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2011-12-31 00:00:00劉耀平
陽光 2011年8期


  姥,你知道,這世上沒有比你更讓我想念的人了。
  多少年來,每到這時候,我都遠(yuǎn)離塵囂,獨自找個僻靜地方坐下來,理一理思緒專門跟姥說話。我想凈手潔身,把姥對我說過的話和我要給姥說的話,都詳細(xì)記下來交給我女兒——你可愛的重外孫女,等以后她再傳給她的后代,讓他們知道我的來龍去脈,知道如果不是你付出的辛苦也就沒有我的今天,更沒有他們所有的一切。尤其今年,姥我格外想你,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跟你說。
  姥啊,先前想你時總是自個兒掉淚。往后這些年,也許人一長大性格就堅強(qiáng)了,才知道去把思念與淚水化作行動,用行動結(jié)果來證明你的教誨,鋪陳你的期盼,也許這樣才能不辜負(fù)你的心愿,是這樣嗎姥?
  我小時候,常聽村里人羨慕你,說:“走過來很不容易,但兒女都很爭氣,做得辛苦,也過得快活?!蔽以詾槟阏娴暮芸旎?。長大了我才知道你心里的苦,知道你打小兒就沒了父親,你母親給你取名朱家玉,像玉一樣攥在手里,帶著你和你弟弟勤儉過活。等你長大了,你母親幾經(jīng)打聽才勉強(qiáng)同意,把你嫁給東鄉(xiāng)黃家大畈的四少爺黃法培,于是那個魁梧英俊、性格倔強(qiáng)、遠(yuǎn)近聞名的黃法培就成了我姥爺。
  我還知道,姥你嫁來黃家我姥爺排行最小,所以你成了上面哥兒仨和嫂子們的“朱妹”。依現(xiàn)在想:如果全家都把你當(dāng)作小朱妹看,那你可是受寵了;妯娌們你排序最小,一般家庭都是長者為尊,那你可就沒有地位了。結(jié)果正是如此,聽我三姥說,他們哥兒四個倒相安無事,妯娌間卻有些是非。由于你生性柔弱心地善良,你大嫂總愛對你沒事找事,說你朱妹朱妹就是“豬妹”。為了證明你是“豬妹”,臨你值日早起燒鍋做飯時,她會在夜里幾瓢水把柴火澆濕,讓你早上起來死吹活扇,折騰得滿臉鍋灰,也還是燒不旺火煮不熟飯。哥兒四個下早工歸來,饑腸轆轆不能應(yīng)時吃飯,二姥爺必然牢騷,我姥爺必定罵你。
  鄉(xiāng)親們說,黃家大姥爺不當(dāng)家,二姥爺和二姥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三姥爺敦厚寡語就知道干活,唯三姥大家閨秀,吸煙喝酒,性格爽朗。三姥活著時,曾對我說過你們當(dāng)年的一件事:有天夜飯后,大姥沒事干,不知從哪里揀條死長蟲(蛇),回來繞在院門門栓上,然后出去喊你快出來。你慌忙起身伸手開門,一把握住冰涼冰涼肉鼓囊囊的死長蟲,只“啊”了一聲便癱倒地上沒了氣息。三姥聽說了,叼著她的銅鍋旱煙袋找去問大姥,大姥嘴硬,三姥不由分說,上去劈頭蓋臉地打了大姥十幾煙袋鍋,大姥臉上頭上頓時凸起七八個大血包。大姥覺得太沒面子了,便滿地骨碌提名道姓地哭罵我大姥爺:“黃法品,你不給我出這口氣就不是娘養(yǎng)的!”大姥爺沉著臉說:“刁婆娘,自作自受!”打那兒以后,大姥好像對你好多了。
  姥你說過,三姥雖與你同庚,你卻佩服我三姥俠膽仗義,敢作敢為。你說三姥出嫁時,花轎從河?xùn)|湖北抬過來,路過河西臺子莊口,莊里有狗跑出來咬人。轎夫情急抽出轎杠打狗,莊里人不依了,認(rèn)為這是“打狗欺主人”,遂扣下花轎不得走人。我姥爺血性且有主見但不在家,黃家其他三弟兄你看我我看你束手無策。還是三姥王姓娘家聞訊,趕過來幾十號人,隔著轎簾問我三姥到底怎么回事,三姥只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給我打!”于是王氏人群沖進(jìn)莊里,見人便打,沒人砸鍋。最后莊里老人們出面賠禮道歉,并殺雞撈魚酒席賠罪,三姥不吃不喝也不下轎,非要臺子莊人把她抬到黃家大院才算了事。
  姥你光知道我姥爺好出遠(yuǎn)門不常在家,但你絕對不知道我姥爺在外面干了什么事。他們從瑞金帶回朱德的口信兒,為建立鄂豫邊地下游擊區(qū),掩護(hù)紅二十五軍順利撤退,我姥爺和唐河人張星江、確山人王國華們關(guān)在咱家堂屋里,一宿一宿地談?wù)摗凹t色”“彈藥”“暴動”,意味著什么?那回我姥爺剛剛把兩個長袍禮帽客人從村西送走,西村周灣很快就起了槍聲,這又意味著什么?你雖聽見一星半點兒有些害怕,但你根本想不到我姥爺是桐柏山第一批地下黨,絕對想不到?jīng)]過三年便傳來我姥爺?shù)呢摹痪湃四贽r(nóng)歷四月初七,晌午頭兒上,我姥爺在河那沿兒咱家湖北的土地上犁地,絲毫沒有警覺到兩個慣以打劫綁票為生、被黑錢雇傭的土匪快槍手,已經(jīng)瞄準(zhǔn)他的胸膛和腹部扣動了扳機(jī)。大姥爺和三姥爺用門板把我姥爺抬回來時,腸子流出一大堆,人早已沒氣了。
  姥爺遇害時我媽不到四歲,舅才六歲,你離“而立”還差三年。禍不單行,之后你弟弟也因參加地下黨被害,你弟媳和你母親相繼去世,你把三歲的侄女接來,開始了孤兒寡母、孤苦伶仃的漫長歲月。舅的個頭兒像我姥爺,十三歲即被抓了壯丁,一走再無音信,你哭天抹淚差點兒急瘋。接著我媽被狂犬咬傷,趴在通往上莊路旁的大柿子樹下吐了三天黃水,命懸一線奄奄一息。我媽是沒狂僥幸撿了條命,你卻瘋瘋癲癲地有些狂了。
  是我舅在海南島戰(zhàn)役的立功喜報給你帶來了希望還是我的到來讓你看到了光亮?咱北墻隔壁大舅母——也就是外號“老班長”說,那些天你的小腳扭得快了,臉上笑了,話也多了。至今我不明白你憑什么那樣相信共產(chǎn)黨,竟把不滿十四歲的女兒送出去,隨共產(chǎn)黨去鬧革命。革來革去,沒有給你帶來多少實惠,倒是給你領(lǐng)回個在區(qū)委做事的女婿,于是也才誕生了我,我來了似乎改變了你的生活,你高興得不得了。
  我姨說,有些天你又很郁悶,那是因為我舅。不知道誰告訴你,說我舅的部隊開進(jìn)長春,舅青春年少,像我姥爺般英武出眾,一身戎裝,腰佩手槍,每天騎著捷克加瓦摩托車,穿行于長春街頭巡視,這在當(dāng)?shù)睾苁瞧鹧?。我舅在長春結(jié)識了個女大學(xué)生,說要給你領(lǐng)回個很文化的洋媳婦。這消息成了你的心病,很多天你都沒好好吃飯,成夜成夜睡不著覺。你趕緊托人在淮河對過兒湖北地界的謝家灣,給我舅物色了個白凈方臉兒、高挑個頭兒姑娘,不遠(yuǎn)千里帶去長春,對我舅下了通牒:不當(dāng)即完婚,就一頭碰死在營房的磚墻上。這事你讓我舅和我舅的組織上十分為難:答應(yīng)你吧,當(dāng)時正倡導(dǎo)自由戀愛婚姻自主;不答應(yīng)你吧,你是母親,而且是一位歷經(jīng)千辛萬苦,把丈夫和兒女都交給了革命的母親。最后,還是部隊首長出面,做通了我舅的思想工作,并在司令部簡單舉行了婚禮,你這才帶著媳婦高高興興歸來。歸來了我舅不在家,媳婦回娘家。姥或許你不知道,與我舅相識的那個女學(xué)生,由于對我舅過于癡情,后來精神失常,不小心掉進(jìn)湖里了。
  我舅是我舅,我是我,但都沒少讓你焦心。我媽在回龍相信了李先念、鄧穎超的話,六個月便給我掐了奶,去忙她的統(tǒng)購統(tǒng)銷,你讓你的干兒子——我大舅李國春,過毛集、去回龍把我接來。大舅挑著空擔(dān)花露兒,一頭是襁褓的我,一頭是些尿布和小衣服。此后,我夜里就銜著你的癟奶頭睡,哭了你拿面糊兒、藕粉喂我,拉了尿了,你叫我姨起來換洗。即便如此,小院里還是天天傳出你和我姨的笑聲。我在那個小院里慢慢長大,長大上學(xué)了就隨了黃姓,我姨給我取名叫黃平,后來我舅母給我改名黃中杰。姓了黃也就熟稔了黃氏家譜,至今我仍記得中間十代輩分:“守國家成法敦中正善行……”我算“中”字輩兒。至今我一回去,現(xiàn)名少有人知道,都會說“黃中杰”回來了。
  寒冬臘月,煤油燈下,你把掃盲認(rèn)得的幾百字,拿木炭在地上劃著一個一個教我,要我像舅那樣立志,你說舅沒上過幾天私塾,卻把書看得比命金貴,急行軍寧可拋掉背包也決不丟下一書本,戰(zhàn)場上機(jī)槍布袋打的前后都是彈洞,懷里的書卻安然無恙。舅刻苦自學(xué),被調(diào)去第四野戰(zhàn)軍某部司令部當(dāng)參謀,一些命令之類的文書,便由我舅起草下達(dá)。
  我記事應(yīng)該算早吧姥?不到三歲時得了什么病,在街上衛(wèi)生院住院就醫(yī)。稍有好轉(zhuǎn),便在你和我姨的看護(hù)下跑到醫(yī)院門外,地上揀塊兒紅磚頭蛋兒,在刷了石灰的白墻上,一連串寫下了“天地人土上下來去大小多少”,引得好多人駐足觀看:“這么點兒個小小孩兒,咋就會寫恁多字?”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記憶,雖然細(xì)節(jié)上很模糊。
  還有一次早前的記憶是在一個夏夜里,外面雷聲轟鳴,“嘩嘩”下著暴雨,咱家堂屋內(nèi)空氣沉悶漚熱難當(dāng)。我睡床里面,你躺在我外邊,不停地?fù)u動蒲扇給我扇風(fēng)。扇子一停我就喊熱,也許是你困了或者扇累了,扇子停下來,一停我就喊:“姥,熱,扇——”你“啪”一聲將扇子扔掉了,我再喊熱時,你說扇子扔了,我問扔哪兒了,你說扔到屋后去了。我知道外面雨大,不可能出去找回,也就不喊了。第二天一早我便去屋后找扇子,尋遍四周犄角旮旯也不見扇子蹤影,回到咱家堂屋我才發(fā)現(xiàn),扇子原來就在蚊帳的頂棚上。我記得你說過,鉤掛蚊帳的那兩副掛鉤,是我太姥在你出嫁前,連夜用一枚枚銅錢給你疊編串成的。
  記得是我病愈之后不久,我姨就去八里外的街上當(dāng)干部,我不知道街上有個鄉(xiāng)政府,政府管著我們所有的村所有的人。姨一走小院里只剩下我們祖孫倆。我想我姨,鬧著要去找姨,姥你說姨吃國家的飯了,不能妨礙姨做事,姨當(dāng)干部我就有糖吃了。那時我怎么也不明白干部與糖是什么關(guān)系,總以為我姨去街上就是專門管著造糖的人,所以她每隔十天半月回來,我就先跑上去搜遍衣袋向她要糖。
  仲夏月夜,咱家當(dāng)院,你摟我坐你腿上,給我講“牛郎織女”“螢火蟲”的故事,我仰望滿天星斗,確信那是無數(shù)亮著的螢;遙觀一灘銀河,卻苦苦找不見牛郎織女走去的路……你講累了,我也困了,你就“撲撲”地拍著我的后背,細(xì)拉長腔,哼著小調(diào)兒,哄我睡瞌兒:“月老老,明晃晃,開開后門洗衣裳,洗的白漿的光,打發(fā)平兒上學(xué)堂……”
  月亮悄悄地走,云兒慢慢地游,我躺進(jìn)曬笸,一瀉如銀的小院里,紡車在你手中輕輕地?fù)u:“嗡——嗡——嗡——吱兒……”你說城里洋布稀薄,要給我媽紡織被里,既省他們花錢,冬天蓋著格外暖和。你讓我聽著紡車的聲響數(shù)數(shù)兒,看嗡響幾下紡去一條棉絮,幾條棉絮紡出一個線穗兒。我數(shù)著數(shù)著眼皮開始發(fā)緊,就什么也不數(shù),什么也記不清了。
  那晚,也是皎潔的月。我下學(xué)回來,大門鎖鏈虛掛在鎖扣上,姥你上哪去了?我喊,我問,我借著清白月色滿堰埂找,找到咱家菜園,沒進(jìn)園子便見你佝僂著身子,懷抱一柄菜鋤,一鋤一鋤地給菜畦開口。開好了,你提個小鐵桶沿斜坡下塘汲水,復(fù)又一步一蹲蹣跚而上,上來一瓢瓢舀水澆進(jìn)菜畦。我忙過去接了瓢,也像你那樣舀水灌菜,你坐地頭上“嘿嘿”笑著,不住地拿衣襟擦汗。
  回到家,你對我說:“兒呀,姥累,不想做飯,吃個晌午的鍋炕饃吧?”我去吃,你沒吃,喂過豬關(guān)好雞籠,你去鍋屋舀瓢涼水,“咕嘟咕嘟”喝下,順勢躺在院里北墻根兒下的涼床上,說:“井水冰涼就是解渴,比吃啥都得勁嘞!”
  我心里發(fā)酸,姥。我不止一次地對你說:“我媽他們有錢,吃啥用啥可以去買,何苦讓你累死累活地種,種了收收了腌腌了曬,一大堆臘菜曬那一小把鹽菜,平時還舍不得吃,非要攢起來拿到城里去!”這些話你不愛聽,嫌我不懂事,并說:“這是你媽最喜歡吃的菜!其實爸媽帶著弟弟妹妹很不容易,咱們累點兒省點兒,他們就會寬裕點兒,這也叫辛苦做快活吃嘛?!?br/>  那時我的確是太小了,姥,也就七八歲吧,但我心里明白你最缺的是錢,可我又不會給你掙錢花,只會拿小罐子到村南頭兒井臺上替你汲水。就這你也不許,生怕我一不小心滑掉井里。我執(zhí)意在你的監(jiān)護(hù)下,小心翼翼地試著用麻繩系個小罐,小罐下到水面,松繩以便罐口“低頭飲水”,只要感覺手中麻繩略微一沉,說明罐子已經(jīng)喝飽裝滿,即可一把把將盛滿井水的罐子提上來。在我的記憶里,那可是頭一回有了成就感:我能給姥提回一罐水吃了。
  村南頭兒那口老井究竟多少歲?只怕姥也說不清。在我的印象里,井筒很闊,井口卻窄,一整塊帶紋帶楞的花崗巖石扣罩井上,中間掏出直徑一米多的圓洞即是井口。經(jīng)年累月,天天拔水,井口邊沿的四周,被井繩磨出一道道光滑的槽痕,井繩順著溝槽提水,可以省去力氣。早年井上沒有轆轤,大人們一早一晚都來挑水:肩負(fù)鉤擔(dān),一頭鉤掛一只柏木空桶,講究的人家在街上鐵匠鋪打了鐵鉤,一般人家就地取材使用棗木樹杈,把樹杈截短磨光倒過來,在把兒上用牛筋綁緊即可鉤桶了。人們挑著空擔(dān),晃晃悠悠來到井旁,先拿又粗又長的公用井繩系了空桶,井繩順著井口繩槽“呼呼”下滑,水桶落底,井繩放松,水桶身子一歪自己喝水。水桶喝飽了自然下沉,大人們吐口吐沫搓搓手,爾后雙手交替向上引拔井繩,水桶便順著繩槽很快升至井臺。兩只滿滿的水桶各就各位,鉤擔(dān)兩頭一鉤上肩,邁開大步,“咯吱咯吱”回家。擔(dān)挑熟練的到家不用卸肩,就著缸沿兒注水入缸。
  就是這個花崗巖石井口,它曾經(jīng)讓我興奮又令我畏懼。我開始瞞著你偷偷用罐子去井上提水時,細(xì)麻繩系下的陶罐子,在深深的井筒里東悠西晃,一不小心撞到井壁上,不知碰碎了幾只罐。姥好像你事先早已知道似的,每當(dāng)我拿著空繩套個破碎罐鼻兒快快回來時,你一句也沒吵我,總是笑盈盈地說:“碰碎了吧,歲歲平安,窯上燒癟的罐子有的是,找南頭兒黃敦剛你大舅要個就是?!?br/>  記得九歲那年寒假,我扛根扁擔(dān),隨大人們蹚過淮河,進(jìn)湖北山里揀回一擔(dān)松椏,你有些喜出望外,說搭配著麥秸軟火燒,足夠一月的柴火嘞。我連著進(jìn)山十幾趟,咱家瓦屋靠南墻垛滿了松毛和松椏。姥你是一時高興還是為了褒獎我?八毛錢一斤油你舍不得吃,卻顛著小腳行八里土路,到街上商店里,花三塊多錢給我買個口琴吹。我雖借過別人的口琴,而且吹會了好幾首歌,我也想有個自己的口琴,可我知道那是咱一年飯食的鹽錢哪,姥!
  拉我長大不易,管教起來更難——這是姥你說的吧?我知道你最最擔(dān)驚受怕的就是我到堰塘和淮河里洗澡,怕把我淹死了對我媽不好交代,其實姥你低估了我的水性。咱家黃畈守著淮河,村里是堰塘,村外也是堰塘,我七八歲就能躺在水面上,手腳不動仰臉?biāo)X,八九歲我不僅會舉起雙手踩水過河,還能憋口氣潛到水底,游出五十米再露頭鉆出來。為了阻止我玩水,你說水下有鬼,臨到托生的一時三刻,必定要找個替身,所以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人。記不清多少次了,只要聽說我泡在水里,你會立即放下手中活計,慌里慌張跑到水邊,連哄帶嚇讓我出來。有一回,我逃學(xué)跑去新堰洗澡,你命我姨把我找回,姨讓上來我偏不上來,姨便從岸上揀塊土坷垃塊兒砸我。姨一揮手我便潛入水中,東頭砸我潛西去,北頭攆我游南來,姨氣不過,拎起我的衣褲和鞋子走了。我知道姨還會送回來,于是我找來兩管粗壯麥稈含在嘴里,一見姨來便沒入水中,咬住麥稈呼吸換氣。姨逡巡了堰塘四周,半天也不見個人影兒,立馬癱坐在岸上嚎啕起來。我在水下聽得真切,慌忙吐去麥稈冒出水面,上岸穿衣隨姨回家。
  我再淘氣姥你還是最疼我是吧?可在我的記憶里,也曾挨過你幾次苦打。一次是放假了,我隨小舅、表哥們?nèi)ズ幽茄貎汉鄙降胤排?,他們閑得無事,便從坡嶺、田埂上扯來大堆的金銀花,纏繞成環(huán),編織花籃,披掛一身,扮作新郎新娘,拜天地入洞房,并在地埂斜坡上開洞佯裝交配。不知誰在泥洞里放了蝎子,把幺舅的小雞雞給蜇壞了,幺舅的家人賴我,找來咱家不依。白天你沒言聲,晚上我睡下,你讓舅母幫忙捆了我的手腳,先是罵我:“兔龜孫,小小年紀(jì)你咋這下作!”爾后拿出準(zhǔn)備好的柳條雨點般地抽我,除了頭部臉部外,抽得我渾身上下道道兒血印,屁股、腿肚和手臂上往外滲血。直到舅母跪下,用身體護(hù)住我苦苦哀求,姥你也是打不動了才住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場……姥,這事真不是我干的,長大了我們幾個小伙伴兒湊在一起對質(zhì),他們對我說:“當(dāng)時不賴你頭上,我們誰家也擔(dān)待不起?!?br/>  還有一次是你賣豬娃兒,買家一一點清,付過十六塊錢抱著豬娃兒走了。你只顧數(shù)錢,不經(jīng)意掉在地上一張,我順勢拿腳踩上。你數(shù)來數(shù)去找遍滿地,還是差了一塊錢,便去追找買豬人。你一走我隨即把錢撿起裝進(jìn)口袋,跑去供銷點買糖吃。售貨員李道寬問我買多少,我說都買了,李道寬給了我十塊糖,我接過糖顛兒顛兒地跑了。晚上,你和我姨把門閂一插,同樣捆了我的手腳,問我可曾偷走一塊錢,我說沒有,于是柳條又雨點兒般抽過來。姥我很少見你這樣發(fā)怒:“你個兔龜孫,從小看大,三歲見老,一點點兒就學(xué)會偷,還滿嘴瞎話不誠實,長大了還不得去搶?!”這事是我錯了姥,我雖算不得偷,但不該瞞天過海把錢踩下,更不該因為饞嘴,在咱們?nèi)兆泳o巴時我大手揮霍。事后我才知道,當(dāng)時一個雞蛋二分錢,一分錢就買五塊糖,一塊錢全買糖是個什么數(shù)?李道寬自然起疑。
  十一歲我到街上住校讀高小,你怕我不能自理,硬要我坐級一年(現(xiàn)叫復(fù)讀)再去。坐級一年你還是不放心,便托付街上一家遠(yuǎn)親的表姐,每晚都到學(xué)校看看我。那兩年姥你很揪心吧?一到星期六下午,你就納著鞋底從村里走出來,站在小河溝大柳樹下,眺望街上那條蜿蜒的小路;回來住上一天,你又給我秤好糧食,炒一罐芝麻鹽兒,傍晚時分送我返校。那回你送我過小河溝兒到祠堂,還不住地叮嚀:“平啊,爸媽恁遠(yuǎn),姥沒文化,你可自己操心,念好書將來上大學(xué),姥比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都舒著嘞!”我點點頭說記下了,讓你轉(zhuǎn)回去,你非要看著我先走。我說你不轉(zhuǎn)回去我就不走了,說著我就坐下來,你這才一步一回頭地轉(zhuǎn)去。姥,借著落日的余暉,望著你單薄消瘦的背影,還有被寒風(fēng)撩起的綹綹稀發(fā),和你一扭一扭挪動的小腳,我別過臉去哭了,我怕你看見嫌我懦弱,我知道你最不喜歡好哭的孩子……
  姥你一輩子就是個操心出力的命。把我拉大了,你又把我妹妹弟弟接過來,說是新開發(fā)的礦山緊張,活太多人太累,盡量給我爸媽減輕負(fù)擔(dān)。我舅在你的要求下轉(zhuǎn)業(yè)回來了,去報社當(dāng)編輯作記者,生下淮弟,你也抱過來撫養(yǎng)。我姨成了家,和姨父一起干部下放回村里落戶,你怕我姨帶兩個孩子,姨父身子骨單薄掙不夠工分,就拼命地薅草拾糞,然后把工分記在我姨賬本上。咱算革命家庭,在村里等同“五保戶”,享受“平均數(shù)”的照顧標(biāo)準(zhǔn),你省吃儉用,隔三差五總讓我在晚上用面筐偷偷往姨家送點兒米面。有次碰巧讓隊長撞見了,你憂心多日,怕傳出去別人說閑話:“既然有余糧接濟(jì)侄女兒,還用得著吃照顧?”
  小時候我是不解。我聽說姥爺被害以后,三姥爺家大姨、五姨最是唯你。尤其大姨,三天兩頭吃住咱家,幫你干活兒,陪你照護(hù)我舅我媽和我姨。大姨十六七歲時得了什么急病說走就走了,三姥癆病久治不愈,早你十年離去后,三姥爺就不再到咱家來,卻打發(fā)五姨、七姨、八舅和九舅,持續(xù)不斷地從小河村往黃畈送糧背菜。長大了我才明白:三姥和三姥爺最是憐憫你呀,姥爺不在以后,多少年一直盡力接濟(jì)“朱妹”。只是三姥不在了,三姥爺不便多往弟媳家走動——哦,是了,四個姥爺一大群舅和姨,我怎么偏偏好到三姥和三姥爺家去?平時最愛跟著七姨、八舅和九舅們玩兒?
  姥你不會忘記吧?我說我要跟你過一輩子,將來娶個媳婦也得伺候你,你答應(yīng)得很爽快??晌覌屪屛疫w戶進(jìn)城讀書時,你怎么也一口就答應(yīng)?是你領(lǐng)我下了汽車坐火車,下了火車搭三輪,一路打聽,直到第二天天黑才摸到我媽家。我進(jìn)門說:“就不能去接接?”你捏了捏我的手,示意莫要說閑話,我爸連忙解釋接差了,他一直在火車站站臺上找。
  姥咱們在礦后家屬院住了倆月,你說還會帶我回去的??赡翘焱砩衔野l(fā)現(xiàn),你收拾咱家那個紫花小包袱時,卻不帶我的衣裳,你不多說話也不正面看臉。我心里很害怕,怕你趁我睡著后夜車就走,所以一宿我都不敢合眼。次日,你解開包袱取出針線、頂針兒照常做活兒,我才答應(yīng)跟我爸去后山摘酸棗。中午回來,不見了你、我媽和那個紫花小包袱,我立馬意識到了結(jié)果,我大哭大叫,飛奔出門,我爸追上緊緊抱住我,和聲細(xì)語地答應(yīng)過幾天再把我送回去??床灰娎颜l說什么我都不聽,也不吃飯,趴在你睡覺的床上哭了一天一夜……姥啊,你是頭一回騙我!
  該上初中時,文化革命開始,我媽說學(xué)習(xí)不成就讓我退學(xué)招合同工,招到礦務(wù)局建筑工程隊當(dāng)力工,拉沙、和泥、搬磚、砌墻。記得當(dāng)時規(guī)定國家干部每月供糧二十九斤,我的月糧標(biāo)準(zhǔn)能夠吃到五十五斤,這讓全家人都很高興。我對我媽說:“那得先說好,做什么工都可以,工錢必須一分不少地寄給我姥!”我媽笑著說“那一定,一定”。聽說你拿著我的工錢,從村北頭走到村南頭,逢人便說:“沒白養(yǎng)活,真是沒白養(yǎng)活,我小平會掙錢了,我得濟(jì)了!”這是真的?
  做工半年,我憑著一曲《我是一個兵》笛子獨奏,被部隊文藝小兵特招入伍。一聽說我去當(dāng)兵,姥你誠惶誠恐,先是派我姨來問,爾后你又到礦區(qū)厲聲質(zhì)問我媽:“不到十六一個小孩兒,你們真就放心?!”無論我媽怎樣解釋你都不聽,認(rèn)準(zhǔn)“好鐵不打釘,好兒不當(dāng)兵”的理兒,要到部隊把我領(lǐng)回去。我媽只好給我打電話,我向首長說明情況,專門請假回來看你。我躺在你旁邊,給你講部隊文工隊出去演出的事,說連隊生活和戰(zhàn)友之間的情,你聽了才同意我返回去。臨走,你背著我媽,從她給你的五十元錢中掏出二十,捂住我的嘴逼我悄悄塞進(jìn)口袋,年底我從每月六元的士兵津貼里,湊足五十元給你匯去,聽說你罵我了,是嗎姥?
  鑒于我在連隊的表現(xiàn),以及在文書崗位上的勤奮,軍區(qū)政治部把我調(diào)去報道組,參加新聞業(yè)務(wù)培訓(xùn)班。學(xué)習(xí)期間,我媽突然從咱家街上打來電話,說姥你病了,正在醫(yī)院接受治療,我問什么病,我媽說是頭暈。頭暈可是你的老毛病了姥,你總是找大隊赤腳醫(yī)生楊世海,要幾粒白色藥片吃吃就好了。第三天,我找到警通排話務(wù)班,通過軍線多次接轉(zhuǎn),終于把電話打到街上衛(wèi)生院,我媽接的電話,她說“姥已經(jīng)好多了,你就安心學(xué)習(xí)吧”。
  又過三四天,通訊員通知我,說營房門外一個女兵要見我。我騎自行車到門口一看,原來是大妹。我驚奇地問她:“你們部隊在徐州,怎么跑這兒來?”大妹支支吾吾,先是說出差回河南,聽說姥有病就趕過去看看,后來大妹對我說:“我知道哥最堅強(qiáng),什么事情都能挺得住,媽也是怕影響你進(jìn)步?jīng)]敢告訴你,咱姥患腦溢血無救已經(jīng)不在了,后事料理完我才歸隊?!蔽已矍耙缓?,連人帶車翻倒了……
  送走大妹,在許昌水道場實習(xí)采訪楊水才事跡的日子里,楊水才的精神是“小車不倒只管推”,我是真真正正走不動也干不動了。六七天里我茶飯不進(jìn),徹夜難眠,眼泡兒腫得看不見眼仁兒。晚上稍一合眼就見姥來,依舊往常那樣,小腳一扭一扭地挪動;依舊往常那樣,盈盈地望著我笑……實際上我知道,今生今世我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了姥!同行采訪的老干事趙書Qb9iDf7hipONXQlQzW/1xlzRfO33bXfaAF7UBf+4mbs=山勸我,說得很輕松:老人家既然走了,去不再來,還是以工作為重吧。這話讓我很惱火,好些天不與他說話。姥都沒有了,還有什么比姥重?!
  我怨恨爸媽太無情,你彌留之際還一直呼喚“小平,小平”,他們都不告訴我一聲,不讓你最后再看我一眼;我詛咒蒼天不公平,讓你含辛茹苦幾十年,一天到晚為別人操碎心,自己卻沒能坐下安安生生享過一天福;你清貧一世仁慈為懷,本該長命百歲頤享天年,卻讓你六十一歲就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親人,也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我責(zé)罵自己太沒用,十三年養(yǎng)育恩重如山,生不能盡孝歿不能扶棺,養(yǎng)此廢物外孫何用?!
  翌年清明節(jié)前,我請?zhí)接H假回去給姥上墳,我獨自坐在你墓旁說了很多話,你聽見吧姥?我說當(dāng)年我爸在醫(yī)院工作時,我媽曾領(lǐng)你去看頭暈病,醫(yī)生說你血壓高,腦血管不太好,怎么就沒想到可能會發(fā)生腦溢血?你臨走時開了那么多藥,是沒哆還是哆了不管用?越想心里越是哀傷,不是我姨和姨父來拉我,我不知道我會在你跟前待多久。
  我在村里轉(zhuǎn)悠,看著我熟悉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依然如故,只不過一切在我眼里都顯得小了點。我去咱家荒蕪的老院里,看到當(dāng)院已經(jīng)殘缺了邊沿兒、沒有了青綠的花池,不禁讓我追憶當(dāng)年你用手挖坑埋下雞冠花、指甲花的情景。我走遍了家家戶戶,娘舅家的老老少少,他們有的喊你四嫂、四嬸兒、四媽,有的稱你四奶、四老太兒,無論長幼一提起你眼窩就潮甚至不住地抹淚。大舅母“老班長”年齡比你長,輩分兒比你低,她說:“四嬸兒在族里村里最是德高望重,誰家有難處找她,有矛盾也請她去擺平。說來也怪,無論鄰里還是族里,不管發(fā)生什么分歧,糾結(jié)了多大矛盾,只要四嬸兒一到場,大家就心平氣和了?!贝缶四高€說,姥你心算賬目有時比筆算還快,你是沒文化呀,要是多少有點文墨,姥爺別走得太早,依你靈性和德行,“四嬸兒那可不得了啦”!
  姥啊,你說過沒想活多大歲數(shù),早晚看著我完婚即可閉眼。不對呀姥,我成家后有了你重外孫女時,你也才剛夠七十歲,完全可以看到重外孫女長大呀姥!你要活著,我們都在你身邊,我不知你會喜歡成什么樣子,也無法預(yù)測你會怎樣待見又一輩人。反正我常對她們尤其是你重孫女講:只不過看不見老人家就是了,其實太姥兒就在我們身旁,老人家一直都在呵護(hù)我們,時刻都在注視著我們的一言一行一事,現(xiàn)在她們都按照你當(dāng)年教誨我那樣為人行事。姥啊,我不敢奢想你跟著我活到現(xiàn)在,倘若你現(xiàn)在能看到我、你外孫媳婦還有你重外孫女兒,重外孫海外歸來,任國家扶持公司總裁,事業(yè)蓬勃曙光初露……無論天國還是九泉,你肯定會“舒著”吧姥?
  姥啊,今天是公歷二0一0年十一月份的第四個星期四,美國人當(dāng)年為感謝原住民印第安人賜福,把這個日子定為“感恩節(jié)”。我不管他美國人感謝誰不感謝誰,反正一提“感恩節(jié)”,我就想起姥,今年又是姥你誕辰一百周年,在這樣的日子里,我心潮起伏,豈能平靜?思前想后,十分感傷,特想跟姥說說心里話,你能聽到嗎,

德钦县| 浮山县| 武穴市| 界首市| 农安县| 巴南区| 泰顺县| 六盘水市| 孟州市| 织金县| 三门县| 天门市| 宣威市| 延安市| 永善县| 简阳市| 浦北县| 隆回县| 临海市| 中阳县| 阿图什市| 大厂| 永寿县| 亚东县| 江津市| 蚌埠市| 阿拉尔市| 来凤县| 古交市| 九江市| 武宣县| 满洲里市| 东乡族自治县| 新丰县| 武威市| 安乡县| 乌什县| 张家川| 塔城市| 察隅县| 翁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