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衛(wèi)花,1974年生,江蘇昆山人,筆名玲瓏詩蕓。昆山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散文百家》《文學界》《翠苑》《教師報》等報刊雜志。
人會老,樹會老,萬物會老,凡是有生命的東西都會老。就連那沉寂于低洼之處的小溪,也會經(jīng)不起日月的打磨,漸漸萎縮干涸;孤坐草叢之中的巖石,也抵不過風雨侵蝕,日益松散風化。老,是歸宿,是面對時光瀟瀟灑灑地流逝而無可奈何地放棄。
村子,在形成之前,可能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蠻之地,除了野草外,就是黑褐色的土地;也可能是一片茂密的叢林,枝繁葉茂間,野禽出沒;抑或是一片鳥語花香的原始綠洲,郁郁蔥蔥,姹紫嫣紅。它們都是原生態(tài)的、自由的、隨意的,無所謂繁榮與滄桑,也無關年輕與暮年。在某天,有流浪的人至此, 安營扎寨,生兒育女??|縷炊煙升起的那刻,村子便誕生了。
人的一生走完了,村子還在。從最初簡單困乏,人煙稀少的原始狀態(tài),到繁雜富裕,房屋密集的狀態(tài),其間經(jīng)歷的虎嘯龍吟,風雨滄桑,只有村子自己知道。村子無言,也就無從猜測,更不能枉斷。
籠罩村子的光陰里,有生命老去,也有新生命的補充。村子的新陳代謝,讓它以自己成長的方式往前邁進。
與外面的世界相比,村子是落后的。外面的路寬,外面的樓高,外面掙的錢多,外面的生活舒適。離開村子的愿望就像瘟疫一樣,在空中飄蕩著、傳遞著。“離開這兒,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到外面去?!庇新曇魺崆械卣賳局遄又械哪腥伺耍彩顾麄儝仐壛损B(yǎng)育他們的村子。這一走,毅然決絕、義無反顧。那座親手壘起的院落,那棵親手栽種的楊柳,那片傾注了汗水的土地……都挽留不住那些躁動不安的心,也牽扯不住那些匆匆離開的腳步。
村子,失去一個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也失去了他們的孩子。作為生存之根的村子,越來越空虛。倘大的村子,倘多的房子,稀疏的人。在這里,時間失去了意義,空氣也仿佛靜止了一般,任憑外界風云變幻、斗轉(zhuǎn)星移,村子毫無知覺。失去了流動的人群,它也就失去了敏銳的感覺。村子,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婦,呆滯、遲鈍、僵硬,永遠不能回歸年輕時的風采。像那些遺留下來的老人。
夜幕降臨了,曾經(jīng)的萬家燈火之景不復存在。村子沉浸在一片黑暗中,無聲的世界仿佛已經(jīng)睡去。偶爾閃出的一點燈光,也微弱得猶如風中的蠟燭,轉(zhuǎn)眼就無力地黯淡下去,隱身于無邊寂靜中。
雖然村子老了,承載不了青年人的夢,但村子卻包容著老人,村子需要老人給它以支撐,給它以微弱的呼吸。老人也依戀著村子。老人需要村子的氣息,那些即使閉著眼也能準確判斷出長短的弄堂,不用數(shù)也能知道級數(shù)的石橋,不用舔就能嘗到的略帶湖水濕氣的空氣……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屋一堂,都是老人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他們不愿面對城市中滿天都灰蒙著的臉,他們不喜歡嘈雜紛亂的人生亂象,他們也忍受不了兒孫輩們的浮躁。如果讓他們離開村子,他們會不知所措,會無所適從。他們寧愿安靜地在村子中,在幾近停止的時間中消磨所剩無幾的人生。
晴天的時候,曬曬老衣,坐在太陽底下,邊撫摸手上的玉鐲子,邊回想兒孫繞膝的情景,想著想著,臉上竟也漾起了笑意。有雨的日子,端個凳子,細數(shù)門前雨簾的疏密,靜聽雨滴落入池塘的聲音,似乎要從那錯落有致的滴答聲中聽出一家歡聚的笑聲。如若有興致,也可走進老人活動室,去看不管有沒有人看卻始終開著的電視。每天的生活,如此緩慢而沉乏。
當然,村子也有熱鬧的時候。年末歲初,那移居城鎮(zhèn)的人,紛紛趕回村子。一輛輛閃亮豪華的車子,穿越了親情通道,他們要把一年積攢下來的孝心傾倒出來。村子里彌漫著祥和、團圓和美滿。安靜、沉默已久的村子,突然間沸騰起來。涌動的人流,喧嘩的人聲,點綴著村子的角角落落。然而,這樣的場景是短暫的,當人們散去,感覺就像是個美麗的夢幻。
凝固的村子越來越空洞。孤獨的身影徘徊在虛空的村子里,四面八方涌來的是寂靜,靜得耳朵都能聽到那“嗡嗡”的耳鳴聲。
村子中的老人,越來越老。到這些老人都故去的那天,村子就失去了那股引導親情的繩索,在外的游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責任編輯 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