘新鮮的花朵?!盵5]4思想與現實的結合,縮小了人生“背景”而擴大了人的“前景”,使制度行為有了更廣闊的平臺,也減小了非制度化行為的作用空間。借用馬克思的話來描述,這個時候,“陽光才照射出來,從今以后,迷信、偏私、特權和壓迫,必將為永恒的真理,為永恒的正義,為基于自然的平等和不可剝奪的人權所排擠”[6]15。社會發(fā)展中,工具理性是人類觀察世界的科學之眼,價值理性是觀察世界的人文之眼,人類的“雙眼”只有視力平衡時,才能看到一個合理性的世界——物性和人性統(tǒng)一的世界,才能將文化表現與制度表達合理結合。不過,人類的“雙眼”經常處于失衡狀態(tài),使得制度與文化的調適、理性與規(guī)范的調適、愿望與結果的調適等的法理依據不那么充分和令人信賴,以至于不少人各執(zhí)一端,各行其是,造成認識上的悖論和行為上的錯位。在一些人那里,道德向度越來越無足輕重,主體尺度和客體尺度出現了明顯的偏差,其深層的根源是思想的現實性與現實的思想性之間的悖謬。
但是,差距的彌合并非沒有可能,思想的現實性與現實的思想性的協調也是可以期待的,二者結合的機理是存在的,結合的動機是有的,結合的效果也應該是好的。從人的行為看,當人們敞開心扉展示自己的交流事項時,當政府以陽光政策決定社會發(fā)展時,當社會各階層人群都有暢通的利益表達渠道時,當社會的道德和誠信成為普遍的追求時,非制度化行為的市場也就明顯減小了。從物的狀態(tài)看,反映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的思想也總是在向前遞進發(fā)展的,它通過實踐使人的思想認識越來越貼近事物的本質。當人們超越思想的謬誤而校正現實的行為時,當人展示行為的真正本質而激發(fā)內心的善良愿望時,當人發(fā)揮自己的才能而表現出對社會、對他人的責任時,他的行為表現必然是對非制度化生存的拒斥。從人的文化心理看,思想的現實性與現實的思想性的協調是心態(tài)調適和心理傾訴的任務,當人在心理上超越自我、拋卻私利時,當人客觀地、審慎地看待自己的逐利行為時,當人在心理上和行動上把自己的行為放在社會的大背景中來考量和分析時,他就自然而然地選擇一種積極的行為方式,從而達到精神上的自由和行為上的自覺。
第一,文化孕育制度。制度不是空穴來風,它的產生、發(fā)展和完善總與人的認識水平相伴。早期社會中,“原始的思想胚胎對人類的心靈和人類的命運產生過最有力的影響,這些思想胚胎中,有的關系到政治,有的關系到家族,有的關系到語言,有的關系到宗教,有的關系到財產。”[7]59馬克思主義認為,物質生活條件決定著人們的思想觀念,“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人們的想象、思維、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行動的直接產物”[8]72。從歷史進程看,不同的生存環(huán)境對于其文化觀念的形成并建立各自的社會制度具有重要作用,生產方式也影響著不同地域的思維方式,進而形成不同的文化觀念,并最終在這種文化觀念中孕育出相應的制度體系。正如馬克思所說的,“如果一種生產方式持續(xù)一個時期,那么,它就會被作為明文的法律加以神圣化?!盵9]894就是說,隨著一定的生產方式的形成和不斷地再生產,社會的生產方式就會取得有規(guī)則、有秩序的固定形式。也就是說,“人類的一切主要制度都是從早期所具有的少數思想胚胎進化而來的。這些制度在蒙昧階段開始生長,經過野蠻階段的發(fā)酵,進入文明階段后又繼續(xù)向前發(fā)展?!盵7]59
現實的制度變化中,人們會有不同的思考。為什么一個國家在不同的歷史階段選擇不同的制度形式?為什么一種制度對一些國家有效力而對另一些國家無效力?為什么同一時期的不同國家會選擇不同的制度?顯然,制度并非孤立的內生變量,它與文化價值必然存在著一種內在關聯,尤其是在政治文化和政治制度之間,會“在有關價值的框架中由有組織的社會交互作用組成的人類行為的固定化模式”[10]77。從產生形式看,制度是一件人工制品,是人類意志的產物,但是制度的內容卻不能隨意編制,它總是不同文化價值觀的體現和反映。只要看一看當代政治制度的變遷就不難理解這一點。西方社會存在的分權與制衡、代議制、普選制等,都可以從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霍布斯、洛克、孟德斯鳩等人的思想中找到文化根源。馬克思·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制度》,揭示了宗教文化對資本主義的制度的影響,及其背后隱含的西方文化特有的理性主義。韋伯的認識揭示了一個觀點:“由西方文化特別是近代以來決定歐洲發(fā)展方向的理性主義在潛移默化的滋養(yǎng)中所形成的孕育和生產資本主義制度的社會文化土壤。”[11]
我們不難看到,制度的內涵中包含著行為主體不需要、不喜歡的東西,也飽含著人類活動中不可缺少的東西。這種現象和價值的內在屬性是高度一致的,“價值所反映的是每個人所需求的東西,……或者反映的是人們的心中關于美好的和正確的事物的觀念,以及人們‘應該’做什么而不是‘想要’做什么的觀念”[10]77。所以,制度原則體現的是一種群體上的文化認同和價值認同,并不是“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政治制度只能是政治價值的規(guī)則保證,“人工制品”的政治制度只能是為不同的政治價值而創(chuàng)設。因此,我們講文化孕育制度主要是指文化為特定的制度提供了社會環(huán)境、思想源泉和社會基礎。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總是先有經濟關系的變化,這種變化反映到人們的思想上而形成的一定的政治觀點,然后才在一定的政治觀點指導下建立起相應地的政治制度。”[12]360制度是思想的附屬物,在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相互關系中,經濟基礎是第一位的、本體的,上層建筑是第二位的、派生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存在著一個傳承機制,即經濟基礎首先決定或產生一定的思想觀念,然后在這種思想觀念的指導下建立相應政治法律制度及其設施,這就是文化孕育制度的過程。
第二,制度選擇文化。當政治上層建筑形成時,作為“物質的附屬物”和現實的力量,又成為各種意識形態(tài)反映的對象,成為制度選擇文化的基本因素和出發(fā)點,這種選擇具有可能性和現實性。
就制度選擇文化的可能性而言,制度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行為模式框架,從而將人與自然、人與社會連接起來,為人類文化創(chuàng)造提供了條件和基礎,也決定了其發(fā)展的空間和潛在的可能性。一定意義上講,人類始終在制度框架內認識自然和人類社會的,這種框架既為人類認識提供了基礎和條件,又制約了人們認識的廣度和深度。制度通過為社會設定行為模式、行為規(guī)范,影響個人心理,形成特定的觀念和價值判斷,并生成特定的文化形式。正因為如此,本尼迪克特認為,文化是人格在典章上的擴大。從制度的角度看,文化是一組人格心理特征在規(guī)范、習俗和制度上的投射,只要制度客觀存在著,只要人們的行為還必須依靠制度規(guī)范而動,只要制度還是一種強制性的客觀存在,它就必然作用于人的心理,產生基于制度基礎的觀念、認知和價值判斷。
制度選擇文化的現實性表現以下方面。其一制度影響著文化的樣式。制度的生成是一種文化選擇,又意味著一種文化創(chuàng)造。制度制定之初,一個主要著眼點是基于當時的文化事實。而制度一旦形成,會在已有文化基礎上催生出新的文化形式和內容,使制度更接近現實社會的文化發(fā)展,顯示出與時俱進的特征。其二是制度決定文化內容。制度選擇不僅僅關注文化模式,更關注文化的內容。因為文化內容是體現制度的質的方面的東西,文化內容不同,制度內容也會不同。制度作為人類的創(chuàng)造物,必然包含著人們的意志以便增進和維護他們自身的利益,人們基于利益差異而產生不同的心理效應和行為選擇,會產生與之對應的文化精神。因此,在文化的具體內容中充分體現了制度的文化選擇。其三,制度決定文化的變遷。制度的變化影響著文化的變化,通常情況下,制度變遷孕育著文化變化,文化變化影響著制度變遷,二者在交互作用中更新著原有的形式。制度內容影響文化內容,尤其是新思想新觀念注入制度體系以后,它又會以自己的獨特的能動性激發(fā)新的文化精神,使文化日新又日新。
由上面的分析不難看出,制度和文化具有同一性。文化是制度的內化,文化的類型、模式和內容都會在制度的形成中刻畫出明顯的痕跡。阿爾蒙德認為:“當我們提到一種政治文化正如我們提到一種經濟文化或宗教文化一樣,它是對于一組特定的社會目標和程序的取向?!盵13]15如果說“政治文化是一個民族在特定時期流行的一套政治態(tài)度、信仰和情感”,那么這種態(tài)度、信仰和情感不會是自然生成的,而只能是基于有政治制度所維系的特定的政治系統(tǒng)的主觀產物,是對于這種制度的態(tài)度、信仰和情感。一句話,制度是文化思想外化的產物,制度的政治化和制度的主觀化都在推動著同一性成份的增長。我們還可以看出,制度與文化的異步性。制度并不能完全表達文化“元典”意義,它總是注入行為主體的主觀意志和私利成分,造成文化原初意蘊的畸變和失真。而文化也難以完整地再現制度的本真精神,這一方面是由于制度在不斷地變遷著改換著自己的面貌和內容,另一方面文化在不斷地進化中更新著自己的內容。雙方的變化并不總是良性互動的,有時還存在明顯的尖銳的對立和沖突。恩格斯在論及社會制度的變化時指出:“所謂‘社會主義’不是一種一成不變的東西,而應當和其他任何社會制度一樣,把它看成是經常變化和改革的社會。”[14]443這實際上指出了制度與社會發(fā)展相適應的問題,也是與人的文化觀念不斷適應的問題。制度與文化的差異性既反映了人們的認識上的局限性和發(fā)展性,也給人們提出一個經常性的探索課題,以便使人們的社會治理能力不斷提升。
第一,在增強制度認同中深化對現代文化價值的認識。一種制度一旦確立,必然會激起人們對它認識的熱望。從制度的建立者來說,他們希望制度原則被理解并順利貫徹,以便達到預期的目的。對公眾來說,他們希望通過對新制度的認識和貫徹來增加自己的福利。這兩個方面都符合人的行為理性。一般而言,公眾對新制度的理解,表現為兩種途徑和兩個層次,一種是親身感受所獲得的直接的感性層次,一種是社會化渠道所獲得的理性層次。就其效果看,制度被公眾理解的程度以及它所發(fā)揮的效力,成為影響公眾制度評價和表達情感體驗的主要因素,也是現代人文價值觀生成的基本因素。公眾的現代化意識和現代化水平既是體現制度理性的必要條件,也是體現公民現代意識的必要條件。
第二,在完善制度中增強公眾對主流文化的認同感。要想增加公眾對社會主流文化的情感認同,就必須提高現代制度的合理性。就我國的制度建設與文化發(fā)展而言,制度確立不能無視傳統(tǒng)文化的存在,要以中國現實的制度背景去設計和制定,并隨著社會發(fā)展而不斷完善它。“現代性制度的民族化便成為提高其合理性的基本支點?!盵11]89但是,“如果沒有對現代性制度的不斷完善,任何良好的愿望和為實現這種愿望而制定的現代性制度,實施結果都只能是與現代化、與那種良好的愿望背道而馳,進而使公眾產生對現代性制度、對整個現代化進程的懷疑、抵制和反抗的心理取向?!盵11]89
第三,在制度創(chuàng)新和文化創(chuàng)新的互動中推進政治民主。在當代中國社會中,制度選擇文化和文化生成制度的良性運行,往往被傳統(tǒng)制度和傳統(tǒng)文化、外來觀念和外來文化的沖突所打亂。局部的現代性制度的確立和現代性觀念的形成,以及現代性文化觀念之下的主流文化,都顯示現代性制度與文化的共生過程,但這不一定是制度創(chuàng)新和文化創(chuàng)新的良性互動。要實現這個目標,一是形成一個良性循環(huán)過程,通過現代性制度與現代性文化創(chuàng)新抵消沖突文化的負面效應,通過現代性觀念的更新和各種制度的確立打破封閉的保守的制度體系和文化觀念。二是以制度創(chuàng)新和文化創(chuàng)新為手段,強化政治民主的目標和制度設施的完整性,消除非制度化思想的環(huán)境,減少各種各樣的非制度化形態(tài)。三是鞏固制度創(chuàng)新和文化創(chuàng)新的成果,大力宣傳制度建設的新成就,宣傳文化創(chuàng)新的新成果,以求真出新意,以務實創(chuàng)業(yè)績,以透明聚民心,形成不斷改進制度建設的新成效。這種成效就如馬克思所言:“只有當法律是人民意志的自覺表現,因而同人民的意志一起產生并由人民的意志所創(chuàng)立的時候,才會有確實的把握,正確而毫無成見地確定某種倫理關系的存在已不再符合其本質的那些條件,做到既符合科學所達到的水平,又符合社會上已形成的觀點。”[15]349就是說,法律制度成了人民意志的體現,成了文化倫理的真實表達,成了社會觀念的合理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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