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曉建
(蘇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蘇州 215123)
《天問》云:“天式縱橫,陽離爰死?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此數(shù)語歷來不得其解,關(guān)鍵是“陽離”之內(nèi)涵及屈原問之所指給學(xué)界帶來極大的困惑。
王逸注云:“言天法有善惡陰陽縱橫之道,人失陽氣則死也。言崔文子取王子喬之尸,置之室中,覆之義弊篚,須臾則化為大鳥而鳴,開而視之,飜飛而去,文子焉能亡子喬之身乎?言仙人不可殺也?!盵1](P101)王逸以為此四句詩是問王子喬化鳥之事,且訓(xùn)“陽離爰死”為“人失陽氣則死”。此說對后世影響甚大。王夫之、蔣驥、丁晏,乃至當(dāng)代聞一多、孫作云諸人雖偶有差異或稍有發(fā)揮,但對釋“陽離”為“人失陽氣(或魂魄)”的說法卻一脈相承。
此說之謬顯而易見:王子喬化鳥之事于典無出。聞一多已開始生疑,聞氏云:“《左傳》昭七年:‘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說文》:‘魂,陽氣也。’‘陽離爰死’者,猶言魂與魄離,則人死耳?!篪B’二句注以為王子喬事,以漢世所傳王子喬事證之,似無不合?!盵2](P64)“似無不合”說得極其勉強(qiáng)。聞先生所言“漢世所傳王子喬事”是指應(yīng)劭對《漢書·郊祀志》的一段注文?!稘h書·郊祀志》應(yīng)邵注引《列仙傳》云:“崔文子學(xué)仙于王子喬,王子喬化為白蜺,文子驚,以戈擊之,俯而視之,王子喬之尸也。須臾則為大鳥,飛而去?!表氈?應(yīng)邵注《漢書》的時間在王逸作《章句》之后。對此,游國恩先生曾質(zhì)疑曰:“《章句》并以王喬崔文事為說,而不言所出;《補(bǔ)注》以為見《列仙傳》,然考今本《列仙傳》,王子喬、崔文子二傳均無此文?!薄啊墩戮洹分f,或即應(yīng)氏所本?!盵3](P247)
黃文煥云:“仙術(shù)仰發(fā)乎天,所當(dāng)縱橫自如,如今被擊而佯死;‘陽死’者,佯死也?!x’者,魂離而魄墜也。陽死之后,乃始化為大鳥。其后既能化鳥以飛,其先又何墜體而死乎?”[4](P205)錢澄之云:“天式縱橫,言神仙游戲也。陽離爰死,言陽為遭傷而死也。后乃化鳥飛鳴而去,其始何以不即變化而至喪厥體乎?”[3](P245)林云銘云:“縱橫天上,此蜺茀之發(fā)式,被擊而分離其縈繞,乃佯死耳,既死化鳥,何曾似乎?”[3](P245)此外尚有李陳玉、周拱辰等訓(xùn)釋亦與此相類。不難看出,此類觀點(diǎn)仍是從王逸之王子喬成仙化鳥之典故而來,只不過是將“陽”釋為“佯”,認(rèn)為人之成仙實(shí)為假死。為了附會王逸之說,不惜割裂句意,隨意并湊,此說之謬,自不待言。
劉夢鵬《屈子章句》云:“陽,顯也。離,麗也。謂鯀顯麗于法而死。大鳥,青鸐也,鳴則為太平之瑞,堯時則鳴于羽山。原問天法縱橫,鯀乃殛死,大鳥何為鳴呼?既鳴鳥瑞應(yīng),何以黃熊一化,巫不能活,竟喪厥軀?”[3](P246)在《天問》中,屈原以詩的形式提出一系列涉及宇宙、自然、歷史、社會起源等問題,共有一百七十多問。從結(jié)構(gòu)上可分為問天、問地、問人三部分。問人又分為問人類開始,問夏事,問商事,問春秋事等四個部分。有關(guān)鯀之神話傳說在《天問》中占有極重要的份量,因此緊接問天部分之后,置于問地部分之首,從第十四章起,共有九章三十六句之多。其中,“應(yīng)龍何畫,河海何歷”后缺二句,三十八、三十九章系錯簡,應(yīng)置于十四章后(從孫作云先生觀點(diǎn)),而“陽離爰死”二章四句在詩中之位置乃處在問夏、商事部分,故而與鯀事無涉。再者,鯀死鳥鳴之事同樣于典無征,鯀化熊求巫之事前已有問,可見此說實(shí)難成立。
此外,尚有胡文英之“陽離為日消說”,張惠言“傷懷王客死于秦說”[3](P246),蔣天樞“陽離喻楚說”[5](P212)等,均屬枉自臆測,缺乏依據(jù)。
“陽離”為鳥,古籍中多有記述?!墩撐摹肪硭啮坎空f“離”是黃倉庚;《文選·頭陀寺碑文》李注引《春秋元命苞》云:“火離為鳳”;《史記》作“陸離”。“陽離可能就是鳳凰屬的神鳥火離、長離、離、陸離。”[8](P52)《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中郭璞注“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云:“羿之鑠明離而斃陽鳥”,故而陽離就是神話傳說中太陽里的離鳥。
日中有鳥神話在我國古代典籍中多有發(fā)現(xiàn)?!渡袝虻洹返摹叭罩行区B”,《淮南子·精神訓(xùn)》的“日中踆烏”,《王充·論衡》的“日中有三足烏”等等;篆書“日”字外為圓圈,即太陽,中間橫寫的“S”為象征太陽中的神鳥。與此同時,離為太陽神鳥之說也被考古學(xué)的新發(fā)現(xiàn)所證實(shí)。馬王堆一、三號漢墓《帛畫》天空部分太陽里有一只黑色的鳥?!斑@是很古老的日中神鳥”,“更為重要的是,洛陽西漢壁畫墓星象圖太陽畫像里除了常見的飛翔的日鳥而外,下面的方格還有一只飛鳥,有力地證明太陽神鳥除‘日烏’之外還有一種,而這一種極有可能便是‘陽離’?!盵8](P55)此外,文物方面如臨洮馬家窯——瓦家坪下層出土陶片,廟底溝類型出土有“日中踆烏”,漢代馬王堆帛畫的日旁金鳥等等。[9]連云港將軍巖A組巖畫,“其中有五個頭像明顯作尖咀鳥啄形,并與芒狀禾苗紋相聯(lián),鳥啄人面是表示‘日中有踆烏’的太陽神?!盵10](P565)
因此,《天問》中“天式縱橫,陽離爰死?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四句問的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后羿射日的神話故事。這四句詩應(yīng)該訓(xùn)釋為:天道中經(jīng)緯縱橫,陰陽相調(diào)而滋生萬物。太陽中的神鳥如此碩大,后羿為何能以一人之力而射下九日?后羿是中國上古最顯赫的神話英雄,曾從天上帶回弓箭到人間?!渡胶=?jīng)·海內(nèi)經(jīng)》云:“帝俊賜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國,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艱?!薄渡袝の遄又琛肥枰稓w藏》亦云:“羿斃十日”;《淮南子·本經(jīng)訓(xùn)》云:“堯之時,十日并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貐、鑿齒、九嬰、大風(fēng)、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殺九嬰于兇水之上,繳大風(fēng)于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天問》中涉及后羿之事共有六章二十二句,其中問及后羿射日事有二章六句:“羿焉彃日?烏焉解羽?”及“天式縱橫,陽離爰死?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六句原是連在一起的,由于錯簡,致使近本《天問》中屈子問后羿射日之事被分兩處。“陽離爰死”中的“陽離”就是“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中之“大鳥”,也就是“羿焉彃日?烏焉解羽”中的日精踆烏。
神話是各民族在上古時代 (或原始時代)的生活和思想的產(chǎn)物,是原始先民對自然和人類社會現(xiàn)象的一種幻想性解釋。正如馬克思所言:“任何神話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盵11](P306)原始先民為什么創(chuàng)造出中有鳥(或?yàn)?的神話的呢?這一定和某種與之相關(guān)的自然現(xiàn)象有關(guān)。中國神話是中華民族的原始信仰與生活狀況的反映。[12]陽離為太陽神鳥的神話以及日中有三足烏的傳說是我國古代人民對“太陽黑子”這種自然界天文現(xiàn)象的神話解釋。
太陽黑子實(shí)際上是太陽物質(zhì)在極高溫度下的一種劇烈運(yùn)動,是一個巨大的旋渦狀氣流,速度達(dá)到每秒 1000多米,是真正的太陽“風(fēng)暴”。因?yàn)閯×疫\(yùn)動消耗了一部分能量,所以這些區(qū)域溫度比周圍6000℃低一些,只有 4500℃。當(dāng)我們從地球望去,仿佛是光芒奪目的太陽表而有了暗斑,就是“黑子”。[13]
我國早在 2000多年前的秦漢時期就觀測到太陽黑子現(xiàn)象,并存有世界上最早和最詳細(xì)的有關(guān)太陽黑子記錄。而在更早的春秋時期就有日食的記載。成書于西漢初期《淮南子·精神訓(xùn)》有“日中踆烏”的記載,《論衡》的“日中有三足鳥”的記載。而《漢書》則說的更是清楚明白:“三月乙末[漢成帝河平元年(前 28年)三月初四 ]日出黃 (太陽呈現(xiàn)黃色),有黑氣大如錢,居日中央?!边@是人類最早的太陽黑子記錄。
太陽黑子現(xiàn)象在中國古代極其常見,同時又與自然災(zāi)害密切相關(guān),并且很多時候是可以用肉眼觀察到的。據(jù)統(tǒng)計(jì),從公元前 165年至公元 1643年,中國、朝鮮、越南、日本四國歷代史書中記載的肉眼見黑子記錄 161次。其中,中國 127次,朝鮮 35次,越南 2次,日本 1次。而中國和朝鮮有四次相同記錄。[14]僅僅在北宋 167年中,當(dāng)時天文工作者記錄下來的太陽黑子活動,《宋史》中有 10起,《東都事略》中另有 1起,共有 11起。[15]
太陽黑子活動會帶來一系列的自然災(zāi)害,小到暴風(fēng)驟雨、水澇干旱、瘟疫蟲災(zāi),大到火山爆發(fā)、地震、海嘯、厄爾尼諾現(xiàn)象等等,給古代人民的生存和生活造成巨大的災(zāi)難。處于人類童年的原始先民當(dāng)然不可能科學(xué)的理解太陽黑子這種天文現(xiàn)象的,便認(rèn)為幻想出日中有鳥的神話。
“神話既不是騙子的謊話,也不是無謂的幻想物,它們不如說是人類思維的樸素和自發(fā)的形式之一。只有當(dāng)我們猜中了這些神話對于原始人和他們在許多世紀(jì)以來喪失掉的那種意義的時候,我們才能理解人類的童年?!盵16](P2)
在人類文化史上,太陽崇拜是最重要的自然崇拜形式之一。在“泛靈論”意識狀態(tài)下生存的原始先民對以太陽為核心的天地、日月、山川、河流的崇拜構(gòu)成了原始自然崇拜的主要內(nèi)容。在人類原始時代的自然崇拜中,太陽崇拜最普遍、最持久?!疤柺侨祟惖木喸煺?是偉大的萬有之父?!盵17]?!胺彩顷柟庹找降牡胤?都存在太陽崇拜。”[18]因?yàn)樘柺巧?是人類生存繁衍最重要的依托,所以,太陽崇拜是原始巫術(shù)和原始宗教的重要組成部分。太陽崇拜的遺跡廣泛的存在于我國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中。僅就古代人類遺留下來的巖畫中有關(guān)太陽崇拜的圖像而言,迄今為止,在我國江蘇、云南、廣西、內(nèi)蒙古、甘肅、新疆、寧夏、四川等 18個省區(qū)的 100多個縣(旗)均有所發(fā)現(xiàn)。如,1979年在江蘇連云港的將軍崖發(fā)現(xiàn)的繪制于在龍山時代晚期巖畫“南北排作一列,看去頗似太陽從海面升起的樣子,面部采用了變態(tài)的人面形,是對太陽人格化的表示”。[19]云南滄源巖畫中的三個手舉太陽的太陽神圖案。[20]在考古資料發(fā)現(xiàn)的刻繪于器物上的有關(guān)太陽崇拜的圖像則更多。如,河南舞陽賈湖裴李崗文化遺址出土距今8000多年的陶缸,外壁上刻有“光芒四射”的太陽紋。[21]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遺址出土距今 7000年的骨匕和牙雕器上,均刻有栩栩如生的雙鳥太陽紋。[22]內(nèi)蒙古敖漢旗趙寶溝文化遺址出土距今約6000年的陶片上刻劃一個雞頭正對著太陽的光芒,被稱為“最古的金雞拂曉圖”。[23]這些刻繪于器物上的有關(guān)太陽崇拜的圖像和古代巖畫中有關(guān)太陽崇拜的圖像成為我們研究中國古代的太陽崇拜豐富且生動的珍貴資料。
楚民族是一個崇火尚赤的民族,因此楚人有著濃重的太陽崇拜情結(jié),他們把自己的始祖神多歸于太陽神?!妒酚洝こ兰摇吩?“楚之祖先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盵24](P1689)
高陽,是楚先祖顓頊的號,屈原《離騷》首句云:“帝高陽之苗裔兮”,王逸注云:“高陽,顓頊有天下之號也?!盵1](P3)按《史記·楚世家》所記楚民族譜系計(jì)算,顓頊?zhǔn)遣庵印ⅫS帝之孫。顓頊稱為高陽,這個稱號也和太陽崇拜密不可分。陽,繁字作陽,字形從阝、從昜。昜,甲骨文作 ,是旦字的變體,“可見昜的本義是指日初升時的光芒。[25](P291)陽是太陽初升之象,和昌字的含義是一致的。高陽,謂天上初升的太陽,體現(xiàn)太陽崇拜。[26]這里的“高陽”,就是太陽神。
關(guān)于顓頊之父昌意,《說文·日部》云:“昌,從日從日,日光也?!对姟啡?東方昌矣?!辈庵埠吞柮芮邢嚓P(guān)。昌,甲骨文作 與旦同字?!安偷╇m然同字,但取意不同,旦表示早晨,用為名詞;昌表示日出,用為動詞。《詩》曰:‘東方昌矣。’正用其本義。”[25](P290)昌意,《風(fēng)俗通義》謂“青陽氏,青陽,黃帝子”,并引《國語》稱青陽即少昊。《詩·小雅·巷伯》:“投畀有昊。”毛《傳》:“昊,昊天也。”《初學(xué)記》卷一“天”條下引《五經(jīng)通義》:“天神之大者,日昊天上帝?!笨梢?少昊,也是天日。因此,昌是表示日出之詞,是太陽升起之象。意,字形從音、從心,表示心中的聲音,即心靈感應(yīng)。由此看來,昌意之名是面對太陽升起所產(chǎn)生的心靈感應(yīng),是對太陽的崇拜。[26]
祝融,《楚世家·集解》引虞翻曰:“祝,大;融,明也?!庇忠f昭曰:“祝,始也?!薄蹲髠鳌氛压拍甓抛?“祝融,明貌。”《鄭語》史伯曰:“夫黎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日祝融,其功大矣?!薄痘茨献印r則訓(xùn)》:“南方之極,赤帝祝融之所司者萬二千里。”高誘注:“赤帝,炎帝,少典之子,號為神農(nóng),南方火德之帝也?!薄栋谆⑼āの逍衅贩Q:“炎帝者,太陽也”??梢?祝融就是炎帝,太陽是炎帝的化身,炎帝實(shí)指日神,因此祝融就是太陽神?!峨x騷》開篇云:“帝高陽之苗裔兮,膚皇考日伯庸?!毙け壬J(rèn)為“伯庸”就是楚先祖祝融,也具有太陽神格。[8](P4-5)楊寬先生也詳細(xì)考證了楚人祖先神“祝融”原是日神與火神。[27]
《離騷》云:“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日伯庸。”屈原自稱是顓頊的后裔,他身上流淌的是以顓頊為始祖的楚族的血液,所以,他的作品所出現(xiàn)眾多與太陽相關(guān)的神話,反應(yīng)了古老的太陽崇拜習(xí)俗。屈原《天問》之“天式縱橫,陽離爰死?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則是反映遠(yuǎn)古時代南楚先民太陽崇拜的難得著例。
由于原始先民不能科學(xué)地理解太陽黑子這種天文現(xiàn)象的,便認(rèn)為幻想出日中有鳥的神話,再加上太陽黑子現(xiàn)象給人類造成眾多的自然災(zāi)害,嚴(yán)重地威脅了人類的生存,于是這種太陽黑子這種原始人類眼中的“踆烏”或“三足烏”便成了“妖孽”。出于對太陽神的崇拜,也出于對人類自身生存的維護(hù),原始先民便幻想驅(qū)除日中之烏,于是各民族形形色色的征日神話便應(yīng)運(yùn)而生,許許多多的人征日類英雄從此走上了神話的舞臺。如東夷族族雄后羿,壯族的大力士特康,侗族神話中的螟蛉,黎族神話中的山豬,瑤族神話中女神密洛陀,水族神話中女神伢。據(jù)陳建憲先生《神祗與英雄》一書統(tǒng)計(jì)的 27個民族的征日神話,其中有 20個民族的征日者是人類英雄,有 24個民族征日手段是各式弓箭,而“后羿射日”則是原始征日神話最經(jīng)典的篇章。
太陽崇拜作為一種原始的自然崇拜,在原始時代是永恒的。在中國乃至世界神話體系中,日神始終處于絕對尊崇的地位?!爸袊糯蕴栕鳛樘斓臉?biāo)志,太陽神是整個神界的代表?!盵28](P160)鄭玄注《禮記·郊特牲》云:“天之神,日為尊”,他注《禮記·祭義》又云:“日為百神之王”。[29]從某種程度上講,華夏文化就是以太陽為核心的文化。太陽是人類生命與生存之必需。當(dāng)太陽發(fā)生變異時,無論是太陽出現(xiàn)黑子的變化,還是日食引起的太陽的消失,亦或是幻日引起的日數(shù)的增多,都會被先民們看成是產(chǎn)生滅頂之災(zāi)的先兆而引起他們的恐懼,因而便產(chǎn)生了各種救日活動。如日食時的巫術(shù)救日(人們在巫師的帶領(lǐng)下舉行巫術(shù)儀式,運(yùn)用魔咒詛咒惡魔使之死亡而使日再生)、祭祀救日 (通過祭祀惡魔讓它放棄吞日)或祈禱救日(祈禱神靈趕走惡魔而救日)。當(dāng)天空的太陽出現(xiàn)黑子時,原始先民會象缺日(日食)一樣處于驚異恐慌之中。他們認(rèn)為日中的黑影是代表不祥的烏鴉,是“妖孽”,侵犯了日神的尊崇地位。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原始先民創(chuàng)造出各式各樣的摒除“妖日”,以保日神尊崇地位的征日神話。因此,“天式縱橫,陽離爰死?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所反映的后羿射日神話是一種救日行為,是中國原始先民日神崇拜的體現(xiàn)。有人認(rèn)為,征日體現(xiàn)古代先民日神信仰的衰落,這是值得商榷的。我們認(rèn)為,征日與太陽崇拜不僅不矛盾,而且恰恰反映了太陽崇拜的主題。一旦日神信仰在原始自然崇拜中地位開始衰落,即預(yù)示著真正的文明時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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