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五家基金過來調研，可我都不知道如何介紹今年的業(yè)績?！?010年12月9日，中國最大的疫苗生產企業(yè)——華蘭生物工程股份有限公司（002007.SZ，下稱華蘭生物）董事長安康，頗有些無奈。
　　安康的無奈，緣于數(shù)省政府的集體失信。
　　自2009年8月至2010年2月，華蘭生物控股子公司華蘭生物疫苗有限公司（以下統(tǒng)稱華蘭生物），依據(jù)國家統(tǒng)一訂單，完成了5225萬劑甲型H1N1流感病毒裂解疫苗（下稱甲流疫苗）生產。按照當初約定，貨款應該在企業(yè)將疫苗交付后最多兩周內給付。然而直至目前，華蘭生物仍有15％左右，即不少于1.8億元的甲流疫苗貨款，遭數(shù)省政府拖欠，難以收回。
　　與華蘭生物面臨同樣難題的，還包括科興控股生物技術有限公司（Nasdq：SVA）控股子公司北京科興生物制品有限公司（下稱科興生物）、北京天壇生物制品股份有限公司（600161.SH，下稱天壇生物）兩家上市公司。
　　受益于來自政府的大量甲流疫苗訂單，上述三家企業(yè)2009年及2010年上半年業(yè)績均大幅增長，其股價更是持續(xù)上漲，一度成為當時資本市場的耀眼明星。
　　此外，浙江天元生物藥業(yè)有限公司（下稱天元生物）、江蘇延申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延申生物）、長春長生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長生生物）、大連雅立峰生物制藥有限公司，以及中國醫(yī)藥集團總公司旗下中國生物技術集團公司（下稱國藥中生集團）所轄的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下稱上海生物所）、長春生物制品研究所（下稱長春生物所）、蘭州生物制品研究所（下稱蘭州生物所）等其他七家企業(yè)，也都不同程度被拖欠了甲流疫苗款。
　　據(jù)《財經(jīng)》記者調查，十家甲流疫苗生產企業(yè)被欠款項總和超過7億元。其中，能夠較為準確統(tǒng)計出的華蘭生物、科興生物、天壇生物、天元生物、長生生物等五家企業(yè)，被山東、云南、江蘇等省政府拖欠疫苗款約為6.56億元。
　　
　　甲流疫苗總動員
　　厘清這一欠款事件的來龍去脈，須回溯2009年3月開始肆虐全球的甲型H1N1流感疫情。
　　彼時，甲流疫情先在墨西哥出現(xiàn)，隨后在全球蔓延。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下稱世衛(wèi)組織）連續(xù)提高警戒級別至最高的六級，并號召各國共同積極應對。同時，甲流疫苗研發(fā)及使用，被當做應對大規(guī)模傳染病有力手段之一，也提上各國議事日程。
　　2009年5月27日，世衛(wèi)組織確定甲流疫苗生產用毒株。葛蘭素史克（GlaxoSmithKline）、賽諾菲-安萬特（Sanofi-Aventis）、諾華（Novartis）等跨國醫(yī)藥巨頭開始研發(fā)甲流疫苗。
　　中國的華蘭生物、科興生物也在2009年6月獲得毒株，加入研發(fā)行列。此后，在世衛(wèi)組織尚未分發(fā)可用于疫苗抗原定量的參考品時，中國藥品生物制品檢定所（2010年9月26日更名為中國食品藥品檢定研究院）建立了“總蛋白測定結合SDS—PAGE掃描”的替代方法，解決了生產企業(yè)在疫苗定量和配置上的問題。
　　參與甲流疫苗研制的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研究員、天壇生物董事趙鎧向《財經(jīng)》記者介紹：“2009年8月初世衛(wèi)組織才分發(fā)疫苗抗原定量參考品，中國7月22日就開展臨床評價試驗，比其他國家提前了約一個月的時間?！?br/>　　2009年4月28日，由中國衛(wèi)生部牽頭，國家發(fā)改委、財政部、工信部等33個部門組成“國家應對甲型H1N1流感聯(lián)防聯(lián)控工作機制”（下稱“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
　　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下稱國家藥監(jiān)局）則針對甲流疫苗生產，推出特殊審批程序，以節(jié)省審批時間。國家藥監(jiān)局表示，中國11家流感疫苗生產企業(yè)，無論是否具備大流行流感疫苗生產資質，均可申請甲流疫苗的研制與生產。此前，中國唯有科興生物一家企業(yè)具備大流行流感疫苗生產資質。
　　2009年9月3日，科興生物生產的甲流疫苗“盼爾來福.１”獲得國家藥監(jiān)局批準文號，成為全球首支獲得生產批號的甲流疫苗。
　　接著，華蘭生物等其余九家疫苗企業(yè)，也先后獲得批準文號，并開始批量生產甲流疫苗。11家流感疫苗生產企業(yè)中，唯有深圳市海王英特龍生物技術股份有限公司（08329.HK）因車間改造未完成，雖獲得了毒株，卻始終未能進行甲流疫苗生產。
　　經(jīng)國家發(fā)改委藥品價格評審中心確定，中國產甲流疫苗價格為每劑22.3元（15微克/0.5毫升規(guī)格）。據(jù)《財經(jīng)》記者了解，如包括運輸?shù)荣M用在內，甲流疫苗實際價格為每劑23元。這一價格遠低于德國的14歐元、法國的10歐元、美國的7.8美元，以及中國香港的79港元，但各生產企業(yè)仍然能獲得較高的毛利率。
　　華蘭生物2009年年報披露，該公司銷售毛利率較上年增加15.96％，達到了76.03％，“主要原因為毛利率較高的疫苗占收入比重較上年增加”。其2010年半年報中亦提及，包括甲流疫苗在內的所有流感疫苗的毛利率為88.82％，這比上年同期增加了74.82％。天元生物董事長丁曉航也承認，當產量到了300萬－400萬劑時，甲流疫苗的毛利率便可達到較高水平。
　　在首支甲流疫苗生產出來之前，工信部已于2009年8月28日，向科興生物和華蘭生物下達首批甲流疫苗生產計劃，分別為330萬劑和400萬劑，并要求兩家公司在當年9月15日前完成生產。
　　此后，為實現(xiàn)2009年底前，中國有10％人口接種甲流疫苗的目標，至同年11月24日，工信部向十家疫苗企業(yè)，分四次下達了1.14億劑甲流疫苗生產計劃。其間，由于延申生物爆出狂犬疫苗造假丑聞，其獲得的631萬劑甲流疫苗訂單，在批簽發(fā)了378萬劑后便停止生產，中國的甲流疫苗生產商減少為九家。
　　“在甲流疫情之前，中國平均每年接種的流感疫苗大概只有2000萬人份左右。為了滿足甲流疫苗生產需要，所有可以生產季節(jié)性流感疫苗的企業(yè)，都被動員起來了?！币晃徊辉竿嘎缎彰男l(wèi)生系統(tǒng)官員向《財經(jīng)》記者介紹。
　　華蘭生物董事長安康、天元生物董事長丁曉航等人也證實，衛(wèi)生部、工信部數(shù)次召集疫苗企業(yè)座談，要求企業(yè)擴大產能。
　　為此，華蘭生物的疫苗產能擴大了三分之二，并最終累計獲得了5225余萬劑的訂單，批簽發(fā)了5274余萬劑甲流疫苗，分別占全國總量的30.87％和33.56％，居各企業(yè)之首。天元生物的訂單和批簽發(fā)量分別為2300萬劑和2337萬劑，兩項均為全國第二。多家疫苗生產企業(yè)人士均表示，為滿足甲流疫苗的生產，除擴大產能外，當時其他產品的生產基本停止了。
　　此外，為確保國內供應，科興生物、華蘭生物等企業(yè)雖接到國外甲流疫苗訂單，但最終放棄。只有天元生物在2010年2月，實現(xiàn)了對智利總計130萬劑甲流疫苗的出口。
　　
　　6000萬劑疫苗閑置
　　在甲流疫苗產能及產量不斷擴大的另一端，疫苗接種情況卻在發(fā)生變化。
　　一位山東疾控系統(tǒng)官員告訴《財經(jīng)》記者：“因是自愿接種疫苗，最初兩批疫苗接種的時候，疫苗供不應求，老百姓覺得這是救命的；但到了第三批，人們的接種愿望就慢慢淡下來了?！边@種現(xiàn)象在全國各地普遍存在。這位人士解釋道：“后來甲流疫情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嚴重，死亡案例不多，癥狀也較輕，人們就沒那么緊張了。部分疫苗開始打不出去了。”
　　而接種人員的積極性也成為影響疫苗接種的一個因素。一位“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內的人士介紹：“接種人員都是高強度工作，沒有因甲流疫苗得到額外補貼，接種人員本身沒有積極性，對接種工作影響也很大?！?br/>　　
　　2009年11月，下達第四批甲流疫苗生產任務同時，工信部預計，加上此前的1.14億劑，到2010年2月底之前，中國各疫苗生產企業(yè)總計可以完成1.6億劑甲流疫苗生產。
　　“這時，主管此事的中央領導就問還要不要繼續(xù)生產？衛(wèi)生部隨后讓各省匯報是否需要再接種，以及接種的數(shù)量。各省政府按照各地總人口建立10％免疫屏障的原則，以省政府文件的方式上報其所需要的數(shù)量，衛(wèi)生部再把需求量發(fā)回去讓各省核實，來回核實了三次，最終才確定第五批5500萬劑的生產計劃?！币晃涣私猱敃r決策過程的官員介紹。
　　2010年1月14日，工信部向各疫苗生產企業(yè)下達最后一次《關于下達甲型H1N1流感疫苗生產計劃的通知》，計5500萬劑，并要求各廠商在2010年1月底前完成生產，2月底前完成批簽發(fā)。
　　此時，甲流疫苗接種率繼續(xù)下降，據(jù)前述官員介紹：“前四批都基本打完，最后一批生產出來后，基本上沒人打了，企業(yè)生產出疫苗后，很多直接囤在自己庫房?！?br/>　　華蘭生物2010年半年報和2009年年報顯示，華蘭生物全部完成了國家下達的5225余萬劑甲流疫苗生產任務，并將其中4063余萬劑疫苗運至工信部指定地點。這表明還有1162萬劑甲流疫苗存于企業(yè)庫房。
　　“工信部給我們指定的運送地點是西藏、新疆、云南等地。延申生物狂犬疫苗出事后，我們也參與了江蘇的疫苗供應。剩下的這1000多萬劑疫苗，這些省份都不要了。”華蘭生物董事長安康證實。
　　上海生物所的一位人士也透露，其生產出來的甲流疫苗，約有500萬劑目前尚在自己庫房中。
　　衛(wèi)生部新聞辦公室2010年4月14日通報：截至4月13日24時，國家藥監(jiān)局累計完成批簽發(fā)的甲流疫苗為1.52億人份（一人份為15微克/0.5毫升規(guī)格），全國累計簽收的疫苗為1.14億人份，累計完成接種9720萬人。
　　這意味著，當時有約3800萬劑甲流疫苗成為企業(yè)庫存，共有5400多萬劑甲流疫苗沒有被接種。再加上科興生物于2010年4月和5月按照最初訂單，繼續(xù)批簽發(fā)的562萬劑疫苗。由此，中國未接種的甲流疫苗超過了6000萬劑。
　　
　　7億元貨款遭拖欠
　　大量甲流疫苗未獲接種，乃至囤積在自家?guī)旆?，給生產企業(yè)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這部分貨款難以收回。
　　科興生物財報顯示，截至2010年9月30日，其收到的甲流疫苗款總計約為3420萬美元，計2.386億元人民幣。
　　以平均每劑20元折算（因部分疫苗規(guī)格為每瓶30微克/1.0毫升規(guī)格，故進行折抵計算），科興生物完成的2005萬劑甲流疫苗生產任務，價值在4.01億元左右。這也就意味著，截至2010年9月30日，其被拖欠的甲流疫苗款超過1.6億元。科興生物企業(yè)發(fā)展部宣傳主管劉沛誠對《財經(jīng)》記者稱，2010年四季度有部分回款，但沒有透露具體數(shù)額。
　　2009年，科興生物全年凈利潤為1996萬美元，約計1.4億元人民幣。2010年1月－9月，其凈利潤只有44萬美元，約為300萬元人民幣。
　　華蘭生物2010年半年報披露，報告期內，其全部產品的應收賬款為2.21億元， 同比增長2.40％；存貨2.97億元，較上年度期末增長55.96％，主要原因包括疫苗產品大量入庫，致使庫存商品增加。該公司2010年三季報顯示，報告期末，公司存貨2.94億元，較上年末增長54.66％，主要原因為繼續(xù)有疫苗產品大量入庫，庫存商品增長所致。此外，該公司三季報還提到，2010年7月－9月，公司資產減值損失1114.56萬元，比上年同期增長735.01％，主要原因就是庫存的甲流疫苗效期將至，計提存貨跌價準備所致。甲流疫苗的有效期為一年。
　　華蘭生物董事長安康對《財經(jīng)》記者透露，該公司迄今被拖欠的甲流疫苗款約為15％。以此推算，其未回款超過了1.8億元。2009年，華蘭生物全年凈利潤為6.08億元。2010年1月－9月，其凈利潤為4.75億元。
　　天壇生物一位高管也向《財經(jīng)》記者表示，至2010年12月，該公司甲流疫苗未回款率約為30％。以此推算，其未回款金額約為7935萬元。
　　據(jù)長生生物和天元生物提供的數(shù)據(jù)，這兩家公司被拖欠的甲流疫苗款分別為1.3億元和1億余元。
　　上述五家企業(yè)總計存在約為6.56億元甲流疫苗欠款。國藥中生集團旗下上海生物所、長春生物所及蘭州生物所對于各自回款情況如何，未加披露。
　　一位參與疫苗供應計劃制定的官員表示，所有的十家甲流疫苗生產企業(yè)都被程度不同地拖欠貨款，總計超過了7億元。
　　
　　政府集體失信
　　這些被拖欠的款項，原該由誰來支付呢？
　　有參與甲流防疫決策的專家介紹，對于甲流疫苗屬于哪類疫苗，各部委間曾有爭論。
　　根據(jù)2005年頒布施行的《疫苗流通和預防接種管理條例》，中國疫苗分為一類疫苗（計劃內疫苗）和二類疫苗（計劃外疫苗）。
　　一類疫苗是指政府免費向公民提供，包括國家免疫規(guī)劃確定的疫苗、省級政府在執(zhí)行國家免疫規(guī)劃時增加的疫苗，以及縣級以上政府或其衛(wèi)生行政部門組織的應急接種，或群體性預防接種所使用的疫苗，如乙肝疫苗、麻疹疫苗等，其特點為免費強制接種。二類疫苗是指由公民自費、自愿受種的其他疫苗，如水痘疫苗、流感疫苗等。
　　對于甲流疫苗歸于哪一類，最終國家采納了衛(wèi)生部的建議，按照世衛(wèi)組織標準，把甲流疫苗列為一類和二類疫苗之外的第三類，即“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使用的疫苗”。此類疫苗，為公民自愿注射、免費，所有費用由政府承擔。
　　一位了解內情的官員告訴《財經(jīng)》記者，關于購買甲流疫苗的財政資金如何安排，財政部與衛(wèi)生部之間曾存在爭議，衛(wèi)生部主張由中央財政全部埋單，財政部則堅持按照中央和地方兩級財政共同出資。最后，財政部的意見獲得支持。
　　按照財政部方案，甲流疫苗款由中央和地方兩級財政配套的方式籌措。按不同地區(qū)，中央財政給予的補償比例也不同：西部地區(qū)補助80％，中部地區(qū)補償60％，東部地區(qū)如山東、江蘇、浙江、上海，則沒有中央補助。
　　前述官員還表示，中央財政方面，最初用于防控甲流的整體預算是50億元，其中有8億元-9億元用于支付疫苗款——這筆資金在2010年3月之前，已全部下?lián)艿礁魇∝斦块T。
　　以1.69億劑國家任務疫苗數(shù)計算，其總價在38.93億元左右；以實際獲得批簽發(fā)的1.57億劑計算，其總計則在36.15億元左右。這意味著各省共需配套的財政資金總計為25億元－30億元。同時按照文件或合同要求，這些疫苗款，應該在生產企業(yè)將疫苗配送到各省的指定地點后的1周－2周時間里，由所在省的衛(wèi)生廳予以結清。
　　但是就最終結果來看，合同并沒有得到認真執(zhí)行。
　　長生生物的一位管理者告訴《財經(jīng)》記者，按照工信部下達的訂單指令，他們的疫苗配送到東北三省及山東等地，“國家任務里山東是要了600萬劑，但最后他們只要了574萬劑，并且到目前為止，一分錢都沒有給我們。我們聯(lián)系了山東省衛(wèi)生廳很多次，也催了他們很多次，他們一點也不配合?！?br/>　　有山東省疾控系統(tǒng)的官員私下承認：“企業(yè)運送疫苗至防疫中心后，雖然每批甲流疫苗在接收時，我們都填寫簽收單，但給企業(yè)的款項的確是欠著的?！?br/>　　華蘭生物疫苗款則主要被云南、江蘇等省拖欠，該公司董事長安康介紹，“云南省有80％的中央資金補助，起初協(xié)商的結果說，將這80％的資金給我們，但到現(xiàn)在也沒有收到。江蘇省本來由延申生物負責生產配送，他們的狂犬疫苗出事后，改由我們供應，但江蘇的疫苗款到現(xiàn)在也沒有給我們?！?br/>　　
　　其他幾家受訪的企業(yè)也反映，不僅最后一批疫苗款被拖欠，此前的幾批疫苗款，亦有被拖欠的情況。欠款的省份，主要集中在沒有中央財政資金補助的東部和沿海地區(qū)。
　　
　　如何約束失信者
　　對于為什么要拖欠這些疫苗款，各省原來安排的購買疫苗及防控甲流的財政資金又是多少？《財經(jīng)》記者先后采訪了山東、江蘇、云南等省衛(wèi)生廳的疾病控制處和規(guī)劃財務處，但均被告知，不能透露。
　　不過亦有某省衛(wèi)生系統(tǒng)官員私下表示，該省財政廳不愿撥付這筆資金給衛(wèi)生廳，他進一步解釋道：“雖然最后一批訂單是我們自己上報的，但在訂單下達到生產這一兩個月的時間內，疫情一下子產生了變化，沒人愿意接種。省財政不愿為‘已經(jīng)過去’的事情付款?！?br/>　　甲流疫苗款被拖欠的問題，也已引起了中央層面的關注。
　　2010年10月，衛(wèi)生部向國務院提交建議，要求“各地要繼續(xù)執(zhí)行并完成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下達的疫苗供應計劃”，意即敦促各地解決欠款問題。雖然這一建議以文件形式下發(fā)到各省，但迄今為止，除廣東等地有部分回款，其余還款進展依舊遲緩。
　　對此，數(shù)家受訪企業(yè)的負責人對《財經(jīng)》記者表示：“拖欠疫苗款的那些省的衛(wèi)生廳、財政廳——無論是發(fā)達的，還是相對落后的省份，都說是從經(jīng)濟角度出發(fā)、節(jié)約資金等為由。這實在有失起碼的誠信?！?br/>　　面對政府拖欠疫苗款的做法，疫苗生產企業(yè)普遍感到無力：“那些訂單，有的有合同，有的只是協(xié)議，甚至就是一紙通知。即使有合同約定，我們也不可能去起訴他們，或者對外曝光。因為像我們生物制品企業(yè)，無論是生產的疫苗，還是血液制品，大部分都需要經(jīng)過地方衛(wèi)生部門的藥品集體招標采購，如果曝光或鬧翻，我們擔心會被這些省‘封殺’?！?
　　事實上，企業(yè)并非多慮，在中國的約40家疫苗生產企業(yè)所生產的一類疫苗和二類疫苗，均需經(jīng)過省一級招標采購，疫苗生產企業(yè)相當一部分業(yè)務需要和政府做生意。
　　近年來，中國還增加了免疫規(guī)劃疫苗的種類，加大對此類疫苗的投入，“政府生意”對疫苗生產企業(yè)的重要性進一步加強。2007年之后，原本由省級財政進行的一類疫苗采購開始納入中央財政。采取的政策是中央轉移支付，采購則仍由省級政府來進行。
　　此外，上述疫苗生產企業(yè)同時還是血液制品生產商，占其企業(yè)營收半壁江山的血液制品，更是從前端的單采血漿站，到終端的生產銷售，均處于各級衛(wèi)生部門監(jiān)控之下。
　　科興生物、華蘭生物、天壇生物三家上市公司，另有對外如實披露信息的義務，也需對大小股東“有所交代”。華蘭生物在2010年半年報和三季報中，“謹慎”地披露了部分信息。董事長安康表示：“作為上市公司，我們壓力更大。這件事瞞是瞞不住的?！?br/>　　科興生物與天壇生物，則一邊強調企業(yè)有自己與政府溝通的管道，還在努力解決這個問題；一邊也承認，“隨著時間的推移，要解決可能越來越難了?！?br/>　　一位“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內的官員，更直接地對《財經(jīng)》記者表示，要解決疫苗欠款，落實地方配套資金，實為“遙遙無期”。
　　
　　“善后機制”需配套
　　實際上，因為疫情沒有事先設想的嚴重，導致甲流疫苗過剩的現(xiàn)象不單發(fā)生在中國。
　　早在2009年11月，荷蘭即宣布要轉賣3400萬劑訂購疫苗中的1900萬劑；西班牙則于當年歲末，通過與疫苗廠協(xié)商，退掉3700萬劑疫苗訂單中的三分之二。2010年1月，德國、法國、美國等，相繼與葛蘭素史克、賽諾菲-安萬特、澳大利亞CSL等公司達成協(xié)議，大規(guī)模地削減了原來的疫苗訂單。
　　2010年1月20日，日本政府從葛蘭素史克、諾華分別購買7400萬人份、2500萬人份的甲流疫苗，總價值約1126億日元（約合84.92億元人民幣）。據(jù)日本《產經(jīng)新聞》報道，因甲流在日本已告一段落，2010年3月，日本厚生勞動省與葛蘭素史克取消了三分之一的訂單；6月28日，厚生勞動省與諾華達成協(xié)議，取消原合同三分之一的訂單，并支付92億日元違約金。同時諾華公司有1662萬人份的甲流疫苗因超過使用期限而廢棄，價值約214億日元的廢棄疫苗由日本政府埋單。
　　對于甲流疫情防控的得失，世衛(wèi)組織和各國各自進行了評估。日本厚生勞動省的負責人曾表示，“（面對疫情）做好應對最壞情況的準備，這個方針一直沒變”，對于疫苗過剩的問題，日本前厚生勞動相舛添要一則表示，“準備了而沒用，這是最好不過的了，不夠的話是會引起恐慌的”。
　　在中國，一位衛(wèi)生部的官員告訴《財經(jīng)》記者，2010年7月，國家應對甲型H1N1流感聯(lián)防聯(lián)控工作機制委托清華大學、山東大學和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對中國內地的甲流防控工作進行階段性評估。這是中國首次對重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進行系統(tǒng)的大型獨立評估。
　　2010年12月28日，一位參與評估的專家對《財經(jīng)》記者介紹，時至今日，評估工作仍然在進行中，對于甲流疫苗欠款的問題，他們也有所了解。在他看來，中國應對類似公共事件，需要有善后機制的配套，“像地震、戰(zhàn)爭，也像這樣的疫情防控，事后都要有相應的機構和制度，來處理征用補償、尾款結算等問題?！?br/>　　這位專家還表示，甲流疫苗欠款如不能妥善解決，一方面有損政府的基本誠信，另一方面也會對中國未來應對類似大型公共衛(wèi)生事件，造成不良的影響，“至少企業(yè)的積極性將大受挫折”。
　　類似這位專家的擔心，同樣普遍存在于受訪的國家部委、生產企業(yè)等多方人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