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海,一望無際的火海。
濃煙,令人窒息的濃煙。
沈笑穿著厚厚的避火服帶領著搜救小組在被濃煙烈火包圍的地下商場里艱難地搜索著。地下商場光線很暗,沈笑打著強光手電筒,也只能看得清周圍一兩米的范圍。沈笑小心地避開地上鋒利的玻璃碴子和各種障礙,艱難地向前穿行,不時有燃燒物從屋頂?shù)粝聛怼1淮蠡馃米兞诵蔚蔫F架搖搖欲墜,像拼命掙扎的怪物。到處都布滿了陷阱。死亡的陷阱!
大火張牙舞爪地跳躍著,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幾名敢于侵犯它領地的消防戰(zhàn)士,隨時準備撲上去把他們撕成碎片。
半個小時前,北港市海天大廈地下商城發(fā)生火災,有三名人員被困。消防部門立即調(diào)集了市區(qū)的全部消防力量前來撲救,并派出四支搜救小組深入地下商場搜救被困群眾。半個小時過去了,只找到了兩名被困人員,第三名被困人員一直下落不明。
消防官兵聚集在地下商場的出入口處,用多支噴霧水槍實施強行內(nèi)攻??墒腔饎萁z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變本加厲,比以前更加猖獗。消防人員實施內(nèi)攻的行動嚴重受阻,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地下商城出入口全部封死,窒息滅火。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還有一名職工被困火海,生死不明。
救援人員內(nèi)部存在兩種看法:一種意見認為可能是群眾報警失誤,里面本來就只有兩名被困職工,根本沒有第三人;第二種意見認為就算真的有人,經(jīng)過半個多小時的煙熏火烤,恐怕也早已喪命。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地下商城內(nèi)的危險程度也越來越高,如果再派出搜救小組,很難保證搜救人員能全身而退。
現(xiàn)場總指揮、北港市消防支隊支隊長張擎峰考慮再三,決定立即進行封堵滅火。張擎峰拿起話筒,準備下達發(fā)起總攻的命令。
“再等一下!”一個略帶疲憊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大家抬眼看去,只見一個身材壯實、面容俊朗、渾身被濃煙熏得漆黑、頭上還一直不住向下滴汗的年輕士兵斜斜地舉著手。
消防一中隊中隊長高建功呵斥道:“沈笑,你又搗什么亂!”
沈笑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說:“中隊長,我請求給我半小時時間,再進行一次搜救!”
“亂彈琴!”高建功陰著臉,“專家們都已經(jīng)論證過了,你瞎嚷嚷什么?”
“中隊長,我認為剛才組織的搜救行動還有一個死角?!?br/> 張擎峰皺了皺眉頭,扭過頭問旁邊的參謀長趙云鵬:“那小伙子是誰?”
“他叫沈笑?!壁w云鵬說,“是我們支隊最為精銳的一中隊尖刀班班長。剛才就是他帶領的救援小組成功救出了一名被困人員……”
張擎峰來了興趣,沖沈笑招招手。沈笑趕緊上前:“總指揮同志,我請求再次進入地下商城搜救!”
“為什么?”
“不為什么。憑我的直覺!”
張擎峰滿以為沈笑一定能說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沒想到他說的竟然是“直覺”這種不靠譜的東西。
“直覺?”張擎峰有些惱火,“難道因為你一個普通士兵的直覺,就要讓我們的滅火行動推遲整整半個小時?你要知道,每一秒鐘都有無數(shù)的國家財產(chǎn)化為灰燼!”
沈笑大聲說:“首先,我不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我是剛執(zhí)行完搜救任務的尖刀班班長,地下商城里面的情況,我比你們?nèi)魏我粋€人都清楚!其次,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無論多少財產(chǎn)都沒有人的生命重要!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們也要盡最大努力爭?。 ?br/> 張擎峰愣住了,從警這么多年,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部下。
“胡鬧!”高建功發(fā)火了,“你怎么能這么跟首長說話!”
“首長,我只要半個小時,不,二十分鐘!”沈笑懇求道,“真的,直覺告訴我,里面有人正等著我們營救!”
張擎峰盯著沈笑的眼睛:“如果再給你一個搜救小組,你能不能保證帶領大家活著回來?”
沈笑挺起了胸膛:“能!”
經(jīng)過大火半個多小時的炙烤,地下商城內(nèi)的溫度已經(jīng)有幾百度,而且燃燒產(chǎn)生了大量的有毒氣體。龐大的地下商城活像一只噴火的怪曽,張開巨大的嘴巴,烈焰、高溫、煙霧、毒氣,時刻準備置人于死地。
沈笑和副班長王一峰、戰(zhàn)士段遠三人呈品字形,互相間隔前后五米、左右三米,每人負責七十度的搜索區(qū),迅速向火場腹地靠攏。在數(shù)百度的高溫里,避火服漸漸失去作用,高溫侵入防護服內(nèi),隊員們有如置身在蒸籠中,身體內(nèi)的水分不斷被蒸發(fā)。
強光手電筒的功能已經(jīng)發(fā)揮到極致,搜救隊員目光所及處,凈是燒得烏黑的廢墟。再往前走,就脫離水槍的保護范圍了。隊員們渾身早已被汗水浸透,雨滴一樣的汗水順著褲管全都流進了靴子里。地面被大火烤得滾燙,每4cgu4CGi8lDUo8M5sRFJbQ==走一步,消防靴都會冒出一股白煙,雙腳就像踩在火上一樣。
已經(jīng)到火場腹地了,仍然一無所獲。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搜救隊員就會被大火烤傷的。年齡最小的戰(zhàn)士段遠已經(jīng)出現(xiàn)虛脫癥狀,臉色蒼白,呼吸急促。
“頭兒,撤吧?!备卑嚅L王一峰說,“估計里面是不會有人了,再不撤我們幾個今天都得擱在這里面了?!?br/> “再堅持五分鐘?!鄙蛐戳丝纯諝夂粑魃系膲毫Ρ恚^也不回地說,“前面煙霧最濃的地方,我們再去仔細搜查一下?!?br/> 三人繼續(xù)前行,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小的目標。
“看,前面有扇門?!?br/> 順著沈笑手指的方向,王一峰果然看見有一扇木門,奇怪的是這扇木門居然一直沒有讓大火燒穿。被困的群眾肯定就在里面!
“趕快破拆救人!”沈笑果斷地說。
段遠搶上前去,從身上取下利斧,三兩下把木門給劈開了。門后,一個形容枯槁、頭發(fā)焦黃的男人正拿著臉盆把一大盆涼水潑過來,涼水澆在沈笑的避火服上冒出絲絲熱氣。
原來這間房子是個衛(wèi)生間,男人懂得消防常識,用濕布把門死死堵住了,然后從浴缸里不停地接水潑到門上。所以這里火勢雖然猛烈,他居然苦苦硬撐下來了。
男人一見到沈笑等人,立即哇的一聲哭開了:“你們可來了,你們可來了……”
沈笑輕聲安慰:“沒事了,我們馬上帶你出去。”然后,他讓大家用涼水互相把各自的防護服燒濕了,把自己的空氣呼吸器戴在男人頭上,自己則用一條濕毛巾蒙住口鼻,背起男人就往外走。
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猙獰的火魔把出路全部封死了,早已把這幾個孤軍深入的消防戰(zhàn)士視為腹中之物。這是真正的身陷絕境。
“王一峰,負責開路!”沈笑命令道。
王一峰從地上撿起一支先頭部隊進攻時留下的水槍,打開開關(guān),一股強勁的水流迅速射出,四周的火焰霎時暗了下去。趁火焰暗下去的一剎那,三人迅速沖出了大火的包圍,向出口方向跑去。
“啊。”段遠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一顆粗長的鐵釘刺破了他的消防靴,把他整個腳掌都穿透了。段遠咬著牙,拔出鐵釘,忍著痛外往跑。血水滲了出來,在段遠身后留下一道帶血的腳印。
沈笑把空氣呼吸器讓給男子后,自己只能靠一條濕毛巾阻擋煙霧毒氣,毛巾的封閉性很差,他的鼻腔里吸入了少量毒氣,感到一陣眩暈。普通人吸入毒氣后,一分鐘內(nèi)就有可能失去知覺。沈笑心想,我受過特訓,應該可以堅持到十分鐘。這十分鐘的時間,應該完全有機會活著從這里走出去。
被濃煙封鎖的地下商城有如迷宮一般。來時的路已經(jīng)找不到了,搜救隊員只能憑記憶往回走。當王一峰看到他們來時的道路已經(jīng)被大火完全封住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試圖強行突破火區(qū),打通一條生命通道,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死亡的恐懼緊緊地攫住了每個人的心。
時間已經(jīng)所剩無幾。氧氣已經(jīng)消耗怠盡。體力已經(jīng)嚴重透支。
“頭兒,看來我們今天要把命擱在這里了?!蓖跻环迳袂榫趩实卣f。
“還沒有到最后一刻!”沈笑冷靜地分析著目前的狀況,“大家想想看,還有沒有別的出路?”
“我知道還有一個出口?!鄙蛐Ρ成系哪凶犹撊醯卣f,“地下商城窗戶外面有一個通風口,那里應該可以出去!”
沈笑一揮手:“出發(fā)!”
搜救隊員沿著墻壁摸索著往前走。這條路顯得特別漫長,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所幸地下商城的窗戶還沒有被大火封住,而且這里也是大火最為薄弱的地方。段遠用腰斧敲碎玻璃,三人順利翻越了窗戶。
前面果然有一個通風口!沈笑很快作出了部署:一是王一峰用水槍對通風口四周進行冷卻;二是大家把身上多余的東西全扔掉,減輕負重;三是四人依次從通風口處爬出去,每個人只有十秒鐘,不得延誤。沈笑作了精確的計算,四十秒是地下商城可燃物與空氣充分接觸,再到發(fā)生爆炸的最長時間,留給每個人的只有十秒鐘。十秒鐘,就是生與死之間的距離。
“行動!”沈笑一聲令下。
王一峰走在最前頭,只見他攀著鐵條只幾下就到了通風口最高處,取下腰斧,三兩下砸掉鐵鎖,縱身跳到地面。段遠緊跟其后。他們的行動干脆利落,都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完成了任務。與此同時,大量的空氣灌入了地下商城,有空氣助燃,一些本來已經(jīng)快熄滅的地方又重新燃燒起來,而那些本已燃燒著的地方的火勢更加肆虐,通風口處很快就成了一片火海。
接著就是那名被困男子了。男子沒有什么攀登經(jīng)驗,四五米高的通風口對他來說實在是個高難度的挑戰(zhàn)。沈笑在底下托住他的身體盡力往上推,王一峰、段遠在上面接應。盡管如此,他仍然用了將近二十秒的時間才脫離火海。而那多用的十秒鐘本來是留給沈笑的。
此時大火已經(jīng)將沈笑團團圍住了。沈笑感到背上疼痛,估計是戰(zhàn)斗服被烈焰燒穿了,他甚至聞到了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更危險的是,爆炸一觸即發(fā)!
沈笑毫不猶豫,一個箭步上前,手腳并用,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迅速沖了出去,無論是身法和力量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在沈笑鉆出通風口的一剎那,地下商城內(nèi)果然發(fā)生了大爆炸,爆炸產(chǎn)生的巨浪把通風口都撕開了好幾道口子。
面前一下子圍上來好多人,有張擎峰、趙云鵬等許多領導。沈笑慘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說出了他倒下之前的最后一句話:“我就知道,我們這次死不了!”
第二章
白色,周圍全部都是白色。
沈笑費力地睜開眼睛,下午的陽光很刺眼,他用了很長的時間才適應屋里的光線。有淡淡的來蘇水味和好聞的花香傳了過來。是生命的氣息。
沈笑活動了一下四肢,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钪婧?!
“你終于醒啦!”好聽的女孩兒聲音。
沈笑笑了:“夏小雨,怎么又是你?”
“哎,你這人怎么說話呢?”夏小雨柳眉倒豎,“什么怎么又是我?不想見我啊?”
沈笑說:“哪兒有啊,我差點兒以為見不著你了呢。”
“好了,你剛醒,不要亂動,我去找醫(yī)生給你拿藥。”夏小雨幫沈笑蓋好被子,馬尾辮一甩一甩地出去了。
對于消防戰(zhàn)士來說,有兩個地方是他們經(jīng)?!肮忸櫋钡模粋€是火場,另外一個就是醫(yī)院。夏小雨是這家醫(yī)院的護士,而沈笑又是這家醫(yī)院的“??汀保砸粊矶?,大家就很熟了。常來醫(yī)院“光顧”的兵們私下里給醫(yī)院的年輕女護士們都打了分。經(jīng)過認真評選,大家一致認為長相靚麗、笑容甜美卻又有些霸道的夏小雨是院里當之無愧的院花。
高建功知道沈笑醒來后,趕緊過來了。“沈笑,你小子沒事吧?”
沈笑立馬坐起來:“沒事,現(xiàn)在有任務,我立即可以上火場?!?br/> “放心,現(xiàn)在沒任務,就是有任務也用不著你上?!备呓üΠ焉蛐Φ募绨虬聪铝巳?,“你現(xiàn)在的任務是養(yǎng)病。”
沈笑揚著眉毛:“中隊長,怎么樣?這次的活兒干得漂亮吧!”
“得了吧?!备呓üΠ琢松蛐σ谎郏耙窃偻硪稽c兒,你小子的小命可就玩兒完了?!?br/> “沒事!”沈笑得意地說,“咱是誰啊。咱可是你親手訓練出來的尖兵。”
“你小子就吹吧?!备呓üπ睦镫y得舒暢,“沒有人表揚你,你小子倒自己給自己戴起高帽來了。對了,這次來,我是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br/> “什么好消息?”
高建功故意賣關(guān)子:“只怕我說出來,你激動得要把病房給掀翻了?!?br/> “不是吧。難道是上面要給我記功?”
“不是,比這厲害?!?br/> “是不是準備讓我休假了?”
“嗯,挨點兒邊了,再猜猜?!?br/> “猜不出來了。”沈笑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著高建功,“不會是我家里來信又要給我介紹對象吧?”
“你小子凈想美事。告訴你,”高建功拉長了聲調(diào),“你考上軍校了!”
三天后,沈笑辦理了出院手續(xù),正式歸隊。
“沈笑,你把手頭的工作先交接了?!备呓üΠ焉蛐辛诉^來,“給你二十天假,好好回家看一看。”
臨走前,沈笑特意去找了王一峰。王一峰比沈笑小一歲。他們不但是同一批兵,而且還是同鄉(xiāng)兼同學。
“沈笑,這個你給我捎回家去?!蓖跻环辶鄟砹艘粋€大大的包裹。
“這都是些什么???”沈笑埋怨道,“你不是想累死我吧?!?br/> 王一峰說:“沒什么,都是部隊發(fā)的軍裝?!?br/> “你小子瘋了吧,把軍裝都帶回家,你穿什么?”
“沒事。我留兩套夠換洗的就行?!?br/> “胡扯。咱們訓練任務這么重,部隊發(fā)的還不夠穿呢?!鄙蛐θ碌?,“你總不能成天穿得破破爛爛像個要飯的吧?!?br/> “沒辦法?!蓖跻环宓吐曊f,“我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br/> 王一峰的家庭情況,沈笑再熟悉不過。王一峰的父親進城去建筑工地打工,從五層樓上摔下來,雖然命保住了,卻落了個終生殘疾,長年臥床不起。王一峰的妹妹現(xiàn)在正在讀高中,每年都要繳一大筆學費,再加上食宿費什么的,壓得一家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好吧,”沈笑說,“我給你帶。還有,我那兩套也算上?!?br/> 王一峰一句謝謝都沒有。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早已經(jīng)用不著說“謝”字。
“還有這七百塊錢,你也給我捎回去?!蓖跻环逄统鲆粋€信封。
“不是吧。你怎么這么有錢?”沈笑瞪大了眼睛。要知道這時是2000年,當時部隊一個三年兵每月的津貼僅有八十五元。
“平時發(fā)的津貼我沒有花,都攢著呢。”
“去年過年你不剛寄過一次錢嗎?今年才過了八個月,你小子就是一分不花也攢不了這么多啊?!?br/> “你忘了,我今年剛提了副班長,每個月多了十五塊錢崗位補助?!?br/>
“沈笑,你這個混蛋!”當沈笑提著軍用背包,正要登上去軍校的火車時,一個女孩兒擋住了他的去路,柳眉倒豎怒氣沖沖地盯著他。
“夏小雨,怎么又是你?”沈笑抬起頭,眼睛里閃過一絲驚喜。
夏小雨拂了一下貼在前額的頭發(fā),氣喘吁吁地說:“沈笑,行啊,你可真夠意思的!”
沈笑笑了:“夏大小姐,我哪里得罪你了?”
夏小雨反問:“我們是不是朋友?”
“當然是了。豈止是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單憑你多次救了我的命,都能當我的救命恩人了?!?br/> “救命恩人?虧你說得出口。說,這次去軍校上學,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我不告訴你,你不也一樣知道了嗎?”
對于夏小雨,沈笑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雖然兩人每次見面都少不了斗嘴,但好長時間不見又想得慌。
難道自己喜歡上她了?沈笑以前一直沒敢往這方面想。因為自己只是個戰(zhàn)士,而戰(zhàn)士是根本不能在駐地談戀愛的。部隊對于敢私自在駐地談戀愛的戰(zhàn)士,處理得十分嚴厲。以前一中隊就有一個敢于違規(guī)的老士官與駐地女孩兒談對象。那可是個八年的老兵,年底就該轉(zhuǎn)志愿兵了,只要干滿十年,復員后就可以安排工作了??删褪且驗樵隈v地談戀愛這檔子事,結(jié)果被要求提前復員了,據(jù)說后來到南方哪個城市當了保安。
在這種政策下,沈笑對夏小雨的種種暗示只能裝作無動于衷。
沒想到,夏小雨卻主動來了。夏小雨的目光是大膽的、熾熱的?!吧蛐?,難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歡你嗎?”
沈笑驚訝地望著夏小雨,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夏小雨極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失望,擺擺手說:“開個玩笑,別當真??焐宪嚢?,火車馬上要開了。”
“不,”沈笑一把拉住了夏小雨的胳膊,“我希望這不是一個玩笑。因為我也喜歡你!以前不敢告訴你,因為我只是個戰(zhàn)士,戰(zhàn)士是不能談戀愛的……”
沈笑解釋著,但很快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的嘴巴被一張柔軟的嘴唇堵住了,一股少女特有的芬芳沁入心脾。好在夏小雨只是親了一下就分開了,沒有給沈笑帶來更多的難堪,“不要說了,不管多久,我等你回來?!闭f著,夏小雨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這個送給你,有空給我寫信?!?br/> 沈笑接過鋼筆,笑著說:“這個算什么?定情信物啊?”
“隨你怎么想?!毕男∮贽D(zhuǎn)過臉。
沈笑想了想,打開背包,掏出一枚二等功軍功章。“這個送給你,想我了就看看這枚軍功章。”
“嗯?!毕男∮暧昧c點頭。
不遠處,剛出完火警回來的王一峰滿頭大汗地趕到車站來送沈笑,看見這一幕情景,不由得呆立在原地。
第三章
軍校分為很多種,比如指揮類院校、政工類院校、技術(shù)類院校等。沈笑就讀的這所軍校屬于指揮類院校,培養(yǎng)的是基層帶兵人,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排長、連長。
其實,他們現(xiàn)在還不能被稱作學員。因為他們還沒有授銜,仍然戴著士兵肩章。只有經(jīng)過三個月的集訓考核合格后,才會正式授銜,正式成為一名軍校學員。但因為淘汰率相當?shù)?,所以很多人都沒把這當回事,包括沈笑。
沈笑班上一共有八個人,都是老兵油子,兵齡最長的已有六年,兵齡最短的也有三年了。軍校三個月集訓,在這些老兵油子眼里根本不算個事,權(quán)當來療養(yǎng)了。都是老兵,大風大浪見得多了,什么比武啊、集訓啊沒少參加過,軍校集訓再苦能苦到哪里去?
收拾好床鋪后,新學員們就在宿舍里鬧騰開了。八名學員來自天南海北,在上軍校以前,都是各自單位的骨干。沈笑印象最深的那個來自廣東的胖子學員叫劉廣超,住在他上鋪。和他挨著住的面相較老、有些謝頂?shù)膶W員來自云南總隊,叫蕭一光。蕭一光年齡最大,兵齡最長,被學員們公選為學員班班長。
劉廣超吐著煙圈說:“現(xiàn)在部隊考學越來越難了,軍校招生的名額越來越少。大家都削尖了腦袋往里面鉆。唉,能來這兒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笔捯还飧袊@說,“我熬到頭發(fā)快掉完了,這才考上?!?br/> 大家望著他稀疏的頭發(fā),哄堂大笑。眾人又依次介紹自己曲折的考學經(jīng)歷,都深感不易。最后輪到沈笑了。沈笑淡淡地說:“沒什么,我考學特別簡單。當兵三年第一次去參加軍??荚?,結(jié)果一下子就考上了?!?br/> 學員們不信,非得讓沈笑講點兒什么出來。沈笑笑了:“我真的沒什么可說的。反正我覺得我天生就是塊當消防指揮員的料。像我這樣的人才,就算自己不想上軍校,我們領導也不答應啊。這是偉大的消防事業(yè)的需要啊。”
學員們都樂了:“得了吧,你就吹吧。你小子天生是當相聲演員的料?!?br/>
“王一峰,我看你是打針打上癮了?!毕男∮臧欀碱^望著躺在病床上把袖子挽得老高的王一峰。
王一峰吞吞吐吐地說:“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天不打上兩針我就渾身難受?!?br/> “哼,你前天是胃疼,昨天是肚子疼,今天又是頭昏,看來你不把渾身上下疼一遍你是不罷休啊。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裝病逃避訓練?”
“不是!”王一峰搖搖頭,“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
“這么說來,你是另有企圖了?”
“沒有,沒有?!蓖跻环鍧q紅了臉,“我就是有病,要來打針的。”
夏小雨笑了:“那昨天我們新來的護士小張要給你打針,你為什么又死活不讓?”
“這……”王一峰一陣慌亂。
“哎呦,我們的王班副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王一峰咬咬牙說:“你難道一點兒都沒看出來?”
“看出來什么?”夏小雨大惑不解。
“看出來……”王一峰不安地搓著手,“看出來我已經(jīng)喜歡上你了?!?br/> 突如其來的回答,讓夏小雨措手不及,臉騰地一下子紅了:“王一峰,別開玩笑了。”
“不是玩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你了?!?br/> 夏小雨回過神來:“行啊,王一峰,真有你的,夠大膽的?!?br/> 王一峰長出了一口氣:“在心里藏了這么久了,我都快憋死了。給個答復吧,爽快點兒?!?br/> 夏小雨猶豫著:“嗯,其實你是個很好的人……”
王一峰擦了擦汗,訥訥地說:“我明白,女孩兒叫男孩兒好人的話,一般都表示沒戲?!?br/> 夏小雨忍不住笑了:“算你猜對了。對不起,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人了?!?br/> “是沈笑?”
“嗯?!?br/> 王一峰不依不饒:“只要你還沒有結(jié)婚,我就有追求的權(quán)利。我可以和他公平競爭?!?br/> 夏小雨歪著頭看著王一峰:“你不覺得你這樣做,有些對不起兄弟嗎?”
王一峰漲紅了臉,卻依然硬著頭皮說:“不覺得。我和他在火場上是情同手足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是在愛情上,我們卻可以成為競爭對手。這并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br/> “好你個王一峰,胡說些什么啊?你就不怕我把這些告訴你們高隊長?”
“怕?!蓖跻环謇侠蠈崒嵉卣f,“我知道戰(zhàn)士是不能在駐地談戀愛的,剛才的話我只說這一次,以后決不會再說?!?br/> “真的?”
“當然。”王一峰認真地說,“我現(xiàn)在決定加倍努力,爭取早日提干,到時候再說不遲?!?br/>
緊急集合哨是在晚上十點多吹響的,尖利的哨聲劃破了夜空。
沈笑幾人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套上衣服,像彈簧一樣跳下來。在集訓期間,緊急集合是隨時進行的,有時在晚上,有時在中午……新學員們的心里每天都繃著一根緊張的弦。
學員們很快穿戴整齊站在操場上。操場右邊停著兩輛運兵車,雪亮的車燈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大隊長臉色嚴肅,正向新學員們作簡短的戰(zhàn)前動員:“同志們,據(jù)上級通報,我市一家大型商場發(fā)生連續(xù)爆炸,目前已造成三人死亡。上級要求我們配合當?shù)叵啦筷?,全力撲滅大火,救出被困群眾!明白了沒有?”
“明白!”學員們的回答鏗鏘有力。
“好?!贝箨犻L一揮手,“最后我再提醒大家一句,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全體登車,出發(fā)!”
著火的商廈是一幢八層的建筑,大火像一條條吐著紅信子的毒蛇,毫無顧忌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當?shù)叵啦筷爟A巢而出,商場樓底下早已經(jīng)布滿了數(shù)十輛各種型號的消防車,數(shù)十支高壓水槍、水炮組成交叉火力同時射向著火部位。五十三米的登高車緩緩地升起,消防氣墊也已經(jīng)撐開,隨時準備承受從樓上跳下來的群眾。一隊隊身著避火服的消防戰(zhàn)士,在水槍手的掩護下,正迎著烈火往大廈里面沖。
大隊長到火場指揮部領了任務,命令學員隊以班為建制,劃定區(qū)域進行火場警戒。所謂火場警戒,主要就是維持秩序、疏導交通、運送傷員等。這是火場上最輕松也是最安全的活兒。
“什么?讓我們擔任火場警戒?這不是浪費人才嗎?”沈笑一臉的不滿,“大隊長,我要上一線!”
沈笑的提議得到了好些學員的響應。“對,大隊長,我們要上一線!”
“安靜,大家安靜!”大隊長說,“大家急切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我們?nèi)鄙俦匾难b備!兄弟部隊已經(jīng)組織尖刀排深入火場救人了,大家就等著他們的好消息吧。”
現(xiàn)場形勢越來越嚴峻,商場一、二層樓面的窗口不斷躥出一團團猙獰的火焰,三、四層樓的玻璃在烈焰的烘烤下,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在消防水槍的壓制下,大火似乎有所收斂。但只要攻勢稍稍一緩,大火就會露出兇殘本色,瘋狂反撲。
消防隊員幾次強行進攻都被大火逼退?;饒隹傊笓]暴跳如雷:“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迅速打開一條通道,救出被困群眾!”
沈笑一直注視著遠處的火場:“我想我可以去試試?!?br/> 蕭一光一驚:“你想干什么?”
沈笑望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大隊長不在,悄聲說:“我想進去試試,上軍校以前,我就是尖刀班長,在火場上我絕對有經(jīng)驗!”
“不行!”蕭一光一口拒絕了,“我剛才向大隊長保證過了,不許你們?nèi)魏我粋€人擅離職守?!?br/> “這怎么是擅離職守呢?”沈笑狡黠地說,“我們是為了更好地發(fā)揮自己的作用嘛。再說了,火場警戒兩個人就夠了,我們八個人全耗在這里,這不是浪費嘛。”
劉廣超插嘴說:“沈笑說得不錯,讓他去試試,說不定他有辦法?!?br/> 蕭一光一咬牙:“行,只許沈笑一個人去,一定要確保安全?!?br/> “不行!”沈笑卻不愿意了,“光我一個人不行,我需要你們的配合。”
“怎么個配合法?”
“你和劉廣超跟我一起進去,我保證你們的安全!”
“那怎么行?這里總得有人盯著,萬一大隊長問起來了怎么辦?”
沈笑一笑:“這里讓副班長盯著。萬一大隊長問起來,你就把責任全推在我身上,說你攔不住我,怕我出意外,就帶著劉廣超跟上去了?!?br/> 蕭一光嘆了一口氣:“看來你小子早有預謀啊。”
三人換上了沈笑不知道從哪里搞來的戰(zhàn)斗服,向一隊剛從火場撤出來的消防隊員打探消息。渾身被汗水浸透的隊員氣喘吁吁地告訴他們,前面火勢很大,而且通道被大火封堵,救援工作受阻。
沈笑把兩人拉到一邊,找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劃拉著:“來,咱們先研究一下進攻路線?!?br/> 沈笑一出手,兩人就知道他確實是這方面的行家。只見沈笑根本不用看火場,三兩下就在地上畫出了商場的平面圖,并標出了進攻和撤退的路線。沈笑指著地圖說:“大家看,這些線條就是剛才火場指揮部組織的進攻線路,用意很明顯,一是集中力量從一樓大廳進入大樓內(nèi)部滅火救人,二是利用登高車從樓頂救人。綜合剛才觀察和向他們打聽的情況,七八層樓的群眾已經(jīng)被順利救出,一樓大廳進攻路線一直受阻,很難突破。既然他們無法從一樓火區(qū)突破,我們當然也做不到。所以我們必須另辟蹊徑。大家注意看,”沈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商廈四樓東南角是火勢最為薄弱的地方,而且這個地方地勢狹窄,登高車無法進入,我們就從這里進去搜救被困人員?!?br/> 劉廣超一看嚇了一大跳:“不會吧,這么高,我們怎么上去?”
“跟我來,我有辦法?!鄙蛐φ襾砹藘蓷l梯子,要求火場陣地上的兩名水槍手提供掩護。三人在水槍的掩護下,利用兩節(jié)拉梯與掛鉤梯連掛,開始向樓上攀登。不時有燃燒物從他們身旁掉下,一路上險情迭出,不過都被他們一一化解了。
到達四樓后,沈笑帶領救人小組從窗戶魚貫而入,開始搜尋被困人員。屋內(nèi)濃煙滾滾,熱浪灼人,搜救工作進行得很艱難。被困的群眾大都不具備消防常識,發(fā)生火災后驚慌失措四處逃竄,加上現(xiàn)場煙霧大,雜物又多,這無疑增大了搜救工作的難度。
三人背著笨重的消防裝備,艱難地搜索著。奇怪的是,一連打開了幾個房間,都沒有發(fā)現(xiàn)被困人員。三人大惑不解,四樓的群眾都去哪兒了?
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沈笑聽見了大火噼噼叭叭的燃燒聲中夾雜著輕微的呼救聲。沈笑示意大家不要動,仔細搜索聲音來源。很快,大家弄清楚了,聲音是從四樓陽臺上傳來的。沈笑三人順著聲音的來源找去,只見十幾名群眾擠在陽臺上,貪婪地呼吸著稀薄的空氣??匆娤缿?zhàn)士爬了過來,被困的群眾像遇到救星似的站起來:“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三人將四樓的群眾安全疏散后,開始向下逐層搜救。大廈內(nèi)大火熊熊,膠靴踏在地板上發(fā)出“滋滋”的響聲,并立即受熱變形。大家只能一邊利用室內(nèi)消火栓冷卻地面,一邊往前推進。在一個衛(wèi)生間內(nèi),三人又發(fā)現(xiàn)了兩名被困的群眾,大家如法炮制,迅速把他們安全地送回了地面。
到了二樓,就再也無法向前繼續(xù)推進了。前面已經(jīng)完全被大火封堵。沈笑知道單憑三個人的力量,是根本無法撲滅大火、救出被困群眾的。要想真正打贏這場滅火戰(zhàn)斗,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火速給救援大軍打開一條安全通道,讓救援人員順利進入大廈內(nèi)部。
沈笑偵察了一番,發(fā)現(xiàn)樓道兩側(cè)裝有兩個室內(nèi)消火栓,只要打開消火栓,取出水槍,與外面的救援人員內(nèi)外夾攻,肯定能打開一條通道。可是,讓沈笑感到不解的是,盡管一樓火勢猛烈,但是大廈外集中了幾支精干的消防隊伍,按說數(shù)十支高壓水槍、水炮組成的強大火力,是足以應付面前的大火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讓擁有精良消防裝備的救援人員一次次無功而返呢?
沈笑心里忽然掠過一種不祥的預感,感覺前方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那種看不見的危險,才是最致命的。他舉起右手,五指握拳,做了一個停止前進的手勢。
這時,一只被大火從樓上攆下來的老鼠從沈笑身邊躥過,慌不擇路地往前逃。在進入水漬的一剎那,老鼠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擊中一樣頓時動彈不得,連叫聲都沒來得及發(fā)出來。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從沈笑腦海里閃過:水里難道有電?
滅火戰(zhàn)斗服平時狀態(tài)下雖然是絕緣的,可此刻大家的戰(zhàn)斗服早已被水打濕,如果貿(mào)然進入,肯定會遭受電擊,整個救援小組將面臨全軍覆沒的危險!
沈笑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按蠹倚⌒?!地上有電!趕緊找找看,配電房在哪里?”
三人四下尋找,果然在周圍找到了一間配電房。原來,滅火指揮部雖然切斷了大廈的外部電源,但是二樓的一組備用電源卻一直沒有找到,電線浸水后形成了一張巨大的電網(wǎng),宛若一道封鎖線阻擋住了消防戰(zhàn)士的進攻。
沈笑迅速關(guān)掉電閘,這才來到二樓樓道,打開消火栓,取出水槍,里應外合,內(nèi)外夾擊,很快打開了一條安全通道。一直被堵在外面的救援人員一下子全涌進來了。
“喔,三位大英雄來了!”一大早,大隊長就把蕭一光、沈笑、劉廣超三人叫到了辦公室。
“大隊長,您都知道了?”蕭一光試探著問。
“你說呢?”大隊長指著桌上的幾封信,“這不,兄弟部隊的表揚信都寄過來了。要不是他們及時通知,我還一直蒙在鼓里,忘了這大功一件啊?!?br/> 沈笑見大隊長的表情陰晴不定,不知道他是何用意,就趕緊說:“其實我們也就是做了些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功就免了吧?!?br/> 劉廣超也嬉皮笑臉地說:“這一切都是大隊長領導有方……”
大隊長鼻子里冷哼了一聲:“我可沒這個本事,批準你們私自行動,隨意胡來!”大隊長把一份文件扔了過來,“你們好好看看,這是對你們私自行動的處理意見!”
文件上赫然寫著:“……鑒于蕭一光、沈笑、劉廣超三人在執(zhí)行滅火任務中私自行動,不聽指揮,在部隊內(nèi)外造成了不良影響,經(jīng)研究決定,給予蕭一光、沈笑嚴重警告處分一次,給予劉廣超警告處分一次……”
蕭一光有些結(jié)巴:“大……大隊長,這個決定能不能撤銷啊,我……我們不是有立功表現(xiàn)嗎?”
“喔,對了!”大隊長指著桌上說,“表彰決定在這里呢。鑒于你們在火場上的英勇行為,決定給你們?nèi)朔謩e記個人嘉獎一次。”
沈笑苦著臉說:“大隊長,表彰我們就不要了,處分也給我們免了吧。我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你以為這里是自由市場嗎?”大隊長黑著臉說,“告訴你們,這里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于是就發(fā)生了一件自這所軍校建校以來最奇怪的事情:一邊是宣布給蕭一光三人記功的表彰通報,另一邊卻是宣布給蕭一光三人處分的決定。
三個月的軍校集訓終于結(jié)束了。沈笑以全大隊第一名的成績順利通過了文化和業(yè)務考試。最后一個項目是體檢。只需通過體檢,就可以換上學員肩章,順利成為一名軍校學員了。
因為從當兵到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參加過無數(shù)次體檢了,所以這個項目基本上就是走個過場。蕭一光、劉廣超幾個和沈笑早就約好了,體檢結(jié)束后,一定要出去好好撮一頓,共同紀念這段難忘的歲月。
體檢科目繁多且復雜。沈笑拿著厚厚的一摞化驗單從一個個科室躥進躥出,各項指標都是優(yōu)秀。蕭一光嘖嘖稱奇,打趣說:“這小子身體壯得像頭牛,我看把他直接劃為免檢產(chǎn)品算了?!北娙撕逄么笮Α?br/>
只剩最后一個項目了。這個項目是心電圖,這是今年新增的體檢項目。學員們依次進入,都順利過關(guān)了。輪到沈笑了,沈笑躺在床上,幾分鐘后,心電圖做完了,按程序應該是可以走了??舍t(yī)生看了看化驗單,卻要求再做一遍。沈笑心里咯噔了一下?!搬t(yī)生,我沒事吧?”
醫(yī)生皺著眉頭說:“現(xiàn)在還不好說,需要再確診一下?!?br/> 一個小時后,檢驗結(jié)果出來了。醫(yī)生遺憾地說:“結(jié)果出來了,確定你得了A型心臟預激綜合癥。你要有心理準備,可能會被退學?!?br/> “什么?”沈笑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
蕭一光、劉廣超幾個圍了過來:“醫(yī)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醫(yī)生摘下了口罩:“心臟預激綜合癥是一種先天性的心臟病,就是在心臟的正常傳導路徑上額外多出了一條旁路。簡單地說,就是他的心臟比別人多了一條血管?!?br/> “這個病嚴重嗎?”
“這個不好說。這種病可以使心室或心房提前激動,在沒有心動過速發(fā)作時,和正常人沒有區(qū)別,只是做心電圖可以看出來。有一部分人可能會發(fā)生心動過速,這時會感到心慌,特別是在劇烈運動的時候。但也有的人終生都不會發(fā)生癥狀?!?br/> 劉廣超抓著醫(yī)生的肩膀說:“他從來沒有犯過病,他以前是尖刀班班長,火場上出生入死多少回了,一點兒問題也沒有。你剛才不是也說有的人終生都不會發(fā)生癥狀嗎?”
醫(yī)生把雙手一攤:“理論上是這樣的。但按照規(guī)定,他將要被退學?!?br/>
第四章
“沈笑,你給我站?。 闭驹卺t(yī)院的走廊里,沈笑不用回頭,就知道說這句話的人一定是夏小雨。
按照高建功的吩咐,沈笑來醫(yī)院徹底做了一次檢查。醫(yī)生用各種儀器檢查了半天,得出的結(jié)論是沈笑的心臟預激綜合癥病情極為輕微,按目前的情況看,發(fā)病率只有萬分之一。為了保險起見,醫(yī)生決定用射頻消融術(shù)切斷旁路,也就是切斷心臟旁邊多出的一根血管,不用開刀,不留疤痕,住院一周就可以走人了。
然而就是這樣可以輕松治好的病,卻讓沈笑的命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
軍官和戰(zhàn)士之間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沈笑本來以為自己要躍過去了,但最終還是逃不開命運的安排。
在高建功的安排下,沈笑住進了醫(yī)院。在醫(yī)院里,沈笑最不愿意見到的人就是夏小雨。不是不想見她,而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可是不管沈笑怎么躲避,夏小雨還是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他。
沈笑轉(zhuǎn)過身來,咧嘴一笑:“夏小雨,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又見面了?!?br/> 夏小雨一句多余的客套話都沒有,簡短地命令:“你跟我來!”
沈笑只得乖乖地跟著她往前走。夏小雨打開了一間醫(yī)護人員休息室的門,朝沈笑招招手:“進來吧?!?br/> 沈笑依言走進來,剛關(guān)上門,夏小雨的拳頭雨點般落在他胸膛上:“都這么久了,你怎么不給我打電話?給你寫信也從來不回?”
沈笑站直了身板,任由夏小雨折騰,直到夏小雨累得沒力氣了,沈笑才捉住了夏小雨的雙手:“你鬧夠了沒有?我好像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給你寫信或者打電話吧?”
夏小雨抬起頭,像不認識似的望著沈笑。
沈笑其實想說的是當時軍校集訓太忙,沒有時間回,可話到嘴邊卻成了這樣傷人的話。
夏小雨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沈笑,難道你忘了以前的承諾了嗎?”
“對不起!”沈笑淡淡地說,“如果我們之間以前有過什么承諾的話,那只是我當時信口胡說的,我早就忘了,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br/>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在了沈笑的臉上?!吧蛐?,你這個混蛋!”夏小雨捂著臉跑出去了。
剛才的那一記耳光,沈笑本來是可以躲過去的。但是他沒有躲,他用最傷人、最無情的話語刺痛夏小雨,是想讓夏小雨盡快忘了過去,盡快忘了他。
自從被軍校退回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注定不可能和夏小雨在一起了。因為,士兵是沒有資格奢談愛情的。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年一度老兵退伍的日子如期來臨。
中隊院內(nèi),指導員唐亮集合隊伍,宣布了退伍老兵名單,第一個名字居然就是沈笑。
雖然早有準備,但是聽到自己的名字,沈笑還是覺得雙耳轟鳴,身體輕微搖晃了一下。
一旁的王一峰看出了異樣,用胳膊碰了沈笑一下?!澳銢]事吧?”
“沒事!”沈笑強打精神。
隊伍迅速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隊是王一峰等留隊戰(zhàn)士,一隊是沈笑等退伍老兵。
唐亮下了命令:“為退伍老兵卸肩章、領花!”
王一峰等留隊的老兵在口令聲中,站到了退伍老兵面前。王一峰面對的正好是沈笑。
“開始!”唐亮下了口令。
王一峰右手搭到了沈笑的肩膀上,開始卸沈笑的肩章。剛卸了一半,王一峰的右手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緊緊按住了。王一峰望著沈笑的眼睛,輕聲說:“沈笑,你不要這樣!”
沈笑雙唇緊閉,臉上的肌肉緊繃。王一峰有些不知所措,求助似的望著唐亮。
唐亮走到了沈笑面前?!吧蛐?,你這是干什么?放手!”
沈笑卻不放手,紅著眼圈說:“指導員,我不想退伍!”
他這句話感染了全體退伍老兵。老兵們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齊聲大喊:“指導員,我們不想退伍!”
唐亮也不禁有些動容,聲音里透著傷感:“同志們,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部隊不養(yǎng)老不養(yǎng)小,我們每個人都有脫下軍裝的這一天。我只有一句話,服從組織安排,留是奉獻,走也是奉獻!”
“留是奉獻,走也是奉獻!”沈笑默念著唐亮的話,終于慢慢松開了手。
肩章、領花摘卸完畢后,又一隊戰(zhàn)友走了過來,給每名退伍老兵胸前戴上了寫有“退伍光榮”的大紅花。沈笑像個木偶一樣,任大家擺布,腦袋里一片木然。
“報告!”高建功立在趙云鵬門口,很響亮地報告。
“進來。”趙云鵬一見是高建功,立即明白了他的來意,開門見山地說,“是為沈笑轉(zhuǎn)士官的事來的吧。實話跟你說,為沈笑轉(zhuǎn)上士官,我們也沒少向上級部門打報告,可是沒有辦法。名額是死的,多一個都沒有。”
“那怎么辦?”高建功泄了氣,“難道沈笑非得退伍不可?”
“辦法只有一個?!壁w云鵬沉思片刻,“只有向上級部門申請,請求讓沈笑再超期服役一年。”
“超期服役?”高建功有些不解。
“對,超期服役?!壁w云鵬點點頭,“也就是讓沈笑繼續(xù)留隊,還拿士兵的津貼,等以后有名額了,再給他轉(zhuǎn)士官?!?br/> “行!”高建功松了一口氣。
趙云鵬要通了總隊司令部的電話,跟警務處長交涉了半天,終于把沈笑留隊超期服役的事給搞定了。
趙云鵬轉(zhuǎn)過頭看著高建功:“已經(jīng)說好了,沈笑這會兒在哪兒?”
“糟糕!”高建功看了一下手表,“沈笑這會兒估計就要上火車了!”
“快!”趙云鵬立馬兒站起來,“咱倆一塊兒去,坐我的車,把沈笑給截下來!”
命令是沈笑留隊后第二天上午下達的。當時,高建功正穿著作訓服帶領戰(zhàn)士們在操場上訓練,通訊員跑過來報告說,支隊通知他立即去司令部開會。
等高建功風風火火地趕到會議室時,人員都已經(jīng)到齊了。參加會議的人員很少,但規(guī)格卻很高,張擎峰、趙云鵬等幾個領導都到了。除此之外,就是高建功和另外一名年輕上尉。
會議開始,張擎峰說:“想必大家事先都已經(jīng)聽說了,我們北港市將要成立消防特勤中隊,配備先進的消防裝備,打造消防部隊中的特種部隊,專門負責處置急難險重的滅火救援任務?,F(xiàn)在特勤中隊各項準備工作已經(jīng)就緒,唯一缺的就是人?!?br/> 高建功聽了心里一緊,去特勤中隊是許多基層中隊主官的夢想。
“而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軍政主官?!睆埱娣謇^續(xù)說,“支隊黨委經(jīng)過慎重考慮,終于確定了軍政主官人選。”張擎峰對旁邊的趙云鵬耳語了一下,“參謀長,宣布命令吧。”
“下面,我宣布任職命令?!壁w云鵬清了一下嗓子,“經(jīng)支隊黨委研究決定:任命一中隊中隊長高建功為特勤中隊中隊長,三中隊指導員黃志堅為特勤中隊指導員?!?br/>
要成立特勤中隊,只有一個光桿司令不行,還必須有一批精兵強將。高建功向支隊司令部申請,請求從各個中隊抽調(diào)骨干。但各個中隊的骨干是隨便能抽調(diào)過來的?哪個中隊都不愿意把自己的骨干拱手讓人。道理很簡單,骨干都給人家了,自己中隊的工作還開不開展了?以后比武、競賽什么的還想不想拿名次了?所以盡管支隊司令部已經(jīng)命令從各個中隊抽人,但各個中隊都把自己的業(yè)務尖子藏著掖著,只同意抽調(diào)那些屬于“老弱病殘”的兵員。
高建功看著前來報到的三十多個戰(zhàn)士就來氣,除了自己從老部隊親手挑來的幾個戰(zhàn)士還有些戰(zhàn)斗力,其他那些一看就知道是湊數(shù)的。一問之下,高建功才知道,這次抽調(diào)來的大多是后勤兵,還有幾個是剛從支隊機關(guān)下來的。
就這樣一支隊伍能成為全市消防部隊的“拳頭”和“尖刀”,能擔負起最急難險重的搶險救援任務?高建功沒這個能耐。他直接找到了司令部,要了全支隊戰(zhàn)士的花名冊。同時,要求趙云鵬授予他一項特殊權(quán)限:只要他看上的人,任何人不能以任何理由阻止。趙云鵬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高建功有了尚方寶劍在手,專挑那些被各中隊視為心肝寶貝的業(yè)務尖子。其他中隊干部對高建功恨得牙癢癢的。
經(jīng)過緊張的籌備后,特勤中隊正式掛牌成立了。嶄新的營房,氣派的車庫,清一色的進口消防車,高聳入云的綜合訓練塔,其他中隊戰(zhàn)士聽都沒聽說過的特勤裝備……一切的一切,無不顯示著它的特殊。經(jīng)過層層選拔,沈笑、王一峰、段遠三人都成功入選。
高建功身穿迷彩服,腳穿作戰(zhàn)靴,望著隊列里黑壓壓的兵們,顯得格外意氣風發(fā)。“成立消防特勤中隊,是我們支隊幾代消防人的夢想,也凝聚了我們幾代消防人的心血和汗水。現(xiàn)在這個夢想馬上就要變成現(xiàn)實了。就在今天,我們支隊消防特勤中隊正式成立了!你們無疑是最幸運的人,因為你們將成為我們支隊第一代消防特勤兵!”
兵們頓時熱血沸騰,情緒高漲。高建功在隊列前來回踱著步子:“有誰能告訴我什么叫消防特勤兵?”
兵們一臉茫然。
“報告中隊長!”王一峰在隊列里大喊,“消防特勤,就是消防部隊的特種部隊,消防特勤兵當然也就是消防部隊的特種兵。我們是具有特殊素質(zhì)和本領、完成特殊任務的消防兵!”
“說得好,”高建功環(huán)顧四周,“誰還有補充?”
沈笑舉起了手:“簡單地說,消防特勤兵就是消防部隊尖子里的尖子,精英里的精英。每一名消防特勤兵都必須具備敏捷的身手、機智的反應,個個必須身懷絕技,必須以一當十,必須是孤膽英雄!”
高建功對兩人的回答很滿意。他掃視著兵們:“作為一名消防特勤兵,你們將承擔最危險、最艱巨的滅火救援任務,隨時要深入危機四伏的火海、兇險莫測的災難現(xiàn)場,你們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同死神搶奪生命,你們要靠自己的勇氣和智慧一次又一次地戰(zhàn)勝死亡!要成為一名消防特勤兵,必須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考驗!從現(xiàn)在起,你們每天要做的是最大強度的訓練,盡快掌握消防特勤兵的基本技能,直到成為一名合格的消防特勤兵。大家聽明白沒有?”
“明白!”
第五章
似乎,老天故意要考驗這支部隊。特勤中隊成立的第一天就接到了火警。這天晚上,一輛載滿了化工原料的大型槽車開進了北港市開發(fā)區(qū)一家大型化工廠。司機輕松地和門衛(wèi)打著招呼,下車將槽車油管接到臥罐上,準備卸料。槽車司機可能是因為連續(xù)幾天長途奔波太辛苦了,也可能是他一時麻痹大意,反正他在沒有采取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就重新啟動了汽車。隨著他手里鑰匙的扭動,只聽“轟”的一聲悶響,槽車在頃刻之間被熊熊大火吞沒。
刺耳的警鈴劃破夜空。剛剛躺下的兵們立馬兒躍起,直奔車庫,穿戴個人防護裝備,登上消防車,火速趕赴一線。
著火的槽車此時早已變成了一輛“火車”,更讓人感到心驚的是,槽車周圍密密麻麻地分布著十幾個臥罐。下風方向的六個臥罐已經(jīng)被熊熊大火引燃,強烈的輻射熱使人難以近前。如不及時將大火撲滅,一旦將貯有大量化工稀料的臥罐引爆,附近的企業(yè)和居民區(qū)將會變得非常危險。
雖然最后一個接到命令,但最先到達的卻是特勤中隊。因為著火的化工廠就在他們轄區(qū)內(nèi)。兵們在高建功的帶領下,一邊從南北兩側(cè)對上風方向的幾個臥罐進行不間斷冷卻,防止臥罐因高溫而發(fā)生爆炸,一邊組織力量從正面向燃燒的槽車和臥罐射水。
北港市中心醫(yī)院120急救中心,一陣緊急電話鈴聲響起。值班醫(yī)生剛拿起電話,話筒里就傳來趙云鵬焦急的聲音:“緊急情況,鑫源化工廠發(fā)生爆炸,多名人員受傷?;饒鲋笓]部要求你們按照消防聯(lián)勤預案,迅速出動醫(yī)護力量,前往火場進行急救!”
值班醫(yī)生迅速向值班領導作了匯報,急救中心命令醫(yī)護人員緊急出發(fā)。夏小雨正好送藥從旁邊路過,隨口問道:“又要出任務了?”
值班護士點點頭,急急忙忙地說:“鑫源化工廠發(fā)生爆炸了,聽說有多名人員受傷!”
“大爆炸!”夏小雨一愣,立即想到了沈笑,也趕緊跟了過去。
水槍陣地正向前方一點兒一點兒地推進,火魔在水槍的強攻下,似乎有了一絲膽怯,火勢漸漸地小了下去。形勢正朝有利的方向發(fā)展。高建功抓住時機,果斷從一名體力不支的水槍手手里接過一支高壓水槍,帶頭向前方?jīng)_了過去?!按蠹腋襾?!”
兵們在高建功的帶領下,扛著水槍深入到了火場縱深位置??墒蔷驮谶@時,下風方向距槽車第三個臥罐由于長時間燃燒,閥門膠墊被燒壞,突然發(fā)生爆炸,從臥罐中噴出的液體高達二十幾米?;饎蓊D時失去控制,沖在最前面的近二十名消防官兵隨時面臨著被大火吞噬的危險。
現(xiàn)場形勢萬分危急!高建功驚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處置不當,剛剛成立的特勤中隊將面臨全軍覆滅的危險。兵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在鋪天蓋地的大火面前,個人的力量變得如此渺小,死亡,幾乎觸手可及。
“大家不要慌,集中火力打開一條通道,全部向外突圍!”關(guān)鍵時刻,高建功臨危不亂,及時下達了命令。其實對于能不能突圍出去,他心里也全無把握。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冷靜,因為他現(xiàn)在就是這支隊伍的主心骨,如果連他都失去了信心,兵們就更容易松懈斗志。
本來已經(jīng)亂了陣腳的兵們看見高建功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迅速集結(jié)在一起,背靠著背,集中火力向外突圍。
增援部隊趕到了現(xiàn)場。官兵們都被眼前的情景震驚了。只見在沖天而起的濃煙烈火里,幾個弱小的黑影正艱難地揮舞著水槍,奮力向外移動著。大火烤著了他們的衣服,燒焦了他們的眉毛、頭發(fā),但他們卻以驚人的毅力,保持著戰(zhàn)斗隊形,一點兒一點兒突破大火的防線。
趙云鵬迅速下達了戰(zhàn)斗命令:“所有參戰(zhàn)部隊,聽我命令,集中全部火力,盡快救出被困官兵!”
幾乎在同一時間,各個中隊數(shù)十支水槍從不同方向射向火點。剎時,激射而出的水柱布滿了整個天空。經(jīng)過幾分鐘齊射,大火被壓了下去。官兵們里應外合,終于殺出一條血路。
死里逃生的兵們均不同程度受到灼傷,許多戰(zhàn)士的頭盔都被燒變形了,戰(zhàn)斗服更是被燒得破爛不堪。
“我們沒有死,我們還活著!”兵們哭喊著抱在了一起。這一刻的心情,只有真正出生入死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趙云鵬在清點人數(shù),被困的兵們都平安跑出來了,唯獨沒有高建功。王一峰揉了揉眼睛,忽然指著遠處驚叫道:“高隊長還沒有出來,他還留在火海里!”
原來,為了掩護戰(zhàn)友,高建功走在了最后,直到戰(zhàn)友們都平安撤出來了,他才開始往外跑??墒撬僚暗拇蠡饏s把他團團包圍了。高建功頑強地與大火搏斗著,水槍在他手里怒吼著,強勁的水流奮力射向無比猙獰的火魔……
沈笑、王一峰立即飛身進入了火區(qū)。當他們找到高建功的時候,高建功的神志已經(jīng)模糊了,但他的雙手卻依然緊緊地握著水槍,保持著戰(zhàn)斗的姿勢。那支滾燙的水槍仿佛已經(jīng)和他融為一體,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王一峰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水槍從高建功手里取了下來,背起他就往外走。
躺在單架上的高建功讓兵們不忍細看。高建功的戰(zhàn)斗服早已被燒穿,身上大面積燒傷,渾身鮮血淋漓。兵們甚至無法再把他移動,因為只要稍微再動一下,高建功身上的皮肉就直往下掉。
“隊長!”兵們抱著高建功嚎啕大哭,“你醒醒,你醒醒啊!”
“別亂動,你們這樣會要了他的命的!”前來救治傷員的夏小雨呵斥道。
火苗從槽車上面的兩個入料口不斷噴出,在周圍燃起熊熊大火?;鸫鬅煗?,消防官兵根本無法靠近,只能在三十米外撲救。兩臺高噴消防車被迅速調(diào)來,高噴消防車長長的鐵臂像兩支利劍直插火魔心臟,火勢頓時矮了下去。但官兵們心里清楚,高噴消防車里的泡沫終究有限,只要攻勢一緩,大火就會變本加厲向四周蔓延。
化工廠的總工程師被找來了??偣こ處煗M臉憂色:“必須盡快將火勢控制住,一旦火焰蔓延到生產(chǎn)車間,將有可能引發(fā)連環(huán)爆炸。這座化工廠將不復存在,數(shù)千萬的財產(chǎn)都將化為灰燼?!?
幾名戰(zhàn)訓參謀迅速從筆記本電腦里調(diào)出了撲救各類化學危險品的滅火作戰(zhàn)計劃,但都被總工程師一一否決了?!斑@種化工燃料燃燒能力極強,水和泡沫都無法讓它完全停止燃燒,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將泄漏點堵住。按照設計,槽車底部有一個碗口大的出料口,只要把這個出料口堵住了,火勢就能控制住?!笨偣こ處熣f完又搖了搖頭,“不行,這個方案也行不通。在這么危險的情況下,要想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如此復雜的堵漏任務,恐怕沒有人能辦得到?!?
張擎峰問道:“這是不是唯一的辦法了?”
總工程師肯定地說:“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辦法?!?br/> 張擎峰望著遠處正忙碌著的特勤官兵們,充滿信心地說:“放心,我知道一定有人能夠做得到!”
經(jīng)過一陣緊急磋商,火場指揮部把堵漏任務下達到了特勤中隊。
沈笑向黃志堅請命:“指導員,讓我去吧。給我一支突擊隊,我保證完成任務!”
已經(jīng)沒有任何時間考慮了,突擊隊晚出發(fā)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
“好?!秉S志堅終于下了決心,“人員隨便你挑,但有一點,你一定要一個不少地把他們帶回來!”
“是!”沈笑大聲答道,然后朝王一峰、段遠招手,“怎么樣?哥兒幾個敢不敢和我一起上!”
“呸!”王一峰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我們幾個又不是第一次和你出生入死了!”
“是啊?!倍芜h道,“你就下命令吧?!?br/> “好,這才是我的好兄弟?!比齻€人輕輕地擁抱了一下,六只手緊緊地疊在一起,像是莊嚴地宣誓:“同生共死!”
三人義無反顧地向著前方走去。他們穿著銀白色的避火服,在齊膝深滾燙的熱水中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每走一步就離死神更近了一步。
大火被泡沫覆蓋著,表面上看似平靜,實際上兇險異常。他們的身體只要擠開一點兒泡沫,大火就趁機肆無忌憚地鉆出來,在他們身旁熊熊燃燒著。三人身后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火龍。
槽車堵漏風險極大。因為此時槽車內(nèi)的化工稀料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外噴出,而堵漏更是人為地增大了泄漏口的壓力,稍有不慎,很可能就會引爆槽車。王一峰主動請纓,鉆入了槽車底部,面對不住噴射的泄漏口,密密麻麻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流了下來,握著木楔的雙手在微微地顫抖。沈笑看出了他的緊張,小聲提醒道:“不要緊張,沉住氣?!?br/> 王一峰深吸了一口氣,把手里的木楔對準泄漏口,然后準確無誤地塞了進去。漫長的幾秒鐘等待過后,槽車沒有任何動靜,火焰卻漸漸地熄了下去。
段遠首先反應過來,抱著沈笑大聲叫道:“頭兒,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王一峰露出了一絲笑容,朝兩人點點頭,繼續(xù)把木楔頂牢,再用防腐膠泥把泄漏口封好。直到萬無一失了,他們才從槽車底部鉆了出來。
現(xiàn)場的官兵見狀都大聲歡呼起來:“成功了!成功了!”
趙云鵬一直緊繃著的面孔終于松弛了下來,拿起對講機道:“所有參戰(zhàn)部隊,聽我命令,準備發(fā)起總攻!”
沈笑等人開始往回走,數(shù)道水柱澆在他們身上,保護著他們安全通過火區(qū)。沈笑離人群越來越近了,再往前走幾步,就要到安全區(qū)域了。忽然,沈笑發(fā)現(xiàn)大家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眼里充滿了驚恐。跟著,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
沈笑本能地轉(zhuǎn)身,不好!槽車底部又出現(xiàn)了一個更大的漏洞,大火又一次熊熊燃燒起來,并且迅速向四周擴散。這個漏洞可是總工程師事先沒有交代過的。現(xiàn)場情況急轉(zhuǎn)直下,如不及時控制,剛才所做的一切就會前功盡棄。走在最后的段遠最先反應過來,已經(jīng)抱著堵漏工具朝著火處飛奔而去。
沈笑對王一峰說:“你快走,我上去把段遠救出來?!?br/> “不行,要去一起去!”
“沒時間考慮了,快走!”沈笑朝王一峰吼道。
“我不走!”王一峰咬牙說,“你難道忘了我們的誓言:同生共死!”
“快走啊!“沈笑用力推了王一峰一把,“這種情況,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危險。一個人去,我有把握把段遠活著帶回來!你懂不懂?”說罷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向火區(qū)走去。
段遠又一次來到了槽車底下,準確地找到了泄漏點??墒沁@個泄漏口遠比上一個要大得多,壓力也要大得多。段遠剛把木楔塞進去,巨大的壓力很快就把木楔給沖出來了。電光石火之際,段遠想出了一個主意。他一咬牙,宛如黃繼光舍身堵槍眼般,用自己壯實的胸膛緊緊地頂住木楔。這樣一來,泄漏立即停止了,火勢一下子小了許多。
段遠緊咬著牙,泄漏口巨大的壓力讓他感到胸膛一陣麻木。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不知道這期間會不會發(fā)生爆炸。但他打定主意,就是死,也要堅持到最后一刻。
現(xiàn)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好!好!好!”張擎峰悲愴地連說了幾個好字,眼角流出了兩行熱淚,“這就是我們的戰(zhàn)士,真正的烈火戰(zhàn)士!”
趙云鵬臉上的肌肉明顯抽動著?!拔覀円灰ㄖ芜h撤出來?”
“不!”張擎峰說,“那樣一來,整個滅火戰(zhàn)斗就會前功盡棄。傳我命令,所有參戰(zhàn)部隊,三分鐘后發(fā)起總攻!”
“難道我們要眼睜睜地看著段遠送死?”趙云鵬一驚。
“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為國盡忠,死得其所!”張擎峰滿目含淚,“除此之外,你還有辦法制止這場爆炸嗎?”
趙云鵬的眼淚刷的一下涌了出來,他仰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拿過對講機,趙云鵬的聲音低沉而又沙啞,仿佛下面幾個字重如千鈞:“我是2號,所有參戰(zhàn)部隊,聽我命令,三分鐘后發(fā)起總攻!”
“什么?”眾多一線指揮員呆住了,“請重復,請重復!”
“所有參戰(zhàn)部隊,聽我命令,三分鐘后發(fā)起總攻!”趙云鵬咬著牙宣布這道他軍旅生涯中最為痛苦的命令。
“一中隊明白!”
“二中隊明白!”
“三中隊明白!”
一線指揮員接到命令后,立即組織兵力,向化工廠發(fā)起猛烈攻擊。張擎峰來回踱著步子,他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參謀長,你看還需要多久才能控制火勢?”
“十五分鐘,”趙云鵬緊張地抬腕看表,“只要能堅持十五分鐘,我們就有把握完全控制火勢,制止這場爆炸。只是這樣一來,段遠是絕對不可能活著回來了?!?br/> 張擎峰沉默不語,半晌才小聲說:“讓我們給英雄送行吧。”
火場指揮部的所有成員都摘掉帽子,朝著槽車的方向行注目禮。
沈笑也愣住了。他為手下能有這樣的兵感到驕傲。
此時他已經(jīng)到了離段遠只有五米遠的地方了。旁人離得太遠也許看不清楚,可沈笑清楚地看見段遠臉上的痛苦,他知道段遠此刻正承受著數(shù)百度高溫的灼燒。沈笑默算了一下,在這樣猛烈的灼烤下,再過十分鐘,段遠身上的隔熱服就將完全失去作用。那時段遠的體力也將消耗殆盡,決不可能再有力氣走出這片火海。
沈笑艱難地往前移動著,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段遠活著帶回來。
“沈笑,我是2號,我命令你馬上回來!”耳麥里傳來趙云鵬清晰有力的命令。
“可是段遠還在火區(qū),我要把他救出來!”沈笑斬釘截鐵地回答。
“沈笑,我再重復一遍,你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火場指揮部命令你立即撤出戰(zhàn)斗。聽清楚沒有?這是命令!”
“不,”沈笑大喊道,“我不能讓段遠白白送死!”
張擎峰抓過對講機:“沈笑,我是1號。三分鐘后,參戰(zhàn)部隊就要發(fā)起總攻,槽車泄漏口決不能松!為了整個滅火戰(zhàn)斗,我命令你趕緊撤回來!”
沈笑的身體頓了頓,又毫不猶豫地往前走,語氣決絕而又堅定:“我是他的班長,我答應過他,一定要把他活著帶回去!”
耳麥里傳來張擎峰嚴厲的聲音:“沈笑,難道你想違抗命令嗎?我最后再重復一遍,必須馬上撤出戰(zhàn)斗!否則將以軍法論處!”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沈笑大喊了一聲,把頭盔上的耳麥摘了下來,狠狠地扔進了水里。
沈笑用盡力氣才走到段遠跟前。他用力推開段遠,“走開,讓我來!”
段遠紋絲不動。沈笑這才注意到,段遠怕自己支撐不下去,居然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把自己的身體和槽車緊緊綁在了一起。
“頭兒,你快走啊!”段遠兩眼通紅,“我已經(jīng)決心與這片陣地同生共死了!”
“不!”沈笑用盡力氣大喊,“除非我死了,我一定要把你活著帶回去!”
“頭兒,你這份情意,我段遠心領了!”兩行熱淚從段遠的眼睛里流了出來,“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不行,要走你走!”
“頭兒,你快走??!”段遠歇斯底里地大喊,“下輩子我還當你的兵!”
兩人一直僵持著。漸漸地,段遠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視線一陣模糊。沈笑意識到,用不了多久,段遠就將失去知覺。猛地,沈笑感覺大地一陣顫抖。他這才注意到此時槽車已經(jīng)開始變形、抖動,并且發(fā)出響聲。
“不好!”這是即將發(fā)生爆炸的前兆,沈笑心里一驚,“再不走,我們兩個就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沈笑決定立即采取行動。他從身上取下腰斧,三兩下把段遠身上的安全帶砍斷。然后,將段遠從槽車旁邊拉了過來,扛在肩上,費力地往外走。
“放開我,放開我!”段遠掙扎著要下來。
可沈笑的雙臂就像是一雙大鐵鉗,段遠根本動彈不得。
從原路返回肯定是來不及了。沈笑心里默算著時間。三分鐘,最多不超過三分鐘,槽車肯定會發(fā)生爆炸。他現(xiàn)在所站的地方,正處于爆炸點的中心位置。一旦發(fā)生爆炸,不但沒有生還的可能,甚至連具全尸都留不下。抬眼望去,沈笑見化工廠四周都已經(jīng)被烈火圍困了。東西南三面都是平地,唯有北面是一處十幾米深的山坡。沈笑靈機一動:就從北面突圍!
他扛著段遠,吃力地來到北面山坡處。往下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山坡上怪石突兀,一不小心,就會被山石劃傷。大火悄無聲息地蔓延過來,現(xiàn)場的情勢容不得沈笑猶豫了。沈笑深吸了一口氣,把段遠抱在懷里,用力朝山坡下滾了下去。
與此同時,槽車底部突然爆出了一個巨大的火球,然后就是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沖天而起的火光把整個天空都映紅了。
沈笑抱著段遠越滾越快,鋒利的山石不時劃過他的胳膊、后背、大腿,戰(zhàn)斗服很快就被劃破了,鮮血從傷口里飛濺而出。
終于,沈笑滾不動了,他的頭重重地撞在一塊巨大的山石上。他的手也松開了,段遠從他懷里滑落了下去……
第六章
“我這是在哪兒?”沈笑艱難地翻過身,渾身的傷口一碰就鉆心地疼。他依稀記得他抱著段遠滾下了山坡,剩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這屋子里怎么空蕩蕩的?”沈笑打量著四周,屋子里除了一張床以外,什么都沒有,一股混雜著霉味的空氣直撲口鼻,怎么看都不像是醫(yī)院。
“有人嗎?”沈笑大聲喊著。
喊了很久才有人過來開門,沒好氣地說:“喊什么喊?一醒過來就鬼哭狼嚎的?!眳s是指導員黃志堅的聲音。
沈笑立馬兒來了精神,嬉皮笑臉地說:“指導員,來根煙,我怎么感覺渾身不得勁?”
“吸煙,吸什么煙?”黃志堅皺了皺眉頭,“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關(guān)禁閉嗎?”
“關(guān)禁閉?”沈笑再次打量四周,這下子看清楚了。沒錯,這不是禁閉室是哪兒?“憑什么關(guān)我禁閉?”
“憑什么?就憑你在戰(zhàn)場上當了逃兵。關(guān)禁閉還算是輕的,要是在戰(zhàn)爭年代,你早就拉出去槍斃了。”
“逃兵?”沈笑愣住了,“沒有。指導員,如果我不把段遠背回來,他就沒命了。而且,當時大爆炸一觸即發(fā)!”
黃志堅冷冷地說:“這些話,你留著對紀檢部門說吧。”
“姓名?”支隊調(diào)查組一名少尉軍官用職業(yè)性的口吻問道。
“沈笑。”沈笑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
“年齡?”
“二十三。”
“入伍時間?”
沈笑咳嗽了幾聲,假裝傷口疼,不再回答。
少尉敲了敲桌子,提高了聲調(diào):“入伍時間?”
“好了。這些就別說了,揀重點的說?!弊谝慌缘馁Z干事一看苗頭不對,趕緊說,“沈笑,我們這次調(diào)查也是為了澄清事實、還原真相,希望你積極配合,你有什么委屈盡管說出來?!?br/> 沈笑盯著天花板,一聲不吭。
“沈笑,當時你為什么要違抗火場指揮部的命令,把用身體堵漏的段遠背出來?”
“我的兄弟還在里面,”沈笑平靜地說,“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去死,但作為指揮員,我必須讓我的兄弟活著回來!”
“我知道你是一名優(yōu)秀的消防戰(zhàn)士,你的精神也非常感人!”賈干事頓了頓說,“你應該能看出來,當時只有犧牲段遠,才能為滅火行動爭取時間?!?br/> “對不起?!鄙蛐醒笱蟮卣f,“我只是個小小的班長,我只知道盡最大努力完成任務,然后把我的兄弟活著帶回來。”
“你……”少尉氣得說不出話來。
賈干事擺擺手,示意別激怒了沈笑?!昂?。既然你也知道要完成任務,為什么你沒有盡最大努力?或者說你也可以選擇讓段遠安全離去,你自己去完成段遠未完成的任務?!?br/> “我們盡力了。當時槽車已經(jīng)出現(xiàn)爆炸前兆,任何人都挽救不了了。如果我不把段遠背回來,我們倆都沒命了。”
“爆炸前兆?除你以外,還有誰能證明?段遠能嗎?”
“不能。因為他當時神志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他不可能清醒地觀察到這些?!?br/> “好。這個我們先記下,技術(shù)部門會進一步核實?!?br/>
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讓沈笑一下子變得憔悴不堪。才幾天不見,沈笑消瘦了許多,臉色蒼白,嘴唇發(fā)青,胡子老長,整個身體陷進床角,像頭受傷的野獸。此刻,他正有氣無力地回答調(diào)查組的提問。
渾身打著繃帶的高建功坐在輪椅上,由黃志堅推著進了禁閉室??匆娧矍暗膱鼍埃F打的高建功也忍不住落淚了:“你們怎么能這樣對他?在事情沒有調(diào)查清楚前,他還是位英雄。他應該享有英雄應有的待遇!”
“中隊長!”沈笑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高隊長!”少尉不無尷尬地笑笑,“我們也是在執(zhí)行公務!”
高建功不答話,朝身邊的兩名戰(zhàn)士吩咐:“馬上送沈笑去醫(yī)院接受治療!”
“慢著!”賈干事緩慢地站起身來,“這個我們可做不了主。在沒有接到命令之前,沈笑決不能離開!”
“是哪個混蛋下的命令?”
“是我!”背后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
所有人都立即起身,立正站好:“參謀長!”
“啪!”趙云鵬把一堆報紙扔在高建功面前,“自己看看吧。”
高建功狐疑地接過報紙,立馬兒愣住了。
化工廠爆炸事件發(fā)生后,北港市的幾家主流媒體紛紛進行了大幅報道??捎幸患以诋?shù)仡H有影響的報紙,放著消防官兵英勇救人的事跡不報道,偏偏揪著沈笑背著戰(zhàn)友逃離火場的事情不放?!跋狸爢T臨陣脫逃,化工廠毀于一旦”幾個粗大的黑字刺得高建功眼睛生疼。
“恥辱??!”趙云鵬拍著桌子,“你還沒上網(wǎng)呢,網(wǎng)民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給淹死!處理你一個戰(zhàn)士你心疼了,支隊名譽受損、消防部隊臉上抹黑你難道就不心疼?我們支隊已經(jīng)被這件事推到風口浪尖了?!?br/>
高建功倒吸了一口涼氣:“事情怎么搞成這樣了?”
趙云鵬氣不打一處來:“還不是因為那個沈笑!”
“沈笑當時也是看見情況危急,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
“迫不得已?”趙云鵬把帽子狠狠地一摔,“當兵的死在火場上,那叫為國盡忠。國家養(yǎng)我們這群當兵的是為什么?可現(xiàn)在倒好!居然鬧出了臨陣脫逃的丑聞!你想想看,這件事鬧出來后,我們消防部隊在老百姓心目中是個什么形象?這件事情處置不好,沈笑他就是我們消防部隊的千古罪人!”
高建功低頭不語。
“還有你!”趙云鵬狠狠地瞪了高建功一眼,“沈笑出這么大的事,難道你就一點兒責任都沒有?還不都是因為你平時慣的!”
“是,我有責任?!备呓üπ⌒囊硪淼貑枺笆虑槎颊{(diào)查清楚了嗎?”
“調(diào)查,還需要怎么調(diào)查?沈笑火場抗命在先,臨陣脫逃在后。當時我就在現(xiàn)場,我這雙眼睛就是鐵證!”
“這個不太好吧。沒有權(quán)威部門的責任認定,就隨意處置我們的戰(zhàn)士,似乎不太合適吧!”
“權(quán)威部門?責任認定?你小子還想怎樣?”
“報告參謀長,”高建功挺起了胸膛,“我希望以支隊的名義,請求總隊戰(zhàn)訓處派出專家對我們上次滅火救援行動的作戰(zhàn)效果進行綜合評估,然后根據(jù)評估結(jié)果再考慮處理意見?!?br/> “綜合評估?”趙云鵬打量著高建功,“你小子沒毛病吧?”
“沒有。我清醒得很?!备呓üΤ谅暣鸬溃叭绻荒芙o我一個信服的理由,就隨意處置我的士兵,我第一個不答應!除非你把我免職!”
一天后,由總隊司令部大校警官朱高工帶隊的滅火救援行動作戰(zhàn)效果評估小組進駐北港市消防支隊。
朱高工大概五十歲出頭的年紀,兩鬢霜白,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既嚴肅又睿智。
張擎峰早就等候多時了,朱高工一下車,他就迎上去,緊緊地握著朱高工的手,“可算是把你盼來了,我們部隊的恥辱、戰(zhàn)士們的冤屈能不能洗清可就全靠你了!”
“光靠我不行啊,”朱高工笑道,“關(guān)鍵是靠你們自己。我們評估小組只能真實地評估當時的作戰(zhàn)效果。如果你們真有過失,我們也幫不了你?!?br/> 朱高工的作風很扎實,剛放下行李就帶領總隊評估組的全體成員加班工作?!敖o我關(guān)于化工廠爆炸事件的全部資料,所有與之有關(guān)的錄像、實物、文字,我都要!”
張擎峰下了死命令,司令部手頭的工作全部停止,全力配合調(diào)查組的工作。朱高工帶著工作組查資料、實地考察火災現(xiàn)場、走訪有關(guān)目擊者,經(jīng)過兩天的連續(xù)工作,事情漸漸有了眉目。
“馬上召集所有新聞媒體,我要開記者招待會!”一大早,朱高工就興沖沖地來到張擎峰辦公室。
北港市消防支隊六樓會議室燈火通明?!靶侣劙l(fā)布會”幾個藍色的大字,印在會議室的背景墻上。因為化工廠爆炸事件是媒體感興趣的熱點話題,所以,不但北港市所有新聞媒體全部到齊,多家省級主流媒體也聞訊而來。
“女士們,先生們,大家好!”朱高工手握話筒,頗具紳士風度,“前幾天,我們北港市一化工廠發(fā)生爆炸事故,有部分媒體和群眾質(zhì)疑消防官兵處置不力。為了澄清事實,還原真相,我們一行對化工廠發(fā)生爆炸事故滅火救援行動的作戰(zhàn)效果進行綜合評估,現(xiàn)在正式向社會各界公布?!?br/> 現(xiàn)場鴉雀無聲。
朱高工打開筆記本電腦,會議室里的背投大屏幕上清晰地顯示出化工廠發(fā)生爆炸事故滅火救援行動的各種數(shù)據(jù)。
“經(jīng)過綜合評估,我們認為化工廠爆炸事故滅火救援行動作戰(zhàn)效果綜合評估為九十分,這次處置是非常成功的!”
一陣稀疏的掌聲,顯然這樣的回答并不能讓記者們滿意。有記者提問:“我們最為關(guān)心的是那名叫沈笑的戰(zhàn)士到底有沒有存在重大失誤,或者說臨陣脫逃。”
“問得好!”朱高工點了一下頭,“經(jīng)過評估,我們認為沈笑具備超常的軍事素養(yǎng)和過人的膽識、智慧。在滅火戰(zhàn)斗中,他英勇頑強,技戰(zhàn)術(shù)運用得當,把一名戰(zhàn)士的潛能發(fā)揮到了極致。所以,我們給他打了一百分。這也是此次滅火戰(zhàn)斗中唯一的一個滿分。”
“怎么可能?這是你們內(nèi)部互相偏袒吧?”立即有記者表示不信。
朱高工微笑地指著屏幕,“大家看,這是當時的火場錄像、現(xiàn)場提取的槽車碎片以及電腦軟件經(jīng)過綜合分析得出的數(shù)據(jù)。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當時槽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爆炸前兆,就算沈笑不救人,三分鐘后槽車一樣會發(fā)生爆炸。而沈笑在絕不可能的情況下,兩次孤身涉險,成功挽救了戰(zhàn)友的生命。其膽氣可敬,其精神可佩!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名戰(zhàn)士,但我可以驕傲地說,他是我遇到過的最優(yōu)秀的士兵,他是真正的孤膽英雄!”朱高工說完,眼眶里居然有淚光在閃動。
在翔實的證據(jù)面前,刁鉆的記者們終于無話可說,都開始熱烈地鼓掌。
第七章
黃志堅第一時間把評估的結(jié)果告訴了高建功,并向他透露,趙云鵬認為雖然沈笑的救援行動非常成功,但畢竟他火場抗命在先,所以支隊不予表彰,暫時也不予處分,但是一定要給予嚴厲的批評教育。
“嗯?!备呓üc點頭,“這個沈笑確實是有點兒膽大妄為,雖然他救戰(zhàn)友的動機是好的,但是火場抗命這種行為,堅決不能縱容。否則,戰(zhàn)士們個個都學他,自搞一套,隨意胡來,這個仗還怎么打?”
“不錯?!秉S志堅接過話說,“參謀長說的也是這個意思??墒牵阏f怎么對沈笑批評教育好呢?”
高建功想了想說:“那小子是個老油子。你對他批評教育肯定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必須想個法子,磨磨他的性子。唉,咱們消防部隊也沒個農(nóng)場、菜地什么的,不然讓沈笑去呆上三五個月,保管能把他身上那些臭毛病給磨平了?!?br/> 黃志堅略一思索:“老伙計,你這個主意可算是提醒了我?!?br/> 第二天上午,黃志堅在隊列前宣布了沈笑調(diào)到炊事班的命令。
散會后,所有的人都在為沈笑叫屈,沈笑卻無所謂地說:“革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只有分工不同嘛!我決心把鍋碗瓢盆當作武器,把三尺灶臺當作戰(zhàn)場,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
當天下午,沈笑就卷起鋪蓋到了炊事班。
炊事班與戰(zhàn)斗班相隔較遠,就在廚房隔壁。說是“班”,其實有些名不符實,因為班里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老士官、炊事班長王福生,另一個是外號叫“猴子”的二年兵。
“猴子”本名叫侯建國,原來是市區(qū)三中隊的一名戰(zhàn)斗員。這次通過層層選拔來到特勤中隊,滿以為能當一名優(yōu)秀的消防特勤兵,可就因為他在家里開過兩天飯館,居然被“下放”到了炊事班當火頭軍。
“猴子”這幾天正鬧情緒,沒想到沈笑的到來讓他提前結(jié)束了火頭軍的生涯,歡天喜地搬到戰(zhàn)斗班了,那神情像是逃離了多年的苦海。沈笑瞪了他一眼,罵道:“你小子樂什么樂,炊事班有什么不好的,告訴你,是金子到哪兒都會發(fā)光!”
“猴子”笑道:“班長,那你就在炊事班發(fā)光發(fā)熱吧,我就不奉陪了!”
沈笑把背包往空床上一摔,望著“猴子”遠去的背影,恨恨地說:“你小子等著瞧好了,老子當戰(zhàn)斗員是兵王,干炊事員也非得弄出個食神來不可!”
沈笑很快進入了角色,換上了廚師服,扎了圍裙,乍一看還真像個火頭軍,洗菜、切菜、和面,有板有眼。
炊事班長王福生很熱心,沈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他都挺耐心地教,沒有一點兒老兵的架子。怎么拿刀,怎么切菜,如何控制火候,什么時候該放油,什么時候該加鹽……王福生實在是個稱職的老師,講起廚藝來頭頭是道,恨不得一下子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
可沈笑對做飯卻沒有什么天賦,做出來的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蒸出來的米飯要么半生不熟,要么像稀飯。兵們就開始不愿意了,經(jīng)常有人給王福生提意見,抱怨訓練又累,火警又多,卻連飯都吃不飽。王福生只好賠笑:“一定改正,一定改正?!?br/> 周末會餐,最后一道菜是冬瓜排骨湯。燉到一半時,王福生內(nèi)急,便向沈笑交代,作料什么的都已經(jīng)放好了,只等火候一到,再放點兒鹽就行。
開飯后,黃志堅興致勃勃地說:“今天的伙食不錯,這排骨湯燉得挺香的嘛。”可他只喝了一口就立即吐了出來,“炊事班長,你這也叫排骨湯?”
王福生忙從伙房里跑出來,疑惑地嘗了一口,也忍不住吐了出來,皺著眉頭說:“怎么這么苦?。≡懔?,準是沈笑忙中出錯把味精當成鹽了?!?br/>
雖然下了炊事班,可沈笑卻并沒有閑著。早晚兩次的體能訓練他一次也沒落下,負重二十公斤五公里長跑他甚至還在小腿上額外綁上沙袋,就這樣他還能輕松進入前幾名的行列??墒翘厍跇I(yè)務訓練就不行了。正課時間他得幫著黃福生洗菜做飯,根本無暇顧及。幾次業(yè)余時間跑去向王一峰取經(jīng),可王一峰成天累得要死要活,吭吭唧唧也懶得說。
沈笑拿著菜刀,漫無目的地在案板上切著豬肉,心里暗暗生氣,好端端的豬肉被他切得亂七八糟。王福生急了,一把奪過菜刀?!柏i肉要順著紋理切,這樣才不用費勁……”
“豬肉?”沈笑望著王福生手里的豬肉,不由得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明白了吧?”王福生把菜刀遞到沈笑手里,“其實嘛,做飯這活兒,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關(guān)鍵是要用心……”
沈笑接過菜刀連忙稱是。王福生又交代幾句,轉(zhuǎn)身去外面忙活了。沈笑看見王福生出去了,偷偷切下兩塊上好的豬肉,又留下兩只肥肥的雞腿,藏到一邊,然后再繼續(xù)切菜。特勤中隊三四十號人吃飯,少點兒肉什么的根本就看不出來。
到了晚上熄燈哨吹過,王福生睡著后,沈笑就溜到炊事班里,煮上一鍋香噴噴的豬肉,然后又悄悄溜進了戰(zhàn)斗班。
王一峰躺上床剛睡著,就聽見有人喊:“王一峰,該你站崗了!”
聽說又要站崗了,王一峰嘴里嘟囔著,飛快地穿好衣服??上铝舜捕ňσ豢?,眼前卻是沈笑?!吧蛐δ愀闶裁疵茫瑳]看見我剛躺下嗎?”
“小聲點兒,”沈笑嘿嘿直笑,“不這樣,你能這么快起來嗎?”
“說,到底有什么事?”王一峰氣鼓鼓地解開衣服上的紐扣,又準備往被窩里鉆。
“絕對是好消息!”沈笑湊到王一峰跟前耳語了幾聲。
“真的?”王一峰來勁了。
“這還有假!”沈笑神秘地招招手,又順道把段遠給叫醒了。
三個人悄無聲息地來到伙房,豬肉和雞腿早已經(jīng)燉好了。沈笑一揭鍋蓋,屋子里立即香氣四溢。王一峰口水都流出來了,“好家伙,真有你的?!?br/> 沈笑拿了三副碗筷過來,“知道你們訓練辛苦,特意犒勞犒勞你們,給你們補充點兒戰(zhàn)斗力。”
“夠意思!”王一峰接過碗筷,朝沈笑豎起大拇指,趕緊把一條肥雞腿夾到了碗里啃了起來。
沈笑把另一條雞腿夾到了段遠碗里,“別愣著了,你也來啊?!?br/> 管住了大家的胃,自然也就管住了大家的心。沈笑抹了抹嘴巴:“哥兒幾個,怎么樣,夠爽吧?”
王一峰舔舔嘴,意猶未盡,“還不錯,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回去睡覺了?!?br/> 沈笑冷笑道:“吃完了肉一抹嘴巴就想走,哪有這么便宜的事!趕緊把這幾天特勤訓練的內(nèi)容跟我說了?!?br/> “嘿!”王一峰差點兒沒跳起來,“原來你小子請我們吃肉是有條件的?!?br/> 沈笑哼了一聲:“沒聽說過嗎?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免費的午餐,何況這還是夜宵呢!”
吃了人家的嘴短,王一峰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算你狠!不過現(xiàn)在真的是太晚了,你也不想把指導員折騰醒吧?要不明天中午?”
“好,一言為定!”
自從上了沈笑的賊船,王一峰苦不堪言。每天中午,戰(zhàn)士們都在呼呼大睡的時候,他卻要背著特勤器材在室內(nèi)訓練場陪著沈笑加小操。而且沈笑再三強調(diào),這件事對外一定要嚴格保密,搞得加班訓練這么光榮的事情,倒像是干見不得人的勾當。
好在沈笑基本功扎實,學得很快,很多東西一點就通,一說就會,倒還不覺得如何累。而且經(jīng)過這么一加小操,王一峰覺得自己的水平也提高了不少。當然,更重要的是,每天晚上都能吃上沈笑變著花樣準備的夜宵,還是蠻劃算的。
沈笑雖然已經(jīng)不是班長,但顯然又成了三個人的中心。兩人一口一個“頭兒”,喊得比以前還要親,不但特勤業(yè)務傾囊相授,而且中隊里有個風吹草動什么的,比方說黃志堅最近又在會上熊誰了,哪個班長的女朋友又鬧分手了……都積極向沈笑匯報,搞得沈笑現(xiàn)在不當班長了,消息比當班長的時候還靈通。
沈笑很享受這種感覺,不禁感慨:“都說‘干好一個炊事員,能頂半個指導員’,開始我還以為是那幫火頭軍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經(jīng)過實踐檢驗,這真是至理名言啊。前輩們總結(jié)得就是深刻!”
沈笑的訓練成績提高得很快。五大本的特勤業(yè)務訓練手冊早就被他背得滾瓜爛熟,加上有王一峰傾囊相授,所以盡管他一天正式的特勤業(yè)務訓練都沒有參加,卻已經(jīng)是中隊數(shù)得著的頂尖高手了。開始王一峰還能比沈笑高出一點兒,沒多久就不分上下,再后來就只能望其項背了。
“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王一峰心里暗罵。
三個月后,黃志堅組織干部對特勤集訓情況進行驗收。他集合隊列,作考核前的動員講話:“同志們,今天是特勤集訓結(jié)束的日子。我的心情非常激動,因為我和大家一樣汗灑練兵場。今天的考核與眾不同,我先做示范,以我的綜合成績?yōu)闃藴剩l要是勝了我,我立即兌現(xiàn)承諾,一人一條紅塔山!要是勝不了我,那你也別眼饞,只有一邊涼快!我們特勤中隊只信奉一條法則,那就是強者為王!”
“好!”兵們大聲鼓掌,個個摩拳擦掌。
黃志堅朝裁判們招招手:“第一個課目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了?!?br/> “好,那就準備開始了。”黃志堅挽起袖子,準備參加第一個課目四百米“鐵人”項目。
“報告!”隊列外響起一個聲音。
黃志堅抬頭一看,原來是沈笑,當下故意板著臉:“今天特勤業(yè)務考核,你一個炊事員不去做飯,來這兒瞎折騰什么?”
“報告指導員,”沈笑的回答沉穩(wěn)有力,“我首先是一名消防特勤兵,然后才是一名炊事員。所以我請求參加這次考核!”
黃志堅點點頭:“好,我答應你的請求!”
“謝謝指導員!”沈笑不慌不忙地說,“如果在這次考核中我贏了你,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一個要求?!?br/> “我早就說過了,在我們中隊不管是誰,只要是勝了我,一人一條紅塔山。炊事員也不例外!”
“不,我不是要求獎香煙!我的要求是,如果我贏了你,我希望我能回到戰(zhàn)斗班,繼續(xù)當我的尖刀班班長!”
黃志堅估摸著沈笑在炊事班磨得也差不多了,便點頭說道:“好,我答應你!那就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贏我了!”
只有王一峰知道沈笑的實力,心里說,指導員看來今天不破財是不行了。
考核內(nèi)容分體能、技戰(zhàn)術(shù)、業(yè)務理論三大類十六個小項,種類繁多,頗有難度。每個課目都實行百分制,把全部得分再除以所有科目,就是被考核人員的綜合得分。
黃志堅畢竟年長幾歲,十幾個項目做下來,禁不住有些氣喘吁吁。負責打分的裁判很盡責,絲毫也沒有“照顧”的意思。黃志堅心里暗暗罵了一句:“這幫沒眼色的家伙!”堅持著把最后幾個項目做完,一看綜合得分,居然有九十二分。黃志堅挺高興:“成績還行,我還沒老嘛。大家看好了,就以我這個標準,九十二分,超過我的個個有獎!”
考核開始后,兵們一個個鉚足了勁,積蓄已久的力量像火山一樣爆發(fā)出來,嗷嗷叫著往前沖。黃志堅一看考核結(jié)果,驚得差點兒沒把下巴掉下來,三十六名隊員幾乎全都取得了良好以上成績,一半的隊員取得了優(yōu)秀。
黃志堅認真數(shù)了一下,共有十二名隊員成績在他之上,不但有王一峰、段遠等人,而且居然還有剛從炊事班里出來的“猴子”。更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笑居然是這次考核的第一名。黃志堅笑著搖搖頭,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鈔票,遞給通訊員:“給我買十二條紅塔山回來?!?br/>
第八章
這年年底,沈笑順利轉(zhuǎn)上了一級士官,從炊事班回到戰(zhàn)斗一班,仍然當班長。
沒過多久,高建功也傷愈出院了,除了身上留了幾道明顯的疤痕外,其余沒有任何影響。進行了一段時期的恢復性訓練后,高建功又重新回到兵們中間,開始組織第二階段的訓練。
高建功站在隊列前,又恢復了以前的神氣。“同志們,前段時間大家訓練很辛苦,訓練成績也很突出,大家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強者,已經(jīng)是一名合格的消防特勤兵了?”
隊列里發(fā)出笑聲,很顯然兵們覺得這是多此一問。
高建功的語氣變得很嚴肅:“如果大家真的這么想,那就很危險了!經(jīng)過前一階段的訓練,大家僅僅算是勉強入門,只是說明大家已經(jīng)具備了一名消防特勤兵最起碼的素質(zhì),離一名合格的消防特勤兵還差得很遠!大家想一想,前一階段你們只是學了單兵作戰(zhàn)的內(nèi)容,小組作戰(zhàn)、班兵作戰(zhàn)的內(nèi)容你們還一點兒都沒接觸。而且你們只學了常規(guī)作戰(zhàn),高空、水下、高溫、毒氣、噪聲環(huán)境下的特勤訓練科目,你們幾乎就沒有碰過。石油化工火災、高層建筑火災、地下建筑火災、危險化學品泄漏事故、建筑物倒塌事故、交通事故、水域事故處置你們也只學了點兒皮毛。至于核生化事故專業(yè)處置,估計你們聽都沒聽說過?!?br/> 聽了高建功一大堆專業(yè)術(shù)語后,大家覺得有一股冷汗流下來了,原有的驕傲自滿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沈笑訥訥地說:“中隊長,聽你這么一說,怎么感覺我們還什么都不會?”
“有這種感覺就對了。”高建功滿意地點點頭,“惡戰(zhàn)用我,用我必勝!我們承擔的不是一般的滅火救援任務,而是最復雜、最艱巨、最危險的攻堅任務。在急難險重的滅火救援戰(zhàn)斗中,我們就是消防部隊的最后一道防線,最后一張王牌。我們?nèi)魏螘r候都不能失手!”高建功掃視著兵們,“從今天開始我們就進行第二階段的特勤訓練,這段時間的訓練比以前更艱苦、更殘酷,你們要有心理準備。當打得贏的兵,最舒服的日子永遠是昨天!明白沒有?”
“明白!”
這天上午,趙云鵬的獵豹車緩緩駛進了特勤中隊。
“同志們,你們辛苦了!”趙云鵬走到隊列前,看著渾身被汗水浸透的年輕士兵,“我這次來有兩個目的:一是看望慰問大家,另外一個是宣布支隊黨委的一項決定?!?br/> 兵們都豎起了耳朵。
“下個月,我們總隊將在省城舉行近年來最大規(guī)模的消防特勤業(yè)務大比武。支隊黨委研究決定,從特勤中隊挑選五名特戰(zhàn)精英組成一支代表隊,代表我們支隊參加此次全省大比武。支隊黨委要求你們,要敢于亮劍,全力一搏,爭取在大比武中取得優(yōu)異的成績!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來到特勤中隊隊部,趙云鵬對高建功說:“這次大比武有把握沒有?”
“有啊。剛才不是都說過了嘛,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我不聽這些虛的?!壁w云鵬說,“給你交個底吧,支隊黨委的要求是,這次大比武,我們支隊必須進入前三?!?br/> “前三?”高建功驚訝地張大嘴巴,“這是哪個領導拍腦袋想出的主意?我們中隊第一階段訓練才結(jié)束,第二階段訓練剛開始,用這樣幾個雛兒組成的參賽小組,跟那些老牌特勤中隊比,能不墊底就不錯了?!?br/> “少跟我發(fā)牢騷!”趙云鵬不滿意了,“必須進入前三,這是死命令。完不成任務你提頭來見!這次消防特勤大比武,是根據(jù)實際救援行動需要設置的綜合比武科目。每個代表隊去五個人,其中一名必須是干部。干部人選也不用考慮了,就是你。其他四名隊員可以由你親自挑選?!?br/> 送走趙云鵬,高建功立即著手收集歷屆大比武的相關(guān)資料,研究參賽方案,但參賽人選卻遲遲沒有公布。兵們就有些憋不住勁了,表面上風平浪靜,私下里都紛紛議論,這次會派誰出戰(zhàn)呢?幾個訓練尖子都覺得自己有戲,又都沒有十足把握。
這天的訓練結(jié)束后,段遠湊到沈笑面前:“頭兒,你說這次會派誰去呢?”
“我們啊,當然是我們一班嘛。”沈笑大言不慚,“為啥我們叫一班,不光是序列上排第一,也是因為我們軍事業(yè)務呱呱叫,是我們中隊的尖刀班嘛!”
“你就少自吹自擂了?!蓖跻环逶谝慌詽矝鏊?,“我聽說,二班、三班都已經(jīng)寫過請戰(zhàn)書了,而且中隊正在研究?!?br/> “真的?”沈笑有些沉不住氣了,“不可能吧?每次重大任務,哪次不是我們一班當尖刀、打前鋒?”
王一峰小聲說:“就因為每次任務,中隊都把好事給了我們,二班、三班老有意見了。這次專門去中隊要求把參加全省大比武的好事讓給他們?!?br/> “那怎么行?”沈笑站起身來,“我這就找中隊長去!”
中隊部就高建功一個人,正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寫些什么東西。
“報告!”沈笑輕聲打了一個報告,躡手躡腳地進來了。
高建功一看是沈笑,立即明白這小子肯定是急著過來要任務了,嘴里卻說:“有什么事?沒看見我正忙著嗎?”
沈笑賠著笑臉:“中隊長,下個月全省消防特勤大比武就要開始了,你說,這種事沒有我怎么行?”
“一邊兒涼快去?!备呓üΣ荒蜔┑財[擺手,“你以為你是誰???想去的人多著呢。指導員就提議由二班長楊濤的小隊去!”
沈笑急了:“楊濤那兩下子怎么行?”
“那三班長劉志偉呢?”
“劉志偉就更不行了。哪次比武打擂不是我的手下敗將?”
“人家都是草包,就你一個人是英雄?”
“我這還不全都是為了咱中隊、咱支隊的榮譽嘛。”
“你小子,真有你的?!备呓ü砘仵庵阶?,沉思了半晌,“讓你去也行,不過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必須進前三名!”
“前三?這個……恐怕有難度吧?”
“說了你不行了,還是讓其他人去吧。二班、三班可都搶著要去呢?!?br/> “行,前三就前三!”沈笑咬著牙說。
“軍中無戲言。”
“一口唾沫一顆釘!”
“好!”高建功兜了一個大圈子,等的就是沈笑這句話?!斑@次參賽要去五個人。除了你我之外,還有三個人,你看派誰去合適?”
“王一峰、段遠!”沈笑不假思索地說,“這次比武很多項目都是小組作戰(zhàn),雖然我們中隊有些老兵的軍事素質(zhì)要強過他們,但我們?nèi)齻€人是老搭檔了,配合默契,都可以把后背放心地交給對方?!?br/> “嗯。那還有一個呢?”
“那就‘猴子’吧。這小子悟性高,身體協(xié)調(diào)性好,素質(zhì)不錯,我比較看好他?!?br/> “好,”高建功把一份大比武的材料遞到沈笑手里,“就按你說的辦?,F(xiàn)在時間不多了,下去后按照比武科目抓緊訓練。丑話說在前頭,取得了名次立功受獎想怎么犒勞都行,拿不了名次,你們就等著回來挨處分吧!”
“猴子”聽說自己能參加此次全省消防特勤大比武,心里頭那個樂呵啊,就差沒把沈笑給抱起來,狠狠地親上一口了。王一峰和段遠也很高興,畢竟這樣的差使不是人人都能去的??缮蛐酉聛淼囊痪湓挘尨蠹曳序v的熱情一下子冷卻下來了:“大家也別高興得太早,我在中隊長面前立下了軍令狀,必須要進前三,拿不了名次,我們回來一人一個處分!”
“???”幾個人嘴巴張得老大,“慘了,還有這樣苛刻的條件啊?!?br/> “當然了?!鄙蛐ρ劬σ坏桑澳阋詾槿蝿帐沁@么好爭取過來的。抓緊訓練吧,多練一會兒是一會兒?!?br/> 小組作戰(zhàn)講究的是互相配合。沈笑、王一峰、段遠三人,經(jīng)過多年的磨合,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彼此都能心領神會??勺詮摹昂镒印奔尤脒M來后,把這種默契一下子打亂了。訓練中,大家頻頻出錯。
王一峰拉著沈笑悄聲說:“頭兒,這小子行不行???我怎么感覺跟他配合老是別扭?!?br/> “猴子的軍事素質(zhì)沒問題,關(guān)鍵是缺乏配合?!鄙蛐φf,“就算給你一個新媳婦,你也不可能馬上和她心意相通、如膠似漆啊。這需要時間?!?br/> “猴子”對自己的表現(xiàn)也很不滿意,沮喪著說:“頭兒,我是不是不行啊。我好像跟不上節(jié)奏!”
沈笑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主要是大家磨合太少,至少是不能夠放心地把后背交給你。”
“后背?什么意思?”“猴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沈笑啟發(fā)說:“火場情況瞬息萬變,消防隊員稍有閃失,都將帶來滅頂之災。而隊員們最危險的地方,你想想在什么位置?”
“猴子”想了想說:“那當然是自己的后背了?!?br/> “對了。深入絕境孤軍作戰(zhàn)的時候,隊員們只有將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給自己的伙伴,才能夠全心全意地戰(zhàn)斗?!鄙蛐νnD了一下,盯著“猴子”的眼睛,用無比認真的語氣說,“只有真正的伙伴,才可以托付彼此的后背。一直有種說法,戰(zhàn)友之情甚至比兄弟之情還要濃,因為在戰(zhàn)場上往往都是把自己的后背交給戰(zhàn)友,那就代表把生命交給戰(zhàn)友!”
這天晚上,沈笑幾人加完小操,早已累得筋疲力盡,洗漱完畢剛躺到床上,就聽到刺耳的警鈴聲驟然大作。
“有火警!”大家趕緊披衣下床,奔向車庫,穿好戰(zhàn)斗服,迅速登車。
“一班出動!其余繼續(xù)休息!”高建功登上首車,拿過話筒,大聲命令。
“頭兒,這回又是什么任務?”消防車內(nèi),“猴子”問道。
沈笑說:“能讓我們特勤中隊出動的,絕對不是小事。一會兒我讓你參加尖刀小組,你就等著好好表現(xiàn)吧。”
幾分鐘后,出警地點就到了,是一處新修建的大型商場,目前還沒有正式投入使用,商場上空飄滿了黑色的濃煙,奇怪的是卻見不到一點兒火星。
高建功帶著全副武裝的戰(zhàn)士們跳下車,就看見商場保衛(wèi)科長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了。 “終于把你們盼來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商場地下室著火了。我們商場趕緊組織保安人員進行撲救?,F(xiàn)在明火總算是撲滅了,但是著火點沒找著,一直往外冒著濃煙。”
高建功迅速下達了戰(zhàn)斗口令:“沈笑帶領尖刀組,準備行動!”
“是!”沈笑大聲命令,“王一峰、段遠、‘猴子’,準備出發(fā)!”
一切準備就緒。四個人八只手搭在了一起,大聲吼道:“同生共死!”
進入商場地下室后,一股熱浪頓時撲面而來。地下室已經(jīng)被濃煙完全籠罩。這煙霧來得怪異,消防強光手電筒也刺不破濃厚的煙幕,所有隊員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濃煙。
沈笑打了個手勢,所有隊員立即排成楔形隊形,間隔兩米距離,慢慢朝商場內(nèi)部推進。四人走走停停,很快就進入火場腹地了。在一處狹窄的拐彎處,沈笑揮揮手,示意“猴子”留下來。沈笑打開了走廊旁邊的一處室內(nèi)消火栓,取出了一支水槍,接上水帶交到“猴子”手里,一臉嚴肅地說:“這是商場地下室唯一的出口,你必須給我死死守住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放棄,弟兄們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第一次參加小組作戰(zhàn),“猴子”就領到了這么重要的任務,當下熱血沸騰,大聲說:“頭兒,你放心好了。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一定寸步不離地堅守住崗位!”
“好兄弟,”沈笑點點頭,“這里就交給你了?!闭f完一揮手,“繼續(xù)前進!”三人排成品字隊形,迅速消失在“猴子”的視線里。
四周靜得可怕。沈笑三人“咚咚咚”的腳步聲消失后,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周圍一片黑暗,看不清任何東西。黑暗中仿佛有許多魔鬼在張牙舞爪、蠢蠢欲動?!昂镒印备煽攘艘宦暯o自己壯壯膽子。
不遠處忽然“轟”的一聲巨響,“猴子”一驚,嚇得水槍差點兒掉地上。爆炸剛結(jié)束,耳麥里就傳來沈笑的聲音:“猴子,報告你的情況!”
“頭兒,”“猴子”有些慌張地說,“附近好像發(fā)生爆炸了,但離我還有一段距離,我現(xiàn)在很安全?!?br/> 沈笑說:“我知道了,爆炸就在我們附近,炸毀了部分通道!所幸沒有人員受傷?!?br/> “猴子”松了一口氣:“頭兒,我該怎么辦?”
“繼續(xù)堅守崗位!”沈笑命令,“朝爆炸方向射水,冷卻地面,防止第二次爆炸炸毀通道!我們正在火場腹地搜救,記住一定要堅守崗位,確保通道暢通!那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一定要堅持?。 ?br/> “明白!”“猴子”大聲答道,拿起水槍開始朝爆炸方向射水。
大火從前方步步緊逼,四周熱浪灼人。漸漸,“猴子”的手臂開始發(fā)麻了,兩只胳膊酸疼,他換了一個姿勢,繼續(xù)射水。突然,他身上的空氣呼吸器的報警器尖利地響了,不斷發(fā)出耀眼的紅光?!昂镒印毙睦锇到胁缓?,空氣呼吸器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了,再不馬上撤離,今天恐怕要命喪火場。
“頭兒!”“猴子”大聲呼叫沈笑??赡苁巧蛐Φ热诉M入地下室太遠,信號已經(jīng)被完全屏閉,對講機里一片靜默,聽不到任何回音。
“猴子”真的急了,冷汗密密麻麻地流了下來。這個時候,大家的空氣呼吸器里的空氣差不多都耗盡了,再不撤離,今天大家全都得完蛋。“猴子”咬咬牙,對自己說:“再堅持一會兒,或許沈笑再過一段時間就出來了。”
十分鐘過去了??諝夂粑骼锏目諝庖呀?jīng)完全耗盡,“猴子”絕望地喊了一聲:“完了!”索性丟掉空氣呼吸器,用水把毛巾打濕了,捂住了口鼻。
周圍忽然燃起了大火。熊熊烈焰毫不留情地把“猴子”團團圍住,熱浪撲面而來,灼熱的空氣從鼻腔鉆入肺部,似乎要把五臟六腑都烤熟。
這是“猴子”逃命的最后機會了。因為在濃煙烈火的環(huán)境下,沒有了空氣呼吸器,就等于光著膀子站在槍林彈雨之中,用不了多久,濃煙烈火就會把他吞沒。而且再這樣堅持下去也是徒勞的,因為照目前這種情況看,沈笑他們絕不可能活著回來了。
“猴子”扔下水槍,趕緊朝出口處跑去。
“猴子”正在地下室殊死搏斗的時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舉一動早已被別人看得清清楚楚。
此時,沈笑等人正在商場消防控制室里,和高建功一起,美滋滋地欣賞著“猴子”的表演。高建功不時看著顯示屏上的實時監(jiān)控情況,“你們幾個做戲也太假了吧,漏洞百出,有沒有一點兒專業(yè)精神?我就奇怪了,‘猴子’那小子怎么就沒看出來呢?”
沈笑笑了:“中隊長,你就將就著看吧。我們往地下室噴射了火焰,又投放了消防煙霧彈,不但能產(chǎn)生大量濃煙,而且爆炸效果絕對可以以假亂真。加上‘猴子’對本班長又是如此信任,他就是想不上當也不行啊?!?br/> 當看到“猴子”居然擅離職守時,大家一下子變得很沮喪。“完了!這小子拉稀了!”
王一峰嘆了口氣:“猴子能堅持到這一步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隨便放在哪個中隊都是數(shù)得著的尖子?!?br/> “可是在我們特勤中隊就不行了?!鄙蛐u了搖頭,“尤其是我們尖刀小組,我們要的是可以以命換命的生死搭檔??磥?,我們要另選人手了?!?br/> 眾人臉上一片凝重。
“你們快看!猴子又回去了!”忽然,段遠盯著顯示器大喊。
原來,“猴子”只往回跑了幾步,就立馬兒站住了,他轉(zhuǎn)身跑回去,義無反顧地拿起了水槍。
“這小子有種!”高建功臉上繃緊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了下來。
王一峰有些擔心地說:“中隊長,我們是不是該去把猴子救出來了。再這樣下去,我看他真要撐不住了?!?br/> 高建功點點頭:“現(xiàn)在我正式宣布,猴子順利通過考驗!”
“走!”沈笑笑著說,“再不去,猴子恐怕真要成烈士了。”
第九章
全省消防特勤兵大比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來自全省十八個地市的消防特勤精英齊聚省城,在比武場上展開激烈爭奪。
這是真正的沙場秋點兵。在總隊教導大隊的操場上,一片火熱氣象。彩旗飄揚,氣球高懸,一排排威武的大型特種消防車整裝待命,一列列著裝整齊的特勤隊伍士氣高昂,發(fā)令聲、鼓掌聲此起彼伏。
每個參賽的消防特勤隊員都是百里挑一的特戰(zhàn)精英,他們都通過了消防特勤兵專業(yè)集訓,各項考核指標全部超過消防一級戰(zhàn)斗員標準。因為大家個個都是尖子,都是精英,所以大家誰也不服誰,誰看誰眼光里都透著傲氣。
第一天比的主要是體能科目。在四百米的跑道上,特勤隊員背著空氣呼吸器跑完五公里,你追我趕,互不相讓;四百米障礙項目,四人一組疾步如飛,團結(jié)協(xié)作,奮勇當先;六十米蛙跳、往返跑環(huán)環(huán)緊扣,超越極限,一氣呵成。
第二天的團體項目更是各個參賽隊爭奪的焦點。在消防“蛙人”深水救人、高空緊急救人、液氨槽車泄漏處置程序、建筑倒塌事故處置和災害事故搶險救援等八個項目中,各個參賽隊全力以赴,經(jīng)過兩天的激烈角逐,綜合成績暫時名列前三甲的分別是特勤A中隊、特勤D中隊和北港特勤中隊。
既然是比武,各個參賽隊都有自己的“殺手锏”。曾經(jīng)代表中國消防部隊參加過俄羅斯聯(lián)合救災演練的特勤A中隊靠的是國內(nèi)最先進的消防裝備、最先進的訓練理念;曾經(jīng)在國內(nèi)消防特勤大比武中斬金奪銀的特勤D中隊靠的是實力超群的單兵素質(zhì);而名不見經(jīng)傳的北港特勤中隊則以隊員之間近乎完美的精彩配合,征服了在場的所有裁判和參賽選手。
最后一項比試是“想定作業(yè)”。通過圖上布兵作業(yè)進行比賽,最終由評審組評判打分,確定獲獎名次。
考核組要求每個參賽小組的指揮員留下,其余人員解散。然后,給每個參賽小組指揮員發(fā)了一張試卷,上面畫了一幢建筑物,并注明了著火地點。要求各參賽小組根據(jù)已有的兵力和裝備,迅速作出戰(zhàn)斗部署,在圖上標出每個水槍陣地,以及進攻、撤退路線圖。
高建功因為在建筑倒塌事故處置科目中掛了彩,被裁判組強行送去醫(yī)院接受治療,只得由沈笑代他參賽,完成最后的考試。
偌大的考場之中,全部都是軍官,只有沈笑一人戴著士兵銜,很是惹眼。主考官有些納悶地走過去,“這是指揮員考試,你一名士兵怎么會在這里?”
“報告主考官?!鄙蛐φ酒饋?,“我們帶隊干部受傷住院,由我來替他完成考試!”
主考官上下打量著沈笑:“報上你的職務。”
“班長!”
“你知道考試的內(nèi)容嗎?”
沈笑點點頭:“我知道,是想定作業(yè)!”
主考官皺起了眉頭:“既然知道考試內(nèi)容,那么你也應該知道這是中隊級以上軍官才掌握的內(nèi)容,你一名普通的班長能夠勝任嗎?”
“讓我試試吧?!鄙蛐┣笳f,“我們中隊長確實來不了了,我希望您能給我這個機會!”
主考官猶豫了片刻,終于點點頭:“好,下面開始答卷!”
現(xiàn)場氣氛緊張:查閱資料、部署兵力、計算用水量、繪制圖標,參賽隊員有的脫下了帽子,有的挽起了衣袖,有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一場場無聲的滅火戰(zhàn)斗正在展開。沈笑略一思索,也開始進行答題……
大比武所有項目全部進行完畢,考核組正在計算各個參賽隊的總成績,并進行綜合排名??傟犻L王成武少將來到考核組,查看各個小組的分數(shù),可前十名都找遍了,名單上卻沒有出現(xiàn)北港市特勤中隊的名字。
王成武把負責統(tǒng)計成績的副裁判長叫過來,“北港特勤中隊呢?不是一直表現(xiàn)不錯嗎?怎么名單上沒有他們?”
副裁判長搖搖頭,惋惜地說:“北港特勤中隊是這次比賽殺出來的一匹黑馬,前面十六個項目考得都不錯。本來他們的實力是有希望拿名次的,可是最后一個圖上作業(yè)項目,他們出現(xiàn)了重大失誤。裁判組判定他們失敗,給了零分?,F(xiàn)在他們排在了第十一名。”
“重大失誤?什么失誤?”王成武很是奇怪。
副裁判長嘆了一口氣:“在兵力部署上,他們犯了常識性錯誤,把水槍陣地設在了水槍的射程范圍之外,結(jié)果把所有的兵力部署都打亂了。”
“喔?”王成武一臉驚訝,“他們的指揮員是誰?”
“是一名叫沈笑的戰(zhàn)士。他們的中隊長受傷住院了。”副裁判長回憶了一下,“前面幾個技能項目,他都發(fā)揮得很不錯??伤吘怪皇且幻勘?,讓他參加中隊級以上指揮員的考試課目確實有點兒強人所難。盡管他很優(yōu)秀,但也只能是一名士兵中的佼佼者,他不可能超越自身的極限,達到中隊指揮員的水準?!?br/> 王成武還在記憶里苦苦思索。“沈笑”這個名字聽著耳熟,猛一下子卻真還想不起來是誰。一旁的朱高工小聲提醒:“總隊長,你忘了,上次北港市化工廠爆炸,就是這小子沖進火海把戰(zhàn)友救出來的,后來被媒體炒作成了臨陣脫逃。還是我去進行綜合評估,才把真相給澄清的。”
“對,我記起來了。”王成武點點頭,“沈笑這名戰(zhàn)士我有印象,他應該屬于智勇兼?zhèn)湫偷模恢劣诜高@種錯誤。你把試卷找出來看看,會不會是你們弄錯了?”
不一會兒,副裁判長把試卷拿過來了。王成武仔細一瞧,可不是嗎?水槍陣地被設置在水槍的射程范圍之外。王成武搖搖頭:“功虧一匱啊。讓沈笑過來,我倒要問問看,他的滅火理論是怎么學的,居然出現(xiàn)這樣低級的錯誤?!?br/> 不一會兒,沈笑就小跑著向王成武報到。
“這幅圖是你畫的吧?”王成武把一張試卷扔到了沈笑面前。
沈笑看了一眼:“報告首長,是我畫的?!?br/> “你知道這幅圖錯在哪里嗎?”
“知道。有一個水槍陣地被設置在水槍的最大射程范圍之外?!?br/> “喔。原來你也知道?!蓖醭晌涠⒅蛐Γ笆遣皇腔厝ズ?,別人告訴你的?”
“不是。我是故意這樣畫的。”
“故意?”王成武皺了皺眉頭,“說說看,你為什么這樣做?”
“首長,我這個水槍陣地,本來不是瞄準著火建筑的,瞄準的是著火大廈的相鄰建筑?!?br/> “為什么?”
“首長,考試前,我就觀察了今天的天氣情況。今天刮的是東北風,風力四至五級,所以我斷定火勢必然會向西南方向蔓延?!?br/> 王成武沉吟道:“可是題中并沒有說明有風啊?!?br/> “是的?!鄙蛐c點頭,“題中假設的各種參數(shù)全部處于理想狀態(tài)。但是,實際的滅火戰(zhàn)斗中,這種情況是不可能存在的。指揮員往往要考慮當時火場的溫度、濕度、風向等情況,才能作出戰(zhàn)斗部署?!?br/> 王成武沉吟不語。
沈笑繼續(xù)說:“在答這道題目的時候,我就想過了。我這張試卷,可能會出現(xiàn)兩種極端。一種是零分,一種就是一百分。我不知道裁判組給的是哪一種?”
“錯?!蓖醭晌鋼u搖頭,“你這兩種答案都不對!”
“都不對?”沈笑愣住了,“那會是多少分?”
“作為此次大比武的總裁判長,我正式宣布,”王成武盯著沈笑,緩緩地說,“你這一項科目的得分是一百零一分!”
“一百零一分!”沈笑和在場的全部裁判員都愣住了。
副裁判長小聲提醒:“總隊長,我們最高分也只有一百分?!?br/> “我知道只有一百分?!蓖醭晌渖袂閲烂C地說,“那一分是我額外獎給他的。作為一名普通的戰(zhàn)士,沈笑考慮問題之細致,戰(zhàn)斗部署之周詳,完全超越了戰(zhàn)斗班長的能力范疇。真該讓我們這些當干部的感到汗顏??!”王成武情緒有些激動,“我們所有的指揮員中唯有沈笑指出了試題中的漏洞。那多出來的一分,是獎給他時時以實戰(zhàn)為標準,處處以打贏為第一的作戰(zhàn)思維,是獎給他不取悅裁判人員,甘冒得零分的風險的求是精神!”末了,王成武看著眾人,感慨說,“我們喊了多少年的‘練為戰(zhàn)’,沒想到今天卻在一名普通士兵身上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天上午,全省消防特勤大比武表彰大會隆重舉行??傟犻L、政委等黨委成員全部到會,會場將星閃爍、校官云集。
一開始,照例是總隊長講話。王成武先是肯定了參賽選手精湛的業(yè)務技能,勇敢頑強的戰(zhàn)斗作風,最后話鋒一轉(zhuǎn)說:“這次消防特勤兵大比武,大家的表現(xiàn)都非常優(yōu)秀,但我在這里特別要表揚一名士兵,他的個人表現(xiàn)無可挑剔,完全超越了戰(zhàn)斗班長的能力范疇,把一名戰(zhàn)士的潛能發(fā)揮到了極致。他就是這次比武個人綜合成績排名第一,也是此次大比武中的武狀元、北港特勤中隊尖刀班班長沈笑。我知道你們大家私下里喜歡把最勇敢、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士稱為兵王,如果真有兵王的話,那么沈笑就是當無之愧的兵王!”
場下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講話結(jié)束后,頒獎儀式正式開始。獲獎單位代表排著隊,依次上臺領獎。因為沈笑最后一個項目的出色表現(xiàn),北港特勤中隊的總體排名又前進了一位,總分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是赫赫有名的特勤A中隊,而特勤D中隊雖然實力超群,卻也只能屈居第三。
傷愈出院的高建功興沖沖地走上了領獎臺領取了獎杯和證書,并且舉著獎杯用力地揮了揮,臉上樂成了一朵花。沈笑身披“精武標兵”的綬帶,最后一個走上了領獎臺。王成武親自將一枚金光閃閃的三等功勛章別在了沈笑胸前,用力跟沈笑握了握手:“小伙子,好好加油!你是一名最優(yōu)秀的士兵,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成為一名同樣優(yōu)秀的指揮官!”
沈笑高聲答了聲:“是!”向王成武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當他轉(zhuǎn)過身去,面對黑壓壓的官兵時,臺下響起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兵王!”
“兵王!”
“兵王!”
第十章
春去冬來,很快又是兩年。
沈笑和王一峰都已經(jīng)換上了二級士官肩章,段遠和“猴子”也已經(jīng)選改為一級士官。高建功、黃志堅順利晉升為副營,換上了上尉肩章。張擎峰平調(diào)到總隊擔任副參謀長,仍然是正團級。趙云鵬則被提拔為分管司令部工作的副支隊長,雖然還是副團級,但已經(jīng)是支隊領導了。
“頭兒,你的電報!”段遠揚著一封剛收到的電報?!昂孟袷悄慵依锇l(fā)來的?!倍芜h把電報往他手里一塞又忙著打球去了。
沈笑剛掃一了眼,整個人就定住了。電報上面寫道:“笑兒,父病危。速歸!”
沈笑心亂如麻。自從軍校退學回來后,他就一直沒回過家。不是沒有時間,而是他不愿回。雖然過去很長時間了,雖然表面上裝作無所謂,但軍校退學這件事,一直是沈笑心里不愿觸碰的傷疤。
高建功不假思索地在請假條上簽了字,一再囑咐沈笑,千萬不要急。
沈笑心急火燎地趕到車站,買了車票。一看離開車時間還有一會兒,便隨便買了張報紙,坐在候車大廳里看了起來。
猛然,他一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提著大包小包四處張望。沈笑揉了揉眼睛,沒錯,是她,真是夏小雨。
夏小雨也看見了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了:“沈笑!可算找著你了?!?br/> “怎么?你也趕火車?”沈笑一臉驚訝。
“趕什么火車呀!”夏小雨拂了一下額頭散亂的頭發(fā),“特意趕來送你的!怎么樣,感動吧?”
“特意趕過來送我?”沈笑更驚訝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家?”
“王一峰啊。”夏小雨擦了擦汗,把手里提的一大堆東西一股腦地堆在沈笑旁邊,“是他告訴我的。我擔心你急著回去,顧不上給家里人買東西,所以我昨天特意逛了一天商場,給你家人買了一大堆吃的用的?!?br/> “這么多東西?給我?”沈笑苦笑著,“你也不擔心把我給累壞了?!?br/> 夏小雨嘟著小嘴:“人家一番好意,花了一個月的工資,你居然還不領情?”
“領情,我怎么會不領情?”沈笑笑道,“就是心疼你花了這么多錢?!?br/> “沒事。我樂意?!毕男∮隄M不在乎地說。
恍惚間,時光又倒流回三年前。
三年前,也是在車站,也是這樣一個下午,夏小雨火熱大膽的表白讓他血液加速、心臟劇跳。尤其是夏小雨那一吻,更讓他刻骨銘心……
可如今,同樣是站臺,同樣是夏小雨,卻只能禮貌地握手,普通朋友般地攀談。而那份美好的愛情,只能悄然埋藏在心底了。
“我爸呢?”沈笑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地上一扔,挨個兒房間找人。
“我在這兒呢?!鄙蚋肝禑?,笑瞇瞇地看著他。
沈笑大驚失色:“您不是病危了嗎?怎么還能四處走動?”
“傻小子,那都是騙你的?!鄙蚰嘎劼暢鰜砹?,“你看你爹這身體,像是生病的人嗎?”
沈笑仔細一看,老爹面色紅潤、精神飽滿,哪有半點兒生病的樣子。
“好啊?!鄙蛐ι舷麓蛄恐?,“原來你們合伙騙我來了?!?br/> “什么騙不騙的?多難聽?!鄙蚰笖?shù)落道,“離上次回家都三年多了,你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你真想急死我們啊?!?br/> 沈笑訕笑:“我那還不是因為忙嘛?!?br/> “忙?能有多忙?”沈父把旱煙磕了一下,“這次讓你回來,是有大事?!?br/> “大事?”
“婚姻大事難道還不是大事?”沈父敲著桌子,“這事你9y3PrbeE3qFeYKCyBRLRA/m8nAu/Or2IY1tqyTzwiok=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沈笑當兵這幾年,年年都往家里寄立功喜報。上次回來,沈笑一身戎裝、英氣逼人。許多女方的家長都想著法子托媒人前來充當說客。沈母暗中觀察,相中了一個叫英子的女孩兒。
英子是村里的小學教師,不僅人長得水靈,而且也有文化,在當?shù)厥浅隽嗣母邭獍恋闹鲀?,登門求親的人多得幾乎要踏破門檻,可英子愣是一個也沒瞧上。要是以前,沈母對英子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沈笑轉(zhuǎn)上士官后,沈母掂量著兩人也差不多般配了。剛好有媒人前來提親,沈母想也沒想就同意了,高興得像是撿了個大元寶似的。
沈笑心里一百個不情愿,但母命難違,只好跟著媒人去了英子家。說實話,英子比沈笑想象得要漂亮得多,也懂事。沈笑在悄悄打量英子的時候,英子也在偷偷觀察著沈笑,四目相對,兩人趕緊把目光移開了。沈笑拘謹?shù)睾戎杷?,英子早已羞得滿臉通紅。
媒人一看這情形,就知道有戲,充分發(fā)揮巧舌如簧的本領,把兩人又夸了一番?!叭绻麤]有什么意見,大家就選個好日子把這事給定下來吧?!睉{以往的經(jīng)驗,媒人以為已經(jīng)水到渠成。兩家長輩都樂呵呵地站起身來握手。
“我……我不同意?!鄙蛐艁y地站起來,心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撞進來了,長長的頭發(fā)、甜美的聲音、驕傲的神情,是夏小雨。沈笑不得不承認英子是優(yōu)秀的,但跟夏小雨比起來,英子立即黯然失色。
“我想再等等,我們都還小……”沈笑努力解釋著,試圖緩和屋里的尷尬氣氛。
所有的人都驚訝地看著他,英子更是氣出了眼淚。沈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英子家的,接下來媒人到底說了些什么他也不清楚,感覺腦子里亂糟糟的。今天這次相親簡直太失敗了。
兩天后,一封要求火速歸隊的加急電報解了沈笑的圍。
特勤中隊隊部。高建功正在埋頭制定下一步的訓練方案。
“報告!”門外響起了響亮的報告聲。
“進來!”高建功抬頭一看,不由得笑了,“沈笑,你小子終于回來了!你父親的病怎么樣?”
“還不算太嚴重,不過,病得也不輕?!?br/> “到底是什么???”
“心病!”
“心???”
“對,擔心我找不上媳婦唄?!?br/> “啊?!备呓ü腥淮笪颍澳惆诌@招也真夠絕的。怎么樣,有看上的沒有?”
“別提了,簡直是趕鴨子上架?!鄙蛐[擺手,“你這么火急火燎地把我召回來,到底有什么事?”
“當然是有大事了?!备呓üι袂閲烂C地說,“你小子馬上要提干了,你說這是不是大事?”
“提干?”沈笑心臟一陣劇跳。
這幾年,部隊開始大規(guī)模地從地方大學生中直接招錄軍官。這對提高部隊指揮官的整體素質(zhì),對部隊的長遠建設來說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對于那些訓練成績優(yōu)秀、一心想當職業(yè)軍人的廣大士官來說絕對是個非常不好的消息。因為戰(zhàn)士提干的名額越來越少了,而士官在部隊的發(fā)展空間也越來越小了。
高建功把一份紅頭文件遞給了沈笑:“看看吧?!?br/> 沈笑睜大了眼睛:“把我上報為提干對象?”
高建功點點頭:“總隊今年有兩個提干名額,而且文件規(guī)定了特勤班長優(yōu)先考慮。支隊黨委研究決定,上報你為提干選拔對象?!?br/> “這機會也太小了點兒吧?!鄙蛐Π盐募雷由弦粩R,“全總隊高手如云,怎么可能輪到我呢?”
“怎么就不可能輪到你呢?”高建功背著手來回踱著步子,“你是全總隊消防特勤兵大比武的武狀元,立下的戰(zhàn)功不計其數(shù),連總隊長都十分看好你。如果你不能提干反倒奇怪了?!备呓ü旱蜕らT說,“據(jù)可靠消息,總隊長親自點了你的名,要求把你列為提干對象。所以說,你小子就準備請客吧。”
這天上午,特勤中隊又接到了緊急出動的命令。
幾十秒鐘后,特勤中隊那輛锃亮的德國產(chǎn)奔馳牌云梯車迅速駛出車庫大門,風馳電掣地趕往事故現(xiàn)場。
見到消防車來了,人們立即讓出了一條道,讓消防車通過。
負責此次營救工作的總指揮是公安局長劉劍斌。高建功上前敬禮:“劉局長,特勤中隊奉命前來報到!”
劉劍斌還禮:“你們來得正好!情況緊急,客套話我就不說了。上午十一點,110指揮中心接到報警,得知有名劉姓男子抱著兩歲多的小孩,趁廠里的保安不注意,爬上了氮肥廠一處四十幾米高的廢棄煙囪,揚言要跳樓自殺。民警趕到后,對男子進行了耐心勸說,可男子拒不下來,一直與民警僵持?,F(xiàn)在時間已過去了半個多小時,男子的情緒越來越不穩(wěn)定,圍觀的群眾也越來越多,所以無論如何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把男子和小孩平安營救到地面。你看還有什么問題沒有?”
高建功回答道:“沒有問題,高空救人是我們的強項?!?
劉劍斌點頭道:“好。問題的難點在于男子不允許救援人員接近,只要一看見救援人員就立即威脅說要跳樓。我們的特警隊員幾次試圖從煙囪的鐵梯爬上去,都沒有成功,所以你們一定要想出個萬全之策?!?br/> 高建功皺起了眉頭:“這個男子跳樓的動機是什么?”
劉劍斌抹了抹額頭的汗,說:“據(jù)了解,這個男子的老婆有了外遇,這段時間鬧離婚。他幾次去找老婆,希望可以重歸于好,可他老婆卻不愿見他。加上最近因為工作失誤,他又被單位開除了,一時想不開,喝了點兒酒,抱著小孩爬上了煙囪,揚言要自殺?!?
高建功問道:“我們可不可以跟他老婆或他家人聯(lián)系上,請他們過來,這樣成功的希望就要大得多?!?br/> 劉劍斌道:“我們已經(jīng)試過了。這個男子家是外地的,聯(lián)系不上,他又不肯透露他老婆的工作單位。”
高建功想了想說:“我們可以派兩名救援人員登上云梯車車斗,對男子進行勸說,正面實施營救,同時吸引男子的注意力。然后再派兩名經(jīng)驗豐富、善于攀登的戰(zhàn)士從煙囪背后的鐵梯上去,伺機解救?!?br/> “嗯,我看這個方案不錯。”劉劍斌對高建功的計劃頗為贊賞,同時又強調(diào)了一句,“所挑選的戰(zhàn)士一定要心理素質(zhì)好,軍事技術(shù)過硬?!?
高建功道:“放心,我們的戰(zhàn)士個個都是精兵強將。”
高建功和黃志堅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決定由黃志堅和登高車操作員負責正面營救,由沈笑和王一峰從煙囪背面爬上去救人。
把這個危險性非常高的任務交給沈笑和王一峰,自然沒得說,因為他倆不論軍事技能和心理素質(zhì)在中隊戰(zhàn)士里面都是頂尖的,而且他倆經(jīng)驗豐富、配合默契,有他倆出手,營救成功的可能性將大大提高。具體事項都商量妥后,高建功朝隊伍里喊道:“沈笑、王一峰出列!”
兩人迅速跑出隊列,立正站好,相視一笑,意思是說:“我們又要并肩戰(zhàn)斗了?!?br/> 高建功注視著他倆:“這次的任務非常艱巨,救援工作將在四十幾米的高空展開,塔高風大,稍有閃失,就會粉身碎骨。你們沒有后援,你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們的戰(zhàn)友。明白沒有?”
“明白!”
一切準備就緒后,高建功大聲命令道:“按預定計劃進行!”
在一陣巨大的轟鳴聲中,云梯車車斗緩緩升起,很快就接近了煙囪頂部。此時黃志堅看清楚了,在他面前的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穿著一件花格子襯衣,身旁放著一個喝光了的白酒瓶子。在他身旁,一個凍得滿臉通紅的小男孩,正用雙手擦著眼睛,大哭不止。男子坐在煙囪護欄上,雙腳伸到了煙囪外面,被寒風吹得瑟瑟發(fā)抖,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
男子見云梯車斗正準備向煙囪靠攏,立即變得異常激動:“別過來,你們再過來我就往下跳了!”
黃志堅只好命令云梯車停下來,同時勸慰說:“別沖動,有什么話咱們下去再好好說?!?b style="position:absolute;left:-100000px;">fa609cf171726ce5efe63d3dc3201c306598e21476b8b1c26b9729089c863c1c
男子滿不在乎地說:“哼,有什么好說的,反正我已經(jīng)是快死的人了。”
黃志堅知道現(xiàn)在男子情緒極不穩(wěn)定,一點兒刺激都會導致跳樓的悲劇,當即安慰道:“別激動,現(xiàn)在地面人員正在和你老婆聯(lián)系,說不定她馬上就會過來了?!?br/> 男子眼里閃過一絲希望,隨即又搖了搖頭:“她不會過來的,她親口跟我說,我想死就去死好了!”
“這只是她一時的氣話,咱們下去后再從長計議?!?
男子目光散亂,嘴里噴著酒氣:“不用說了,已經(jīng)沒有用了?!?
黃志堅見他思想開始有些動搖,便對旁邊的戰(zhàn)士一使眼色,準備趁男子不注意,一舉將男子抱下來。不料云梯車剛往前靠,就被男子發(fā)現(xiàn)了。男子立即變得很緊張:“不要動,再過來我就往下跳了。哼,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真正關(guān)心我!沒有!”
沈笑和王一峰互相檢查了各自的個人防護裝備后,輕輕地一碰拳:“同生共死!”
“行動!”沈笑一揮手。兩人迅速來到煙囪底部,開始往上攀登。通往煙囪頂部的是一排用鋼筋焊起來的梯子,男子應該就是順著這排梯子爬到煙囪頂部的。因為年久失修,鐵梯早已銹跡斑斑,鋼筋插入石壁的部分也有些松動。沈笑和王一峰一前一后,都爬得小心翼翼。
到了二十幾米以后,風越刮越大,像是要把人吹跑。從這個高度往下看,鋪在煙囪下的大型救生氣墊簡直就像一個小玩具。王一峰無意間往下看了一眼,頓覺頭暈目眩,四肢冰冷,雙手幾乎抓不住梯子。這時,上邊轉(zhuǎn)來沈笑冷靜的聲音:“不要往下看,注意保持平衡。”王一峰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又開始繼續(xù)往上攀登。
黃志堅則繼續(xù)吸引男子的注意力:“年紀輕輕的,為什么這么想不開?”
男子不耐煩地說:“媽的,老婆跟人家跑了,工作也丟了,活著真沒什么意思。”
黃志堅道:“工作丟了可以再找,老婆跑了也可以再找。你一旦跳下去,就算你老婆想和你和好也沒機會了。”
男子突然變得很急躁,站起來沿著煙囪邊緣走來走去,一陣風似乎都能把他刮下去。“哼,我就是要讓她難受,我要讓她內(nèi)疚一輩子,哈哈哈哈……”說完,便縱身一跳。
就在此時,沈笑、王一峰已經(jīng)爬上了煙囪頂部,見情況危急,沈笑來不及多想,一個前撲,右手已經(jīng)把男子緊緊夾在了懷里,左手則穩(wěn)穩(wěn)地抓住了煙囪頂部的護欄。
這時沈笑和男子的身體已經(jīng)懸在了半空,掛在煙囪頂部一搖一晃的,驚險異常,并且在慣性的作用下一點兒一點兒地往下墜。忽然,沈笑手中的護欄“啪”的一聲斷裂了,沈笑抱著男子直線往下墜去。
“??!”圍觀的群眾此刻已緊緊閉上了眼睛,不敢看即將發(fā)生的血腥一幕。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王一峰及時趕來,飛身撲了過去,緊緊地拉住了沈笑的右手。三人像一串糖葫蘆一樣懸在了煙囪邊緣。王一峰咬著牙:“頭兒,一定要撐住了。我這就想辦法拉你們上來。”
可兩個人實在是太重了,王一峰趴在煙囪邊緣又使不上勁,雖然用盡全力,卻無法將兩人拉上來。
小男孩趴在煙囪邊緣,哭喊著:“爸爸!爸爸!”
黃志堅最先反應過來,趕緊指揮登高車操作手:“快把登高車靠過去,不然他們就全完了?!?br/> 可登高車操作手因為太緊張,操作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不是太低了,就是太偏了。王一峰的體力已經(jīng)消耗到了極限,他的身體也開始慢慢地往下滑。
沈笑心里清楚,再這樣下去,王一峰也許連一分鐘也堅持不了了,當即大喊:“王一峰,松手啊。不然我們?nèi)齻€人都完蛋了?!?br/> “同生共死!”王一峰的嘴唇已經(jīng)咬出了血,喘著粗氣,“頭兒,這個時候,你會放棄你手里的群眾嗎?”
那男子之所以敢在四十幾米高的煙囪上胡鬧,都是因為剛喝了半斤白酒,在酒精的刺激下行為失控。經(jīng)過剛才這一折騰,他的酒一下子全醒了。他本能地往下一看,差點兒就要昏死過去了,不由得殺豬似的嚎叫著:“求求你們,別放手,我不想死,不想死!”
沈笑的聲音從寒風中遠遠地飄來:“我不會,除非我死了,否則我是不會扔下他的!”
“那我也告訴你,”王一峰無比堅定地說,“除非我死了,否則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登高車操作手在黃志堅的指揮下又重新調(diào)整角度,把車斗對準沈笑幾個所處的位置緩緩升了過來。沈笑望著不斷上升的車斗,心里升騰起一絲生的希望。
車斗距沈笑正下方三米,按照現(xiàn)在的速度,起碼還要有一分鐘才能到達沈笑所處的位置。高空的風呼呼刮過,三人的身體左右搖晃。
沈笑感覺王一峰的力氣正一點兒一點兒被抽干,握住他右手的雙手不再有力,而且他們的身體正在漸漸地往下滑。
“來不及了!”沈笑深呼了一口氣,決定冒一次險。他右手用力一掙,已經(jīng)超出體力極限的王一峰再也握不住沈笑的手掌。只見兩個黑色的身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向遙遠的地面蕩了下去。
“沈笑!”王一峰跪在煙囪邊緣,望著不斷往下墜的身影大喊。
沈笑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飛快地下降,瞬間有一種失重感,堅硬的水泥地面仿佛迎面撲來。半空中傳來“砰”的一聲,沈笑感到自己的身體狠狠地撞在了一件重物上。
本來按照沈笑的設計,他們的身體應該準確無誤地落進車斗才對??筛呖展纹鹆岁囮噺婏L,他們的落點發(fā)生了偏移。雖然男子準確無誤地掉進了車斗里,可沈笑的身體卻重重地撞在了車斗邊緣。霎時,沈笑的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痛不堪言。好在,他的身體一觸到車斗,本能地產(chǎn)生反應,雙手立即抓住了車斗的護欄,整個身子晃晃悠悠地懸在車斗外,驚險異常。
黃志堅見狀,趕緊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緊緊地握住了沈笑的雙手,奮力一拉,終于將沈笑拉進了車斗。
沈笑喘了一口氣,蹲下身查看男子的傷勢。
“不礙事,只是被嚇昏過去了!”黃志堅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不遠處,王一峰號啕大哭。
“王一峰!”沈笑揮揮手,大嚷道,“你小子別嚎了,我還沒死呢!”
剛才的一幕,讓地面上所有的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人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直到沈笑被拉上來,許多人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晌,人們才反應過來,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消防兵,真牛!”“消防兵,太拽了!”
高建功用對講機朝王一峰呼叫:“王一峰,任務結(jié)束,可以撤離!”
“明白!”王一峰點點頭,抱起小男孩兒輕聲說,“寶寶,爸爸沒事,叔叔帶你回家!”然后收拾好救生器具,系上安全繩,開始慢慢地往下爬。
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可是當離地面還有五米多高的時候,王一峰背上的安全帶忽然斷裂了,王一峰腳下一滑,立足不穩(wěn),重重地摔了下去,掉在了救生氣墊邊緣,又重重地彈起,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在摔向地面的一剎那,王一峰右手一揚,把小男孩兒精準地扔到了救生氣墊上。因為王一峰的舍命保護,從這么高的地方摔下來,小男孩兒安然無恙。
第十一章
沈笑提著一大袋水果闖進了醫(yī)院,逢人就問:“王一峰在哪兒?”
“你是找那個當兵的吧?”一名導醫(yī)熱心地說,“在516病房。”
沈笑道了謝,飛快地向病房跑去。
王一峰雙眼緊閉,一動不動,還是暈迷不醒。沈笑發(fā)現(xiàn)四下無人,就搖了搖王一峰:“別裝了,我知道你早醒了。”
王一峰依舊一動不動。
沈笑說:“我今天去那個廢棄的煙囪仔細查看了一下,我本來是想找找你墜地的原因,看看是不是這批保險繩質(zhì)量有問題,好提醒弟兄們都留神點兒??蓻]想到,我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保險繩并不是自己斷開的,而是你故意割斷的,因為那斷裂處出奇地整齊?!?br/> 王一峰對沈笑的話充耳不聞。
沈笑也不著急:“不愧是消防特勤啊,你這活兒干得漂亮,真是漂亮!在離地面五米高的地方割斷保險繩,再故意裝作重心不穩(wěn)、失足墜下,而你的落地點又剛好是救生氣墊的邊緣,既能消去你絕大部分下墜的力道,又能將你彈回地面,英勇負傷?!鄙蛐Τ榻z剝繭層層推理,“這里面稍有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你要么不會負傷,要么就得摔成重傷。而妙就妙在你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差分毫。既光榮負傷成了英雄,而身體又無大礙,只消受些皮肉之苦。我們特勤中隊的頂尖高手果然不同凡響啊?!?br/> 王一峰還是沒有反應。
沈笑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說:“不說是吧。那我就把我這些胡思亂想的東西告訴高隊長了,到時候看看高隊長有什么反應?!?br/> 王一峰的喉結(jié)動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苦著臉說:“好個沈笑,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瞞不過你?!?br/> “這就對了?!鄙蛐πα?,本來還只是猜測,沒想到王一峰這么繃不住勁,“怎么樣?說說吧。”
“我沒什么可說的。”
“還是說說吧。”沈笑窮追不舍,“難道你就這么急著想立功,想當英雄?”
王一峰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我們是不是兄弟?”
“當然是?!鄙蛐敛华q豫地說,“而且是有過命交情的生死兄弟。昨天要不是你及時趕來,我這會兒早就沒命了。這一次,算我欠你的。”
王一峰咳嗽了一聲:“少扯淡了。你又不是沒救過我的命。咱們再說誰欠誰這樣生分的話就沒意思了。”
沈笑冷冷地說:“那你想說什么?你難道不覺得就為了立功,拿著小男孩兒的命冒險很可恥嗎?”
“你別說了!”沈笑的話刺痛了王一峰,他眼睛里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王一峰,我知道你是條漢子?!鄙蛐Φ吐曊f,“你這樣做,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如果你信得過我,就把原因說出來吧?!?br/> 王一峰慢慢恢復了平靜,盯著沈笑的眼睛說:“我王一峰從來沒求過任何人。今天我求你一件事。如果你真的把我當兄弟的話,這件事你就別問了,也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傆幸惶欤視o你一個合理的解釋的。你能做到嗎?”
沈笑猶豫了半晌,還是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黃志堅的宣傳工作做得很到位。王一峰受傷住院的第二天,他就把連夜寫好的王一峰先進事跡材料交到了支隊政治處,而且寫得血肉豐滿、真實可信、感人至深。
支隊政治處主任非常重視,剛好支隊要在全市消防部隊樹立典型,正愁找不到合適人選,這下可是想磕睡偏好有人送了個枕頭。主任立即挑選兩名理論功底扎實、文字水平高的干事組成寫作班子深入特勤中隊,挖掘王一峰的感人事跡。
干事們通過找干部戰(zhàn)士們多次座談,反復啟發(fā),不僅挖掘出了王一峰在新兵連時不怕惡臭跳入大糞池里掏大糞,加班訓練把自己吊在單杠上,為進特勤中隊寫下血書,火場上冒死救人等感人事跡,就連王一峰扶老太太過馬路、家庭困難撿了錢包卻毫不動心主動上交等等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翻出來了。
干事們驚呼,像這樣優(yōu)秀的戰(zhàn)士就是支隊正在苦苦尋找的典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干事們走了沒幾天,王一峰的先進事跡就迅速在部隊內(nèi)部刊物和一些地方媒體上傳播開了。很快,總隊關(guān)于給王一峰記個人二等功的命令也下來了。支隊又下發(fā)了向王一峰學習的決定。
可沈笑提干的事又泡湯了。
中隊部,高建功新拆了一包煙,抽出了一根扔給了沈笑。
沈笑聞了聞,看了一下香煙的牌子,嬉皮笑臉地說:“不錯嘛,紅塔山,中隊長,最近你抽煙的檔次又升了?!?br/> 高建功自己也叼上了一根,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沈笑,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啊。檔案上不都寫著嘛?!?br/> “準確地說是二十六歲零三個月,對吧?”
沈笑抓了抓腦袋,“不錯。你怎么記得比我還清楚?”
高建功不答話,反問道:“你知道這次提干對戰(zhàn)士年齡是怎么規(guī)定的嗎?”
“不知道?!鄙蛐u搖頭,心臟跳得厲害,“不會是事情又黃了吧?”
“實話跟你說了吧,”高建功深吸了一口煙,“你的年齡過杠了。不多不少,剛好三個月。”
沈笑低著頭,猛吸了幾口煙,苦笑著說:“我就知道,我沒有當軍官的命?!?br/> 高建功也跟著嘆了一口氣:“你說事情怎么這么巧?就差了三個月?!?br/> “沒事,中隊長?!鄙蛐Π褵燁^在煙灰缸里狠狠地碾滅了,故作灑脫地說,“我就當從來沒有過提干這回事?!?br/> “真能挺得???”
“挺得住。多大個事啊。不就是當不了軍官嘛?!?br/>
“那就好?!备呓üΨ判牧嗽S多,又把總隊長為他提干大費周折,甚至跑到公安部去的事跟他說了。
沈笑聽完感慨不已:“總隊長能為我這個小兵的事親自跑到公安部,就是一輩子只能當個大頭兵,我也值了!”
由于沈笑的意外落選,王一峰順理成章地被確定為提干對象。王一峰出院后,他的提干命令也跟著下來了。
“王一峰,你小子沒樂瘋吧?”高建功拍了拍王一峰的肩膀,“趕緊收拾東西,準備去軍校報到!”
“報到?”
“當然要報到了。”高建功給他遞了一杯開水,“你以為還是以前,肩章一換你就是干部了?現(xiàn)在戰(zhàn)士提干都需要經(jīng)過軍校統(tǒng)一培訓,正式結(jié)業(yè)了才能是干部。”
“那得多久?”
“很快。也就兩年時間?!?br/> “什么時候走?”
“明天上午。我開車送你?!备呓üσ馕渡铋L地望著王一峰,“去了軍校好好學,以后特勤中隊可就要靠你了?!?br/> 王一峰有些找不著北了:“那你呢?”
“笨蛋!”高建功低聲罵了一句,“特勤中隊也就是個副營的編制。我馬上就要提正營了,還能在這里呆一輩子?特勤中隊遲早還不得交到你們這幫年輕人手里?”
“明白了?!蓖跻环逡粋€標準的立正,“我一定好好學習,刻苦訓練,一定不辜負領導的期望……”
“王一峰,你過來一下?!蓖跻环逭谑帐靶欣?,一抬頭,不知道沈笑什么時候闖進來了,雖然聲音很平靜,卻不容抗拒。
王一峰直起身來,跟著沈笑往外走,心里竟然有一絲慌亂。
兩人默不作聲,一前一后地往前走。沈笑的兩個褲兜里鼓鼓的,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王一峰往前面望了望,竟然是要上訓練塔。
“沒事。給你送行?!鄙蛐跉獾摹?br/> “上訓練塔送行?”王一峰嚇了一大跳,“沈笑,你別亂來。你沒提成干,可不關(guān)我的事??!”
“誰說關(guān)你的事了?”沈笑回過頭來,“別緊張,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就是給你送行。”
兩人踩著臺階,爬上了九層高的訓練塔。高空的風呼呼地從他們身邊刮過,吹得兩人衣袂飛舞。
“我說了,我是來給你送行的?!鄙蛐难澏道锩鰞善堪拙?,“來,干了它!”
“沈笑,你瘋了!你敢喝酒,咱們可是二十四小時值勤備戰(zhàn)!”
“我跟指導員說好了,今天不值班,特意給你送行!”
“那也不行,一瓶白酒你以為是白開水???”
“不敢了吧?”沈笑靠著訓練塔的護欄,一雙眼斜睨過去,右手擰開瓶蓋,把火辣的白酒往喉嚨里灌。
“喝就喝,誰怕誰?”王一峰賭氣地從沈笑手里接過酒瓶,一仰脖,灌進去了一大口。
不一會兒,兩瓶白酒就見底了。
“好了。酒喝干了,行也送過了?!鄙蛐Π丫破客赃呉蝗?,忽然一把抓住王一峰的胸口,聲音冷冷的,“王一峰,你覺不覺得你自己有些卑鄙?”
王一峰只覺得一股氣血往頭頂上沖:“沈笑,你什么意思?”
“原來,你那么急著立功當英雄,就是為了提干?”
王一峰大喊道:“對,我是為了提干!你總不能自己沒提成干,把氣都往別人身上撒吧。”
“我沒有。我只是見不得有些人不顧軍人的榮譽,干作弊這種下三爛的事!”
“是的。我作弊了!可我不這樣做能行嗎?”王一峰紅著眼睛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戰(zhàn)士提干有多難。我等了整整八年,才等來了這樣一個機會。我不玩命能行嗎?如果真的等到符合條件了,我的年齡早過杠了。難道你愿意當一輩子兵,當一輩子士官?”
這句話觸到了沈笑的痛處,沈笑一言不發(fā)。
“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光彩!”王一峰帶著哭腔說,“但我有辦法嗎?我們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來到部隊,我們不光是來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的,更是來改變自己的命運的!沈笑,我知道你心高氣傲,我知道你一心想當一名職業(yè)軍人。可就算你愿意一輩子當個兵,部隊會要你嗎?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八年了,你還能在部隊干幾年?遲早都得卷鋪蓋走人!如果想在部隊繼續(xù)干下去,除了提干,我們別無選擇!”
沈笑渾身一震。
王一峰借著酒勁說:“沈笑,我承認你確實比我強,比我優(yōu)秀。但有一點你比不過我,那就是我比你活得現(xiàn)實,我知道該給自己選擇什么樣的生活!”
沈笑罵道:“王一峰,你他媽的是個孬種!你別讓我看不起你!”
王一峰刷的一下撕開迷彩服,露出了健壯的上身。他指著胸膛上密密麻麻的傷疤:“沈笑,你好好看看我的一身傷痕,還敢說我王一峰是孬種嗎?”王一峰指著胸膛上一處約有七八厘米的疤痕說,“這一處,是1999年撲救造紙廠大火時被掉下來的玻璃劃的,當時再往前走一點兒,我的小命就算報銷了。”他又指著腹肌上一塊碗大的傷疤說,“這一處,是2002年化工廠爆炸時留下來的,當時,我在醫(yī)院里躺了一天一夜。”王一峰接著又指著右臂上一塊一指長的疤痕說,“這個,時間就更近了,是去年抗洪搶險時被洪水里的浮木撞的。沈笑,憑良心說,你認為我付出得少嗎?明年我的年齡就過杠了,這是我最后的機會,我必須抓住,懂嗎?”
沈笑一時語塞。
王一峰喘了一口氣說:“沈笑,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有件事,我跟你干脆也挑明了吧?!?br/> “什么事?”
“我知道你一直喜歡夏小雨。告訴你,我也喜歡她。但是我一直沒有說出口,因為我知道士兵是沒有資格在駐地談戀愛的。只有戴杠掛星了,才能幻想愛情。就算是為了夏小雨,我也一定要提干!而且,從今天開始,我宣布,我要正式追求夏小雨了!”
“夏小雨!”沈笑的胸膛像是突然被子彈擊中了。
已經(jīng)成為軍校學員的王一峰不再視愛情為洪水猛獸,壓抑了多年的情感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宣泄了出來。剛在軍校站穩(wěn)腳,王一峰就向夏小雨發(fā)起了猛烈的愛情攻勢,基本上是以一天一個電話、三天一封信的頻率,裹著糖衣炮彈,呼嘯著向夏小雨的陣地進行輪番轟炸。
夏小雨從來就沒有給過王一峰好臉色看。王一峰寄來的信從來不回,接電話也是三言兩語匆匆就掛了。
王一峰不氣也不惱,不管夏小雨態(tài)度如何,反正他信照寫,電話照打。要是哪一天夏小雨心情好,跟他多聊了兩句,他就覺得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打電話、寫信勁兒就更足了。
估計是受了軍校那幫壞小子的嗦使,一貫老實本分的王一峰信寫得越來越離譜,剛開始稱呼“夏小雨”,后面就變成了“小雨”,到最后干脆就成了“雨兒”。
夏小雨又好氣又好笑:“王一峰,你到底想干嗎?”
“事情很明顯,我在追求你!”王一峰厚著臉皮說。
“你明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蓖跻环逶谙男∮暌贿B串的打擊面前毫不氣餒,“總有一天你會被我的誠意打動的?!?br/> “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吧。”
“我追你,你有拒絕的權(quán)利,但你沒有不讓我追你的權(quán)利!”
與王一峰的熱情似火相比,沈笑對夏小雨的態(tài)度簡直可以用冷若冰霜來形容了。打電話到隊里找他,他總是沒空。后來干脆只要是夏小雨的電話,他一律不接。即使到了醫(yī)院,也總是來去匆匆,除了看望病人,就像例行公事似的聊幾句然后就匆匆走了。
夏小雨委屈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像她這樣長相漂亮的女孩子,后面早就跟了一大群像蒼蠅一樣的追求者,而她不惜放下女孩子所有的矜持和驕傲,去討好沈笑時,沈笑卻總是對她不冷不熱的。要是別的女孩兒遇到這種情況,可能早就轉(zhuǎn)而投向王一峰或別的男人的懷抱了,可夏小雨天生是個犟脾氣,認準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沈笑越是拒絕她,她反而越覺得沈笑有男人味,越覺得這個男人值得等待。
年底很快就到了,又是一年一度老兵復退的日子。每到這個時候,轉(zhuǎn)改士官就成了兵們之間的熱點話題。
一期士官三年期滿,繼續(xù)在部隊當兵是段遠今年最大的心愿,他是最早向中隊遞交轉(zhuǎn)二期士官申請書的人??上肜^續(xù)留在部隊服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僅要看部隊是否需要,還將面臨激烈的競爭。就在段遠交上申請書的第二天,“猴子”也遞交了轉(zhuǎn)二期士官的申請。
轉(zhuǎn)改士官名額有限,誰走誰留,這事擱在哪個中隊也是件讓主官頭疼的事??筛呓üτ修k法。他的辦法很簡單,卻很有效:比武打擂綜合考核,誰勝出誰留下!
于是,段遠和“猴子”這對平日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也免不了一場殘酷的競爭,只有優(yōu)勝者才能繼續(xù)留隊。
一個秋意索然的黃昏,這場決斗正式展開。練兵場上,高建功、黃志堅等裁判人員已經(jīng)就位,段遠和“猴子”則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勢。今天的這場比武雖然沒有濃煙烈火,卻遠比濃煙烈火更驚心動魄,因為比武的結(jié)果將決定他們兩人各自的命運。
“猴子”瀟灑地把頭盔往頭上一扣,笑著說:“段遠,兄弟歸兄弟,比武歸比武。我不會讓你的,要想贏我,得拿點兒真本事出來?!?br/> 段遠也笑了:“放心,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高建功舉起了發(fā)令槍:“開始!”
段遠和“猴子”頓時飛身而出,在十幾個消防特勤單兵科目上展開激烈競爭。兩人都是特勤中隊的一流好手,實力本來就不相上下,一時間拼了個旗鼓相當,比分一直咬得很緊??磥聿黄吹阶詈?,很難分出勝負。
最后一個項目是橫跨斷橋,這項比賽結(jié)果將最終決定兩人的去留。在距離地面八米的空中有一座獨木橋,而這座橋的中間卻是斷開的,間距一米半,隊員爬上橋后,從一側(cè)邁到另一側(cè),再從另一側(cè)邁回來,最后原路返回,隊員要完成兩次跨越,所用時間最少者為勝。
“開始!”高建功話音剛落,段遠和“猴子”同時向前沖去,一樣的動作迅速,一樣的身手敏捷。段遠超出一點兒,“猴子”立即追上來了。相反,“猴子”超出一點兒,段遠又馬上追平了。
馬上就要到終點了。眾人屏息斂氣,都在等待最后的結(jié)果。忽然,段遠右腳一滑,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整個人頓時從八米高的斷橋上掉了下來。
“??!”眾人驚叫了一聲。
只見段遠的身體像石塊一樣直線下墜,落到防護網(wǎng)上,再重重地彈起。而在段遠下墜的這一瞬間,“猴子”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沖到了終點。
不用裁判宣布,比武的結(jié)果大家也已經(jīng)知道了。段遠從防護網(wǎng)上跳下來,臉色慘白:“我輸了!”
“猴子”從訓練塔上滑了下來,頭搖得像撥浪鼓:“這次不算,咱倆重新再比!”
段遠揮了揮手:“不用比了,輸了就是輸了!這個轉(zhuǎn)二期士官的名額是你的了!”
“段遠!”在一個僻靜處,沈笑擋在了段遠面前,“為什么要故意失手?”
段遠笑著說:“頭兒,你開玩笑吧!我怎么會故意失手?你知道我多想轉(zhuǎn)這個士官,我都巴不得超常發(fā)揮呢!”
“你可以騙得了所有人,但你騙不過我!”沈笑目光如炬,“以你的身手,根本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段遠轉(zhuǎn)移了目光:“可能是壓力太大了,所以才失了手?!?br/> “還裝?”沈笑皺了皺眉頭,“你是不是以為你比‘猴子’強?你是不是以為‘猴子’就需要你讓才能贏?”
“頭兒,不是這樣的?!倍芜h急著解釋說,“我實話實說了吧,因為我決定放棄了!”
“決定放棄?”沈笑嚷起來,“可你當初是那么想繼續(xù)留隊轉(zhuǎn)士官的!”
“不了。”段遠輕聲說,“我是在最后一刻決定放棄的。我想好了,如果我和‘猴子’之間必須有一個人離開的話,那還是讓我走吧?!?br/> 沈笑冷冷地說:“你以為就你高尚?為什么不能和‘猴子’來一場公平的決斗?你有沒有想過,‘猴子’知道真相后會怎么想?”
段遠說:“‘猴子’是農(nóng)村兵,家庭條件不好,家里還指望著他接濟呢,真讓他退了伍,他們家的生活來源立刻就斷了。我卻無所謂,我是城市兵,找找關(guān)系,說不定回去還能安排個像樣的工作。就算再不濟,混口飯吃總不成問題?!?br/> 沈笑盯著段遠的眼睛:“你知道你是一個多么優(yōu)秀的士兵嗎?你不是說你一直想繼續(xù)留隊,當職業(yè)軍人嗎?”
“不了。”段遠搖搖頭,“我想好了,其實轉(zhuǎn)不轉(zhuǎn)士官也沒什么。兄弟情誼才是一輩子的!”
沈笑嘆了一口氣:“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br/> “頭兒,最后我還要求你一件事!”
“說吧?!?br/> 段遠認真地說:“我放棄轉(zhuǎn)士官機會的事永遠不要告訴‘猴子’,大家都是好兄弟,我不希望他覺得欠我什么?!?br/> “好?!鄙蛐χ刂氐攸c了點頭,“我答應你!”
段遠離隊的那天,“猴子”哭得一塌糊涂。
?。ㄎ赐甏m(xù))
責任編輯/楊桂峰
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