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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闖卓奧友峰:在海拔7500米獨自過夜

2011-12-29 00:00:00風(fēng)子
環(huán)球人文地理 2011年5期


  登山是我從小的夢想,為了登山,我放棄了多少安逸的生活,我的生活似乎就在這個夢里。而8000米級的高峰,對我更是引誘,那個缺氧的神秘高度,時時激發(fā)我的好奇心,也讓我留下了最難忘的經(jīng)歷,那就是世界第六高峰卓奧友峰。
  卓奧友峰海拔8201米,位于尼泊爾-中國西藏邊界上的喜馬拉雅山脈中部,東距珠穆朗瑪峰約30公里,山勢魁偉,峰體常年積雪,四周雪峰林立,層巒峰迭,十分壯觀,因此在藏語中“卓奧友”的意思就是“大尊師”。
  我從海拔4900米的大本營直奔海拔5700米的前進營。雖說是只身前來,但在這里見到了眾多的山友,感到并不孤單。此時,我的身體狀況并不好,對登山不利,而天氣一連幾天也不見好轉(zhuǎn),只有等待。直到9天后的早晨,天氣預(yù)報才顯示當(dāng)天會有好天氣,于是整個前進營都開始沸騰起來了,所有的隊伍都在忙著準(zhǔn)備出發(fā)。
  
  從CI至C3的輕松之旅
  心情一好,做什么都好,從前進營到C1只花了4個小時。在C1,又有空帳篷——我撿到了便宜。我本來計劃嘗試不用帳蓬只用宿營袋,無氧、單人無協(xié)作登頂,但這只是計劃,一切看當(dāng)時情況而定。
  向C2進發(fā)。這是整個路線中最長的一段,動作快要走6個小時,慢的可能要10~12小時。經(jīng)過一個個雪坡,兩小時后到了一號冰壁。這里是全程的難點之一,陡的地方約30米,有一個橫切,還好有路繩,我很輕松地上去了。過了一號冰壁,又有一個多小時翻越雪坡的路程。這時太陽完全出來了,可以盡情地沐浴在陽光下。
  只有一根路繩,而所有隊伍都在趕這個好周期,所以經(jīng)常發(fā)生堵塞。在過二號冰壁時,一串人在上面慢慢移動,有個老外一直跟在我后面,我讓他先走,他也讓我先走,結(jié)果推來推去,最后我們倆都坐在那里小睡了一會,等前面的人上完了才動身。
  C2海拔7200米,是一個很大的平臺,可以搭上百個帳篷。不過風(fēng)很大,前些天大風(fēng)把美國隊的14個帳篷全部吹下了山,幸好當(dāng)時里面沒有人,不過讓他們損失慘重。在C2,我在新疆隊兩個妹妹的帳篷里混了一晚。
  開始向C3進發(fā)。C2和C3之間差300米海拔,一個直直的大坡,加一個橫切。我用了兩個多小時抵達海拔7500米的C3。C3位于一個斜坡上,要搭帳篷得挖出一塊平地來。我蹲在那里等了一小時,直到另一個在途中偶遇的山友上來,我們一起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把帳篷搭好,不過我的腳快凍得麻木了。
  此時我狀態(tài)不錯,頭不痛,也喘得不厲害,唯一感覺不妙的是開始出現(xiàn)咳嗽——我擔(dān)心扁桃體炎正在摧毀我的能量,可又不敢多吃藥,在這個時候要保持頭腦清醒。
  
  裝備簡陋,向頂峰進發(fā)
  凌晨兩點我就醒了。外面氣溫很低,我開始擔(dān)心起來:我沒有連體羽絨服,也沒準(zhǔn)備羽絨褲,只是用一條厚滑雪褲代替,里面是一條防風(fēng)抓絨褲,貼身的是保暖內(nèi)褲。最令人擔(dān)心的是那雙SCARPA老式雙層塑料靴,不但保溫性不夠,穿起來還很費時,要在夜色里頂著大風(fēng)走上6個小時,肯定夠嗆,怪只怪自己在出發(fā)前沒來得及去買雙新的登山鞋。理智告訴我要盡量推遲出發(fā)時間,讓雙腳少挨凍,太陽一出來就好了。
  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已是6點多。理想的出發(fā)時間是6點前,正常地發(fā)揮體力,11點左右就能登頂。出發(fā)后,便遇到一個大坡,我沒有戴過氧氣面罩,它放在鼻子上嚴(yán)重阻礙了視線,很不習(xí)慣,沒多久便摔倒好幾次。我事先一直準(zhǔn)備無氧登山,但為安全起見還是選擇了有氧,但適應(yīng)時間太短。
  一個小時后,到了第一個巖石飄帶,大風(fēng)把臉和腳趾頭吹得有些麻木了,我只得不停地活動,以防凍傷。這里有一段挺陡的冰巖混合路線,如果不熟練,會在黑暗中消耗大量體能。接下來又是幾段難度不等的橫切、直翻,這一段是整個卓奧友峰攀登綜合難度最大之處,很多地方只能戴著抓絨手套來操作,這種手套不防水,進了雪水之后,雙手冷得夠嗆。
  在這里,我追上了前面的隊伍,但只有一根路繩,陡的路線不好超越,只能慢慢跟在后面,但手腳都凍得受不了。好在太陽慢慢出來了,我平安地度過第一關(guān)。實際上,出發(fā)最早的隊伍已經(jīng)登頂并在此時開始下撤了,這讓我感到了壓力,于是加快了速度,跟在后面的一個山友示意我先走,他說要休息一下,卻不知在我翻過一個雪坡之后,回頭不見了他的蹤影,我認(rèn)為他因為體力不支而下撤了。兩天后在前進營再見到他時,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嚴(yán)重凍傷。當(dāng)時如果知道是這種情況,我寧愿放棄登頂,陪他下撤。
  
  海拔8000米:氧氣瓶故障無氧登頂
  在7800米以上,我開始獨行,直到登頂后的人下撤路過,他們都吃驚地看著我。到11點多,更多人下撤,有些人軟綿綿地被人扶著,還有一些被人半拖著下山。在海拔8000米的地帶,每走一步都會極大地消耗體力。在這個生命的禁區(qū),一旦失誤便沒有重來的機會。
  大約12點半,差不多快到7900米了。繼續(xù)向上,路繩沒有了,此時我突然迷迷糊糊很想睡覺,站著瞇了一兩分鐘,在這溫暖的陽光下,倒在雪地里睡一會,該有多舒服??!還好頭腦是清醒的,很快便調(diào)整了過來,如果睡下去,恐怕再也醒不過來。我突然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氧氣很干,讓我發(fā)炎的咽喉很難受。我調(diào)節(jié)了一下呼吸,喝了一些水,坐在雪地上休息了一陣,感覺好了一些。不過,我的氧氣面罩卻出現(xiàn)了問題,只是還沒有發(fā)覺而已。
  快到8000米時,氧氣面罩無法供氧了,氧氣瓶有氣出來,但面罩里已感覺不到氣流,應(yīng)當(dāng)是管子被凍住了。我很清楚此時在這個高度失去氧氣意味著什么。我估量了一下所剩的體能,還是繼續(xù)向上。但我腦海中反復(fù)顯現(xiàn)以前在卓奧友峰的一份登山報告中看到的一句話:“如果任何人選擇在暴風(fēng)雪中登頂,那么他將很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得時刻保持清醒。
  氧氣面罩沒有取下來,至少它還能擋風(fēng),實在需要氧氣時,可以把管子弄斷,多少能吸進一些。沒有氧氣補給,很累、很困、很餓,也很渴,我在一個小平臺上休息了一會,把攜帶的絕大部分食物吃光,只剩了半塊巧克力。
  有3個老外跟在我后面,他們出發(f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13個小時,體力已耗盡,在8100多米的地方,他們放棄了。在距離峰頂只有100米的地方,一個月的努力最終在這半小時的路程上付諸東流。
  總算又看見人了,這是今天倒數(shù)第二和第三登頂?shù)娜耍阂粋€夏爾巴人陪著一個加拿大人。當(dāng)然,我是最后一個登頂?shù)?。卓奧友峰的頂很大,很平緩,像永遠(yuǎn)也走不到頭,只能根據(jù)前人留下的模糊腳印和自已的感覺來判斷山頂?shù)姆较?。我感覺自已在一步步踏向太空,很想飄蕩起來,讓風(fēng)隨便吹到什么地方。突然在一剎那,我終于看到經(jīng)幡了!100米,50米,30米,這時我并不感到很累,只是一步步向經(jīng)幡走去。到了還有20米左右的地方,我跪下,雙膝著地,很自然地把頭埋在兩腿之間,就這樣趴了兩三分鐘。然后站起來繼續(xù)走。這一天的15時13分,我登頂了。我把包放下來擺好,拍了張照,讓它代表我登頂。在頂上待了10來分鐘,便趁著一切還在掌控中時開始盡快下撤。
  
  幫助神智恍惚的丹麥人下撤,耗盡體力
  在8100米下撤的那幾個老外顯然沒有力氣了,我在7900米的地方追上了他們。有一個在拉肚子,還有一個年紀(jì)大的看上去搖搖晃晃的,由一個夏爾巴人扶著。我?guī)椭渲幸粋€過了一段危險的坡面后,便先下了,因為計劃要在天黑之前下到C2,所以速度要快。
  一個多小時,只碰到一個英國人。兩個小時后到了巖石飄帶上面,此時部分朝西的山體已曬不到太陽,氣溫開始下降。在兩個飄帶之間的一個雪槽,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老外坐在那里,一臉茫然。這個丹麥人的下降器掉了,無法下去,已經(jīng)等了快一小時,凍得思維都有些模糊、混亂,竟然說等女朋友來接。這時那個英國人也下來了,我們商量怎么把他弄下去。我們很小心地讓他一步步地走,在這一段不到100米的高度,用了一個多小時。
  
  盡管風(fēng)很大,但我們堅持著,我們不能放棄他,不然他活下來的機會很小。很慢,很累,有好幾次3個人摔在一塊。下完那個冰巖混合帶,總算平一些,丹麥人便自已慢慢走下去,這時已經(jīng)7點。
  我終于感覺很累,特別想喝水,然而已經(jīng)沒有水了,我想坐一下緩口氣,便讓英國人先走。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C3,可是天色已暗。帶丹麥人下來消耗了太多體力,翻越最后一個雪坡時,我竟然花了40多分鐘。
  幾個認(rèn)識的山友正在C3收裝備,準(zhǔn)備下到C2。我蹲在他們的帳篷門口,像狗一樣喘氣——我的咽喉很痛,咳嗽得很厲害。他們勸我一起下撤,我說無氧快10個小時,太累了,得留在這里的空帳篷里過夜。大家都擔(dān)心,因為我把睡袋留在下面的營地了,我說我不怕挨凍,現(xiàn)在下去體力上應(yīng)當(dāng)還吃得消,可萬一發(fā)生滑墜,誰能拉住我呢?盡管大家再三勸我下去,但我還是搖了搖頭——我知道自已可以熬過一晚,但不敢保證在夜色中能安全下撤。
  看著他們慢慢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我坐在地上,像是把一扇門輕輕地合上,那是生之門,一種悲涼之情不由得從心底升起。我要獨自面對這海拔7500米的夜晚。
  
  海拔7500米:獨自在零下25℃一下過夜
  大部分山難都發(fā)生在登頂之后的下撤過程中,體力的透支隨時會帶來致命的危險。我后來聽說,我在海拔7900米處追上的那3個老外當(dāng)中的一個,在接下來從C3撤到C2的路上因體力耗盡而滑墜身亡。另外,在那段時間里,卓奧友峰上還確認(rèn)了兩人的死亡,一個是IMG探險隊加拿大籍隊長GuyLeveille;另一人是斯洛文尼亞登山家MihaValic,他因在102天內(nèi)攀登阿爾卑斯山區(qū)所有82座海拔4000米以上山峰而聞名,卻在卓奧友峰上下降時不幸遇難。另有多人發(fā)生滑墜而受傷,還有失蹤后找回的。盡管卓奧友峰被稱為“最易攀登的8000米級的高峰”(登頂死亡率僅為2%),可還是有那么多愛山的人永遠(yuǎn)留在了這里。
  單頂帳蓬在大風(fēng)中很脆弱,我只能祈禱晚上不要刮大風(fēng)。此時我口渴得不行,嗓子很痛,得先化雪燒水補充一些熱量,鍋和氣體還在,爐頭卻沒有了!我不敢相信將面對什么。愣了好久,把水壺倒過來,收集了最后一小口可以弄濕嘴唇的水,把剩下的半塊巧克力加上帳蓬里的幾塊餅干一并吃了。
  氣溫驟降,我得接受沒有睡袋的現(xiàn)實,希望明早還能爬出這個地方。還好帳篷中有兩個防潮墊,另外還剩了一些鋁箔,我把鋁箔分開來,貼在內(nèi)衣里面的胸口、臀部等處,以減慢失溫。包里還有一塊發(fā)熱貼,準(zhǔn)備在冷得受不了時使用。
  很少人能在8000米以上宿營而活下來,所幸的是,這里距8000米還有500米,多了6%的希望,雖然沒有睡袋,還有個帳蓬,這又多30%的可能,這讓我有些樂觀。我把所有衣物穿上,身體倚靠在包上休息。可不走運的事接踵而至,頭燈里的線被凍斷了,亮不起來,還好手機里還有一些電。剛開始我坐在防潮墊上,不敢睡著,后來坐著很難受,腳很快麻木,不時得活動腳趾頭和手指頭,這兩個地方最容易凍傷。
  外面的氣溫應(yīng)當(dāng)在零下25℃以下了,我半躺著迷糊,不敢沉沉睡去——很多人在這樣的睡眠中再也沒有醒來。還好,MP3派上了用場,一首首歌讓我不那么寂寞,讓我能保持一些反應(yīng)。我還把手機鬧鐘設(shè)定為一小時叫一次,這讓我不會沉睡過去。實在感覺要睡過去時,就把頭伸出帳篷,讓疾風(fēng)吹醒自己。就這樣,2點、3點、5點、7點,我在半夢半醒間慢慢熬到了天亮,才終于放心睡去,一直到9點才醒,體力也漸漸恢復(fù)了。
  
  越著夜色重返人間
  離開C3后,我的嘴裂得很厲害,嗓子像著了火似的。途中我遇到一個人,向他討水喝,他倒了一杯熱水給我。我不知道這人是誰,因為大家都包裹得像外星人,但我會因為這杯水而永遠(yuǎn)記住他,也會讓我有更多理由去關(guān)注困難中的人。再往下走,碰到幾個高山協(xié)作,他們也分給了我一些水。
  到了C2,喝足了中國臺灣隊朋友的水果茶后繼續(xù)下撤,自然要輕松多了,可也不敢大意,技術(shù)操作不能亂,否則后果也不堪設(shè)想。過兩個冰壁時,人來人往,耽誤很多時間,晚上8點時才到達C1營地。盡管此時天已完全黑了,但我決定要下到前進營。
  頭燈壞了,向中國臺灣隊朋友借了一個備用的,很小,能照五、六米。下邊一片漆黑,只能看見谷底有一丁點光在移動,那是比我早一個小時下撤的隊員。借此,我可以判斷出前進的大方向。在夜色里深一腳淺一腳,體力還行,但得看準(zhǔn)了才能前進。碎石和松土讓這一段路很滑,如控制不住會直接滾到400米深的溝底。天越走越黑,地越走越靜,我也越走越?jīng)]有動力。走一個小時,到了冰塔林附近,其間休息了七八次,嘴里又干又痛,還好,這里可以喝到石縫下流過的冰雪融水,冰水可以解渴,更可以止痛,其實這時我已經(jīng)得了支氣管炎。冰川里的路很復(fù)雜,白天都有人會走錯,夜里更不敢大意。再走一個小時,就可以較準(zhǔn)確的分辨出ABC的大致位置了,心情也輕松許多,走一程、歇一程,慢慢追上了一些負(fù)重下撤的高山協(xié)作。
  深夜12點半,我終于滿身風(fēng)霜地到了ABC。喝了幾大碗羊肉湯,向家人報了平安。5號早上太陽一出來便起床了,像每個完成下撤的人一樣迅速逃離了這座雪山,只把難忘的經(jīng)歷留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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