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關(guān)于姚十一這個名字的來歷，杜秋雨聽到的版本，是這樣的——有一次大家聊天的時候，說過去還封建的時候，家里人丁少的人家，就會在排行幾的前面加一個十，比如說，四小姐，要稱作十四小姐。

姚依依說，我家就我這么一粒丁，偏偏還叫了個依依，難怪我爸盼兒子盼得都紅了眼，我媽的肚子還是扁著。

姚依依當(dāng)天回家，就跟她爸說，你要是想要兒子，就把我的名字改成姚十一吧。誰也沒有想到，姚爸爸就真的去把姚依依的名字改成了姚十一。更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夏天，姚媽媽居然懷上了，而且生了—個兒子。這個弟弟直接把姚十一從千金大小姐變成了丫頭。姚十一的父母為了要這個兒子，媽媽難產(chǎn)去世，爸爸失去了公職，從此，姚爸不得不外出打工。于是，姚十一就成為了弟弟的保姆。

杜秋雨第一次見到姚十一，是她抱著弟弟坐在教室的最后一個位子上。夕陽的余暉照在那對年齡相差十五年的姐弟身上，有一種圣潔的美。

關(guān)于姚十一這個女生的美好，僅僅止于那一個傍晚的那一刻。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是，姚十一走到朱宛若的位置上，從朱宛若的課桌里掏出一件什么東西，塞進(jìn)了她弟弟的小衣服里。

第二天，朱宛若在班上大哭，說她收上來的班費丟了。朱宛若是一個漂亮女生，令男生們頓時生出英雄救美之心。

杜秋雨想，等中午放學(xué)無人時，就去找姚十一，暗示她把錢還回去。遺憾的是，杜秋雨沒有機(jī)會實施成功，因為有個叫張大福的男生站出來說，丟了就丟了吧，班費由我捐給班里好了。杜秋雨聽后忽然有點瞧不起張大福，大概是因為朱宛若感激的眼神吧。

其實，杜秋雨喜歡朱宛若，張大福也喜歡朱宛若，都是因為朱宛若好看。沒有人喜歡姚十一，她的身上常常有小孩的尿騷味兒，衣服上也有著不明不白的污漬，招人厭惡。

反正，杜秋雨就從來沒有喜歡過。這種不喜歡，到了聽到姚十一居然考到了和他同一所大學(xué)的時候，心里忽然生出一種倒霉的感覺來。

可見，杜秋雨對于姚十一在情人節(jié)這一天，忽然之間跑到他的面前，含羞帶嬌地遞給他一盒巧克力時，他心里的恐懼有多么明顯。

其實這時候的姚十一，已經(jīng)比高中時好得太多了，至少，不用再帶她的弟弟上學(xué)后，她穿得干凈整齊了。但在一個二十歲男生的眼里，喜歡的還是朱宛若那樣的女生，明眸皓齒，亮麗動人。

高中時斯文俊秀的杜秋雨到了大學(xué)，忽然之間就變得很—般了。大學(xué)里有更多優(yōu)秀的男生。當(dāng)朱宛若和一個開斯柯達(dá)的男生在一起后，杜秋雨就放棄了。所以這樣的杜秋雨不能明白姚十一的執(zhí)著。他打完球時姚十一忽然跳出來給他一瓶他最需要的水；去食堂打飯時，總能看到姚十一排在前面，把他的飯盒搶過去幫他打飯；就連上課時占位子，他都能在最好的位置看到自己的名字。其實杜秋雨也不是鐵石心腸的男生，只是，他總記起那個傍晚姚十一伸進(jìn)朱宛若書包里的手。

有一天，姚十一跑到杜秋雨的宿舍說：今天的太陽很好呀，我?guī)湍阆匆幌麓矄伪惶装?。在宿舍其他男生羨慕忌妒恨的目光中，杜秋雨咬了咬牙說：你不要這樣，我不喜歡你。我喜歡完美的女生。你喜歡我什么，你告訴我，我改，行嗎？

然后只聽姚十一哦了一聲，就轉(zhuǎn)身走了。姚十一走了之后再也沒有來。一直到大三那年的元旦晚會，忽然有—個很時尚的女生在臺上唱了一首歌，她唱完之后，忽然說，杜秋雨，你現(xiàn)在有沒有一點喜歡我？杜秋雨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女生居然是姚十一。這時候一個坐在杜秋雨旁邊的男生大聲地喊：姚十一小姐，我喜歡你！

當(dāng)姚十一變成了姚十一小姐，一切就不一樣了。姚十一放人堆里像粒土塊，姚十一小姐卻是時尚漂亮的富家女。聽說，姚十一的父親在南方發(fā)達(dá)了，于是，姚十一就成了姚十一小姐。當(dāng)然，杜秋雨眼里的姚十一，始終還是原來那個姚十一。所以，在這個條件下，姚十一無論變成了什么樣，她都不可能是杜秋雨眼中的完美女生。

這一次，杜秋雨是這樣拒絕姚十一的，他說，姚十一，我還是不喜歡你，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就是不喜歡你。說完后杜秋雨轉(zhuǎn)身走了。

杜秋雨早已做好了準(zhǔn)備迎接姚十一新一輪的進(jìn)攻。姚十一果然像一只蒼蠅般貼上來，送他禮物，約他吃飯看電影。當(dāng)然，杜秋雨從來沒有去過，這讓宿舍里其他男生都很費解。

喜歡姚十一的男生很多，其中有一個男生找杜秋雨打了一架，杜秋雨沒有還手，其實他不是沒有能力還手，只是他討厭為姚十一打架。杜秋雨頂著淤青紅腫的眼睛，對姚十一吼后，姚十一像—個怯懦的小媳婦般陪杜秋雨去醫(yī)務(wù)室。朱宛若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杜秋雨那時覺得朱宛若就是拯救他的仙女。

在醫(yī)務(wù)室包扎的時候，朱宛若忽然問杜秋雨，你喜歡我很久了，是不是？杜秋雨的臉紅了，他答不出話來。后來，杜秋雨想，他在那時，就應(yīng)該說，我喜歡你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朱宛若挽著杜秋雨的手在校園里散步，校園里于是有了一個愛情傳奇，說杜秋雨之所以不接受姚十一小姐，是因為朱宛若。杜秋雨也聽說了這件事情。他有點沖動想去解釋一下，他不覺得自己有多喜歡朱宛若，但是他終究沒有那么做。

姚十一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退學(xué)的。事情非常突然，姚十一忽然就不再在校園里出現(xiàn)了。這讓杜秋雨生出一種恍惚的失落感，整夜整夜睡不著，腦子里就只有—個問題——姚十一去哪兒了？杜秋雨到底沒有去打聽。時光一晃就畢業(yè)了。

畢業(yè)的時候，杜秋雨和朱宛若自然而然地分了手。

杜秋雨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個公司里做個小白領(lǐng)。他一直沒有戀愛，因為姚十一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刺，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居然生了根發(fā)了芽。

再次得到姚十一的消息，已經(jīng)是十年之后了。這時候，他成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都市剩男。

是朱宛若發(fā)起的高中同學(xué)聚會。杜秋雨去了，沒有見到姚十一。那種失落像潮水，漲得他難受。然后他聽到了張大福和朱宛若的對話。你還記得有一次你丟班費嗎？其實那錢是我撿到了，為了博你的好感，就說那錢由我?guī)湍愠觥?/p>

朱宛若說，哈，那時我還以為是姚十一偷了呢，那天我叫她幫我把書包里的發(fā)卡拿去給我。張大福說，那個姚十一，想想，她真是挺可憐的。杜秋雨一下子就沖了出去，姚十一怎么了？一種強(qiáng)烈的不詳?shù)念A(yù)感從杜秋雨心里冒出來。你不知道嗎？姚十一的爸爸在廣東做生意發(fā)達(dá)了，后來合伙人跑了，債務(wù)全落在他身上，老頭就氣中風(fēng)了。姚十一因此退學(xué)，退學(xué)后沒幾年，就在海南出了車禍，沒挺過來，都已經(jīng)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杜秋雨聽后就那么癱倒在地，腦中一片空白。杜秋雨以為能忘記姚十一。但是，半夜夢醒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起，關(guān)于姚十一的點點滴滴。

莫難摘自《都市小說·許愿樹》