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回光時

楔子

秋天的陽光很純粹，也很感性，似一支如椽的筆，把這個季節(jié)的每個日子，書寫得都很有詩意，在光和色彩的撫摸下，你辦公室內(nèi)存列的眼鏡藏品，顯得格外雅致，使整個房間平添了幾分文化意味。你是唐山明可眼鏡有限公司董事長、明可眼鏡文化博物館館長，我們相識多年，我從不稱你孫總，叫你老弟或沛文。

在你辦公室，我抽煙，你品茶，同時把玩那些承載著許多文化元素的手持式、鏈線掛耳式、直腿夾持式、曲腿掛耳無框式明清時代的眼鏡。我們也很隨意地聊天，聊你的故鄉(xiāng)——河北遷安的人文地理；聊你記憶中的童年；聊你經(jīng)營的眼鏡；聊你人生中刻骨銘心的事，當(dāng)然，我們談?wù)摰米疃嗟氖悄銕资陙硎詹匮坨R的甘苦及其心路歷程……

我們交談很率真，宛如澄澈的秋水，秋水似鏡，真實地照映出你鐘愛眼鏡的“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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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安很美，很富庶。在全國“百強縣”中排名第24位。

遷安在殷商時期叫“孤竹”，縣級建制長達2217年。傳說女媧在這里煉五彩石補天；被歷代儒家首推有氣節(jié)的伯夷和叔齊，曾是孤竹的王子；齊桓公誤入迷古，老馬引路走出旱海，“老馬識途”這個成語典故出于此處，醇厚的歷史文化積淀，似一塊沃土，養(yǎng)育了生息在這里的子子孫孫。

沛文從小喜歡文學(xué)藝術(shù)，對古典詩詞更是鐘情，前不久送了我一首藏頭詩，顯示出了在這方面的功底，對于一個眼鏡經(jīng)營者，有如此雅興和品位，我不感到驚訝，因為你是生活在這文化底蘊深厚的土壤里。在行業(yè)內(nèi)，沛文開先河成立眼鏡文化博物館，出版眼鏡藏品鑒賞專著——《鏡里乾坤》，從精神層面上，為世人揭示出了眼鏡文化的不朽和永恒，我相信在時間的隧道里，你收集的藏品和專著，將幻化為一個文化符號，熠熠閃光。

從文化的角度解讀眼鏡，乃至“癡迷”，是1982年沛文在遷安夏官營鎮(zhèn)開設(shè)了一家鐘表眼鏡修理店后，一步一步達到那個境界的。當(dāng)時店里的眼鏡業(yè)務(wù)主要是鑲個鏡框，修理鏡腿，偶爾的大生意就是對老眼鏡進行改型，因為一般傳承下來的眼鏡大多是明清時期的圓形鏡片，而上世紀80年代的鏡架普遍是桃形，改型就要把圓形的鏡片去掉一部分，那個時候沒有什么自動磨邊機，一把鉗子、一個臉盆、一塊磨刀石，就是你把圓形的鏡片改造成桃形的工具。首先用鉗子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夾掉多余的部分，然后在水沒磨石的臉盆內(nèi)，用手捏住鏡片，傾斜成一個角度，輕輕地來回磨，一副鏡片需要半天的時間才能磨好。當(dāng)時改型一副眼鏡的加工費是3元錢，但在接觸這些老眼鏡時，你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比如，鏡片是水晶還是玻璃？是平光還是老花？晶瑩剔透比玻璃硬度高的水晶鏡片上至少有4個不到1毫米的圓孔，在古代是用什么工具鉆出來的？這些能工巧匠又是怎樣將金、銀、銅等金屬鏡架安裝在上面的？這些問題，像一個個有趣待解的謎，誘惑著你。沛文與生俱來就喜歡鼓搗機器之類的東西，在15歲那年，母親買了一臺“標(biāo)準(zhǔn)”牌縫紉機，沒過幾天，趁母親不在家，你就把縫紉機拆散，琢磨一會兒后，又把縫紉機重新裝好，結(jié)果把針頭下面的梭子裝反了，被母親發(fā)現(xiàn)后，受到一頓斥責(zé)。在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間，你前后買了13輛摩托車，每輛車都被你拆散過，所以沛文對老眼鏡工藝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并要一探究竟，也就毫不奇怪了。在拆卸老眼鏡和枯燥的磨片過程中，似乎有一種天籟之音，在隱隱召喚你，或許給你未來的人生重新定位，或許給你勾勒出前行的軌跡……

一件偶然的事情，改變了你對眼鏡的認識，改變了眼鏡在你生活中的位置。一位顧客，把一副老眼鏡拿到店里讓你改型，在改型過程中，你一不小心把鏡片弄碎了，顧客按時來取貨時知道了，死活不同意你用其他眼鏡代替賠償，并言之鑿鑿地講這副眼鏡是他爺爺?shù)臓敔攤飨聛淼?，至少要賠償300元，在上世紀80年代，300元可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額，那個時候沛文給別人修理眼鏡或鐘表才幾毛錢，改型一副眼鏡最多也才3元錢，最后你雖然也咬牙賠了，但這件事在你腦子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恰恰是這個切膚之痛的烙印，成了你探索眼鏡文化的拐點，在此基礎(chǔ)上，成就了你探索眼鏡文化，并在其漫漫歷程中留下令人敬重的腳印。

牛角框銅梁銅折疊腿平光鏡（清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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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老眼鏡的收藏，進入了沛文的視線，隨著歲月的推移，這個嗜好成了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程度的嬗變。剛開始你收藏眼鏡的動機很簡單，就是為賠償而備貨。上世紀90年代初，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眼鏡行業(yè)的發(fā)展，老眼鏡已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但不少擁有老眼鏡的人，對天然水晶鏡片仍有一種情結(jié)，認為它可以養(yǎng)眼甚至治療眼疾，但是老的鏡架款式已經(jīng)過時或損壞，于是就拿來改裝成新樣式，改裝中難免出現(xiàn)破損，為了避免被人訛詐，你就收購一些老眼鏡作為頂替或賠償。

剛開始，你在本地收購老眼鏡。有一次你在附近一個鎮(zhèn)上收購了幾副老眼鏡回家，突然天降大霧，又是傍晚時分，能見度非常差，你騎著摩托，不知摔了多少次跟頭才回到家里，老婆看見你鼻青臉腫卻樂呵呵的樣子，百思不得其解。到外地出差的時候，你首先光顧的是古玩市場，把青梅竹馬的老婆撂在一邊，自己在賣老眼鏡的攤位前，一待就是幾個小時，凡是你鐘意的，哪怕價格再貴，你也毫不猶豫地買下。有一次你看中了一個嵌金絲魚符和篆文印章的鏡盒，談妥價格1200元，可當(dāng)時你身上只有500元，你便先交了定金，然后急匆匆地到外面用信用卡取出現(xiàn)金又趕回市場，生怕這可遇不可求的鏡盒落到別人手里。在收購老眼鏡的過程中，沛文已積累了不少相關(guān)知識，如什么是螞蚱腿、門型梁、錢型耳、玳瑁、牛角等，閑暇時，便一副一副地拿出來把玩欣賞，看著那些做工精巧結(jié)構(gòu)雅致的眼鏡，你不僅為先人的工藝水平所折服，更是感到自己的手中不是眼鏡，而是涵納了各種文化元素的藝術(shù)品，你此時收藏眼鏡的境界，已超越了你彼時收藏眼鏡的初衷。這個嬗變的過程，在沛文身上應(yīng)該是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因為沛文聰明，有悟性，更重要的是沛文從骨子里是一個有志向的文化人，而不只是一個靠賺錢養(yǎng)家糊口的商人。

春去秋來，斗轉(zhuǎn)星移，在北京的潘家園、琉璃廠，上海的城隍廟、西安的八仙庵，南京的夫子廟以及沈陽的懷遠門等古玩市場，都留下了沛文尋尋覓覓的腳跡。于是也有了你花7000元“團購”7副玳瑁眼鏡，結(jié)果到家仔細一看，其中有贗品，去找人家理論，反被人家上了一課，只好自認學(xué)藝不精的教訓(xùn)；也有了你曾經(jīng)看中兩個絲繡鏡盒，可又覺得對方要價太高，想拖一會兒再說，轉(zhuǎn)身去別處，一個小時后你回來一看已被一個韓國人買走，那種失之交臂的遺憾和讓人擂胸頓足的悔恨；也有了因為你整天癡迷在這些元代、明代、清代的眼鏡中，在收藏這些眼鏡時一擲千金的灑脫，老婆多次說你是一個神精病人的戲語。

2000年，沛文手中已有各種款式老眼鏡300多副了，2004年，你在自己的眼鏡店里專門騰出兩間房，用來存放和展覽這些眼鏡藏品，取名大明眼鏡文化博物館，成為了河北省首家私人眼鏡博物館，從一個較高的層面詮釋了，小小眼鏡涵納乾坤萬象，其蘊含的文化價值，折射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某個側(cè)面的一部分。你有一句話使我感動而眼睛潮潤：“有時候，我就想，讓自己的后半生就在這小小的眼鏡中慢慢老去，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边@句類似中國傳統(tǒng)白描手法的語言表述，非常透徹地詮釋了沛文的價值觀和人生觀，沒有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和思想境界是悟不出來的。

黃楊木抽拉式長方形鏡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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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眼鏡收藏領(lǐng)域中的艱辛跋涉，中肯地講是沛文的又一次學(xué)習(xí)，實乃一件幸事，因為你是站在文化的層面上與歷史對話，挖掘一件又一件文明的軼事，每一副老眼鏡，代表了當(dāng)時特定環(huán)境下的文化、經(jīng)濟、政治動態(tài)，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

每副眼鏡的造型，一個雕刻的圖案，鏡盒上的刺繡，一根很精致的吊繩，它們代表了什么？又有什么樣的寓意？這些眼鏡又產(chǎn)生于哪個年代？像一個一個謎，俏皮地在你眼前晃動，在你腦海里縈繞而不肯離去。這些帶有學(xué)術(shù)性的問題，曾使你苦惱，彷徨，甚至茫然，但沛文就憑著自己的一股癡迷勁，去請教專家學(xué)者，同時查閱大量的有關(guān)資料，有時為了一個問題，苦思冥想的你吃不下飯，徹夜不眠，老婆見你這種狀態(tài)，開玩笑地調(diào)侃你，要是上高中的時候有這么用功，一定能考上清華或者北大。上世紀80年代初，你就開始抽煙，煙癮很大，每天3包，在你考證手中的眼鏡時，老婆很認真地說，你如真有恒心想把這事干好，就把煙戒掉，你思忖片刻，也很認真地抽了自己3個耳光，從此就戒掉了煙。我笑著問你20多年的煙齡一下戒掉痛不痛苦，你也笑著回答我，一個人一旦沉緬在一件事中，會忘掉一切的。

有一次你花了1300元購買了一個鏡盒，鏡盒上有“治績循良” 四個字，為了弄清楚這四個字的出處及鏡盒的年代，你去請教當(dāng)?shù)氐臅?，也在網(wǎng)上查找，足足花了半個月的時間，終于清楚了“治績循良”四字源于清朝大書法家伊丙援的對聯(lián)“賤才鉅麗宗平子，治績循良祖細侯”之處。事后你亦悲亦喜，悲的是這四個字是印刷品裱糊上去的，而不是真跡；喜的是自己又搞懂了一個問題。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不斷學(xué)習(xí)和探索中，沛文基本上對古代眼鏡架及眼鏡盒上的圖案寓意都有所了解，如一副玳瑁眼鏡架中間雕刻有一個壽字，兩邊各一只蝙蝠，表示福壽雙全；牛角雕刻出的鏡架是如意造型，寓意吉祥如意；鏡盒上刺繡蝙蝠，表示福在眼前；黃楊木鏡盒上雕刻的僧侶及花鳥，多是佛教故事，教人行善。從中你也摸索出了一些規(guī)律，鏡架上如有鉚釘，就一定是中國造，鉚釘是中國元素最顯著的特征之一。根據(jù)眼鏡的形狀、結(jié)構(gòu)特點大致就能判斷出生產(chǎn)的年代，如雙片手持、鏈線掛耳眼鏡一般產(chǎn)于南宋至明朝時期；雙片直腿夾持眼鏡產(chǎn)于明、清時期；雙片曲腿掛耳眼鏡產(chǎn)于清末以后……

說來慚愧，我與沛文相識多年，只知沛文在眼鏡經(jīng)營中有不菲的業(yè)績，只知在視覺訓(xùn)練儀、視距訓(xùn)練儀、超視立視覺訓(xùn)練鏡、矯治近視弱視眼鏡等方面，你曾獲得多項國家專利，卻不知曉在眼鏡文化這個領(lǐng)域中，你有如此的學(xué)識和造詣。從歷史文化的角度來審視，你愛鏡、癡鏡，是對眼鏡文化的拓展和延伸，在這個浮躁的社會中，你能做到這一點，十分難能可貴，于今人、后人，有何其深刻的啟迪！

孫沛文專注地考證他收集的老眼鏡

刺繡鏡盒上的圖案，有“連科高中”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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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交談中，你有個觀點我十分贊同：眼鏡是文化的載體，在經(jīng)營中要把這種文化傳遞給消費者，從事眼鏡工作的人，就應(yīng)對我國古代眼鏡文化有所了解，那一副副精巧雅致，散發(fā)出久遠年代氣息的眼鏡，不僅僅是一件件物品，那是我們曾經(jīng)輝煌過的歷史，從中可以窺視出先人們巧奪天工的智慧、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我們應(yīng)該如何在這個基礎(chǔ)上傳承和發(fā)展呢？目前所有高科技眼鏡產(chǎn)品，都被國外大公司壟斷，100年后，后人又怎樣評價這個階段的中國眼鏡文化呢？倘若有斷層，我們就是不肖的子孫。沛文的這個感悟，很深刻且尖銳。

你已屆知天命之年，兩鬢綴有滄桑歲月的痕跡，你指著自己收藏的那1000多副眼鏡，很淡定地說這就是留給子女們的財產(chǎn)，留思想、留文化，勝過留房、留車、留錢。話語間，我仿佛這時才真正認識了這位老弟。

30多年，為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你不惜時間，不惜財力，耗盡畢生精力，一步一步含辛茹苦走來，每個腳印中，都有一個很感人的故事，在這些腳印迭起的平臺上，你升華了自己的人生。

你很快樂地倘佯在這些有血、有肉、有靈魂的眼鏡里，你和他們血肉相連，伴著它們無悔地前行，去書寫一個先行者的心跡……

身后的眼鏡藏品是孫沛文的魂

孫沛文（右）在北京展會上為購買《鏡里乾坤》的讀者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