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高歌猛進的山西煤改，計劃將煤企數(shù)量從2200個減至100個左右，徹底終結小煤礦與煤老板。這場“國進民退”運動行至今日，浮現(xiàn)第一宗腐敗大案。
　　作為案件主角的山西屯留人張寶山，在消失一年多后重回公眾視野。2011年4月29日，北京市檢察院第二分院（下稱北京市二分檢）透露，中煤能源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中煤集團）原副總經(jīng)理張寶山，因涉嫌受賄244萬余元被提起公訴。北京市第二中級法院已受理此案。
　　2009年11月18日，山西煤改正酣，中煤集團控股的中煤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煤能源，601898.SH）發(fā)布公告稱，張寶山因個人原因辭去董事、副董事長以及董事會專門委員會相關職務。
　　不過，直到2010年初，中煤集團才披露，公司副總經(jīng)理張寶山在被“雙規(guī)”一個月后轉為批捕。
　　在張寶山身陷囹圄時，一封舉報信已在山西媒體圈迅速傳播，舉報人稱張寶山因在澳門賭博被相關部門盯上，從他身上搜出一張高面值高爾夫會員卡，該卡登記人是一位福布斯富豪——原山西金海洋能源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山西金海洋）董事長高靖海。
　　2010年1月22日，山西省政協(xié)十屆十一次常委會議上，高靖海的山西省政協(xié)委員資格被撤銷。彼時他已被有關部門帶走，張、高二人命運迎來變數(shù)。
　　回溯2008年9月2日，山西省政府下發(fā)的《關于加快推進煤礦企業(yè)兼并重組的實施意見》(晉政發(fā)[2008]23號文)，要求到2010年底，山西煤礦企業(yè)規(guī)模不低于300萬噸/年，礦井數(shù)量控制在1500座以內(nèi)，從而在山西省形成兩個至三個年生產(chǎn)能力億噸級的特大型煤炭集團，三個至五個5000萬噸級以上的大型集團，使大集團控股經(jīng)營的煤炭產(chǎn)量達到山西省總產(chǎn)量的75％以上。
　　23號文明確提出，政府要大力支持五家大型省屬煤企兼并中小煤礦，建立煤炭旗艦企業(yè)。中煤集團作為中央企業(yè)亦獲得整合資格。2009年11月，中煤集團以30億元資金控股山西著名的民營企業(yè)山西金海洋，便是23號文的“成果”，被視為山西1炭資源成功整合的第一例。
　　隨著張寶山即將受審，這段“完美婚姻”由“第一例”轉為“第一案”，因而面臨著整合程序與未來發(fā)展的質疑。
　　
　　煤改先鋒
　　2009年8月28日，中煤集團山西金海洋能源有限公司（下稱中煤金海洋）在山西山陰成立。該縣所在的朔州市位于山西北部，煤炭總儲量達到494億噸，占全山西儲量的17％。
　　這次中煤集團重組山西金海洋，共出資30億元，在新設立的股份制公司中持股60％；原來的兩家股東——山西金海洋公司董事長高靖海持股38.68％，山西煤炭進出口集團持股1.32％。
　　朔州市煤炭工業(yè)局有關負責人在接受《財經(jīng)》記者采訪時稱，中煤集團重組金海洋，是按照23號文的要求實施的?！懊駹I企業(yè)可以獲得更大的靠山，而央企也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源，可謂雙贏?！?br/>　　上述人士還透露，2009年，因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煤炭行業(yè)處于低迷狀態(tài)，朔州借機對煤企進行了一次暴風驟雨式的兼并重組，最后煤礦只保留了67座，產(chǎn)能卻提高到8780萬噸，資源回收率由以前的20％提高到了75％以上。
　　在山西全省遍地開花的資源整合運動中，朔州可謂急先鋒，而中煤集團重組山西金海洋則被譽為資源整合的第一例。不過，這樁交易自誕生之日起就充滿質疑之聲，因為山西金海洋并不在被整合對象之列，反之，它還擁有整合其他小煤礦的資質。
　　2009年6月26日，《山陰縣煤礦企業(yè)兼并重組整合方案》獲山西省煤礦企業(yè)兼并重組整合工作領導組審查通過。據(jù)此方案，山西金海洋為其整合的主體，即將現(xiàn)有的14處煤礦整合為7處，每年礦井能力由原471萬噸增加到900萬噸。
　　中煤集團內(nèi)部人士透露，因山西金海洋受金融危機所累，一度資金緊張，其所在的山陰縣政府和朔州市政府主動找到中煤集團尋求合作。在地方政府的主導下，這一合作在年底實現(xiàn)。
　　根據(jù)中煤集團、山西金海洋簽訂的《重組改制合同》和《增資擴股協(xié)議》，金海洋及高靖海方面置入19家企業(yè)（含11家煤炭開采企業(yè)），中煤集團投入現(xiàn)金30.075億元，加上山西煤炭進出口集團既有股份，由此形成現(xiàn)有的股份格局。
　　
　　幕后交易
　　2009年12月20日，中煤集團剛完成對山西金海洋注資，公司副總經(jīng)理張寶山即告“失蹤”。
　　58歲的張寶山于1977年在浙江大學液壓機械技術應用專業(yè)畢業(yè)，此后仕途順利，先后出任山西煤田地質局黨委書記、中國煤炭工業(yè)進出口集團公司總經(jīng)濟師、中煤集團總工程師、平朔煤炭工業(yè)公司董事長、中國煤炭進出口公司總經(jīng)理、中煤集團副總經(jīng)理等職務。
　　張寶山任職中煤集團期間，分管煤炭運銷，此亦為煤炭腐敗高發(fā)區(qū)域。檢方起訴書稱，張寶山于2007年至2009年間，利用擔任中煤集團副總經(jīng)理、中煤能源副董事長的職務便利，為廣州大優(yōu)煤炭銷售有限公司在煤炭銷售中提供幫助，要求該公司法定代表人李晨以176.74萬元的差價出售給自己一套房產(chǎn)，該房產(chǎn)位于北京市朝陽區(qū)南十里居28號院東潤楓景9號樓。
　　《財經(jīng)》記者在朔州調查得知，張寶山落馬，系山西煤改中的利益交換。
　　早在2008年8月，張寶山就和朔州市展開談判，欲參與當?shù)孛旱V整合。張寶山答應在當?shù)卦O立子公司“平朔中煤能源運銷公司”，這樣可以把企業(yè)的稅收留在朔州，解除當?shù)卣暮箢欀畱n。
　　北京市檢方透露，“張寶山于2009年間，利用職務便利，在中煤集團對山西金海洋進行增資擴股過程中，為山西金海洋提供幫助，收受該公司董事長高靖海給予的北京鴻華國際高爾夫球會會員卡一張，價值68萬元?！?br/>　　《財經(jīng)》記者獲知，張寶山在澳門賭博期間被相關部門發(fā)現(xiàn)，回國后即被調查，當場從其身上搜出一張登記在高靖海名下、價值68萬元的高爾夫會員卡。有舉報材料稱，張的賭資亦為高提供，不過檢方起訴書并未提及。
　　相比近年的貪腐案件，244萬余元的涉案金額并不算高。不過，從2009年末被調查，至上月被提起公訴，時間跨度幾乎與深圳市前市長許宗衡受賄案相當，而許已于上月末開庭，張至今未判決，其復雜程度可見一斑。
　　起訴書上寥寥數(shù)語提及，“因案情重大復雜，兩次延長審查起訴期限各半個月，并一次退回補充偵查?！庇嘘P方面證實，張寶山其間數(shù)度更換代理律師。
　　《財經(jīng)》記者在山西朔州調查獲知，風暴源頭所在的高靖海，在朔州經(jīng)營多年，與各方關系盤根錯節(jié)。
　　高靖海生于山陰縣玉井鎮(zhèn)史家屯村，1984年大專畢業(yè)后進入朔州市建設銀行，歷任普通科員、總稽核、建行平朔辦事處主任等職。建行平朔辦事處主要面向中煤集團旗下的平朔煤業(yè)，這段履歷為他在煤炭行業(yè)積累了深厚人脈。
　　31歲那年，高氏下海，創(chuàng)辦朔州市金海洋集團公司，旗下產(chǎn)業(yè)涉足酒店、地產(chǎn)開發(fā)等。至2011年，這位前銀行職員已經(jīng)積累幾十億元的財富，在朔州構筑了一個煤炭王國，涉足采煤、洗煤、運輸、發(fā)電、固體廢物利用。
　　與那些農(nóng)民出身的煤老板不同，從銀行高管轉身而成的高靖海，無論在資金、人脈上都有明顯優(yōu)勢。高氏亦善于經(jīng)營政界資源，自其涉足煤炭行業(yè)以來，來公司視察的官員幾乎沒有間斷。張寶山被調查后，高亦失蹤一段時間，后重返中煤金海洋。
　　
　　煤改余聲
　　在張寶山被提起公訴之際，自2008年開始的山西煤改行至尾聲。
　　小煤礦、煤老板在這次改革中逐漸離場，最大的贏家乃是擁有官方背景的山西省屬煤企和中煤集團。
　　以中煤集團為例，除了收購山西金海洋，中煤下屬的中煤建設公司和山西焦煤集團各出資50％成立的華晉焦煤有限責任公司（下稱華晉焦煤），早就在焦煤基地呂梁和臨汾地區(qū)展開了煤礦收購。僅在臨汾市鄉(xiāng)寧縣，華晉焦煤就整合了五處小煤礦，礦井能力擴至每年900萬噸。按規(guī)劃，其2010年原煤生產(chǎn)能力達到2100萬噸。
　　今年4月20日，山西省省長王君在山西省煤炭工作會議上宣布，山西煤炭資源整合、企業(yè)重組已經(jīng)進入掃尾階段。截至2010年底，該省礦井總數(shù)減少到1053座，70％以上的保留礦井達到90萬噸以上，培育形成了4個億噸級、3個5000萬噸級、11個千萬噸級以上的大型煤炭企業(yè)集團。2010年煤礦百萬噸死亡率0.1876，同比下降了42.86％，為全國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
　　對于上述數(shù)據(jù)顯然不能過于樂觀，值得審視的問題仍然很多，如“小煤窯”隱退能否緩解煤礦安全事故的頻發(fā)，煤改至今能否緩解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此外，上千億元民間資金流入社會，對山西省創(chuàng)富環(huán)境是一種考驗，而“官煤勾結”及民間資本可能帶來的新一輪“官商勾結”，更需重視。
　　值得一提的是，無論此前的小煤窯時代，還是如今的國有礦時代，本地居民的利益常被束之高閣。而大躍進式的煤改進程，自一開始就面臨合法性與程序正義的質疑。中煤金海洋此番所爆丑聞，即是明證。
　　中煤集團人士接受《財經(jīng)》記者采訪時表示，“張寶山在職時不分管并購工作，重組山西金海洋他沒有參與?！边@一說法有意回避案件，但來自民間及市場有關其整合程序及未來發(fā)展的質疑聲，或許在法庭方有揭盅的可能。
　　本刊記者張有義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