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阿再競標

2011-11-20 18:21
福建文學 2011年8期
關鍵詞:宋莊村長師傅

冬 瑾

阿再競標

冬 瑾

路面上的風夾裹著粉末般的雪花低低地亂竄著。抬頭看看是灰蒙蒙的一片,如果人和天可以倒個個,那此時的天空就是個懸崖,誰知道有多深呢。宋莊上空陸陸續(xù)續(xù)的炊煙還來不及裊裊騰空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馬路邊上那些黑瓦白墻的平房里開始透射出橘黃色的燈光來,剛還三五成群地站在門口議論紛紛的男人們都被喊回去吃晚飯了。

農(nóng)閑的時候,宋莊的婦女都喜歡聚成一堆,手舞足蹈地說些雞毛蒜皮的事體。這只是女人們的樂趣,男人們經(jīng)常用“新聞記者”來調(diào)侃她們,卻不屑參加這種無聊的談話。他們要談就談農(nóng)事技術,談最新頒布的國家政策,談宋莊的未來,近幾天談的最多的是宋莊要開發(fā)搞基建的大事。

這樣的談話阿再一次都不肯錯過的,用阿再老婆的話說,他是“靈市面”去的。

阿再絕對不是個沒事包打聽的人,他喜歡“靈世面”是有原因的。阿再這輩子沒賺過什么大錢,可也供孩子讀完了高中,又上了大學,雖說讀的是重點大學,學費不算太貴,一年也得好幾千,再加上生活費,也是筆不小的數(shù)目。阿再夫妻倆都是勤快的人,自家種了六畝田,從下種插秧到收割出賣沒有雇過一個幫工,全都是他們自己沒日沒夜地干完的。還租了別人的一畝三分田用來種油菜,到了夏天好打菜籽油來賣。幾分自由地是留著種蔬菜的,青菜、毛豆什么都種,基本能解決一年四季的下飯菜,有時收成好,自己吃不完,還可以拿到市場上去擺個攤,坐上一兩個小時也就賣光了。一家人的經(jīng)濟來源,主要是靠阿再做泥水匠賺錢。阿再老實本分,骨子里還是個聰明人,泥水匠的活計干得又好又快,村子里誰家要造房子了,要修繕了都愛找他。阿再去“靈”的就是這個“市面”。

村子里要搞基建的事情阿再早就知道了,還知道上面撥下來的一大筆款子已經(jīng)到了村委會,少說也有個三四百萬吶!那簡直就是塊擺在眼前惹人口水流三尺的大肉啊。誰不想從中撈一點放進自己的腰包里?那些村干部肯定也是這么算計著的,或許還不只想撈一點呢!要不然,都過去兩三天了,怎么還沒有一點動靜?

這會兒風是小了點,雪花卻飄得大了起來,直直得飄撒下來。阿再縮了縮脖子,把頭上那頂褪色嚴重的雷鋒帽的兩片耳蓋翻了下來,遮住了凍得通紅的耳朵。天色差不多全暗下來了,阿再卻沒有因此加快腳步回家。老婆在等他吃晚飯一定等急了,這個他知道,可這時他滿腦子里浮現(xiàn)出的仍是村干部們那幾張比瓦上的霜還要冷幾分的臉孔。

今天中午,阿再吃過飯就去了村委會辦公室。一敲開門就看到村書記、村長和兩個村干事團團坐著,村書記剛用他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點了幾下,好像是在講什么重要的內(nèi)容,因為聲音故意壓低了,所以需要用這樣的手勢好讓其他三個人能更好地留意他說話的內(nèi)容??删驮谌齻€人把頭湊過去聽的時候,阿再就進去了。四個腦袋不得不重新收回來,一齊抬起頭看向門口的阿再。阿再也是一愣,還沒來得及看清此時四個人臉上流露出來的厭惡的表情,這種表情就已經(jīng)消失了。

“是阿再呀!難得來的大忙人。快坐,快坐!”村長顯得很殷勤,站起來給阿再泡茶。村書記拉開左側的一張凳子給阿再坐,那種很慈祥的微笑又掛在了他的臉上,村書記沒說什么,就這么微笑著看著阿再,喉嚨里好像還發(fā)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這種聲音讓阿再聽著覺得很不自在,像挖苦,又像嘲笑。

“我來問問村里的基建什么時候開始?聽說……”“哦。是這事!還沒定呢,正在商量。”阿再還沒把話說完,村長就搶過了話頭,說完了還朝著村書記抬了抬下巴。村書記意會了似的,暫時收住了喉嚨里咕嚕咕嚕的聲音,點了點頭說:“恩,正在商量!”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擺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仿佛在進行特別嚴肅的思考,這讓阿再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如果自己再發(fā)出聲音說句話那就會打擾了村書記的思考。所以阿再就只好把沒說完的話咽進了肚子里,不再開口了。他想,我就這么坐著吧,總能聽他們說些什么的。可是,等到時鐘敲過四下后,阿再就開始失望了。四個人居然誰也沒講過一句話!一個個開始是陪著阿再悶頭喝茶,然后就捧著茶缸走出去又轉進來,然后又走出去。阿再就這么干坐了一下午,過了五點他們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然而還是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阿再看看村書記,又看看村長,再看看兩個干事,一下午的緘口似乎把他們折磨得夠嗆,臉上絲毫沒有了生氣,一個個都露出了不愉快的神色,還任由這種神色漫布在臉上,而不再加以掩飾了。村書記和兩個干事先后走了出去,阿再也只好站起來準備回家,因為村長就站在門口,一手握著門把手側身朝著阿再,眼睛卻看著相反的方向。阿再剛一跨出門口,村長就“砰”的一聲把辦公室的門鎖上了。

村干部們的態(tài)度可真難以捉摸哇——半天的工夫就這么白費了?咳!想這些做什么呀,還是好好琢磨著下一步怎么辦吧。阿再一邊回想著下午在村委會辦公室里的那一幕,一邊低著頭心事重重地往家里走去。老婆早就伸長了脖子站在門口張望阿再了??吹嚼掀诺哪且粍x那阿再突然就知道了下一步該怎么做了,于是高興地朝老婆揮起了手,嘴咧得老大老大的,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來。

第二天早上,太陽剛從山背后露出了半邊臉,陽光一出現(xiàn)屋頂上薄薄的一層積雪很快就只剩了濕濕的一片。不知道昨晚的雪是什么時候停的。當村長一手提著熱水壺,一手夾著個黑色的公文包慢悠悠地出現(xiàn)在村委會辦公室門口的時候,連那一層濕濕的痕跡都消失了??吹蕉自陂T口的阿再那一瞬間,村長就跟半夜看到個鬼似的嚇了一大跳,他晃了晃那顆油光閃亮的西瓜頭,說:“怎么又來了?”阿再什么也不說,緊跟著村長進了辦公室,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他覺得村長的問題簡直就不是問題,答案是明擺著的。不多久村書記也到了,然后是兩個村干部,他們見到阿再時表情都跟村長一模一樣。阿再喝著茶——今天的茶是阿再自己泡的,他知道他們今天是不可能再泡茶給他喝了的,看著太陽從山后面整個地露出臉來,然后慢慢地移動,移動,直到移到了村委會辦公室的屋頂上,看不見了,但阿再知道此時的太陽才是最厲害的,看看窗戶里射進來灑在阿再茶杯里的陽光就知道啦!又過了一會兒,午間廣播就唱了起來,阿再陪著四個村干部又是這么悶聲不響地坐了一上午。這下阿再的心里開始有些安定不下來了,難道下午再這么來坐著?萬一下午還是沒什么動靜怎么辦?明天,明天還繼續(xù)嗎?阿再開始懷疑自己這辦法的可行性了——當然,他是不會把心里的這種挫敗感表現(xiàn)出來的。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悠閑地喝著杯中的茶水,他可不想讓這四個人看出一點點他阿再馬上就要投降了的樣子。

“那個……阿再!”

村書記突然張口說話了,這把阿再從沉思當中喚醒過來。阿再抬起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村書記,當他確定村書記有話要對他說的時候,阿再心里就泛起了一連好幾層滿滿的驚喜,好像事情就此敲定了似的。

“這樣吧,你也不用在這里坐著白浪費時間了,誰不知道你是個惜時如金的人??!”村書記文縐縐地接著說道,“明天下午,我們公開在這里招投標,有哪幾個項目的工程你是知道的,你和家里人商量商量看,有興趣的話,準備好錢,明天下午來試試!”

阿再聽完后打心底里感激起村書記來,這些話比村書記常掛在臉上的那種微笑讓人感覺真切得多了。

宋莊是某縣南部山區(qū)的一個小村子,據(jù)說去宋莊得翻過一座嶺,繞過一百九十九個彎道。四五十年前人們都是徒步過嶺的,挑了一兩百斤的東西,也得這樣爬上嶺去。后來,才下決心鑿山做路——很難弄清到底鑿了多久,費了多少心血和汗水,這條宋莊通往外面世界的盤山公路才完工的。宋莊的人很是為祖先的這份功德感懷在心的。十幾年前,這條盤山公路又給澆上了柏油,成了柏油馬路,大大小小的車子行駛起來更省勁了。去年元旦,考慮到宋莊的未來——村民們是這么認為的,政府又投資為宋莊打起了一條幾千米長的隧道,等再過一年,隧道完工的時候,人們就真的要和那條盤山公路告別了。

但也有人認為,打這條隧道是沾了K江的光。

K江在離宋莊大概七八公里的地方,可別小看這條江,S縣幾十個地區(qū)的飲用水都是來自這條江的。去過K江的人都會被它的清澈與世外桃源般的景致所折服。在那里你隨便一抬頭就能看到成群的白鷺張開翅膀,悠然地在蘆葦蕩上邊飛翔;江兩邊隆起的蔥郁連綿的山峰成了很好的背景,在江水遠去的地方,就成了太陽和月亮輪番登場的舞臺,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各有風味。有如此精美絕倫的景致在,宋莊是要被開發(fā)的——這只是人們當時的猜測,現(xiàn)在隧道一打,這種猜測就被證實了。

這次村里要搞的基建也是和K江有關系的。為了保證K江清澈無污染的水質(zhì),政府不惜花大錢給做為K江源頭的宋莊,整個村子下面裝上排污管,把家家戶戶的污水直接引到一個凈化池中凈化。宋莊雖說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村子,但少說也有五六百戶人家。村子里有了這樣大的工程,對于宋莊人來說,無疑是一個賺錢的機會。

第二天下午,阿再揣著老婆交給他的一沓錢,低頭往村委會辦公室走去。阿再顧家的幾根腸子,她再清楚不過了。老婆說:“阿再,這是個好機會,咱得把握住嘍!”老婆又說:“阿再,咱得往小項目上投……”阿再回想,剛才老婆說到這句的時候,還把眼睛盯著自己的臉看了好一會兒,阿再知道老婆是在琢磨自己的態(tài)度,見自己沒有反對的意思,才繼續(xù)說下去,“一則我們家現(xiàn)在閑錢不多,大項目就算中標了也心中沒底的。二則大家都沖著大項目去了,小項目中標的機會比較高。中他個小項目能賺個七千八千的也就夠了?!卑⒃俣美掀耪f的“夠了”是什么意思。孩子就要畢業(yè)了,過完年就要開始找工作,聽說現(xiàn)在找工作很難,托人鋪路子都要用錢。這也正是阿再這段時間來最大的心事。阿再覺得老婆真好,總能與他想到一起去,而且老婆每跟自己說一句話前,總要先喊一聲“阿再”,每次的聲調(diào)都不大一樣,阿再特別喜歡那種感覺,說不清楚是為什么。阿再想到這里又把嘴咧大了,還發(fā)出了嘿嘿的傻笑聲。如果老婆在旁邊肯定會白他眼睛,罵他“呆子!”

阿再趕到的時候,覺得今天的村委會辦公室很不一樣了。首先是停在門口的四輛閃著黑光的小轎車,最后面那輛,車屁股上四個圈的標志在太陽下發(fā)出特別耀眼的白光。辦公室里已經(jīng)是黑壓壓的一片擠滿了人。阿再只好側著身子,鼻尖擦過一個個跟他一樣只有稀疏幾簇花白頭發(fā)的后腦勺,才稍微往前擠進去了一些。阿再踮起腳,伸長脖子看了看。他昨天坐的那個位置上現(xiàn)在坐了個黑色皮夾克,兩個被熏得微微發(fā)黃的手指夾了一支煙,瞇起眼睛瞧著人群,還不時地往空氣中吐出白乎乎的一個個煙圈來。這個人阿再從沒有見到過,包括他左邊和右邊坐著的其他幾個人阿再也都不認識。這幾個人都是一身黑色的打扮,頭發(fā)短短地中間破開,梳向兩邊,和村長的一樣油亮亮的。阿再使勁地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黑色皮夾克身后站得筆直的確實是自己剛在找卻找不見的村書記和村長。村書記臉上的微笑可不見了,哈哈的笑聲把他滿臉的肌肉都沖擠開去了,嘴角扯到了耳朵根,露出兩排又黃又黑的大牙。

在一片煙霧繚繞的喧鬧聲中,投標很快就開始了,然后又很快結束了。結果宣布,阿再投的兩個項目一個都沒中。阿再愣愣地看了看周圍的人群,問問這個,再問問那個,卻都沒有中標的。除了那個黑色皮夾克,除了那個一身黑色,腦袋油亮亮的人,那個人,還有那個人,他們倒是都投中了??勺钭尠⒃袤@訝的是村長也中標了,而且就是阿再投標的兩個小項目。

人群在目送四輛黑色小轎車遠去之后都悻悻地散了。阿再沒工夫去細想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想跟著其他人就這么走了,他還要再留會兒。和他一樣沒走的還有另一個村民,叫浮夫,是個有名的破腳骨——農(nóng)村里用來稱呼一些莽撞霸道,動不動就用打架解決事情的人。承包不成,靠勞力,靠技術討幾天活做總是沒問題的吧?阿再這樣想著就向村書記開了口,浮夫也沒有承包成功,可他和阿再想的似乎不一樣,因為阿再湊上去等待村書記的一句回復時,浮夫還是坐在凳子上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看著阿再和村書記。村書記此時心情特別好,揚了揚下巴向阿再保證說:“沒——問題!”這回阿再可總算放下心了,這些個大小工程夠自己干個幾個月的了,雖然離為孩子找工作鋪路還差得遠,就是離老婆說的“夠了”也還有不小的差距,但多少還能賺一點回來。不“夠”的到時再找機會。阿再興高采烈起來,他特別客氣地和村干部們道了別,還像個紳士一樣地給了村書記一鞠躬,惹得村書記又忍不住在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來。阿再在轉身離開前還看了看浮夫,浮夫仍蹺著二郎腿坐著,正抽著村書記和阿再說話時給他點上的一支煙,浮夫瞇著眼睛,在一層飄蕩開來的白色煙霧背后阿再不知道那雙眼睛在朝誰看著。

工程全面動工已經(jīng)有五天了。宋莊所有的公共通行道都被掘開了一道又深又寬的溝渠,泥土砂石肆意地外翻著。如果宋莊是個人的話,這道溝渠就像極了他身上蜿蜒開裂的傷口,這樣的傷口遍及他身體的各個部位。上了年紀的人必須很小心地盯著地面才能邁穩(wěn)腳下的步子,即使這樣子女們也盡量不讓老人出來,以免跌傷崴腳。其實,老人們自己也不愿意出來,雖然知道這次大搞基建是國家對宋莊的恩德,但還是不忍心看到這走了幾十年的原本平整整的水泥路如今變得這般不堪。

阿再一行人五天工夫就把村長承包的一口污水池打好了。明天起,就要著手打差不多大小的另一口了。阿再一心想著這邊的活干完了,再等村書記給分配其他的活??墒谴彘L似乎并不領情,因為第二天早上,村長特地去了阿再他們干活的地方,悄悄地和他說:“叫大伙慢慢兒干!”村長是怕這么下去,人家就要懷疑他承包的這項工程究竟值不值他出的那個價了。阿再是個明白人,馬上動員大家都放慢了干活速度。作息時間從朝七晚五改到了朝八晚四,原本一次就能搬完的水泥磚現(xiàn)在分成了三四趟來搬,還不時地停下來抽支煙,聊會兒天。盡管開始時覺得不自在,慢慢地也都習慣了這樣閑散的干活方式,到最后只剩阿再一個人心里焦急了。一拖再拖十多天就過去了,終于,村長說:“差不多了!”

從第二口污水池完工那會兒起,阿再就在等著村書記接下來給他安排的活了。一等再等,還是沒有等到來自村書記的任何消息。阿再終于坐不住了,那天他和老婆說了聲“我出去一下”,就匆匆地朝村委會辦公室走去了。

還沒走出幾步,阿再就撞上了一個人。阿再抬起頭來看的時候,那個人恰是帶著自己干上泥水匠這行的師傅?!皫煾担氵@是干嗎去?飯吃過了?”阿再見他師傅急匆匆的樣子順口問道?!俺燥埲?,吃飯去?!卑⒃倏此麕煾嫡f這幾句話的時候臉都變得紅彤彤起來,更像個女人了?!澳慵以谀莻€方向不是,怎么往這邊去吃飯呢?!卑⒃倏吹綆煾档倪@副模樣就和他玩笑。雖然是阿再的師傅,但他的泥水活技術卻早就不如阿再了,不過師傅那溫順甚至有點“娘”的外表下卻有著很不一般的功力,那讓阿再一直都覺得挺納悶的。誰不知道現(xiàn)在那些名字很好聽的公寓房,一屁股大的地方就得好幾千,普通人家想都不敢想的,而他師傅去年上半年剛蓋完一間三層樓的自建房,下半年就在鎮(zhèn)上買了上百個平方的公寓樓。憑這點,阿再就打心底里佩服。“嘿嘿,到別家吃去?!彼麕煾抵噶藗€方向就要走。阿再說:“師傅先去,可不能讓人等急嘍?!卑⒃賻煾缔D過頭來“嗯”一聲的時候,臉紅得已經(jīng)跟個煮熟的大蝦。阿再搖搖頭,心想師傅可真像個女人,這么像女人的師傅怎么就這樣有能耐呢?阿再還是覺得納悶。

他就這么邊想邊走著,走著走著,另一個聲音又把他叫住了。那是金兔的老婆,正端著碗在門口吃飯?!斑@么急匆匆的哪里去呀?”“找村書記去。”阿再說。“哦,你也找村書記去。”金兔的老婆眨著那對略微有些三角形的眼睛說,“最近找村書記的人可多啦,今兒個上午還來過一大幫人呢,都開著黑亮黑亮的轎車的。”阿再剛要問,那黑亮亮的轎車屁股上是不是有四個圈的。金兔的老婆卻先開口了,“都往那兒去了,村書記也去了?!彼每曜又噶酥赴⒃偕蟻淼哪莻€方向。阿再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離他家不遠處四輛黑色的小轎車在太陽下閃著耀眼的光。那不是黃順木家門口嗎,阿再跟金兔的老婆打了個招呼,就回轉過去了。黃順木在村子里也算是個有頭臉的人物,在鄰村包了很多田,都用來做花圃,不管他種多少花木,他都能順順利利地全部賣掉。據(jù)說他在城里的關系很多,黑道白道都有。村書記和那些皮夾克去黃順木家,干什么?阿再心里開始有了一些微妙的想法了。

阿再剛踏進黃順木家門檻的時候,黃順木的老婆就急忙扯著嗓子朝屋里喊起來:“順木,順木,有人來了!”阿再沒想到黃順木的老婆看到自己會這樣激動,心里沒準備,頓時就被嚇了一跳。然后聽到屋里剛還有人大呼小叫的現(xiàn)在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罢l???”黃順木在屋里問?!笆前⒃?。”黃順木的老婆仍舊扯著嗓子回答。又過了一會兒,屋里熱鬧的聲音重新傳了出來,除了人聲還有移動凳子和酒瓶碰撞酒杯的聲響。阿再想自己現(xiàn)在有點像個大臣,要拜見屋里的皇上了,而黃順木的老婆挺像個小太監(jiān)的。阿再這樣想著就憨笑著又看了看她,才進屋里去。

從屋里出來的時候,阿再就真的失望了。他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酸楚,憑什么錢都得歸那些有權有錢有勢的人賺,自己卻連想靠雙手討點活來干都被人家拒之門外呢?里面那些人壓根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不用說跟他打招呼了,就像誰都沒看到站在他們身旁的這個人似的。雖然,那些人都被一片濃濃的煙包裹著,但阿再還是看清楚了,這些裝作不認識自己的人中除了村書記、村長、黃順木還有自己的師傅——阿再這會兒知道了為什么剛才師傅的臉會紅得像個女人,阿再也知道了為什么師傅會那么有能耐了。還有浮夫,那雙煙霧背后的眼睛阿再這次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并露出兇狠的光來。這使阿再突然感覺到了害怕,他灰溜溜地退了出來,一絲聲音也沒敢發(fā)出來,就像進去時一樣。阿再越想越覺得憋屈。

阿再一天幾趟地往工地跑,哪怕站在旁邊看著人家干,心里也覺得踏實點。

每天傍晚,當太陽收起最后一束光亮,整個地藏到了山背后的時候,遠遠地就能看到宋莊那口污水池邊上有個黑色的人影在晃動,那是阿再。這口污水池占了好幾畝田,是村里所有污水匯集的地方,也是整個工程中最大的項目。這個項目承包給了皮夾克,阿再的師傅是施工員,皮夾克不在的時候由阿再的師傅全權負責。阿再每天都要來看一看它的進度,看一看師傅干的活是個什么模樣。師傅干得實在不怎么樣,阿再覺得很得意,但這種得意沒能保持太久,他又覺得憋屈起來。

立春剛過,白天已長了許多。這天吃過晚飯,天還沒有暗下來。阿再又在那口污水池邊上來回地踱著,他還不時地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起來,或者點起一支煙來抽。走走停停,停??纯矗粗粗?,阿再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這讓阿再的心跳“突突”地快了起來。還記得全面動工的第一天,一大群村民都去看熱鬧,阿再和他師傅也在場,當一批白色的塑料管被抬出來說就是要埋在地下的污水管時,阿再的師傅脫口而出:“這些管子是絕對不能用的,型號不對,質(zhì)量也不過關,如果用上這批管子這工程等于白做了!”阿再記得那時候,皮夾克一群人只是含糊地支吾了幾聲,后來也就沒有人再過問這批管子的去向了。而如今,阿再好奇地挖開了污水池上蓋著的一層薄土,看到那里面露出來的白森森的東西正是那批不能用的管子。阿再又刨開了一些土,以免看得更清楚些,這一下可把阿再驚得目瞪口呆了。那幾根露在外面的白色管子排在一起參差不齊,高低不平,料想整個宋莊地底下埋的管子全是這副模樣。這樣的污水管?簡直是荒謬哇!阿再想到這里就連忙把露出來的管子重新用一層土蓋了起來,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往家里走去。

這天晚上阿再徹夜輾轉。他腦海中一直想著為孩子找工作鋪路的錢從哪里來。本來按老婆的說法,包一兩個小項目就“夠了”,競標落空后,又想在這個排污工程中,多找?guī)滋幓罡?,積少成多賺筆錢,可眼看希望也是渺茫了的。阿再知道老婆嘴上不說,心里不定有多著急呢。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他終于有了新的想法,他覺得不管怎么說,這也是一個機會。然后,就再也睡不住了。

阿再匆匆地穿衣洗漱后就趕到了村委會辦公室,這次并沒有進村委會辦公室,而是站在門口就把他發(fā)現(xiàn)的那個秘密講給了村書記聽。村書記聽整件事情時的表情正如此時阿再心里所料想的,他一開始是那么地驚訝,沒想到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勾當居然讓鼻涕般甩都甩不掉的阿再給看穿了!但越聽他就越顯得急躁起來,因為阿再的話里無處不在以此向他威脅著——至少他是這樣覺得的。“阿——再——”,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了,“這事情啊,你可不能亂說的。咱們做事情都是有分寸的,就算是國家的錢也不能這么明目張膽地糟蹋呀!”他說話的時候差點把嘴貼到了阿再的耳朵根,阿再分明感覺到了浮在村書記臉上的微笑離自己很近,他又開始覺得不舒服起來,他用手臂下意識地抵住了村書記慢慢靠近來的身體。阿再說下面幾句話的時候,眼睛并沒有看著村書記,他覺得只有這樣,他才能堅決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他說:“不管你怎么說,這件事情都是明擺著的。我隨時都可以掘開來讓所有人看看,這樣昧良心干的事情不是詐騙國家錢財么?”村書記還想開口狡辯幾句,阿再忙接下去說:“你也用不著唬我,說明白點,大家不都是為了那點錢嘛。自己兜里裝滿了,要滿出來了也該分別人一點不是?”聽了這句話后,村書記原本漲得通紅的臉才稍稍緩和了下來?!澳阍僬f明白點?!彼粗⒃僬f。阿再仍舊低頭看著腳邊的碎石塊,他并不急著說出自己的要求來?!澳阏f,你到底想要怎樣?”村書記這次的語氣變得更加生硬,讓阿再覺得很陌生,他真想抬頭看看他的臉上是不是還能微笑著,但阿再不敢,他怕抬頭之后,就沒勇氣把下面的話說完了。他終于說出了經(jīng)過一個夜晚醞釀的“新的想法”:“給我五千。還有,承包一口污水池給我,像村長承包的一般大小?!卑⒃賻缀跏且Ьo牙關說這幾句話的,說完之后,他就等待著村書記的反應,過了半晌,村書記也沒吭聲,又沉默了一會兒,村書記抬起他的手臂在阿再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幾下,說:“你先回去吧,晚上給你答復?!边@個時候,阿再才抬頭看了村書記一眼,那張臉已經(jīng)沉郁得讓人害怕。

吃晚飯的時候阿再一直心不在焉,好幾次老婆問他些事情他都答得牛頭不對馬嘴的,他是在想村書記到底會給出一個怎樣的答復呢?同意自己的要求,給自己五千塊錢,還給承包一口池?如果是這個結局那豈不皆大歡喜!雖然,這樣的話,自己也成了他們的幫兇,但是——但是那又怎樣呢?別說是在宋莊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天底下這樣的人多得是了,又有誰去管呢?還不是收下封口費后個個都愿意裝聾作啞。這樣想著,阿再又堅定起來。但要是他們不同意自己的要求怎么辦?阿再轉念一想,那就把這個消息報告給當?shù)孛襟w,讓他們的行跡徹底曝光!可是,不行啊,如果這樣的話,自己一家以后還怎么在這個地方呆下去呢?還能在宋莊找得到活干嗎?離開了宋莊可就沒辦法過生活了呀。阿再隱隱覺得自己做的決定真是有些沒考慮周全了。但是——如果他們只是覺得要求過分了一點,那倒問題不大,還可以商量嘛,污水池不給承包也成。或許,或許五千塊錢是多了點,那么也可以商量,適當?shù)販p少也是沒有問題的——總之,不是無路可走的話,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著解決的。

正這么想著的時候,阿再老婆突然站起來去開門了,阿再想一定是村書記來給他答復了。阿再連忙站起來也迎了出去,不過進來的不是村書記而是浮夫。阿再不敢去看浮夫的眼睛,他只是偷偷地瞄了一眼,知道了浮夫這是兩手空空地來的,阿再心里開始慌亂起來,他們不會根本沒考慮我的要求吧?難道連一點商量的余地也沒有?——難道非要逼著我走那條路不可?可是,我真的要那樣做嗎?阿再緊鎖著眉頭,萬般猶豫著,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偶爾抬頭看看浮夫,那雙兇狠狠的眼睛也正在盯著自己,阿再又慌忙把頭低了下去。此刻,他心里再也不能把那件事情當成用來獲利的武器了,他甚至恨不得他從來不曾知道那個秘密,恨不得從來沒有去找過村書記,更恨不得從來沒有對村書記提出過那些過分的要求。是的,阿再開始覺得自己很過分,就憑自己這顆老鼠膽也敢跟他們?nèi)ジ?,這不是吃不了兜著走嗎?阿再真的是后悔了!

一旁的浮夫又抽起煙來了,他似乎在等阿再開口,但阿再不敢開口,他再也不想開口了。阿再的老婆雖然被蒙在鼓里,但看著這般場景她也坐不住了,她問阿再:“阿再,發(fā)生什么事情了?”阿再像是沒聽到,仍是皺著眉頭一動不動。“你找咱們阿再什么事?”她又問浮夫。浮夫慢悠悠地吐出一個煙圈,瞇起眼睛說:“村書記讓阿再當我的面提一遍他的要求!”浮夫說這句話的時候把頭轉過來對著阿再,并把“要求”兩個字一頓一頓地說得很重。阿再老婆不作聲了,她也默默地看著阿再。等了一會兒,阿再終于把臉抬起來朝向浮夫了,他先在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后用不很自然的聲音說:“要求我已經(jīng)說過了的。如果,如果不成的話……”“什么成不成的,說了讓你當著我的面再提一遍!”浮夫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用夾著煙的兩個手指在桌上用力地一拍。阿再被嚇了一大跳,眼前的這個人可是拍屁股都能拍出個閃電來劈死人的,打架斗毆是常有的事,殺人放火他都干過的。阿再想,還堅持什么呢,就跟他妥協(xié)吧,說自己什么要求也沒有,只不過是跟村書記開個玩笑而已的。然后,他就真這么跟浮夫說了。浮夫聽完,看了看阿再說:“阿再,玩笑不是誰都開得起的,你話都已經(jīng)出口了,還怎么收得回?你還是提個要求吧?!备》虻目跉馑坪跤行┚徬聛砹耍砂⒃俚男氖窃教娇炝?,他不知道浮夫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都已經(jīng)放棄了,他還想怎樣?在一旁的老婆看來,阿再像極了一頭待宰的羔羊,連呼救的勇氣都沒有了。不知道浮夫是不是也看出了這點,他突然發(fā)出“嘿嘿”的幾聲怪笑,然后和村書記一樣重重地拍了一下阿再的肩膀,說:“老實人只干老實人的事,我還是讓村書記幫你再安排幾天活干,然后你把你的玩笑收回來藏在這里,怎樣?”浮夫說完用手指戳了戳阿再的胸脯。阿再先愣了一下,他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他想的結果可比這個壞上十倍,一百倍,他看看浮夫,那雙瞇起來的眼睛正等待著他的回答,阿再真的欣喜若狂了!他當然同意浮夫的所謂建議,老婆看到阿再又突然這般高興了,自然也就高興起來,夫妻倆簡直是歡天喜地地把浮夫送出了門。看著浮夫漸漸遠去的身形,阿再終于長長地吁了口氣。

當覆蓋著宋莊的白雪漸漸融化了之后,陽光也變得更加溫暖起來。不多久真正的春天到來了,在油菜花滿目金黃的時候,宋莊的基建工程就全面竣工了。村里的通道和污水池都被蓋上厚厚的黃土,又用高級混凝土水泥封了個嚴嚴實實。所有的一切又回歸了原先的樣子,仿佛什么也不曾發(fā)生過。阿再想,自己心中的那個秘密也能這樣被永遠埋在地下該多好。

太陽又快下山了,阿再直起腰,舒展了一下勞作了一天的身體,準備收工回家了。

責任編輯 陳 健

猜你喜歡
宋莊村長師傅
師傅開快點兒/你笑起來真好看
北京宋莊(詩歌)
宋莊的宿命
只會一種
只會一種
“轉體與重建”
村長又有好消息
一疊鈔票
Perioperative antiviral therapy for chronic hepatitis B-related hepatocellular carcinoma
宋莊:商業(yè)下的藝術未來
防城港市| 克东县| 巫溪县| 黔西县| 醴陵市| 林西县| 铜梁县| 孝义市| 黔江区| 治多县| 尤溪县| 汝州市| 华容县| 福海县| 崇信县| 鄂托克前旗| 资讯 | 万盛区| 宣城市| 乐清市| 营口市| 礼泉县| 民县| 井陉县| 哈密市| 青铜峡市| 保康县| 霸州市| 贵州省| 梅河口市| 九龙县| 汾西县| 凯里市| 高邑县| 饶阳县| 南和县| 北票市| 高淳县| 安平县| 香格里拉县| 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