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忠文

記對張維慶的一次考察

■梁忠文

編者按:本文是壺關(guān)縣國土資源局退休干部、原壺關(guān)縣西莊公社黨委書記梁忠文同志的一篇回憶文章。全國政協(xié)常委、人口資源環(huán)境委員會主任張維慶同志1980年代初任壺關(guān)縣委書記時，曾以西莊公社為試點開展農(nóng)村改革，深受群眾的擁護，并走在全省農(nóng)村改革的前列。本文記述了1982年省委組織部對張維慶同志的一次考察經(jīng)過，文中反映的當時考察干部的負責、務(wù)實的作風，今天仍然值得我們學習和思考。

1982年3月6日，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早上八點，我在壺關(guān)西莊公社院里站著，突然從大門外開進來一輛小轎車。車停在辦公樓前，從車里下來一個低個子，看見我便問道：“你們公社書記在嗎？”

我馬上回答：“我就是!”

“是嗎？就是你？”這人面露喜色，轉(zhuǎn)身對車里人說：“下車吧，書記在!”

這時，從車里下來一個大高個，戴著一頂前進帽，穿著一身褪色的蘭布衣。一見我，就握住我的手，熱情地說：“你就是這里的書記吧?”

“是，是……你是?”我望著大個子問。

“這是省委農(nóng)工部的劉副部長!”小個子介紹說，“我就是咱地委的?！?/p>

地委的這個小個子，我有些印象：好像是地委組織部的王保發(fā)副部長。于是，我便問：“你是王副部長吧？還在地委組織部工作?”

“噢，不是，不是”，小個子有點不太自然，“我已到了農(nóng)工部……”

一個是省委的，一個是地委的，都是上級領(lǐng)導，這么一大早來，我想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得馬上報告縣委書記。但是，王副部長說：“我們只是隨便來這里轉(zhuǎn)轉(zhuǎn)，不麻煩縣里的領(lǐng)導?！?/p>

劉副部長直奔主題：“聽說你們這里包產(chǎn)到戶搞得挺好，就想來看看……”

一

他們了解的內(nèi)容是農(nóng)村改革情況，我就先從包產(chǎn)到戶說起。當我匯報到我們西莊是全縣第一家推倒大鍋飯、實行包產(chǎn)到戶的公社時，劉副部長插話問：“你這樣干，不是破壞農(nóng)業(yè)學大寨嗎？就不害怕嗎？”

我說：“怕是真怕，弄不好，就要栽跟斗。但是，有張書記的支持，我們就不怕!”

“什么？哪個張書記？”劉副部長反問道。

“就是我們縣委書記張維慶唄!”

“噢！就是張維慶？有膽量，好樣的!”劉副部長聽到這里，精神一下就振奮起來，要我接著往下說。

這時，我便竹筒倒豆子般地細說起來：

全國學大寨，大寨在山西。當時山西各地都在轟轟烈烈地學大寨，而我們卻提出推倒大鍋飯實行包產(chǎn)到戶，這心里是又想干又害怕??！可再怕，也得解決老百姓吃飯的大問題??！年年隊里分的口糧不夠吃，逼得老百姓自己想辦法：先是借糧，全公社外借糧食達到240萬斤，涉及到2省、5縣、48個村；再是外遷，有150多戶，500多口人，準備遷往土地多的沁縣、武鄉(xiāng)等地；再就是出走，約有80多人，不知何處求生……

面對這種情況，怎么能不讓人著急呢?于是，我向張書記請示解決問題的辦法。張書記提出，我們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fā)，在群眾中想辦法、找答案……

怎樣去找這個答案呢？我們成立了工作隊，走進百姓家與他們促膝談心。百姓見我們是真心真意地為他們辦事，就紛紛掏出了真心話：想要解決吃飯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包產(chǎn)到戶，把土地交給農(nóng)民……可是，這個答案太敏感，涉及面太廣，誰又敢干呢？不干，又解決不了吃飯問題。

怎么辦？想再去請示張書記，又怕張書記不答應(yīng)；不請示偷偷干，肯定要犯大錯誤!事有湊巧，就在這期間，聽說張書記到太原開會了，還有10多天才回來。想來想去，在忐忑不安中，我們集體研究決定：先斬后奏！我們只用了七天時間，就將全公社所有土地承包給了農(nóng)戶。

聽說張書記開會回來了，不少人都向張書記告狀?？晌覀円呀?jīng)把土地包給了農(nóng)民，圓了他們的“夢”，即便問責，也只得擔了。但是，我們?nèi)f萬沒想到，張書記卻大膽地肯定并支持了我們！“包產(chǎn)到戶”這本經(jīng)，正好念在了他的心坎上。我們想的是全公社人的吃飯問題，他想的是全縣人民的溫飽大事。

為使全縣盡快實行包產(chǎn)到戶，張書記大膽地走了這樣三步棋：第一步，樹立典型。他認為我們的想法和做法是對的，符合廣大人民群眾利益，符合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因此，便把我們公社樹立為農(nóng)村改革開放的典型。第二步，廣泛宣傳。從初級社、高級社到人民公社化，20多年來的大鍋飯思想已經(jīng)根深蒂固，包產(chǎn)到戶哪能那么容易?所以，他決定必須大力宣傳，先從思想上解決問題。1981年8月初，縣委召開三干會，專門研究、討論包產(chǎn)到戶問題。為了開好這次會議，張書記讓我們公社常平大隊黨支部書記宋劉富做了包產(chǎn)到戶(他曾在三類田中包過產(chǎn))的典型發(fā)言。這樣一來，參會人員都受到一次深刻教育。會后就紛紛表示要學習典型，積極包產(chǎn)到戶。第三步，現(xiàn)場教育。1981年秋后，我們公社因包產(chǎn)到戶，糧食獲得了空前大豐收，畝增產(chǎn)40%以上。不僅超額四倍完成了國家征購任務(wù)(占全縣總征購任務(wù)的25%)，還還清外借糧食240萬斤……面對成績，張書記親自到公社進行了考察。他不僅在會議室聽我們說，還走進百姓家，親耳聽農(nóng)民講。特別是聽了西莊大隊老農(nóng)楊建玉的介紹后，得知他家畝增產(chǎn)60%以上時，張書記顯得特別高興，他激動地對我們說：“包產(chǎn)到戶，你們走對了。你們用活生生的事實，告訴了全縣人民：這是一條正確的路!”

后來，縣委就在我們公社召開了現(xiàn)場會，讓全縣380多個大隊支書親自參觀并聽取經(jīng)驗介紹。一個月時間內(nèi)，全縣的包產(chǎn)到戶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二

見劉副部長越聽越感興趣，我接著又匯報了集店大隊的工副業(yè)生產(chǎn)和一些專業(yè)戶、重點戶的發(fā)展情況。劉副部長很感興趣，提出到實地去看看。

來到集店大隊，從瓦廠到缸廠，再到兩座機磚廠，劉副部長跟我們邊看、邊談、邊議論，一連走訪了四五個企業(yè)。劉副部長深有感觸地說：“三中全會以來，我還沒有見過這樣好的典型。特別是兩座大機磚廠，真了不起，你們這工副業(yè)為什么發(fā)展得這樣快?”

“這個我還得先從張書記說起呢!”集店大隊支書高興地告訴他，“張維慶書記親自來我們大隊給兩個班子開了會，講明了發(fā)展工副業(yè)的重要意義，我們也向他表了態(tài)，但他還不放心，回到縣里后，還親自給我們?nèi)w黨員寫來一封長信，要我召開黨員大會，念給全體黨員聽……”

“是嗎?”聽到這里，劉副部長有點驚訝：“還有這事？”

我接過話：張書記的這封信，是去年春天寫的。他在信中進一步說明了為什么要讓集店再建一座機磚廠的想法。他的目的就是想讓集店大隊在全縣起一個帶頭示范作用。張書記從全縣人均收入表上查到，集店大隊是全縣最富裕大隊。在大鍋飯時期，他們一個勞動日就掙到一元錢，超過全縣平均水平的一倍多。集店不靠山不靠水，還是個擁有700多戶、2800多口人的大村，他們憑什么能把收入搞上去？就這些問題，張書記親自考察了集店。考察中，有一點引起了張書記的注意：他們有一座土洋結(jié)合的機磚廠。年產(chǎn)機磚500萬塊，還銷得特別快，大都銷往了長治市。張書記認定，這是條引領(lǐng)農(nóng)民致富的好路子！集店土質(zhì)好，燒出來的磚質(zhì)量有保證；長治市場大，機磚需求量多，而集店鄉(xiāng)離長治市不足十公里，交通非常便利?？梢哉f，這里發(fā)展經(jīng)濟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張書記信中還分析道：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長治市將會展開大規(guī)模的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到時，機磚就會成為香餑餑。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應(yīng)當抓住機遇，看到自身優(yōu)勢。有這樣的好條件、好優(yōu)勢、好項目、好市場，再加上好政策，你們更應(yīng)帶頭干、拼命干……

所以，集店大隊按照張書記要求，只用了兩個月時間，就新建成一座大型機磚廠，年產(chǎn)機磚上千萬塊。

聽到這里，劉副部長感慨地說：“你們張書記眼光瞄得準，怨不得集店發(fā)展得這樣快！那么，對你們公社又是怎樣抓的?”我告訴劉副部長：張書記的做法是“麻糖滾芝麻，越滾越粗大”。他把集店大隊發(fā)動起來后，就來做我們公社黨委的工作。他要我們認清方向，鼓足勇氣，學習集店，用一把黃土打天下……

從去年三月份起，我們就想辦法，克服種種困難，先由十個大隊牽頭，只用了半年時間，就建成十座機磚廠，并全部投產(chǎn)。當年就生產(chǎn)機磚4000萬塊，全部銷往長治市，年創(chuàng)收160多萬元。只這一項，就使全公社人均收入達到120元，超過上年的一倍……

三

聽我說到這兒，劉副部長顯得更加激動。他說：“吃不窮、花不窮，指揮不好就會窮。實踐證明，你們張書記的思路是對頭的！”回過頭，劉副部長又興致勃勃地問集店支書：“聽說你們這里還出了個‘嫦娥奔月’的故事，咱們?nèi)タ纯春貌缓?”

于是集店支書就領(lǐng)著我們來到村中的秦嫦娥家。

秦嫦娥家的小院里，養(yǎng)著兩頭豬、20只雞、20窩蜂。聽到秦嫦娥匯報說，她家一年收入2000多元，全家四口人，人均500多元(比一個24級的干部年收入480元還多)，劉副部長連連夸道：“你果真是奔到月亮上了!”

離開秦嫦娥家，劉副部長興致不減地提出還想再看幾戶，于是，留下集店支書，由我一人領(lǐng)著他們到回龍莊大隊，去看侯天樂家。

在車里，劉副部長問：“你們張書記來過秦嫦娥家沒有?”

我說：不但來過，還在全縣特別總結(jié)推廣了她。他說這是三中全會以來出現(xiàn)的新事物，這是一個脫貧致富的好典型，這是給老百姓樹起來的一個發(fā)展個體經(jīng)濟的好榜樣。

對于秦嫦娥這個典型，張書記要求必須讓群眾普遍學習，讓她的做法傳遍千家萬戶，傳到全縣的每個角落。遵照張書記的要求，我們很快就在秦嫦娥家召開現(xiàn)場學習會，推廣秦嫦娥的經(jīng)驗。打那以后，專業(yè)戶、重點戶的發(fā)展，就象雨后春筍般遍及全公社。從去年3月到目前為止，僅一年時間，全公社“兩戶”的發(fā)展，就達到1100多戶，占到全公社總農(nóng)戶的30%……

話說到這兒，車進了回龍莊。

我領(lǐng)著劉副部長直奔磚瓦廠，去看侯天樂的“經(jīng)濟聯(lián)合體”。

在工地，侯天樂告訴劉副部長：學習秦嫦娥，他家發(fā)了財。去年春天，他包了大隊的磚瓦窯，全家六口人干了一年，收入一萬多元。張書記聽說他家成了壺關(guān)縣第一個萬元戶，親自上門了解情況后指出：一戶富了不算富，大家富了才算富。在張書記的指點下，今春，他就在村里選了15個貧困戶，成立了磚瓦合作社，計劃年人均收入1000元。

劉副部長聽后，高興地對侯天樂伸出大拇指說：“好樣的！好樣的！聽張書記的話，讓大家共同富裕起來！

四

從回龍莊出來，我就領(lǐng)他們到黃角頭大隊，去看全省林業(yè)勞動模范、造林專業(yè)戶路其昌。

這時，已將近中午，路其昌一家剛從山上收工回來。劉副部長斷定眼前這位滿臉汗?jié)n的大漢就是路其昌，便迎過去，高興地叫了聲：“老路，你好！”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路其昌把我們引進他家，給我們沖了幾杯紅糖水，拿出香煙，就主動說起荒山造林的事來。

“張書記早就把我承包了，他每十天半月就會來一次。從春到秋，半年時間他就來了十三次。所栽松苗成活了90%，他才算松了一口氣。他和我們就像一家人，在山坡上跟我們同吃同干，和我們共同栽樹……”說到這兒，路其昌指著墻上的玻璃相框讓劉副部長看：“這是在山坡上，張書記和我們?nèi)艺盏南唷！?/p>

在劉副部長的堅持下，我們又一起來到路其昌植樹的山上。

到了山上，劉副部長已累得滿頭大汗，但他還是緊跟路其昌。從整地、撒籽、育苗、刨坑到栽植，了解得清清楚楚。路其昌說：“張書記就是你這樣的人。他不但打破砂鍋問到底，還要親手做一做，直到成功了，他才要認可你?！苯又菲洳蜃筮吙缌藘刹?，指著眼前的一片小樹說：“這都是張書記親手栽的?！眲⒏辈块L看了看，比了比，與路其昌栽的樹一模一樣，小樹在輕風中微微點著頭，劉副部長也顯得更加高興。這時，已是下午一點多了，該下山了。但是，劉副部長望著這座大山，流露出戀戀不舍的神情……

回到路其昌家，王副部長讓我電話通知張書記，到招待所吃飯。

路其昌送我們到村邊，指著路邊的那十三株北京楊說：“這是張書記親手栽的……”

五

車行駛到杜家河村口，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便回了西莊公社。臨別時，王副部長對我說：“下午我們走時，再與你告別!”

西莊公社是壺關(guān)通往長治的必經(jīng)之路。這天下午3點多，劉副部長他們返回長治時，車停在了公社大門口。把我叫出來后，劉副部長高興地緊緊握著我的手說：“忠文同志，我們就要回長治了。你做得很好，為我們提供了很多情況，謝謝你……”

這時，王副部長笑著打斷劉副部長的話，指著劉副部長說：“忠文同志，你猜這是誰？實話告訴你，這是咱省委組織部的劉毅民副部長……”這一說，劉副部長笑了，我也傻傻地樂了。我又問王副部長：“你呢?”“我？哈哈哈……”他笑著說：“你不是就知道嗎？還在地委組織部工作……”

他們輕車而去，我卻糊涂了：明明都是省、地委組織部門的領(lǐng)導，卻要說成是省、地委農(nóng)工部的領(lǐng)導，這是為什么呢？這時，我才恍然大悟：難道說，這就是對張書記的“考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