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海洪
(湖南工業(yè)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南株洲412007)
從《湘報》看晚清外交觀念的變化*
陽海洪
(湖南工業(yè)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南株洲412007)
面對近代四方陵夷的困境,《湘報》在繼承傳統(tǒng)“自強”、“和戎”等思想的基礎(chǔ)上,吸收近代西方外交觀念,提出了“守約和夷的平等外交觀”、“聯(lián)夷抗夷的平衡外交觀”和“自強制夷的實力外交觀”等外交思想,利用《湘報》這個傳播平臺,將之傳播于晚清朝野。這些具有近代意識的外交觀念,對于開啟民智及其日后中國現(xiàn)代外交意識的最后形成起到了啟蒙和推動作用。
《湘報》;晚清;外交觀念
在古代相對封閉的東亞區(qū)域環(huán)境中,中國擁有無可匹敵的物質(zhì)力量和強勢的儒家文化,自視為文明中心,極重夷夏之防。歷代推衍的結(jié)果,形成了中國對異邦的宗藩觀念,使中國與其周邊國家建立起宗藩關(guān)系,這種宗藩關(guān)系及由此而來的封貢制度,成為中國處理對外交往的基本制度。至晚清以前,中央朝廷一直沒有設(shè)外交衙門,因為中國從來就不在外交的級別上承認其他國家,而只是在藩務(wù)和商務(wù)的基礎(chǔ)上對待他國。藩務(wù)由禮部執(zhí)掌,因為它們本質(zhì)上反映一種禮儀關(guān)系,體現(xiàn)出天朝上國“柔遠人則四方歸之”的外交觀念。這種缺少世界意識的自我中心論外交觀及由此而來的外交制度,到了近代強權(quán)外交時期,現(xiàn)代外交登場,就顯得自我蔽錮,反應(yīng)遲緩,遠不能應(yīng)付時代的挑戰(zhàn)。
思想總是伴隨著問題而產(chǎn)生的,它的活力在于能否應(yīng)對現(xiàn)實的挑戰(zhàn)。面對近代“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的時代挑戰(zhàn),“故夫通商傳教,覓地殖民,以神其爭之術(shù);覃精格致,迸力船械,以券其爭之具;溝通君民,機宜和戰(zhàn),固結(jié)黨會,磨礪任俠,以策其爭之群。爭一也,而爭之途萬,爭之學萬。萬其途,一其心;萬其學,一其旨。故能以爭權(quán)者爭種,爭種者爭國,爭國者爭天?!保?]時人基于現(xiàn)實的國際形勢,已領(lǐng)悟到時局的嬗變,而設(shè)法尋求新的外交方略?!霸诖酸j釀過程中,一部分就固有學說中找根據(jù),進一步加上現(xiàn)代的詮釋和命義,一部分則純由西方外交規(guī)制中采摭新的理論,直接向國人介紹?!保?]至晚清時期,中國的外交觀念開始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本文旨在通過對晚清時期的一份重要報紙——《湘報》,來透視、梳理其中的變化軌跡。
近代以來,西方列強的在華傳教活動往往與其殖民主義戰(zhàn)爭密切相關(guān),國人對傳教士在境內(nèi)傳教極為反感。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被迫與英、法、俄等西方列強簽訂了《天津條約》?!皞鹘淌靠稍谥袊杂蓚鹘獭彪m明文載入條約,受到中國政府保護,但因?qū)ξ鞣轿幕母裟づc殖民壓迫的憤恨,屢造教案,列強往往以此為由,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令中國政府陷入外交困局。1897年,德國借口兩名德國傳教士在山東巨野被殺,派軍艦強占膠州灣,奪取青島炮臺。而湖南亦在地方士紳周漢的帶領(lǐng)下,到處散發(fā)揭帖、傳單,號召人們反教、抗教,“而于外國之人,素不習見,故常有聚觀喧嚷,甚至有肆口罵詈,拋擲瓦石之事”,引發(fā)外交糾紛。[3]認為列強“見中國一意講和,無詞可執(zhí),意在挑釁,藉為兵端,甚望我傷害彼一人,即可肆其恫喝要挾之計,”[4]給中國帶來割地賠款,乃至亡國滅種之危險。湘報意識到,中國惟有遵守條約,求得和平,才能贏來生機。“今日時局而論,莫如保護外教,免生釁端,昌明己教,以保族類,波蘭之滅,令人寒心,其所以首在保護外教,欲延中國歲月,四萬萬眾庶幾日開其智,或者免其分割,亦未可知?!保?]以陳寶箴為首的湖南政府,一方面對周漢等人進行勸誡、訓(xùn)斥乃至關(guān)押;另一方面,借助《湘報》等大眾傳媒,傳播新的對外觀念。這樣,中國采取何種外交觀念以應(yīng)對西方,成為《湘報》反復(fù)討論、辨析的基本主題。
1.西方通商、傳教于我有益無害。就通商言,《湘報》認為“相與通商,固天理之自然,古今之公義”,極言與西方通商之利:“天假手于西國,以通商而成,此萬國交通之盛,是不啻為四萬萬人增廣其生業(yè)也?!保?]自傳教言,譚嗣同認為時人動輒詆毀西人無倫常的觀點是錯誤的:“夫無倫常,安得有國使無倫常,而猶能至今日之治平強盛,則治國者又何必要倫常乎?”[7]易鼐認為,耶穌之道,“遇事有以自主,隨時有以自興”,故歐美皆成強國。中國之孔教,當“改革其差繆,彌補其缺憾”,如此孔教方能大行于天下,此為“通教以綿教”的強國之法。[8]皮錫瑞總此二端,言傳教與通商對中國有益無害:“今與西人交涉,為通商傳教兩事,我能講求商務(wù),開通利源,彼即通商,不能奪我中國之利;我能講明義理,尊信孔教,彼即傳教,不能惑我中國之人?!保?]日本自明治維新后,富國強兵,蕞爾島國,于甲午一戰(zhàn)而成亞洲強國,極為中國士紳所欣羨,其開放外交政策亦成為學習的對象?!叭毡咀砸撂俸蠲饔诠?,愿與西人通商傳教之利權(quán),列入公法之國,故如英美諸國都認為友邦,于是日本骎骎列為頭等之國?!保?]
2.與西人交涉,當守公法。通商、傳教既與我有益無害,中國則當放棄自我中心觀念,持開放的外交政策,打開國門,與西方交涉。交涉之中,難免有紛爭,當謹守國際法則與慣例。“疆場之事,一彼一此,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以公理繩之。兩人相爭,不得謂己是,人盡不是;兩國相爭,不得謂中國是,外國盡不是。中國人憾中國為外夷欺侮,外夷憾中國人無信義,反謂中國欺侮?!保?]因此,惟有遵守國際法,方能維持和平?!肮ㄕ?,世界上人數(shù)相維相系之大經(jīng)大法,亦即前后古人心中相親相愛之公性情?!奔矣屑乙?guī),國有國法,西人將此家規(guī)、國法充而大之,成為維持國際和平的基本框架:“由此國推及彼國,由一方推及全球??字^大同,耶之所謂天國,皆賴此為之起點也?!保?]
遵守國際法,以積極的態(tài)度去了解對手,并自覺運用國際上公認的法律和準則,才能維護國家利益與民族尊嚴。易鼐認為,中國若加入萬國公會,謹遵國際公法,“各國之要求我而無厭者,可據(jù)公法以拒之;我之要求各國而不允者,可據(jù)公法以爭之;向之受欺于各國,損我利權(quán)者,并可據(jù)公法以易之?!保?]公法成為維護中國權(quán)益的有力工具。
唐才常從日本明治維新的經(jīng)驗出發(fā),認為中國人講求國際公法,遵守和約,“將以收自主之權(quán),振尸居之氣,上體素王改制、悲憫救世之苦衷,下規(guī)日本銳意更約、頂踵不辭之熱力,則生死肉骨,未必不基于此?!眹H公法遂成為“由小康至大同之法界”、“由有爭至無爭之公理”、“平萬國權(quán)力者之根原”,是中國抗衡列強,保國保種保教之至法。[1]
3.守信、和戎是中國文化之傳統(tǒng)?!叭鍖W作為中國封建社會的正統(tǒng)思想,其‘和’哲學對封建王朝在處理外交事務(wù)方面有著重要的影響,形成了以‘崇和’為基本理念的外交思想,體現(xiàn)了儒家‘和’哲學在其中的核心價值地位?!保?0]當此觀念鼎革之際,《湘報》同人為使新的觀念便于傳播與接受,對傳統(tǒng)進行深度挖掘,為新的外交觀念尋找歷史依據(jù),指出孔子之《春秋》,即體現(xiàn)了現(xiàn)在國際公法的基本原則?!拔嶂^春秋為公法之時也,自漢以來,諸儒略講明春秋大義,而未闡及微言,故未能盡服泰西各國之心。今太平之事業(yè)已萌芽,將來環(huán)球欽佩我春秋之公法,事在意中?!惫省按呵锕衫呙饔谔┪鞴衫薄#?1]唐才常亦認為公法出于《春秋》,“要其微言宏旨,如重民惡戰(zhàn),平等平權(quán),以禮義判夷夏,以天統(tǒng)君,以元統(tǒng)天,與遠近大小若一諸大端,則所以納萬世于大同之準的,與天地相終始。彼西國布衣有能不戾吾素王改制之心者,乃全球之公理,而世界日進文明之朕兆?!保?]國人遵守約法不但沒有向帝國主義投降,損害天朝權(quán)威,反而是繼承、發(fā)揚了儒家文化之真精神。皮錫瑞說:“‘子曰:居處恭,執(zhí)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衷?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是圣人待夷狄蠻貊亦必用恭敬忠信,若少見多怪,忽睹見異言異服,即加侮辱,甚至毆詈,與圣人之言恭敬忠信大背,豈義理文明之國所為?!保?]國人如果不守信遵約,違反了孔教傳統(tǒng),就會被西方列強視為半開化之國、野蠻之國,受到侮辱和欺凌。
4.遵約和夷的前提是要了解外情,熟悉公法,培養(yǎng)人才。外交人才專門化是近代外交的重要內(nèi)容,對此,《湘報》撰文對傳統(tǒng)科舉體制進行了激烈批評,呼吁改革教育內(nèi)容和考試制度,培養(yǎng)熟悉公法,了解西方情況的外交人才,以適應(yīng)時代的需要。當時主管湖南教育的徐仁鑄極力推動改革,“值此時事多艱,交涉日棘,亟需通權(quán)達變、折沖御武之才,”[12]地方士紳亦熱心參與,《湘報》則發(fā)布政府公文,刊載學校章程,極力呼吁。如刊載的《沅州府知府連培基擴修沅水校經(jīng)堂稟稿》中指出,以國際公法入掌故之學,雖以本國律例為主,但宜兼知各國條約,方能在外交中折沖樽俎,維護本國利益;學習西方地理、語言尤為急務(wù),“大地九萬里,環(huán)球五大洲,疆域沿革,山川險要,物產(chǎn)土宜”,非專門學習無以成其才。語言則如譯學,“既關(guān)交涉,尤為通知四國之故所造端?!保?2]皮錫瑞指出:“今時事日棘,學者宜考求中外形勢、風俗、政事,通曉各國文字語言與公法交涉之學,此在圣門為言語科,不得以為西學而斥之也”。[13]畢永年、唐才常等,為改變時人“以萬國公法為機鈐詭譎、設(shè)阱陷獸、張網(wǎng)羅鴻之秘策”的成見,召集同道,建立公法學會,專講公法之學,研究約章公法、關(guān)稅和外交掌故,“期于古今中外政法之蕃變,和戰(zhàn)之機宜,條例約章之殽列,與中國所以不齒公法之故,一一講明而切究之”,以期改變?nèi)藗兊耐饨挥^念,培養(yǎng)外交人才。[1]
“近代中國思想史的大部分時期,是一個使‘天下’成為‘國家’的過程”。[14]“守約和夷”與傳統(tǒng)“和戎”外交觀的最大區(qū)別,一是放棄了“天下中心觀”,樹立了平等觀念,意識到中外關(guān)系不再是宗藩模式下的尊卑關(guān)系,中國必須按照以近代主權(quán)國家為中心的近代外交體制來處理對外關(guān)系。守約也不再是傳統(tǒng)的羈縻懷柔政策,而是國家應(yīng)盡的責任與義務(wù)。二是否認了傳統(tǒng)的剿撫兼用、恩威并施的手法,確認外交以和平為目的。[15]平等被視之為對外交往之公理,“天之義,從公;地之質(zhì),從通;人之性,從同。一人孤生不成其為人,一國孤?lián)怀善錇閲?,一州孤立不成其為地球,一筋一血一絲一絡(luò)不成其為身,故一教不成其為世界?!保?6]皮錫瑞為使人們明白此理,特編《醒世歌》,以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道:“若把地圖來參詳,中國并不在中央。地球本是渾圓物,誰是中央誰四旁。西洋英俄德法美,歐洲各國爭雄強??v然種族有不同,何必罵他是鬼子。況且東洋日本人,同居亞東勢更親。相貌與我無異處,若說為鬼猶不倫。佛法書中說平等,人人不必分流品。又有墨子說兼愛,利人竟不妨摩頂。圣賢一視本同仁,不論秦楚吳越人?!保?7]只有把自己視為國際社會的平等一員,才會切實地履行條約責任,得到真正的和平。
甲午戰(zhàn)爭之后,中國民族危機日深。“圖繪瓜分,瀛寰大震”,面臨此種形勢,《湘報》同人認為,中國國力弱小,在確認守法和夷的睦鄰?fù)饨徽叩耐瑫r,必須在了解中外大勢的基礎(chǔ)上,與外國結(jié)盟,以抗衡列強之侵略,避免如波斯、波蘭等亡國之覆轍。因此,中國之外交,當慎擇友邦,以維持國際均勢。
《湘報》從當時國際形勢出發(fā),認為沙俄與中國有廣袤的邊界線,在中國之勢力日益擴張,構(gòu)成嚴重的威脅,是中國最主要的、也是最危險的敵人。沙俄對波蘭的三次領(lǐng)土瓜分,更是令國人持高度戒備之心理?!胺蚨碇疄閲?,非他國比也,其滅波蘭也,極殘酷,或問其何以如是,俄人曰,惟殺得多則服得久,可見俄之歷代政策如此,若以此道施之中國,中國其無噍類矣?!惫省敖袢罩畡?,日可以忍,德又可以忍,惟俄不可忍?!保?8]而英國之侵略中國,主要是為了求得商業(yè)利益,沒有領(lǐng)土野心,故“商戰(zhàn)之禍,孰如兵戰(zhàn)之禍”,“印度之慘,孰如波蘭之慘”;[19]日本與中國同文同種,其時已成為中國維新運動的效法典范,且甲午之后,日本為了抗衡沙俄在東北之影響,主張與中國修好,對維新派亦較為友善,希望維新成功后能建立一個親日政府。因此,聯(lián)英日以抗沙俄成為《湘報》同人一致的對外政策。“聯(lián)英日為今日延國之上策,明知聯(lián)英不無流弊,而擇禍莫如輕,與其為波蘭之屠割,不如為印度之鉗制也?!保?0]唐才常特撰文《論中國宜與英日聯(lián)盟》,力主與英日聯(lián)盟以抗俄,“今日人既愿聯(lián)盟我,且愿密聯(lián)中英相犄角,且愿性命死生相扶持,千載一遇,何幸如之,何快如之!”[19]在《恭擬密籌大計吁懇代奏折》中,唐才常再申此義:“夫兩利相形取其重,兩害相形取其輕。聯(lián)俄則眉睫火燃,即見危亡于旦夕;聯(lián)日以聯(lián)英,則皮膚癬害,猶可療救于將來。孰重孰輕,孰生孰死,不待煩言決矣?!保?1]要求朝廷制訂聯(lián)英日以抗俄的方針以指導(dǎo)中國的外交事務(wù),以免除各國引發(fā)戰(zhàn)爭,避免中國被瓜分的趨勢。
中國作為弱國,試圖忘卻與英日之間的民族仇恨與傳統(tǒng)上的天朝上國之虛榮,希望借助與強國的結(jié)盟來維持國際均勢,以緩和緊張局面,避免慘遭瓜分的厄運。前期“以夷制夷”的外交策略,具有很大隨意性,而《湘報》所提出的“聯(lián)夷抗夷”的外交政策,以國家利益為核心,慎擇邦交,具有了很強的指向性與明確性,顯示了中國對外交往中主權(quán)觀念的覺醒。但均勢主義為國際強權(quán)政治的產(chǎn)物,在維持此均勢中,弱小國家勢必受到更多的限制和犧牲??v然列強之間有矛盾的一面,但在侵略中國問題上更多的是利益相關(guān)與相互勾結(jié)。均勢平衡的和平局面是以實力為后盾的,缺少實力支撐的“聯(lián)夷抗夷”策略,面對列強的政治干涉、經(jīng)濟盤剝與軍事侵略,在弱肉強食的世界格局中實無多少有力的手段與斡旋的余地,最終的結(jié)果不但不能“抗夷”、“制夷”,而是被“夷”所“制”。
《湘報》強調(diào)要“守法和夷”、“聯(lián)夷制夷”,但這種和平外交并非消極妥協(xié)。作為一種權(quán)宜之計,“自古中國之于外國,不諱言和,惟不可專于求和,不求自強”,[4]西方列強的炮艦外交使國人完全服膺“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這個叢林法則,封閉保守的“天朝”觀念不能抵擋殖民者的蜂擁而入。在《湘報》對國際局勢的討論分析中,土耳其、印度、暹羅、安南、緬甸等國家淪為殖民地的歷史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警醒中國應(yīng)努力向俄國的彼得大帝、日本的睦仁天皇學習,變法自強,增強國力,唯此中國方能在世界“叢林”中體面地生存下去,而不至成為強者的“獵物”?!澳涎笾敲乐拗t黑番,其種甚賤,淪為奴隸,固無論矣。曰波斯,曰印度,曰埃及,悉亞當之裔族,懇辟與中國等,國不可謂不舊,種不可謂不貴,而受役無異黑奴著,誠可為之寒心也。是國無論舊新,強則舊而新;種無論貴賤,強則賤而貴。”[8]中國的和戎外交是與變法自強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衣裳局變,而兵戰(zhàn)起焉;兵車局變,而舌戰(zhàn)起焉。今中外聯(lián)屬之局一變矣,海族勃興,學群戰(zhàn)起。大勢五千年,大地九萬里,群與群戰(zhàn),人與天戰(zhàn),公私交戰(zhàn),人物交戰(zhàn)?!保?2]497實力成為國家生存與對外交往的基礎(chǔ)。中國通過變法自強可以取得強大的國力,而強大國力則是外交的堅實后盾。也正是在這樣的基礎(chǔ)上,《湘報》的“守法和夷”也獲得了新的意義:中國只有采取“守法和夷”的外交政策,方能為中國的自強變法營造和平的國際環(huán)境,皮錫瑞將之視為“字小事大”的外交政策?!拔┤收吣芤源笞中。┲钦吣芤孕∈麓蟆?“所謂字小事大,并非一意求和,其中作用,先求自固,再求自強”。皮氏檢點歷史,春秋時的息國,逆天而行,不自量力地挑戰(zhàn)強國,最終導(dǎo)致亡國。反之,“湯事葛而后卒伐葛,文王事昆夷,而后駾昆夷,勾踐事吳而終滅吳,太王事獯鬻其后文王亦服獯鬻,是孟子所說仁者智者,非但仁智而已,皆有大勇在內(nèi)”;“今德國威廉第三,亦得此意?!痹谠夥▏鴾鐕?,能忍辱負重,在畢士麻克(即俾斯麥)和毛奇的輔佐下,終成歐洲強國。[4]這些歷史案例為湘報同人的守法和夷外交策略提供了強大的合理性論證,中國當以此為效法典范,改革圖強,增強國力,贏得最終勝利。簡言之,通過維新變法以增強國力是《湘報》的基本主題。
1.國家硬實力——“商戰(zhàn)”。中國當效法西方,振興實業(yè),廣泛采納現(xiàn)代科學技術(shù),開辦鐵路、輪船、采礦等現(xiàn)代工業(yè),建立現(xiàn)代國防?!吧陶撸瑖抑獨?,課稅所從出,百姓之筦庫,日用所取資”,故“西人以通商為富強之本務(wù)”,“商戰(zhàn)足以興邦,今泰西以商立國,越重洋數(shù)萬里,冒風濤不測之險,爭利蛟龍之窟,國勢蒸蒸,縱橫海上?!敝袊粡娭溃嚅_通商口岸,廣辟利源,與西方進行商貿(mào)活動:“雖然有緩急二辦法,在急辦則廣公司也,興制造也,人之所共知也;緩辦則設(shè)商務(wù)學堂也,開商務(wù)會也,講均利均勢之法,求赴機應(yīng)變之方?!保?3]因此,通商是中國自強的重要內(nèi)容:通商“在我能自強,無為人弱而已。自強則通商利,不通商反不利;不自強則不通商害,通商亦害?!保?]這種增強國家實力以在對外交往中謀求維護國家利益的外交觀念,反映《湘報》同人“逐步拋棄‘華尊夷卑’的傳統(tǒng)觀念,開始向西方學習,力圖通過興辦洋務(wù)、發(fā)展本國經(jīng)濟同西方展開國力層面上的競爭,”[24]意識到了國家實力才是外交的真正基礎(chǔ)。
2.國家軟實力——“學戰(zhàn)”。在增強國家實力以與西方進行競爭的過程中,《湘報》認為“大凡有學問之人必能制伏無學問之人,而無學問之人自然不能不受制于有學問之人,此世界之公理也。”[7]意識到了文化是國家力量的重要構(gòu)成部分,中國必須提高本國文化的競爭力,以與西方進行“學戰(zhàn)”,以“昌明吾種教,固結(jié)吾民心,而成真豪杰之國”?!爸练?qū)W,至夫戰(zhàn),至夫會,不予以戈矛,不授以甲胄,不務(wù)壯士之所行,不聒舞蹈之所習,津津欣欣,張口鼓舌;堅堅冰冰,致敬盡禮。曰志在新學、強學焉爾;曰善戰(zhàn)于不戰(zhàn),善不戰(zhàn)于戰(zhàn)焉爾;曰其所恃,惟在博通西學者,往往揭出兵戰(zhàn)商戰(zhàn)不如學戰(zhàn)之旨,而所為勤勤懇懇,尸我種教之自存于群與群戰(zhàn)、人與天戰(zhàn)、公私交戰(zhàn)、人物交戰(zhàn)焉爾?!保?2]國家實力的競爭,歸結(jié)到最后是文化的競爭,只有文化昌明之國家與民族,才能立足于世界,與列強一爭短長。而中國作為文明古國,《湘報》所主張的自強之道,是固守中國文化傳統(tǒng),樹立民族自信心?!白蚤_辟以來,地球之上,惟孔子之教至為廣大中正,此外各國皆有偏駁不純之處”;[25]孔教不亡,中國當有以弱變強之機。在此基礎(chǔ)上,“通教以綿教”,借鑒、吸收西方文化的優(yōu)長之處,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改造,以造成新的文化形態(tài),樹立中國民族文化的自信心,這才是中國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
經(jīng)過與西方列強50余年的戰(zhàn)爭,國人領(lǐng)略了西方炮艦的威力,也深刻意識到了中國為了在未來世界中體面而有尊嚴地生存下去,必須改變既往的外交觀念,尋求一條與各國和平競爭的道路。這雖然艱難,但畢竟已經(jīng)起步?!巴饨皇沁\用智力和機智處理各獨立國家的政府的官方關(guān)系,有時也推廣到獨立國家和附庸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或者更簡單的說,是指以和平手段處理國與國之間的事務(wù)?!保?6]簡言之,弭兵主義才是外交的正確宗旨,而“和戎”則是中國歷史傳之久遠的外交原則?!断鎴蟆匪鶊猿值摹笆丶s和夷”、“聯(lián)夷抗夷”與“自強制夷”的外交觀念,既有西方外交思想的灌入,更有古老傳統(tǒng)思想的繼承?,F(xiàn)代外交思想被納入到傳統(tǒng)儒學的框架中進行表達,是傳統(tǒng)外交觀念向現(xiàn)代外交觀念轉(zhuǎn)變的有機環(huán)節(jié)。他們看到了大眾傳媒的作用,借助《湘報》這個平臺,將之傳播于晚清朝野,試圖以此來影響政府和社會。這些具有近代意識的外交觀念,對于開啟民智及其日后中國現(xiàn)代外交意識、現(xiàn)代邦交思想的最后形成起到了啟蒙和推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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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Changing the Diplomacy Conception in Late Qing Period from the“Hunan Daily”
YANG Haiho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Zhuzhou,Hunan,412007,China)
In view of weak circumstances of modern Chinese and the traditional thoughts of“self-improvement”,“military harmony”,Xiangbao Daily absorbed the western modern diplomatic concept.It proposed the equal diplomatic thoughts of“abiding by contracts in order to keep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with barbarians”,the balanced diplomatic thoughts of“allying barbarians to beating back barbarians”,the powerful diplomatic thoughts of“improving ourselves to control barbarians”.Tak Xiangbao Daily for the communication platform,these thoughts were spreaded to the late Qing government and the public.These diplomatic thoughts have played an enlightening and promoting role for inspiring the public wisdom and eventually forming Chinese modern diplomatic concept.
Xiangbao Daily;late Qing;diplomatic conception
K252;D829.1
A
1674-117X(2012)01-0141-06
10.3969/j.issn.1674-117X.2012.01.026
2011-09-11
湖南省教育廳科研項目“《湘報》研究”(09C343);湖南省社科基金項目“《湘報》與湖南新聞事業(yè)現(xiàn)代化的早期進展”(09YBB12)
陽海洪(1969-),男,湖南冷水江人,湖南工業(yè)大學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新聞史論與媒介批評研究。
責任編輯:駱曉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