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樹偉

獨孤及與中唐古文運動

郭樹偉

獨孤及是唐代古文運動發(fā)展史上的重要作家，其古文創(chuàng)作思想中宗經(jīng)明道、師法漢代文章創(chuàng)作的主張及其關(guān)于志、言、文等論述是唐代古文運動文學思想演變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其古文創(chuàng)作中諸如論說文、傳記文和山水游記等作品的多方面創(chuàng)新則昭示了中唐古文發(fā)展的路徑;其開帳講學、獎攜后學的社會活動則直接培養(yǎng)了大歷貞元年間的一批古文作家。獨孤及的文學思想、文學創(chuàng)作和社會活動對大歷貞元文人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獨孤及;中唐;古文運動;影響

獨孤及(725—777)，河南洛陽人，盛唐和中唐轉(zhuǎn)折之際重要的文學家。《舊唐書·韓愈傳》云:“大歷貞元年間，文字多尚古學，效楊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獨孤及和梁肅最稱淵奧，儒林推重?！雹佟端膸烊珪偰俊芬矊Κ毠录拔膶W史地位給予很高的評價:“考唐自貞觀以后，文士皆沿六朝之體，經(jīng)開元天寶，詩格大變，而文格猶襲舊規(guī)，元結(jié)與(獨孤)及始奮起湔除，蕭穎士、李華左右之。其后韓柳繼起，唐之古文遂蔚然極盛，斬雕為樸，數(shù)子實居首功?！短茖嶄洝贩Q韓愈學獨孤及之文當必有據(jù)。”②當今出版的唐代文學史著，對獨孤及這樣一位卓越的古文大家之研究仍存在諸多空白，本文嘗試就獨孤及的文學思想、文學創(chuàng)作實績和社會活動的若干問題予以闡述。

一、獨孤及的文學思想

獨孤及的文學思想既有對前人的繼承，也有自己的思考，是古文運動理論漸進發(fā)展過程中一個具有創(chuàng)作探索意義的階段。其主張有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宗經(jīng)明道、師法漢代文章、文章內(nèi)容和形式完美統(tǒng)一。眾所周知，復(fù)興儒學是古文運動的主旋律，早期的古文學家蕭穎士和李華都曾倡言宗經(jīng)明道。蕭穎士在《江有歸舟序》中認為:“所務(wù)乎憲章典法、膏腴德義而已?！薄八鶆?wù)乎激揚雅訓(xùn)、彰宣事實而已?！雹墼凇顿涰f司業(yè)書》中言說道:“丈夫生遇升平時，自為文儒士，……尚應(yīng)優(yōu)游道術(shù)，以名教為己任，著一家之言，垂沮勸之益，此其道也?！雹芾钊A在《楊騎曹集序》云:“讀書務(wù)盡其義，為文務(wù)申其志;義盡則君子之道宏矣，志申則君子之言信矣?！雹萸嗄陼r代的獨孤及曾師從蕭穎士和李華諸人，宗經(jīng)明道自然也構(gòu)成了獨孤及文學思想的首要觀點。獨孤及在為李華的文集作序時說:“公之作本乎王道，大抵以五經(jīng)為泉源。”⑥在獨孤及看來，李華文章之所以優(yōu)秀是因為其作品堅持了宗經(jīng)明道的創(chuàng)作指導(dǎo)思想。梁肅在《獨孤及集后序》一文有獨孤及文學思想最為完整的表述，文章云:“洎公為之，于是操道德為根本，總禮樂為冠帶。以《易》之精義，《詩》之雅興，《春秋》之褒貶，屬之于辭?！雹呔C上觀之，無論從獨孤及的師從學習內(nèi)容，還是他本人對同時代作家的評價，以及其門生對獨孤及本人作品的理解，獨孤及宗經(jīng)明道的文學理念是沒有異議的。獨孤及的文學思想還表現(xiàn)出鮮明的師法漢代文章特點。所謂“師法漢文”就是師法漢代文章干預(yù)現(xiàn)實、經(jīng)世致用的“實錄”精神。梁肅在《獨孤及集后序》稱譽獨孤及的文章說:“論人無虛美，比事為實錄，天下凜然復(fù)睹兩漢之遺風?！雹嘣谕黄恼吕铮好C還記述了獨孤及對自己的教誨:“后世雖有作者，六籍其不可及已。荀、孟樸而少文，屈、宋華而無根。有以取正，其賈生、史遷、班孟堅云爾?！睂W者汪晚香曾有這樣的認識:“古文學家，……在文與道的關(guān)系上，由重道輕文逐漸發(fā)展到重道不輕文，由一味強調(diào)明道逐漸發(fā)展到也重視反映現(xiàn)實，由一味強調(diào)宗經(jīng)逐漸發(fā)展到也重視師漢?！雹嵊纱丝梢?，無論是獨孤及本人的論述或是學者的評價都表現(xiàn)出他對漢代文章的推崇和學習。獨孤及關(guān)于志、言、文的論述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在唐代，反對華而不實的駢麗文是古文革新貫穿始終的基調(diào)。所謂反對駢麗文風的討論，其實是關(guān)于文章內(nèi)容與形式問題的討論。蕭穎士在《江有歸舟序》中對駢儷文風進行了中肯的批評。文章云:“文也者，非云尚形似、牽比類，以局乎儷偶，放于綺靡，其于言也，必淺而乖矣;所務(wù)乎激揚雅訓(xùn)、彰宣事實而已。”⑩獨孤及《檢校尚書吏部員外郎趙郡李公中集序》一文也闡述了對駢儷文風的認識，即獨孤及關(guān)于“志”、“言”和“文”問題的論述，文章云:

“志非言不形，言非文不彰，是三者相為用，亦猶涉川者假舟揖而后濟。自典謨?nèi)保彭瀸?，世道陵夷，文亦下衰。故作者往往先文字，后比興，其風流蕩而不返，乃至有飾其辭而遺其意者，則潤飾愈工，其實愈喪。及其大壞也，儷偶章句，使枝對葉比，以八病四聲為桎梏，拳拳守之，如奉法令。聞皋繇、史克之作，則呷然笑之。天下雷同，風驅(qū)云趨。文不足言，言不足志，亦猶木蘭為舟，翠羽為揖，玩之于陸而無涉川之用，痛乎流俗之惑人也久矣!……公之作本乎王道，大抵以五經(jīng)為泉源，抒情性以托諷，然后有詠歌，……故風雅之旨歸，刑政之本根，忠孝之大論，皆見于詞。”?

從文章行文的論述來看，志相當于文章的內(nèi)容、內(nèi)在精神，言、文相當于語言修辭、文體形式。在文章的志、言、文的三者關(guān)系中，志最重要，而言、文則次之。從此文的創(chuàng)作時代背景而言，作者顯然是針對天寶前后文風凌浸的社會現(xiàn)實而發(fā)，批評“飾其辭而遺其意”的駢儷文風。他稱揚李華之作“本乎王道，大抵以五經(jīng)為泉源，抒情性以托諷，然后有詠歌”，這其實也表明獨孤及的文學觀點，即:文之志，文章的立足點應(yīng)該“本乎王道”，應(yīng)該有社會道德感，有益于經(jīng)世致用。作者認為:李華文章之所以優(yōu)秀，就在于文中有志，志在文先，堅持了文以明道的文學觀。當然，此處“志非言不形，言非文不彰，是三者相為用，亦猶涉川者假舟楫而后濟”的論述，也表明獨孤及認為“文”的“舟楫”作用不是可有可無的，肯定文章內(nèi)容的首要性并不是否定文章藝術(shù)形式的重要性，文章藝術(shù)形式的重要性同樣也應(yīng)該得到充分的重視。所以獨孤及雖尊經(jīng)，卻不是像蕭穎士那樣“經(jīng)術(shù)之外，略不嬰心”?。獨孤及論及漢代文章之際，他認為賈誼文章甚至有超越儒家圣賢孟子、荀子和詩賦之祖屈原、宋玉之處，正在于賈誼的文章樸而有文、華而有根，達到了其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的有機統(tǒng)一。獨孤及關(guān)于“志、言、文”的論述再見于《蕭府君文章集錄序》:“足志者言，足言者文。情動于中，而形于聲，文之微也;粲于歌頌，暢于事業(yè)，文之著也。君子修其詞，立其誠，生以比興宏道，歿以述作垂范，此之謂不朽?！?由此我們可理解獨孤及關(guān)于志、言、文相統(tǒng)一的文學理念，文章的內(nèi)容和形式應(yīng)該完美統(tǒng)一的文學理念。獨孤及在論及“當代”作者創(chuàng)作之際，也堅持了這樣的批評標準。他對“當代”那些既有豐富的感情內(nèi)容，又有完美的藝術(shù)形式的作家和作品提出了肯定，他評價蕭立的文章“深其致，婉其旨，直而不野，麗而不艷;贊揚李華之作“筆鋒風生，聽者耳駭”?。而獨孤及本人就有一些構(gòu)思新穎、詞采華茂、文學性較強的作品，如《仙掌銘》、《古函谷關(guān)銘》諸文即見重于時，而他的《馬退山茅亭記》之作在宋代以后被竄入柳宗元文集，因面目近似，后人竟難于分辨，可見他的創(chuàng)作藝術(shù)已經(jīng)神似韓柳諸人。顯然，獨孤及作品完美的藝術(shù)表達形式也是其文章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二、獨孤及的古文創(chuàng)作

作為一代文宗，獨孤及的古文寫作具有多方面的創(chuàng)新之處，為大歷貞元年間韓柳諸人的古文寫作起到發(fā)蹤示跡之作用，在當時代即有“作為文章、律度當世”?之譽。誠如學者蔣寅所論:“整個代宗一朝，獨孤及事實上是最有影響力的古文作家

首先來談?wù)劒毠录罢撜f文的成就。獨孤及的論說文以儒家思想指導(dǎo)寫作，具有鮮明的傾向性，時人有“憲章典謨、“峻如嵩華之譽。所謂的“憲章典謨”、“峻如嵩華”，就是說獨孤及在文章寫作之際，始終堅持以儒家的價值觀作為分析事物、評價事物的尺度，始終堅持以儒家是非準則來褒貶其所述論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獨孤及文章此種激切鮮明的傾向性既有其特定的時代背景，也有獨孤及個性因素。從時代背景而言之，“安史之亂”之后，中樞政府迫切需要強化儒家忠君愛國思想以增強中央政府的權(quán)威。作為禮部官員，獨孤及的議禮、定謚堅持了儒家的原則，“直而不訐，婉而不撓對安史之亂中那些仁人志士給予美謚，對那些逃跑投降的官吏給予了激烈的批評，其褒貶之情溢于言表、形諸文字，表現(xiàn)了非凡的政治勇氣。如《故御史中丞盧奕謚議》一文抓住盧奕在“安史之亂”中以身殉國的事實給以定謚。對盧奕臨大節(jié)而志不奪的儒家生死觀做出贊揚，同時還對那些逃跑和投降官吏的丑陋行徑給予了揶揄和批判。文章中表現(xiàn)出鮮明的是非標準和對人物言行切中肯綮的取舍，支持了對盧奕的定謚，時人謂之“達言發(fā)辭，若山岳之峻極從獨孤及個性的主觀因素方面而言之，獨孤及出生在一個有著濃郁儒學氛圍的官宦之家，獨孤及在為其父制作的《獨孤公靈表》中有這樣的表述:“公剛方廉清，貞信宏寬，德厚性和，與四時氣侔。非天下之直道不行，非先王之法言未嘗言?！x書觀忠孝大略，不索隱賾;屬詞止乎禮義，不止詠情性而已父親立身行事風格對獨孤及的性格養(yǎng)成有著直接的影響。權(quán)德輿在獨孤及逝后為其定謚之際，也對他這種儒之剛者的性格特征和文風有所表述?！丢毠鹿u議》云:“獨孤及剛方直清，根于性術(shù)”，“定呂諲、盧奕、郭知運之謚，用禮文憲度，得褒貶之正，凡所往復(fù)，詞旨堅明?！薄氨嬲摬谜?，昭德塞違，這既是對獨孤及文章的肯定，也是對獨孤及儒之剛者的人格肯定。獨孤及剛方直清的性格因素和文章激切鮮明的傾向性體現(xiàn)了古文創(chuàng)作主體道德與文章的一體性，文如其人，誠不虛也!

其次，獨孤及的墓志、碑傳文的寫作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杜昙分杏凶h謚文4篇、行狀文1篇、墓志和碑銘文37篇文集序3篇共計45篇。此類文體多有傳主生平事跡的撰述，現(xiàn)在可以把此類文體的文章理解為今人之“傳記文學”。在唐代，一些官宦子孫有求當時名家為其親祖寫墓志、碑銘之習。但是，這些官宦子孫在為其親祖請人撰寫墓志、碑銘之際，他們?yōu)樽珜懻咿D(zhuǎn)述其親祖人生行狀多有譽美失實之弊。因此，墓志、碑銘之內(nèi)容是否實事求是，便很大程度地取決于撰寫者的品德和修養(yǎng)了。獨孤及作為當代文宗，從《毗陵集》墓志和碑銘文的存量來看，推測當時求文于他的官宦子孫當不在少數(shù)?，F(xiàn)在仔細審讀獨孤及的此類作品，可以很明顯地得出結(jié)論:獨孤及對要作傳記的傳主是有選擇的，傳主多為“安史之亂”中的忠烈之士;對傳主的事跡也是有選擇的，事跡多為志士仁人忠貞報國之故事。中唐士人歷經(jīng)“安史之亂”，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們面臨著艱難的政治抉擇，掩飾不得自己的心跡，其中許多人甚至面臨著生死的抉擇。動亂平定之后，士人在動亂過程中的一言一行便成為檢驗士人政治操守的試金石，也成為李唐王朝對官員隊伍忠誠度重新測評的一個重要尺度。獨孤及的文章似乎特別在意這一點，作者在《故太保贈太師韓國苗公謚議》中認為苗晉卿“踐危機不易心，處橫潰不忘國，奮身拔跡于豺狼之口，道不污而節(jié)不奪，表現(xiàn)出鮮明的政治是非觀，是“忠之大者”;《唐故正議大夫右散騎常侍禮部尚書李公墓志銘》寫李季卿在“安史之亂”中為國宣勞，不辭艱辛。文章云:“當昔天步方艱，王師有征，公入?yún)⒅G臣，出佐軍政，直躬咨諏，戎臣賴之。其后領(lǐng)二曹，判二州，再司王言，三貳京尹。由秘書少監(jiān)為吏部侍郎，復(fù)兼御史大夫，慰撫山東、淮南。明年勞旋，典選如故獨孤及的這些行狀、墓志文都寫得都比較質(zhì)實，言之有物，指切事請，堪稱為平定“安史之亂”的英烈錄。在這些傳記文中，“實錄”原則和“褒貶”原則始終貫徹在每一篇文章之中，作品帶有鮮明傾向性，顯示了一個古文學家為文用世之意。事實上，獨孤及的古文創(chuàng)作還注意運用多種藝術(shù)手法來刻畫人物。如《楊公遺愛碑頌》通過細節(jié)描寫出了當時人們對平叛英雄楊承仙的欽敬之情。文章云:“公嘗表請歸葬，途由于洛。洛陽人聞楊懷州之至也，環(huán)而觀之。及其還也，懷人數(shù)千須(聚)于路;其亡也，闔境相吊，童子不巷歌。作者用“環(huán)而觀之”“懷人數(shù)千須于路”等細節(jié)把這位上馬治軍、下馬治民的將軍刺史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給襯托出來。在這些傳記文中，獨孤及選取傳主在大是大非面前的政治選擇和生活中的細節(jié)去描寫，饒有趣味，堪稱佳作。獨孤及傳記文創(chuàng)作也得到今人好評。胡適認為:“讀了六朝唐人的無數(shù)和尚碑傳，其中百分之九十八九都是滿紙駢儷對偶，讀了不知道說的是什么東西。直到李華、獨孤及以下，始稍有可讀的碑傳

最后談?wù)劒毠录吧剿斡浀膶懽?。王士禛《香祖筆記》談到獨孤及文章風格時說:“唐獨孤及至之《毗陵集》二十卷……。予按皇甫湜《諭業(yè)》一篇，歷評唐人文章，稱獨孤之文‘如危峰絕壁，穿倚霄漢，長松怪石，顛倒溪壑’。今讀其文，殊不盡然。大抵序記猶沿唐習，碑版敘事稍見情實，《仙掌》、《函谷》二銘、《瑯琊溪述》、《馬退山茅亭記》、《風后八陣圖記》是其杰作，《文粹》略已載之今天考察王士禛所臚列獨孤及的《瑯琊溪述》、《馬退山茅亭記》這些文章，多是有寄托的山水之作。以《瑯琊溪述》為例:文章先寫瑯琊溪的山石、溪流、云霧、草木;再寫游人入山，觴酒、歌舞、夕鳥、明月、朱輪、松風，凡此種種，使瑯琊溪充滿自然美和人情美。文章之末還提出了對山水與人文關(guān)系的基本觀點:“人實宏道，物不自美作者于此把與瑯琊溪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的人文事跡聯(lián)系起來:文章先以晉臣羊祜為例，羊祜政治清明，志向遠大，內(nèi)外政策深得人心，亦常游息于山水之間。其后描寫唐代官員李長夫同樣勤政愛民，終于無政可勤，方有流連泉石之暇。文章既描繪了美麗如畫的自然風光，又描繪了上下同樂的酣飲情景，表達了具有儒家思想色彩的官員與民同樂的為政思想。獨孤及的其他幾篇游記文都有此類儒者理想人格形象之塑造，如:《盧郎中尋陽竹亭記》的“盧公，《馬退山茅亭記》的“我仲兄，《撫州南城縣客館新亭記》的“王昕《慧山寺新泉記》的“無錫令敬澄諸官員都是獨孤及所贊美的新儒者形象。這類新儒者不僅具有秦漢士人的社會抱負和社會責任感，同時也具有魏晉風流名士的那種“玄心”、“洞見”、“妙賞”和“深情”。這些人是獨孤及選擇過的人，這里的場景是獨孤及是精心設(shè)計的“幕臺場景”。由此可知，獨孤及的這些山水游記確是有寄托之作。假若說柳宗元的山水游記是孤憤之作，那么獨孤及的山水游記則是有寄托的理想之作，流連在山水之間的勤政愛民的官員顯示了獨孤及對中唐新儒者之理想人格形象的審美期待。

三、獨孤及的社會活動對中唐古文運動的影響

唐代古文學家多有提攜薦引后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如蕭穎士、李華、梁肅和韓愈等皆曾倡言為人師。獨孤及對于中唐古文運動作家的培養(yǎng)又多有耳提面命的親炙之功?！丢毠录皞鳌酚涊d:“及喜鑒拔后進，如梁肅、高參、崔元翰、陳京、唐次、齊抗皆師事之崔祐甫《獨孤公神道碑銘》記載:“公平生聞人之善，必揄揚之，氣盡與之，不啻若身得之。后進有才而業(yè)未就者，教誨誘掖之，惟日不足崔元翰在《與常州獨孤使君書》一信中即透漏出獨孤及扶攜后人之意，文章稱贊獨孤及有“仲尼誨人不倦之美”，試引之:

崔元翰再拜上書郎中使君閣下，……閣下紹三代之文章，播六學之典訓(xùn);微言高論，正詞雅音，溫純深潤，溥博宏麗，道德仁義，粲然昭昭，可得而本。學者風馳云委，日就月將，庶幾于正?！毾查w下雖處貴位，而有仲尼誨人不倦之美，亦欲以素所論撰，貢之閣下，然而未有暇也。……今謹別貢五篇，庶垂觀察

獨孤及知遇梁肅的逸事在“當代”就已經(jīng)傳為美談?！短妻浴酚涊d:“張燕公知房太尉，獨孤常州知梁補闕，二君子之美出于李翱《上楊中丞書》云:‘竊以朝廷之士文行光明可以為后進所依歸者，不過十人?！魪堁喙诜刻?，獨孤常州之于梁補闕者萬不見一人焉!’梁肅在《祭獨孤常州文》也表達他們的師生之誼，文章云:“顧惟小子，慕學文史。公初來思，拜遇梅里。如舊相識，綢繆慰止。更居恤貧，四稔于此梁肅成為繼其之后的古文作家群體中的一代宗師，開門延徒，古文運動薪火相遞，韓愈即出其門下。清人趙懷玉在《獨孤憲公毗陵集序》中說:“退之起衰，卓越八代，泰山北斗，學者仰之，不知昌黎固出安定(梁肅)之門，安定實受洛陽(獨孤及)之業(yè)，公則懸然天得，蔚為文宗。大江千里，始濫觴于巴岷;黃河九曲，肇發(fā)源于星宿由于這批學生的卓越的政事成就和文學影響，獨孤及的聲譽在中唐為時所重，時人稱其“作為文章，律度當世”。

獨孤及的開帳講學亦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其中梁肅、權(quán)德輿最為優(yōu)秀。梁肅，字敬之，世居陸渾，建中元年登文辭清麗科，授太子校書郎。貞元八年，陸贄主持科考，梁肅推薦的有韓愈、李觀、李絳、崔群、歐陽詹、王涯、馮宿等人均被錄用，這一榜被史書稱做“龍虎榜”。陸贄、梁肅作為善于識薦人才的主考官，倍受世人稱道，中唐古文作家亦多因由“龍虎榜”而躋身廟堂，為古文學家群體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提供了歷史機遇;權(quán)德輿，字載之。憲宗時，拜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期間德輿任禮部侍郎四年之久，其中三次典貢舉，眾多文士皆出其門下。韓愈《燕河南府秀才》詩云:“昨聞詔書下，權(quán)公作邦楨。文人得其職，文道當大行元稹《上興元權(quán)尚書啟》云:“元和以來，貞元而下，閣下主文之盟余二十年矣!獨孤及其余的學生中，趙憬、齊抗都曾為相，唐次、崔元翰曾知制誥。梁肅《獨孤公行狀》記載曰:“若藝文之士，遭公發(fā)揚盛名，比肩于朝廷。則有故中書舍人吳郡朱巨川，中書舍人渤海高參，今尚書左丞天水趙憬，職方員外郎知制誥博陵崔元翰，考功員外郎潁川陳京，禮部員外郎北海唐次，蘇州刺史高陽齊抗，其章章者也這些人后來均成為貞元、元和年間的名臣和文人，一度左右當時的政壇和文壇，是韓柳古文運動發(fā)展不可或缺的社會政治基礎(chǔ)和文化環(huán)境。于此而言之，獨孤及和其門生故吏的社會活動之于古文學家之間凝聚共識，宗經(jīng)明道，復(fù)興儒學，為力甚巨，此亦為獨孤及對古文運動另一個方面的貢獻。

讓我們重新體會《舊唐書·韓愈傳》的一段記載:“大歷貞元年間，文字多尚古學，效楊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獨孤及和梁肅最稱淵奧，儒林推重?！边@句話表明:大歷年間，古文運動無論在文學思想、文體探索和作家培養(yǎng)諸方面都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貞元年間的韓柳古文運動正是大歷古文運動的進一步重事增華，發(fā)揚光大，而獨孤及正是大歷文壇的實際盟主，故而《四庫提要》稱“唐之古文遂蔚然極盛，斬雕為樸，數(shù)子實居首功?！边@是對獨孤及之于古文運動貢獻的最高評價，這個評價也是公允的。

注釋

①(五代)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第4195頁。(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 年，第 1285 頁。(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 年，第 1594、1594、1594、3806 頁。( 清) 董誥等編《全唐文》，中華書局，1983年，第 3275、3198、5176、5306、5320、5306、6641 頁。劉 鵬 、李 桃: 《毗 陵 集 校 注 》，遼海出版社，2006 年，第 285、435、435、285、293、293、285、1、456、456、460、223、462、128、241、184、376、377、379、380、384、456、459 頁。汪晚香:《論唐代散文革新中的肖李集團》，《湖北師范學院學報》1987年第2期。含《全唐文補遺(第一輯)》中的《皇五從叔祖故衢州司士參軍府君墓志銘并序》?！杜昙肪硎摹稒z校尚書吏部員外郎趙郡李公中集序》、《唐故左補闕安定皇甫公集序》和《唐故殿中侍御史贈考功郎中蕭府君文章集錄序》這三篇文章也有文集作者的事跡記述，亦可視之為傳記文。黃保定、季維龍:《胡適書評序跋集》，岳麓書社，1987 年，第328 頁。(清)王士禛:《香祖筆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 86頁。(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 年，第4993 頁。(五代)王定保:《唐摭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76頁。(清)趙懷玉編校《毗陵集》，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四部叢刊初編》縮印本，1919年，第1頁。

責任編輯:行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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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0751(2012)04—0166—04

2012—01—10

郭樹偉，男，河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歷史學博士(鄭州 45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