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志霍
(常州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 基礎部,江蘇 常州 213164)
翻譯是跨文化交際的橋梁、思想啟蒙的先導、科技進步的中介,對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起著不可估量的促進作用。Andre Lefevere(1992) 則把翻譯看作“文化交融”(acculturation),而R.Daniel Shaw(1998)創(chuàng)造了“transculturation”[1]這個詞匯,他把翻譯看作是一種跨文化交際,一種文化轉換的模式。在對待翻譯中怎樣處理文化差異的問題上,一般來說,翻譯界內部可分成兩種對立的意見,即所謂“異化”(alienation)與“歸化”(adaptation)[2]?!爱惢迸烧J為譯文應該以原文作者或源語為歸宿,“歸化”派則強調譯文應該以譯文讀者或目的語為歸宿。研究翻譯應以實踐為基礎,因此,本文想從20世紀50年代和90年代《傲慢與偏見》的兩種中譯本入手,通過對比研究揭示文化環(huán)境如何作用于譯者的翻譯策略選擇,即傾向于“歸化”還是“異化”? 及隨著兩種文化接觸的日益頻繁,“異化”的翻譯策略是否最終會占上風。
王科一于20世紀50年代首次把這部經典作品翻譯成中文,而張經浩的譯作則出現在40年之后的90年代。20世紀90年代是信息化時代,也是知識經濟時代,伴隨著互聯網在世界范圍內的普及,極大的豐富和改善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其時,我國的經濟改革邁出了一大步,相應的文化出現了明顯的進步,文化融合的趨勢日益明顯。如在1995年,實現了一周5天工作制,周末的概念與西方完全吻合;麥當勞連鎖快餐于1990年在深圳開設第一家門店,隨后在中國迅速擴張。這些表明,隨著社會的開放和發(fā)展,中西文化之間的交流和趨同,得到了進一步擴展和延伸。
翻譯的“文化語境”(cultural context)是指譯文本生成的特定的時空中特定的文化積累與文化現狀構成的“文化場”(the field of culture)[3]。借助譯作生成的不同“文化語境”的解析,特別是在個案研究中凸現文化語境與翻譯的關系,揭示翻譯的發(fā)展規(guī)律,是一個值得研究的領域。同一本著名的文學作品在不同歷史時期會反復被重譯,《傲慢與偏見》是英國著名小說家簡·奧斯汀的代表作,這部經典著作不僅在當時對讀者有很大的以引力,時至今日,仍給廣大讀者以獨特的藝術享受,能為我們的分析提供豐富而又詳實的材料。本文將從詞匯和句法兩個層面來分析兩個譯者在較大差異的文化語境下的翻譯策略的基本傾向。
語言反映文化,它不僅是文化的載體,也是不同文化交流的工具。不同文化的交流和趨同必然反映在語言的融合趨勢上,語言的融合又必然首先體現在語言的詞匯層次上?!罢Z言是思想的直接現實”,特別是詞匯,最敏感地反映了社會生活和社會思想的變化,也是一個人或一個社會的文化標簽。詞是句子的最小單位,最直接地反映譯文的基本特點。如何選擇合適的本國語詞匯傳達原著的精髓才是譯者的難題。
人名和地名是一種社會現象,也是一種語言現象。各個民族人和地方的命名都有很多習慣,這種習慣受到歷史、社會、民族等很多文化因素的制約,一個人和一個地方的名字通常都有一定的含義。
表1 兩譯文中的人名翻譯對照
表2 兩譯文中的地名翻譯對照
從表1和表2中可以看出,在翻譯人名時,王科一用了漢語名字中常用的“英”、“麗”和“萍”等,“史”和“魏”也是漢語中的“姓”;在翻譯地名時,王科一使用了具有漢語文化特色的“莊”和“屯”,這些都屬于歸化的譯法。同時也可以看出張經浩的譯文則采用音譯的異化手法,保留了原文特色。
在不同的文化里,稱呼語展現了不同的內涵和特征。中國,經歷過漫長的封建社會,封建大家庭經常是幾代同堂,等級深嚴,稱呼語形式種類繁多。家庭是中國社會的重要基礎,從家庭復雜細致的稱謂就可看出來,如英語中的“great father”,在不同的語境中,可譯為 “老爺爺、太公、祖父、曾祖爺”等等。
1.“My dear Mr. Bennet,” said his lady to him one day, “have you heard that Netherfield Park is let at last?”
王科一的譯文: 我的好老爺,尼日斐花園終于租出去了,你聽說過沒有?
張經浩的譯文: 親愛的,內瑟菲爾德園已經租出去了嗎?
2.“My dear sir,” Relied Mr. Collins, “I am particularly obliged to you for this friendly caution…”
王科一的譯文: 老長輩,請相信我,蒙你這樣好心地關注,真叫我感激不盡。
張經浩的譯文: 先生,請你相信,你這樣關心體貼,叫我萬分感謝。
3. I do not pretend to possess equal frankness with your ladyship.
王科一的譯文: 我并不冒充我也像您老人家一樣坦白。
張經浩的譯文: 我不敢說與夫人具有同樣坦率的性格。
王科一譯文中的稱呼語“老爺”、“太太”,與譯文中的“班府”、“盧府”具備一致的文化語境,讀者身臨其境,仿佛這個故事發(fā)生于同一時代的舊中國封建大家庭中。在英國家庭中,丈夫和妻子互稱“dear”,表示親近的關系,張經浩并沒有摻雜了當時中國的文化因素,直譯為“親愛的”, 把“my good sir”, “my dear sir”, “your ladyship”則譯為“先生”、“夫人” 。隨著文化交流的進一步加深,這已成為了現代中國常用的稱呼了。受中文里“尊卑有別,長幼有序”的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王科一更傾向譯為 “賢侄”,“老長輩”, “您老人家”等等。
文化詞是具有強烈的文化特征的詞匯。在英語和漢語中,這樣的詞比比皆是,過去我們把中國農民譯為“Chinese peasants”,而在英語中,這詞通常指中世紀時期未受任何教育、低俗的農夫,西方把現在的農民譯為“farmers”。通過分析譯文中的這類文化詞,將會清晰明了地了解譯者的翻譯傾向:“歸化”還是“異化”?
1.Her indifferent state of health unhappily prevented her being in town.
王科一的譯文: 不幸她身體柔弱,不能進京城去。
張經浩的譯文: 可惜她身體欠佳,去不了倫敦。
2.Nothing less than the complaisance of a courtier could have borne without anger.
王科一的譯文: 到這種情形,只有像朝廷大臣那樣能夠逆來順受的人,才不會生氣。
張經浩的譯文:見人這種模樣而不發(fā)作非有宮廷侍從事事逆來順受的忍耐精神不可。
3.But upon my honor, I do not.
王科一的譯文: 天地良心,我不懂得。
張經浩的譯文: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
在以上的例子中,王科一譯文中的“京城”、“朝廷大臣” 這類文化詞,給讀者展現了中國皇宮的畫面,似乎遙遠的異國故事實實在在地發(fā)生在身邊。張經浩則分別譯為“國王”、“倫敦”、“宮廷侍從”,保留了故事發(fā)生的真實背景。在例3中,王科一把“upon my honor”譯為“天地良心”,正印證了中國人“信天地,泣鬼神”的宗教情結,如“天地不容”,“人在做,天在看”等等已成為了中國人生活中的口頭語。
漢語里含有豐富的成語,成語蘊含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包含著大量的文化背景,具有結構嚴謹、形式簡練、寓意深刻、形象鮮明、表達生動的特點,讀之悅目,聽之悅耳,說起來順口,易懂易記,因為為人們所喜聞樂見。
1.If she accepted any refreshment, seemed to do it only for the sake of finding out that Mrs. Collin's joints of meat were too large for her family.
王科一的譯文: 要是她肯在這里吃點東西,那好像只是為了要看看柯林斯太太是否持家節(jié)儉,不濫吃濫用。
張經浩的譯文: 要是她答應吃頓飯,那也僅僅為了看看兩口子吃的肉柯林斯太太是不是一塊塊切得太大。
2. It was acknowledged, however, that he was a liberal man, and did much good among the poor.
王科一的譯文::不過大家都公認他是個很大方的人,濟苦救貧,慷慨解囊。
張經浩的譯文: 然而,誰都承認,他慷慨大方,在窮苦人中做過不少好事。
3. … and in the meanwhile may lessen the pain of separation by a very frequent and most unreserved correspondence. I depend on you for that.
王科一的譯文: 無話不談,以抒離悃,臨筆不勝企盼。
張經浩的譯文: 無話不談,以免相互牽掛,相信你一定能這樣做。
在上例1中, 與王科一歸化的譯法“ 持家節(jié)儉,不濫吃濫用”相比,張經浩的 “看看兩口子吃的肉柯林斯太太是不是一塊塊切得太大”更忠實于原文。在很多例子中,王科一傾向使用漢語的四字成語,如“濟苦救貧”、“慷慨解囊”、“以抒離悃”、“姑妄聽之”,而張經浩運用四字成語的比例則少得多。
口頭語體一般用于交際雙方直接接觸的場合,口語是書面語得以產生的基礎和源泉,又是書面語進一步發(fā)展的動力,口語不斷為書面語提供鮮活的材料促使書面語向前發(fā)展,從而適應人們的交際需要??谡Z具有簡短明快、通俗自然、形象生動、情感豐富的特點??陬^語來源于生活又反映生活,包含著許多生動形象的比喻,與民族文化關系密切,如諺語、歇后語、粗俗俚語等等,因此譯文中的口頭語很能反映譯者采用何種翻譯策略。
1. But he is an ugly fellow! I am glad he is gone.
王科一的譯文: 不過他是個丑八怪! 他走開了,我倒也高興。
張經浩的譯文: 可是這家伙長得丑,走開些好。
2. In vain have I struggled.
王科一的譯文: 我實在沒辦法死捱活撐下去了。
張經浩的譯文: 我再也忍不住了。
3. Elizabeth, as if intending to exasperate herself as much as possible against Mr. Darcy.
王科一的譯文: 好像是為了故意要跟達西做冤家做到底似的。
張經浩的譯文: 伊麗莎白似乎對達西先生之壞還沒有了解透。
在以上例子的譯文中,王科一用了漢語中地道生動的口頭語表達,如“丑八怪”,“死捱活撐下去了”,“ 做冤家做到底似的”。“應聲蟲”和“冤家”同樣是漢語中含有文化寓意的比喻性表達。相比之下,張經浩的譯文“長得丑”, “沒有親眼看見”, “忍不住了”,“對達西先生之壞還沒有了解透”則是從字面上傳達了原文的意思,而避免附加了漢語的本土特色和感情色彩。
英漢民族天各一方,難免各有各的思維方式,思維和語言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對應關系,東西方不同的思維方式必然影響著英漢語不同的語句結構。[6]因此在翻譯過程中,傾向于歸化的譯者往往會按照民族思維方式的特點,調整語句結構,以符合譯入語的習慣。而傾向于異化的譯者,以更為開放的心態(tài),以較成熟的求新求異的心理,往往直接保留原文的句子結構,這從一個側面說明在中西方文化交流過程中語言的融合現象。
眾所周知,中西文化是兩種不同類型的文化,中國文化以人本為主體,以人生為本位,即以人為中心來觀察、分析、推理和研究事物的本體型思維方式;西方文化以物本為主體,以自然為本位,比較偏重于對自然客體的觀察和研究,逐漸形成了客體型的思維方式。本體型和客體型的思維方式反映在語言形態(tài)上,特別是當涉及到行為主體時,漢語習慣于用表示人或生物的詞作主語,而英語則常用非生物名詞作主語。
1.Miss Bennet's lovely face confirmed his views, and established all his strictest notions of what was due to seniority.
王科一的譯文: 一看到吉英那張可愛的臉蛋兒,他便拿定了主張,而且更加確定了他那些老式的想法,認為一切應當先盡最大的一位小姐。
張經浩的譯文: 貝內特大小姐那副可愛的臉蛋證實了他的主意并沒有錯,也使他認定什么應該由幾姐妹中居長的所有。
2. …it could not dwell long on her spirits.
王科一的譯文: 可是情緒上并沒有不愉快多少時候。
張經浩的譯文: 怒氣在心中還是不得久長。
3.An invitation to dinner was soon afterwards dispatched.
王科一的譯文: 班府上不久就發(fā)請貼請他吃飯。
張經浩的譯文: 接下來就該請吃飯。邀請發(fā)得很快。
在以上的例子中,王科一的譯文遵從了漢語的習慣,譯文中都用了“人”作主語,盡管在例1和例3中,潛在的主語還是“人”。張經浩則按照原句的結構,譯文中以非生命名詞“臉蛋、“怒氣”、“邀請”作主語。通過異化的翻譯手法,更讓讀者領略了英語獨特的語言形態(tài),這種結構逐漸也融入了漢語的語言表達,今天的讀者似乎不覺得這種漢語表達結構不倫不類了,反而相當自然。
大量運用整齊押韻的語言結構是漢語修辭的特色之一,對偶與排比是漢語常見的修辭方法。從古及今,無論口頭上還是書面上,無不大量使用。簡單地說,對偶是用字數相等、結構形式相同、意義對稱的一對短語或句子來表達兩個相對或相近意思的修辭方式。排比是由3個或3個以上結構相同或相似、內容相關、語氣一致的短語或句子排列在一起,用來加強語勢強調內容,加重感情的修辭方式。從“對偶與排比”的修辭方法看歸化還是異化,可謂一目了然。
1. …and the evening was spent in the satisfaction of an intercourse renewed after many years discontinuance.
王科一的譯文: 這一晚過得真有意思,正所謂:連年怨闊別,一朝喜相逢。
張經浩的譯文: 夜晚與闊別多年的朋友開懷暢談,過得好不愉快。
2.You refuse to obey the claims of duty, honor, and gratitude.
王科一的譯文: 你完全喪盡天良, 不知廉恥, 忘恩負義。
張經浩的譯文: 你也不知什么是名分,名聲,感激了。
3. She began at length to recover, to fidget about in her chair, get up, sit down again, wonder, and bless herself.
王科一的譯文: 于是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去,一會兒詫異,一會兒又為自己祝福。
張經浩的譯文: 好不容易她才開始動彈,先在椅子上不得安穩(wěn),后來站了起來,站了站又做下,感慨著,慶幸著。
從以上的例子中可以看出,為了句子結構平衡、增強氣勢、強化音韻,王科一用了“連年怨闊別,一朝喜相逢”;“ 喪盡天良, 不知廉恥, 忘恩負義”的對偶句來加強語勢,又用了排比句“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去,一會兒詫異,一會兒又為自己祝?!睆娬{了內容,比原文增添了更多的感情色彩,而張經浩的譯文則清楚地再現了原文的語義和結構。
由此可見,在不同時期,王科一和張經浩在翻譯同一英文作品時采用了不同的翻譯策略,不同的譯作透露出了兩位譯者不同的翻譯基本傾向:前者基本上采納以譯文讀者或目的語為歸宿的原則,而后者則選擇以原文作者或源語為歸宿的原則。當然,譯者在實際的翻譯過程中,永遠只采用一種方法或遵循一種原則是不現實的。[4]因此,也不可能有任何譯者在一本譯作中只完全采用一種翻譯策略:“歸化”或“異化”,通常是既有“歸化”又有“異化”。
事實上,所有翻譯文本都是在一定的“文化語境”中生成的。在整個翻譯的實踐中,文化語境一直處于不斷的變化的過程中。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社會的發(fā)展和信息的廣泛傳播,國際經濟、政治、教育和科技等領域的交流與合作日益擴大,國家和民族之間的交往和接觸日益頻繁,推動著各民族文化之間的相互滲透和交流,加速了不同文化的融合與趨同。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和交流的工具,文化的趨同必然會直接反映在語言的融合趨勢上。西方名言“Time is money”,過去歸化譯為“一寸光陰一寸金”,而現在更常見的譯法是“時間就是金錢”。當年錢鐘書先生曾戲稱“中外合語”的現象為“牙縫中夾菜葉子”,讓人感到不雅不潔。[5]但時過境遷,近日的合語似乎說者順口,聽者順耳,如“CT掃描”、“KTV包房”、“GDP增長”等等??梢?,文化的逐漸融合與趨同必然影響了語言的使用和表達。
隨著文化融合的進一步發(fā)展和深化,讀者將會更容易更自然地接受異域文化,譯者也將會越來越有可能遵循以原文作者或源語為歸宿的“異化”翻譯策略,并最終會超越“歸化”。由此可以斷定,“異化”和“歸化”,作為翻譯策略或手段,不是矛盾對立的,而是互為補充的。[6]概括地說,不管時代怎么發(fā)展,翻譯離不開“異化”和“歸化”,兩者同時并存,缺一不可。通過比較同一作品不同時期的譯本來研究不同時期譯者的文化語境與翻譯策略之間內在聯系,是一個很有意義的翻譯與文化的課題。它將有助于我們更清楚地認識到不同時期譯者所置身的文化形態(tài)因素影響著譯者選擇何種翻譯策略的基本傾向。
參考文獻:
[1] Lefevere Andre. Translating literature: practice and theory in a comparative context[M]. New York: 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1992: 34.
[2] Eugene A Nida. Language and Culture—contexts in translation[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 89.
[3] 郭建中.文化與翻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社,2000:56.
[4] 王東風.“翻譯文學的文化地位與譯者文化態(tài)度” [J].中國翻譯,2000(4):1-3.
[5] 顧嘉祖.語言與文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2002:78.
[6] 劉 暢,黃成洲.目的論引導下的和諧翻譯[J].常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3):8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