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魯平 楊 巧 肖 進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青少年工作系，北京100089;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100872)

一、當代鄉(xiāng)村共同體的命運——“社會”的沖擊與“共同體”的衰微

學術上最早將“共同體”這一概念引入研究領域的是斐迪南·滕尼斯。1887年，他在《共同體與社會》一書中闡述了共同體理論。滕尼斯將“由自然意志占支配地位的聯(lián)合體稱為共同體”，而“通過選擇意志而形成并根本上被其決定的聯(lián)合體稱為社會”［1］。在“共同體”中，人們之間是基于共同的歷史、傳統(tǒng)、信仰、風俗及信任而形成的一種親密無間、相互信任、守望相助、默認一致的人際關系，而在“社會”中，人們的關系基于個人的獨立性以及個人理性及契約和法律。在共同體中，盡管有種種的分離，仍然保持著結合;在社會里，盡管有種種的結合，仍然保持著分離。傳統(tǒng)的農村村莊是共同體的代表，新興的商業(yè)化城市則是社會的代表［2］。

對于共同體的命運，滕尼斯持共同體向“社會”過渡的觀點［3］。他意識到，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尤其是隨著工商業(yè)及城市的發(fā)展，現(xiàn)代社會關系將瓦解并取代傳統(tǒng)自然關系，由此出現(xiàn)“社會”取代“共同體”，并導致“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對立。農村的一些共同體也因內部自然關系淡化而向社會體轉變［4］。涂爾干對社會發(fā)展的趨勢也持類似的看法，認為“人類的進化總有兩條截然相反的道路……我們究竟應該怎樣選擇?無論對勞動分工持有何種態(tài)度……它已經(jīng)漸漸地成為了社會秩序最重要的基礎”［5］。在社會學家們看來，代表現(xiàn)代的“社會”去沖擊與消解傳統(tǒng)的“共同體”是一個難以抵抗的必然趨勢。

正是基于“共同體”向“社會”發(fā)展的必然趨勢，共同體成員不得不離開共同體而進入“社會”。但是，滕尼斯和涂爾干認為，共同體成員離開共同體進入“社會”必然會造成心理沖突問題。滕尼斯認為，“悲劇的沖突作為一種必然的沖突或早或遲總會發(fā)生”［6］。涂爾干具體描述了這種“悲劇的沖突”:“一旦某種與我們截然相反的信念在我們面前展現(xiàn)出來，就會使我們心煩意亂。同時，一旦它闖入我們的內心之中，就會與它所遭遇到的一切水火不容，真正使我們陷入混亂失序的狀態(tài)”［7］。哈耶克也認同這種沖突，認為人類擴展秩序所要求的普遍性規(guī)則和傳統(tǒng)社會的特殊性規(guī)則必然有所不同，因而兩種社會及其規(guī)范的沖突不可避免。因此，我們必須協(xié)調兩種社會的行為方式，學會同時在兩種社會中生活［8］。

正處于快速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中國也難以避免現(xiàn)代“社會”對傳統(tǒng)鄉(xiāng)村“共同體”的沖擊。隨著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農村勞動力的對外轉移以及工業(yè)進駐農村，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共同體受到了城市“社會”強烈的沖擊，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特點，如共同體多元化、離散性、異質性、動態(tài)性、模糊性等日益增強。面對巨大的現(xiàn)代化浪潮，中國農民是否正經(jīng)歷著這種心理沖突?他們是否還需要一個相互信任、守望相助的共同體?我們希望通過對農村青年的實際調查，了解他們的思想變化以及心理需求，以期解答上述問題。

本研究選取了重慶市江津區(qū)油溪鎮(zhèn)店子口村的農村青年作為研究對象。作為西南地區(qū)的工業(yè)中心，重慶市近年來在統(tǒng)籌城鄉(xiāng)經(jīng)濟發(fā)展方面做了許多重要的工作，許多公司與企業(yè)進入了鄉(xiāng)鎮(zhèn)，傳統(tǒng)意義上的農村正處于現(xiàn)代化的轉型進程中。因此，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快速轉型的角度來看，對于該村的研究具有一定的代表意義。受訪者的基本情況見下表。

受訪者基本情況表

二、共同體“社會”化背景下農村青年的思想特點——變化與沖突

(一)認同特點

1.農村認同與城市向往并存

傳統(tǒng)鄉(xiāng)村在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必然面對著大量內部成員向城市社會的外流。我們訪談的青年都擁有在大城市生活的經(jīng)歷，并有兩位青年從大城市打工回來之后便定居于鄉(xiāng)鎮(zhèn)街道。原有的農村認同與城市社會的實際生活必然造成他們的認同沖突。他們對城市生活充滿了向往。具體表現(xiàn)為:(1)對城市豐富多彩的休閑方式的向往，“看電影”、“吃麥當勞”都是他們向往的“奢侈的”城市生活。(2)對城市中廣泛發(fā)展機會的向往。他們認為，在城市比在農村“接觸的人多，范圍廣，對自己的發(fā)展更有利”(被訪者5)，“即使擔不起、抬不起在城市也有飯吃”(被訪者2)。(3)對城市現(xiàn)代化基礎設施的向往。他們認為城市中的環(huán)境衛(wèi)生、交通設施以及生活設施都比農村強得多。

但是，實際的城市生活并沒有讓他們對城市產生認同感。(1)在繁華的城市與落后的家鄉(xiāng)之間，他們最終都會選擇回到相對落后的家鄉(xiāng)。只有回到家鄉(xiāng)(不一定是原來的村子，也有可能是離老家不遠的鄉(xiāng)鎮(zhèn)街道或縣城)，他們才能體會到一種共同體帶來的歸屬感。(2)他們并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城市人”，而“農村人”是他們在城鎮(zhèn)生活中的自我定位。“雖然是跟他們(城里人)一樣吃啊玩啊，但是畢竟還是兩種人嘛，我們生在農村肯定就是農村人啦，這都是不能改變的事情……打工者始終都是打工者，在那個地方感覺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被訪者1)(3)在“農村人”與“城市人”的比較中，他們認為“農村人”比“城市人”更具優(yōu)良品質，如淳樸、大方、善良等，而城市人則“心眼要多些，各方面都要斤斤計較些”(被訪者4)。(4)他們不排斥自己的孩子將來在農村發(fā)展。他們表示，如果將來孩子愿意留在農村，自己也會支持。

2.國家認同與外來文化憧憬共存

農村青年在關注國外新聞及事件的過程中形成了較為強烈的國家認同。傳統(tǒng)的共同體由于其封閉性，難以讓成員真正形成國家共同體意義上的認同。而現(xiàn)代社會對共同體的沖擊打破了這種封閉性，讓成員能夠具有世界視野并形成國家認同。現(xiàn)代社會中的傳播媒介，如網(wǎng)絡、電視等，是開拓這種視野的重要工具。被訪者1詳細描述了其國家認同的發(fā)生與形成，雖然當時她在改革開放的前沿廣州打工，但她并沒有強烈感覺到國家的強大。反而回到家鄉(xiāng)之后，通過看電視新聞，她認識到“那些在海外的人，受了難什么的，國家就把你接回來，(中國人的)待遇都不一樣了，感覺現(xiàn)在國家發(fā)展是快了”。被訪者5是一個體育愛好者，在觀看電視上體育比賽的過程中，特別是“申奧成功”讓他體會到了強烈的國家自豪感。被訪者2則在看國外戰(zhàn)爭新聞的過程中感受到了國家共同體中的安全感，感覺“還是生活在我們中國最安全”。被訪者3在觀看電視劇的過程中對國家共同體的歷史產生了強烈的同情感與認同感?！拔医?jīng)常看一些戰(zhàn)爭片……中國人被欺負得好慘啊……中國經(jīng)歷了那么多戰(zhàn)爭一步步走到今天，現(xiàn)在起碼別的國家不敢欺負我們了。作為一個中國人，都應該感到驕傲?！?/p>

農村青年在認同祖國的同時，也憧憬著國外的先進文化。在頻頻表述祖國帶給自己的自豪感、安全感、幸福感、榮譽感的同時，他們也表達了對外國先進文化的肯定與憧憬。被訪者6對自己中國人的身份感到自豪，覺得出身在中國是一件“幸?！钡氖?，如果再給一次他選擇出身國籍的機會，他仍然會選擇中國。但是，他同樣期望著能有出國學習與工作的機會。希望能夠“去法國、英國，去學外語”，被訪者1認為中國要比外國更具有安全感，相比外國，“感覺中國要太平些”，但是她非常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夠出國，“希望她出去多看看、多學學，外國跟中國肯定還是不一樣的，各方面都不一樣，比中國要先進得多”。

(二)信任特點

1.社會交往圈子在擴大，人際信任圈子在縮小

傳統(tǒng)農村的現(xiàn)代化轉型必然打破原共同體的同質性與封閉性，共同體成員得以進入“社會”與更多的社會成員進行交往，同時，原共同體也將吸納“外人”進入，表現(xiàn)出開放性與異質性的特征。那么，當代農村青年是如何處理這些沖擊的?他們對他人的信任是隨著共同體的擴大而擴大，還是恰恰相反?從我們的調查情況來看，農村青年的人際信任圈子隨著交往圈子的擴大而在縮小。有的人將人際信任圈縮小到了親友圈(即滕尼斯所說的“血緣共同體”)，有的人則縮小到了朋友圈(類似于滕尼斯所說的“精神共同體”)，他們并沒有建立起現(xiàn)代社會意義上的公民信任。

我們訪談的青年大都認為，隨著經(jīng)濟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金錢化與現(xiàn)實化，原共同體成員之間的信任與互助都被金錢所消解了。這種信任與互助最后只停留在了親屬之間。如被訪者1認為，“現(xiàn)在的人都變得很現(xiàn)實，有利可圖才會幫你……要那種無私奉獻的話，可能只有媽媽爸爸和親戚了”。

2.對“老鄉(xiāng)”的信任度在異地高，本土低

“老鄉(xiāng)”是對地域共同體成員的一種昵稱。這一概念一般只有在遠離原有地域的情況下才會突出，并且“老鄉(xiāng)”的范圍隨著個體離原有地域距離的增加而擴大。如被訪者2在四川省成都市打工時，她只傾向于把老家那個縣出來的人看作老鄉(xiāng)。而當她到廣州市的時候，一些來自于重慶市的人她都覺得有一種老鄉(xiāng)式的親切與信任。被訪者1也有類似的感受，她在廣州打工時，除了對重慶人之外，只要是與重慶人語言、生活習慣相似的人，包括四川人、湖南人她都有老鄉(xiāng)的親切感。她相信，只要自己有什么困難，那些老鄉(xiāng)都會很真誠地幫助自己。“老鄉(xiāng)”代表了一種認同與接納，即把對方歸為了自己共同體中的一員，也即“同心圓”的“圈內人”，代表了共同體關系中的信任與互助。

然而，回到家鄉(xiāng)后，他們所認為的“老鄉(xiāng)”的范圍迅速縮小，并且這種“老鄉(xiāng)”式的親切、信任與互助也隨之減弱。在異地他鄉(xiāng)看到老鄉(xiāng)的那種激動之情已經(jīng)蕩然無存，曾經(jīng)認為的老鄉(xiāng)被自己重新推出“圈”外成了“外地人”，“老鄉(xiāng)”的范圍僅僅局限在自己所屬生產隊的地域范圍之內。對老鄉(xiāng)的信任度急劇下降，認為很多人“都是假的”，“有些人幫你都是有一定目的的”。

3.對公權力機構期望高，信任低

哈貝馬斯認為，共同體向社會的轉變就是人類道德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轉變，從習俗性階段向法制規(guī)則階段的轉變［9］。由無數(shù)獨立個體的選擇意志所構成的社會必然要求統(tǒng)一的規(guī)則，以及公共權力機構來協(xié)調利益的平衡。因此，個體對公權力機構的信任是社會能否良性運轉的重要指標。我們的訪談發(fā)現(xiàn)，農村青年對公權力機構有較高的期望，但現(xiàn)實又讓他們感到很失望，對機構信任度較低。

如在報警這一問題上，所有的被訪者均表示，在他們的生命財產受到損失的情況下會選擇馬上報警。但對于報警的效果，他們表示非常不滿意，認為實際上“報了也白報”，“那些警察啊都是出了事之后才出來掃一下尾”，“他們不會起到什么作用，都敷衍了事的”(被訪者2)。當有事情需要政府機構或教育機構辦理時，他們會主動找到相應部門。但對于現(xiàn)實，他們也表示很失望，認為不管是辦什么事情，那些政府部門的人總是“推來推去的，像推磨一樣……遇到什么大事情的話，都是先請吃飯，吃了飯再辦”(被訪者1)。

(三)接納特點

1.對舊共同體成員的親切感與陌生感共存

店子口村絕大多數(shù)的青年都外出務工，在老家住的時間非常短。當他們回家時，留在老家的青年感覺“看到他們還是特別親熱，有種久違的感覺”，但是，他們也發(fā)現(xiàn)，這些與自己一起長大的伙伴們都發(fā)生了改變。一方面，他們的“思想更開放了”，“長大了”，“有計劃了”，“為人處世要更大方一些了”;另一方面，“他們感覺自己有點錢了，眼睛都要抬得高點了，覺得自己了不起了”，“說話也學著城里人那樣，陰陽怪氣，拐彎抹角的，一點都不像以前那么耿直了”。這些改變讓老家的青年感覺很陌生，產生了一種排斥感。

而對于那些在外經(jīng)過城市“社會”熏陶的青年來說，他們對于老家的人也有同樣的感受。如我們訪談的兩位打工者都提到，雖然總體上農村人讓他們感覺更淳樸和善良，但是比起“街上的人”和“城里人”，農村的人“目光太短淺”“思想太狹隘”。被訪者5與被訪者6在城市里上過大學，他們感覺農村人“素質確實不太高”，“吵架說的臟話特別難聽”，“沒有文明科學的生活習慣”，“還是和城里的人接觸更能提高自己”。

2.對新成員的接納與選擇共存

在現(xiàn)代化轉型中，農村社區(qū)由于打破了原有的封閉性，其范圍在不斷地擴大，進入社區(qū)生活的成員也越來越多。店子口村原來只是一個很小的行政村，因管理與建設的需要，政府將原來附近的幾個村劃入了大店子村的范圍。同時，因為一些工廠和企業(yè)入住，大量外來工人進入到該社區(qū)及周圍。另外，一些本村的村民也紛紛到離村子不遠的鎮(zhèn)街道上購房、做生意。由于接觸范圍的擴大及周圍人員流動性的增強，村民們面臨著如何接納新成員的問題。我們的訪談發(fā)現(xiàn)，農村青年在對待新人員時包容性比較強，但同時也存在一定的選擇性。

農村青年在接觸新的人際關系時，對差異的包容性比較強，能夠較快地接納新成員。是否來自農村、是否來自同一個村、是否有相同的信仰，甚至是否同一國籍等差異都沒有影響到他們對新成員的接納。他們認為，“哪里都有好人與壞人，這些(差異)又不能代表他這個人不好”，“只要是好人，大家在一起友好相處有什么不好的嘛”。即使對于那些與他們鬧過矛盾的人，他們也愿意去包容與接納，認為，“當他真的需要我?guī)椭臅r候，我還是會幫的”。

這種接納與包容最為明顯地體現(xiàn)在他們對外國人的態(tài)度上。隨著鄉(xiāng)鎮(zhèn)工業(yè)的發(fā)展，有相當數(shù)量的外國人進入了油溪鎮(zhèn)。對于這些完全不同的面孔，雖然農村青年因為“基本沒有接觸”，而“覺得他們長得很奇怪”，“不喜歡他們”。但是他們認為，“如果外國人愿意跟我成為朋友，主動來接觸我，并且說漢語的話，我也非常愿意成為他們的朋友”。并且即使和他們成為鄰居，甚至將來自己的孩子與外國人進行戀愛交往他們也愿意。

但他們的接納也具有一定的選擇性。對于那些看不起農村人，貶低農村人的“老街上的人”，他們也表示很反感，不愿意與他們多接觸。對于這些人，“我們這些人一般都不理他們，懶得跟他們一起?！?被訪者2)。

三、農村青年在沖突中的共同體需求——自我調適與滿足

1.外移共同體以滿足歸屬感

這一點在那些外出打工的農村青年那里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齊格蒙特·鮑曼認為，在遠離共同體的地方“可能在地理上很擁擠，不過，它在精神上的空虛也可能使居民害怕和厭惡……在這些地方，沒有什么東西能持續(xù)得足夠長久，持續(xù)到它被完全接受，持續(xù)到它為人所熟悉并成為一個渴望共同體、渴望家庭的人們所追求和向往的舒適、安全、溫馨的港灣”［10］。我們訪談的青年認為，不管在城市住了多久，他們都認為自己和“城里人”是兩個世界的人，感覺自己就好像一棵浮萍游蕩在城市中。初到外地的城市時，他們會有一段時間特別想家，會“躲到被窩里悄悄地哭”(被訪者1)，不愿意同其他地方的人交流。為了解決這種內心的矛盾與沖突，他們都會很快與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重慶人)建立聯(lián)系，最后大部分都聚居在一起，建立一個類似于老家的“老鄉(xiāng)”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之中，他們用家鄉(xiāng)話交流，談論老家好玩的地方與好吃的小吃，周末一起聚餐或游玩，相互支持與幫助，在異鄉(xiāng)滿足了他們的歸屬感。

2.維持共同體以滿足安全感

共同體擁有一個團體的力量，能給成員提供一個安全的保障。外出務工青年除了建構一個共同體之外，還會想方設法地將這個共同體良性地維持下去，以滿足個人置于共同體中的安全感。如被訪者2在廣州做生意時，為防止當?shù)氐幕旎靵碚易约旱穆闊?，每周都特別熱情主動地組織在當?shù)卮蚬さ睦相l(xiāng)們聚餐，以確保在異地遇到危險時能有人幫忙和照應。

那些沒有離開家鄉(xiāng)的青年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雖然他們在日常的生產生活過程中已很少與同村的村民發(fā)生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在他們父輩那里更為緊密)，有的甚至都不完全認識村子里的成員。但是，如果同村或同生產隊的哪家人辦酒席的話，他們也會放下自己的事情去參加，或者托人給自己代交禮金。對此，他們的解釋是，“哪家哪戶沒得個大小事嘛，還是要周圍的人幫忙的撒。始終自己的父母在那里，周圍的人也可以幫你照看啊，萬一有個啥子也好通知撒”(被訪者1)。

3.返回共同體以尋找確定性

毛丹認為，社區(qū)作為小型、緊密的地方性共同體被需要，也是在情感和社會認知意義上的，即鮑曼所概括的人們尋找確定性的需要［11］。滕尼斯也覺察到了人的社會感覺的定位標度是有地方性的，社區(qū)作為地方性共同體則是人們感知社會與自我，以及做出滿意與否評價的基本參照系統(tǒng)之一［12］。從我們的訪談結果來看，農村青年在城市社會中普遍感受到了一種漂泊感，周圍的人流動速度越來越快，剛和他們建立起較為親密的聯(lián)系又要面臨著分離。這種漂泊與不安的感覺讓他們堅定了回到家鄉(xiāng)的信念。只有在家鄉(xiāng)(不一定局限于原來的村，也可能是離村子不遠的地方)穩(wěn)定地與他人交往，他們才能確定自我的位置，有一種扎根的感覺，滿足確定性的需求。

傳統(tǒng)農村向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轉型是農村經(jīng)濟發(fā)展的必然趨勢和現(xiàn)實要求。然而，這個過程，對于農民來講，是兩種思維方式與價值觀不斷抗衡和沖突的過程，帶來了心理上的不適與矛盾。因此，新農村建設不僅要強調發(fā)展農村經(jīng)濟提高農民收入的經(jīng)濟意義，也應該重視其通過建設新型共同體給廣大農民帶來的社會意義。這種新型的生活共同體應該既打破原共同體的封閉性、排他性與偏狹性，與“社會”接軌;同時又應該保存共同體之核心——親密無間、相互信任、守望相助、默認一致的人際關系，為它的成員在“彼此分離”的社會中提供歸屬感、安全感與確定性。在“社會”與舊的共同體之間，新農村應該起到一個調節(jié)器的作用。

［1］斐迪南·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馮 鋼編選，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79頁。

［2］［4］項繼權:《中國農村社區(qū)及共同體的轉型與重建》，載《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

［3］［10］張 領 高力克:《共同體視閾下的新農村建設》，載《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4期。

［5］［7］涂爾干:《社會分工論》，渠 東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0年版，第4、60頁。

［6］斐迪南·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林榮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232頁。

［8］弗里德里希·哈耶克:《致命的自負》，馮克利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5～16頁。

［9］高力克:《哈耶克道德進化論與中國當代道德轉型問題》，載《學術月刊》，2004年第8期。

［11］［12］毛 丹:《村落共同體的當代命運:四個觀察維度》，載《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