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里光
伍迪·艾倫編導的《午夜巴黎》讓人折服。影片中,1920、1890這些久遠的年代就恍若埋藏于現(xiàn)世的某個街道、古宅,或某家不起眼的酒吧。只需夜幕降臨,午夜鐘敲響,精力充沛的男男女女,或開門迎客,或結伴而行,喝酒、跳舞、談山海經。不知不覺間,古時今世,便合而為一。每一次穿越都那么自然,天衣無縫,猶如宇航船的空中交匯對接,輕輕一靠,嚴絲合縫。
穿越發(fā)生在每天的午夜,大鐘敲響十二下,一輛標致的老爺車便準時出現(xiàn)在男主角吉爾的面前,載著他去某個家庭派對或是酒店。車內坐著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詩人、作家或電影大師,舞會上、酒吧里幾乎隨處可見上個世紀二十年代那些赫赫有名的超現(xiàn)實主義繪畫大師、野獸派畫家、西班牙斗牛士或是再上個世紀的法國貴族。他們中有畢加索、海明威、達利、艾略特、德加、高更、圖盧茲……這讓生活在當下的吉爾驚詫莫名又喜出望外。他想給未婚妻伊內茲一個驚喜,也帶她作一次穿越。偏偏伊內茲臨時反悔,死活不信,命中注定地失去了機會。
這樣的穿越雖說不失浪漫,但終究還是膚淺,甚至會讓人想起“灰姑娘與水晶鞋”的故事,仿佛那老爺車就是王子派來接灰姑娘的。但好戲不在形式,伍迪·艾倫巧妙地將古時今世兩個完全不同的場合和人物摻和一起,攪碎打亂,使情節(jié)變得撲朔迷離,然而卻都演繹得絲絲入扣,入情入理。比如吉爾和掉書袋的保羅對畢加索一幅畫的爭論,拿聽來的90年前女作家斯坦因的權威評述,毫不客氣地否決掉書袋的保羅的夸夸其談。再比如,海明威看了吉爾的小說稿,斷言他妻子伊內茲與保羅有一腿,而且事后也得到證實。這情節(jié)似乎也暗示,吉爾早有察覺,只是不想承認。最妙的一節(jié)是,吉爾在路上買了本法文版舊書,法國第一夫人布蘭妮扮演的角色念的竟完全是阿德里亞娜的口吻,說喜歡上了美國作家吉爾,夢見吉爾買了副耳環(huán)送她,兩人還做了愛。于是吉爾按圖索驥,真買了耳環(huán)送阿德里亞娜,當人們以為兩人必定在那個巴黎的午夜轟轟烈烈做一場愛時,情況卻出現(xiàn)了變化……“古為今用”——用今天印證過去,用古人的嘴來說出今天的真相。一切都是那么荒誕不經,一切又都是那么銜接自然,不露破綻。我們不得不承認,這穿越,玩得真好!
當然,玩穿越不是目的,《午夜巴黎》像它的片名一樣營造了一個無比浪漫的氣氛,這浪漫不是吃喝玩樂,不是泡夜店喝醉醺醺玩女人,這浪漫是幻想,是詩意,是永不放棄自己追求的理想;浪漫必定不甘平庸,與世俗格格不入。影片一開始吉爾和伊內茲關于是否喜歡下雨的爭論就已經拉開了沖突的序幕,表面上淋雨的喜好與否,實際是追求浪漫還是甘于平庸的分歧。影片中有個吉爾自備安定藥片的細節(jié),他說,自從與伊內茲訂婚就開始有了恐懼癥。這恐懼不僅來自伊內茲,還來自她周圍的人,比如她極端保守又剛愎自用的父親,還有她非常崇拜的自視甚高的同學保羅等。如今這些人匯集巴黎,讓吉爾更顯得勢單力薄。
幸好在巴黎,這里是無數(shù)文化名人云集的地方,他們的創(chuàng)造力奠定了巴黎在世界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他們的自由精神更是釀造了巴黎上空獨特的浪漫氣息。呼吸著巴黎上空獨特的空氣,吉爾獨自漫步,白天的壓抑讓晚上的自由顯得格外珍貴。開竅往往是不需要耳提面命的,和古人的對話有時候就只需面對一尊雕像、一幅畫、一本舊書或一首老歌,就在靈光乍現(xiàn)的一瞬間,一扇窗子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頓時呈現(xiàn)在眼前。
記得很久前看過匈牙利人奧班恩寫的《藝術的涵義》。他是一位在世界藝壇享有聲譽的美術家兼哲學家、教育家和作家。他認為絕大多數(shù)所謂的畫家其實是畫匠,是不屑一提的。這觀點得罪了很多人,我卻舉雙手贊同。因為我想到了“作家”。書中記載,他年輕時家里很窮,是姐姐供養(yǎng)他來巴黎藝術中心學畫,但他面對前輩大師的作品渾然無知,認定自己不是學畫的料。那天,他已經打好鋪蓋準備回家了,但不死心,又一次來到塞納河畔的羅浮宮,當他再一次默默地瞻仰大師們的作品時,奇跡發(fā)生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讀懂了,頓時淚如雨下……
我相信這樣的頓悟,尤其在巴黎,如果在美國,在加利福尼亞,吉爾也許就尋找不到寫作上的那份靈感,只有向伊內茲她們投降,甚至靠安定片度日。
雨是《午夜巴黎》的另一個主題,它成了浪漫的象征。我倒是相當認同,因為我也喜歡雨中漫步的那份感覺,為此我還一直深深地愛著一首叫做《雨中旋律》的旋律,百聽不厭。每逢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我耳畔常響起那優(yōu)美的旋律,心中頓時無比甜蜜,那時候還打什么雨傘,有個心愛的人一起分享就足矣。這樣的情懷想必大家都有過,只是有人長久有人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