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璦麗

(中南大學文學院，湖南長沙，410083)

程度是指某個量處于相應級次序列中的某一層級，是量的層級表現(xiàn)。程度范疇是關(guān)于程度義的抽象，不同性質(zhì)的量都可形成相應的級次序列，并在語言中有其表達形式。固定語是程度范疇形式化的詞匯手段的重要內(nèi)容?！肮潭ㄕZ本身有很多類別。常提出來的是成語和慣用語，還有歇后語，一般比較熟悉這三類單位。除此之外，人們其實在說話和書寫中還經(jīng)常用到其他一些類別的固定語，只是它們往往被忽略或習焉不察罷了。它們是專名語、專門用語和準固定語?！盵1]“千～萬～”“大～大～”和“一～二～”等固定語都能夠表達程度范疇。

一、千～萬～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千～萬～”是這樣釋義的：“①形容非常多：～山～水(形容道路遙遠而險阻)|～軍～馬(形容雄壯的隊伍和浩大的聲勢)|～秋～歲|～頭～緒|～絲～縷(形容關(guān)系非常密切)|～言～語|～呼～喚|～變～化|～辛～苦|～差～別。②表示強調(diào)：～真～確|～難～難”(第1084頁[2]，下文同)。

進入“千～萬～”的單位，或本身是一個詞，分解為兩個單位，如“千辛萬苦、千言萬語、千變?nèi)f化”等；或是兩個意義相同、相近或相關(guān)的單位，如“千里萬里、千鈞萬鈞、千難萬險、千難萬苦、千絲萬縷、千山萬水”等。

“千～萬～”的第二義項“表示強調(diào)”。如果其間插入的是形容詞，則主要強調(diào)某一性質(zhì)的程度之深，意為“非常～”。而第一義項“形容非常多”，則既可以指某種事物、空間、時間或動作行為的量非常多，也可以指含有某種性質(zhì)的量非常多，不管“千～萬～”表示何種性質(zhì)的量“非常多”，都表明了相應性質(zhì)的量級為高量級。因此，“千～萬～”在語言運用中如果使用的是其第一義項，則屬于程度范疇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

通過語料調(diào)查，固定語“千～萬～”表性質(zhì)程度義的主要有“千辛萬苦、千難萬險、千里萬里、千真萬確、千頭萬緒、千難萬苦、千絲萬縷、千秋萬代、千鈞萬鈞、千劫萬難、千言萬語、千變?nèi)f化、千差萬別、千家萬戶、千端萬緒”。它們在句中的表現(xiàn)如：

(1)內(nèi)容多半是，惟才子能憐這些風塵淪落的佳人，惟佳人能識坎軻不遇的才子，受盡千辛萬苦之后，終于成了佳偶，或者是都成了神仙。(《魯迅全集》第四卷)

(2)哪里有困難，哪里有我們，赤膽忠心為人民，不怕千難萬險，不怕山高海深，高舉革命的大旗，激浪滾滾永向前，永向前！(《梁曉聲小說集》)

(3)玄奘法師以宏深大愿，大無畏的超人膽識和魄力，歷經(jīng)了千難萬苦，踏遍了千山萬水，跋涉五萬余里，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元音老人《心經(jīng)抉隱》)

(4)一直到孫中山的“興中圖強”，歷盡千劫萬難，終因歷史的局限，不能如愿……(鄭固固《團結(jié)在愛國主義旗幟下——“兩會”代表委員討論憲法修正案》)

(5)“嘔！”瑞宣聽明白了，想了一想：“就拿著點錢吧！還帶著，帶著，你的純潔的心，永遠帶著！”他還有千言萬語，要囑告弟弟，可是他已經(jīng)不能再說出什么來。(老舍《四世同堂》)

(6)富春江畔的鸛山，至今仍銘刻著抗日戰(zhàn)爭中郁氏一門三烈的遺跡，并將千秋萬代為人們所永志懷念。(《郁達夫作品集》)

(7)但是在寬闊無邊的草原上，它馳騁起來，千里萬里，像風也似地飛過，在它眼里，沒有不能到的地方。(《曹禺全集》卷四)

以上例句中所包含的“千～萬～”，或是指含有某種性質(zhì)的事物的量非常多，如例(1)至例(4)；或是直接指物量，如例(5)中的“千言萬語”，表言語非常多；或是指時間量、空間量非常多，如例(6)和例(7)中的“千秋萬代”和“千里萬里”。另外，例(1)至例(4)中的“千～萬～”，其間的成分“辛苦”“難”和“險”等都具有表性質(zhì)的功能，它們在語言運用中除了能指含有這些性質(zhì)的事物的量非常多之外，還能直接表明該性質(zhì)的程度。如：

(8)“我這個小徒弟，父親母親全在河南旱災里餓死了，他八歲就被哥哥帶著，千辛萬苦逃荒到京師，……” (李敖《北京法源寺》)

(9)人們不必再穿山越嶺、千難萬險地實地勘測，只要根據(jù)相片圖和少量的地面實況考察，就能繪制出一套地形、地質(zhì)、水文圖，質(zhì)量好、效率高。(科普中國《火眼金睛——遙感技術(shù)》，2008-1-5，http://www.cncountry.com/other/wjzm/FRecruit/kexuejishu/e/2008-1-5/2008900578.html，2009-8-3)

(10)等到的士千難萬苦地追上人家那輛性能超群的四驅(qū)車，跟隨著它左兜兜右轉(zhuǎn)轉(zhuǎn)地駛了大半個鐘頭，才見他停車在一間高級西餐廳門前，拋了車鑰匙給泊車員后，雙手插著褲袋悠悠跨進餐廳，大抵是享受高級午餐去了。(水色《捕捉愛情的翅膀》)

(11)這兩個孩子，我千難萬苦才保住了他們，生下了他們。(留瀲紫《后宮·甄嬛傳(五)》，http://wenku.baidu.com/view/34459a8da0116c175f0e489 a.html，2010-08-26)

(12)“這守月城，你已建成一萬年了，后羿，我知你是為嫦娥而建，雖然無法相見，卻千難萬苦也要離她近一點。后羿，你的癡心，她看得見么?”(櫻花娘子《龍女月舞》，紅袖添香網(wǎng)站，2006-11-12，http://novel.hongxiu.com/a/30169/，2010-08-26)

以上諸例表明，“千辛萬苦”“千難萬險”等固定語既可以表達含有某種性質(zhì)的事物或物量“非常多”，如例(1)至例(5)；也可以表達性質(zhì)的量級非常高，即其程度為“非?！保缋?8)至例(12)。“千辛萬苦”可解釋如是：非常多辛苦的事情或非常辛苦。

另外，即使插入“千～萬～”格式中的單位不是形容詞，在一定的語境下，也能表示某性質(zhì)的程度。如：

(13)勾踐(文種的靜默使得他有些煩躁起來)我在吳國囚禁三年，從早到晚，望著一寸一寸的光陰過去，朝朝夕夕盼望奔回越國，重整江山，而如今，眼前的事情千頭萬緒，紛亂如麻。文大夫，這“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怎么這樣難呢？(《曹禺全集》卷四)

(14)非常堅決果斷的手勢，好像具有千鈞萬鈞的力量。(《哈佛經(jīng)理的交往禮儀(1)》，貿(mào)茂網(wǎng)，2007-12-27，http://www.tradeknow.com/bizcollage/582/56138.shtml，2009-8-3)

(15)什么是“藍道”？老豹的說法，是這一道既然居“紅、黃”與“白、黑”的當中，那么難免與左右的四道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然而，這一道卻又高于其余四道，甚至于有點“出污泥而不染”的味道。(劉心武《棲鳳樓》)

(16)霓虹燈翻江倒海，櫥窗也是千變?nèi)f化，其實是俗套中的俗套。(王安憶《長恨歌》)

(17)“因為作者過于孤芳自賞，完全忽視了或者不去管讀者其實大都生活在與他不同的環(huán)境中，奉行的價值觀也是千差萬別，如果缺乏帶領(lǐng)很難本來也沒興趣過多關(guān)注他的飄渺思緒和心理潛流。”(王朔《我是你爸爸》)

例(13)中的“千頭萬緒”描述勾踐覺得眼前的事情非常復雜而紛亂；例(14)中的“千鈞萬鈞”主要用來說明手勢具有非常強大的力量；例(15)中的“千絲萬縷”表明“藍道”與“左右四道”之間關(guān)系非常密切等。

二、大～大～

《現(xiàn)代漢語詞典》這樣解釋“大～大～”：“分別用在單音名詞、動詞或形容詞的前面，表示規(guī)模大，程度深：～手～腳|～魚～肉|～吵～鬧|～吃～喝|～搖～擺|～紅～綠”(第249 頁)。

通過語料調(diào)查，可以表達程度范疇的固定語“大～大～”主要有“大紅大綠、大紅大紫、大起大落、大寒大熱、大智大勇、大吉大利、大喜大悲、大慈大悲”。它們在句中的表現(xiàn)如：

(18)“從字號到每間屋里的一桌一椅，都得要‘雅’，萬不能大紅大綠的俗不可耐！……”(老舍《四世同堂》)

(19)“我看出來，現(xiàn)在干什么也不能大紅大紫，除了作官和唱戲！……”(老舍《四世同堂》)

(20)旗人入關(guān)，進我杭州城，凡數(shù)百年來，也是大.起.大.落.，一幅風云畫卷啊。(王旭烽《茶人三部曲》)

(21)馮大將水放在一旁，垂著雙手，必恭必敬的答道：“太太若問小馮，小馮忽的病了，昨夜大寒大熱，如今兀自起床不得?！?李涵秋《<廣陵潮>晚清民國小說研究叢書》)

(22)據(jù)周太太說，張家把他八字要去了，請算命人排過，跟他們小姐的命“天作之合，大吉大利”。(錢鐘書《圍城》)

(23)宮女在我面前端起銅鑒時，孟夫人發(fā)出一聲喟然長嘆，她的眼圈莫名地紅了，又說，先王在世時，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大喜大悲，更未見過一滴淚跡。(蘇童《我的帝王生涯》)

(24)“我當你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看?！碧谱由卣f：“這姓周的請我吃空心湯圓，你要替我報仇?！?胡雪巖《煙消云散》)

例(18)中的“大紅大綠”說的是屋里的桌椅顏色“非常紅、非常綠”；例(19)中的“大紅大紫”描述事業(yè)走勢“非常好”；例(20)中的“大起大落”描述“很大”的波折；例(21)中的“大寒大熱”描述天氣“非常寒冷”或“非常炎熱”等。這些例句表明固定語“大～大～”也是程度范疇的表達手段之一。

三、一～二～

《現(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一～二～”如是：“分別加在某些雙音節(jié)形容詞的兩個詞素前面，表示強調(diào)：～干～凈|～清～楚|～清～白”(第1595頁)。

據(jù)語料初步調(diào)查，可以表達程度義的“一～二～”固定語單位主要包括“一干二凈、一清二楚、一清二白、一窮二白”。它們在句中的表現(xiàn)如：

(25)小茶性格綿軟，忘性極大，倒是早把吳升從前欺侮過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凈，甚至連眼都不熟了。(王旭烽《茶人三部曲》)

(26)瑞宣的復雜的，多半是興奮的，心情，忽然被老二這幾句象冰一樣冷的話驅(qū)逐開，驅(qū)逐得一干二凈。(老舍《四世同堂》)

(27)杭嘉和重新從后門進來時遇見了等候在門口的父親，這說明他對兒子們的浪跡行為一清二楚。(王旭烽《茶人三部曲》)

(28)我很快熟悉了業(yè)務，進庫和出庫的貨物搞得一清二楚，庫房里收拾得井井有條。(陳忠實《打字機嗒嗒響——寫給康君》)

(29)一件事做成了竟誤以為自己什么事都能做成，自我封閉地論證得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便誤以為自己已經(jīng)獨得真理之秘而賦有解迷釋惑的偉大使命，關(guān)起門來激動了一家伙，便自以為已經(jīng)崇高偉大了個不亦樂乎。(《王蒙自述：我的人生哲學》)

(30)我想不出我們一窮二白的知青隊可能出什么事。(池莉《懷念聲名狼藉的日子》)

(31)我們不是從一個一窮二白的基地上經(jīng)過十五年的努力，在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各方面，也達到了可觀的水平嗎？(《周恩來選集》下卷)

“一～二～”固定語在這些句子當中，意在強調(diào)相應性質(zhì)的程度之深。如例(25)和例(26)中的“一干二凈”分別表示的是小草把吳升忘欺侮她的事忘得“非常干凈”“非常徹底”，瑞宣興奮的心情被老二的話驅(qū)逐得“非常干凈”；例(27)和例(28)中“一清二楚”分別表示的是杭嘉和重新對他們兒子的浪跡行為“非常清楚”、我對進出庫的貨物“非常清楚”；例(29)中的“一清二白”表示論證得“非常清楚”；例(30)和例(31)中的“一窮二白”表示知青隊基礎(chǔ)“很差”“很窮”、國家底子“很薄”等。

四、其他

程度范疇除了可以通過以上所說的固定語表達之外，還可以通過諸如“大快人心”(指壞人受到懲罰或打擊，使大家非常痛快。第252頁)、“至高無上”(最高；沒有更高的。第1755頁)、“至理名言”(最正確、最有價值的話。第1755頁)、“顯而易見”(非常明顯，很容易看清楚。第1477頁)和“浩如煙?！?形容文獻、資料等非常豐富。第546頁)”等固定語表達。它們在句中的表現(xiàn)如：

(32)“談起劉峴莊的慘案，可真是大快人心！”他摩腹說道：“我肚子里的積滯都消了……”(胡雪巖《燈火樓臺》)

(33)看完全書，放心地松了一口氣，李敖仍舊是李敖，雖然筆調(diào)和緩了一些，文字仍然犀利、仍然大.快人心、仍然頑童性格，最重要的，這位步入中年的頑童還保有一顆赤子之心。(《李敖回憶錄》)

(34)溫敦：他還看不起你的哥哥，我的恩主，匈奴人至高無上的單于。(《曹禺全集》卷四)

(35)我也讀《圣經(jīng)》，讀《可蘭經(jīng)》，我覺得我缺乏‘原罪意識’確是一種心靈缺陷，我對至.高.無.上.而又無形無影的主總建立不起一種大敬畏大信心，我常常為此自責自愧……(劉心武《四牌樓》)

(36)村田珠光曾經(jīng)留下過許多至理名言，他說，沒有一點云彩遮住的月亮，沒有趣味。(王旭烽《茶人三部曲》)

(37)圣人不屑於理會凡人爭多嫌少的七事八事，凡人也難以遵從圣人的至理名言來過自己的日子。(陳忠實《白鹿原》)

例(32)和例(33)中的“大快人心”分別說明的是劉峴莊的慘案是一件讓人“非常開心”“非常痛快”的事情、看完李敖的作品后覺得“非常痛快”；例(34)和例(35)中的“至高無上”分別表達的是單于擁有的權(quán)力最高、主的地位最高等。以上例句表明這些固定語在語言運用中也能表示性質(zhì)程度義，也是程度范疇的表達形式。

[1]劉叔新.漢語描寫詞匯學(重排本)[M].北京: 商務印書館,2005: 134.

[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M].商務印書館,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